余欢静下心来将那两封信看了又看,第一封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八个菜名,重点是第二封。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隔字看、上下串行看,希望能看出什么不同,看了很久,忽地双瞳一缩,在火腿炖甲鱼那道菜的制作方法最后,余潭写着:急炖。

第八十一章 信任与疏远

急炖,余欢盯着这两个字研究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一朵花来,不过余潭曾不止一次地与她说过这些菜的做法,炖甲鱼讲究文火慢炖,现在写的和以前说的背道而驰,几乎马上就让余欢认定这是余潭写给她的暗号。

好端端的写什么暗号?还不是出事了?余欢再也坐不住,拿着信快步出了研究室,楚淮竟然还没有走,站在研究室外正和袁振说话。

余欢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明明白白地看到袁振嘴里说出的两个字:余潭。

楚淮在余欢出来的时候就打断了袁振的话,而后迎过来,朝余欢笑道:“要回去了?一起走?”

余欢看一眼匆忙离去的袁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爹出事了是不是?楚淮,你别瞒我。”

楚淮的目光猛然一厉,“谁跟你说的?”

余欢急道:“你就跟我说是不是,他到底怎么样了?是受了伤?还是、还是…”最糟的设想还没说出口,她的眼睛已迅速泛红。

“没有,他还活着。”楚淮连忙拥着她走向另一间无人的休息室,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他的语速很慢,却极能稳定人心,“你别乱想,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他出事了?”

“真出事了?”余欢从他怀里抬头,眼角已带了水光,她把那封信交给楚淮,指着那两个字把自己的怀疑说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千里迢迢的带回这样一封信,一共也没有多少字却又有这样的漏洞,急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到底怎么了?你快点告诉我!”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慢慢地流下来,神情仓皇而无助。

“好了,好了。”楚淮抱紧她,刚刚因发现余欢抛弃镜盒而产生的伤怀瞬时变得不再重要,他在她额上连印了几个吻,伸手擦去她的泪水,“你先别急。岳父的确出了点小意外,不过已经解决了,是雷动帮了他,他也没有受伤,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

余欢目不转晴地看着他,不放过他一丝表情,直到确认他没有说谎,她才破涕而笑,“真的?那、那怎么…那这信是…”

楚淮接过那封信看了许久,眼中的惑色也不断加重。“其实他给你留的第一封信我就已经感到奇怪…这些菜名对他来说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个问题也是刚刚一直在困扰余欢的。她蹙着眉头一点点地翻遍脑海的记忆。却仍是一无所获,楚淮拍拍她的面颊唤回她的注意,“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总之岳父现在很安全。这张菜谱我会让人去查,或者让越无桑再回去一趟,亲自向他求问其中奥秘。”说完他又笑了笑,“说不定只是一时笔误,却把我们吓得半死。”

余欢的整颗心都是乱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只能听楚淮的,跟着他的话胡乱地点着头,可眉目间的那丝担忧却无论如何都消减不去。

楚淮带着余欢出了机关营。让余欢乘车,自己则骑马先行。

避开余欢视线的一瞬间楚淮的面色便沉下去,目光中的凝重有若实质,他捏了捏手中的那封信,只觉得重若千钧。就算对他待燕青玄的态度不满。可余欢依旧是信任他的,可他呢?能否完整地回报这分信任?

那天楚淮没有回军营去,做了满桌子的菜哄余欢高兴,两个人谁也没提之前因燕青玄产生的不快,只是时不时地讨论一下余潭留下菜谱的用意,余欢总觉得她漏想了什么,那丝模糊的线索就像一道光,划过便无声无息,再刻意去搜寻也毫无结果。

余欢和楚淮看起来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短暂的相聚过后楚淮动身回返军营,余欢便每日穿梭于王府和机关营之间。余欢仍是挂心余潭和那封她认定是暗号的信,可在暗号破解之前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她看似领导墨家是墨家的钜子,但墨武大部分都在军中,墨客和墨匠在秘密入关这件事情上帮不到她分毫,她只能把余潭的事托付给楚淮,让楚淮务必再派人去寻找余潭并带回他的亲笔信,楚淮答应得很爽快。

有了心事的余欢很难再将注意集中在研究上,第二代火轮机的模型她已很久没有碰过,火轮车的研究也停滞下来,没有了她的带领,整个机关营似乎也像失去了生机一样,每日暮气沉沉地不见一点动静。直到有一天雷二的研究室被炸了个精光,伴随着爆炸声响起的是雷二与燕青玄的爽快笑声。

雷二一直想研发一种轻型小炮,不再是动辄千百斤的重量,最好两个人甚至一个人就可提之即走,这些天他和燕青玄关进实验室里埋头研究,倒也弄出些东西,虽然距设想还相差甚远,不过便捷性和稳定性都有了,接下来只剩下射程的问题,这回实验室炸没了,却已经让雷二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一旦成功,便可大大拉长对敌阵线,一路把瀛人轰回海里去!

由于余欢的刻意忽视,燕青玄进了机关营后没有被安排任何研究项目,这回她和雷二搞出了大动静,雷二对她赞誉有加的同时,也有人出头为她说话。

雷二的头发都被炸焦了,一听有人推荐燕青玄进试验组,马上附和道:“钜子,我这小师侄可不是吹的,基础的东西相当扎实,又能举一反三,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是浪费了。”

余欢为了余潭的事情分心,也懒得再去和燕青玄计较,正考虑着把她安排到什么地方的时候,燕青玄朝四周拱手笑道:“青玄先谢谢各位的抬爱了,不过我已经有了方向,可能在机关营待不久了。”

这么一说连余欢都好奇起来,燕青玄朝着余欢勾了勾唇角,“我已请了墨团长回来指导开办新式钢厂,京城的炼钢法超出关北现有水平不少,我们大可以共同研究,墨团长也很感兴趣。”

新式炼钢厂是墨离一直心心念念的,只是之前碍于资金和条件限制没能如愿,余欢一直是很支持墨离的,如果墨离找她帮忙她也一定义不容辞,只是她手上研究的项目太多,钢厂一事墨离没再提,她也就放下了。现在看燕青玄说得信心满满,看来这件事是八、九不离十了,忍下对燕青玄的不喜,余欢问:“墨团长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给他接风。”

燕青玄挑了挑眉,“墨团长已经回来两天了,怎么?王妃还不知道?”

余欢没有言语,以往墨离回来肯定会先来找她,这次他回来两天也没和她联络过,让她有点奇怪,同时也有些异样的失望。不过她没有表露半分,只是私下让人去联络墨离,想与他见一面,问问新式钢厂有没有需要她出力的地方。可墨离以时间太紧,还要赶着回军营这样的理由回绝了。

新式钢厂是在关北原有的冶炼局的基础上改建的,关北冶炼局规模不小,可由于地处关北,接收讯息不及时,故而冶炼水平落后关内不少,这次燕青玄带来大量的冶炼资料和京城冶炼局的钢锭样本,有墨离的技术支持,又有楚淮的资金扶持,很快关北炼钢厂便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了关北百姓面前。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架子,新式钢厂的冶炼炉仍在改制之中,墨离回来几次都避开与余欢碰面,这回改制冶炼炉机关营全员出动,墨离最终还是与余欢碰了面。

余欢心里憋着股火,不是冲着燕青玄、不是冲着钢厂改建将她摒弃在外,纯粹是因为墨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这么讨人嫌,值得墨离几次三番对她退避三舍,甚至就在刚刚,她一进冶炼车间,墨离便从后门离开,好像她得了什么传染病一样!

不过钢厂说小不说、说大不大,余欢向来有毅力,她把这分毅力放在找人上面,很轻易地就把墨离堵在了一间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还有几个原冶炼厂的老匠人,原本和墨离嘻嘻哈哈地说话,看见余欢板着脸在门口瞪他们,气氛十分诡谧,最后一个个都受不了地溜了出去。

余欢走进休息室,站在墨离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再跑啊。”

墨离干笑两声,咬着烟卷露出一口白牙。

余欢拧着眉看他嘴里的纸烟卷,“给你做的烟斗呢?”

墨离把烟夹在手里,满不在乎地笑道:“韩进看着好,给他了。”

海柳难得又难制,给他做那个烟斗她也是花了十足心血的,不想就这么让他送了人。余欢心里一股邪火乱蹿,点了点头,对着他的笑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余欢见墨离没有开口的意思,吸一口气问道:“钢厂筹备得还好吗?还需要机关营做什么?”

墨离耸耸肩,“现在不正在做么?其实对这些我也不是特别懂,只是提点建议,有什么还得去问青玄。”

余欢又点点头,“是啊,问青玄…她也的确能干。”

“是啊。”墨离笑眯了眼睛,“你们这的女人真是不能小瞧,你和九姨就不说了,从京城里来的也是怪胎一个。”

余欢听得满心酸涩,原来在她心里她和巧九、燕青玄并没什么不同,巧九也算了,毕竟算是他的长辈,可燕青玄,她才来了多久?就抵得上他们五六年的交情了。

第八十二章 分与和

“你还有事吗?”墨离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劲瘦的身躯精健而高大,余欢还不到他的肩头。

余欢抿着唇错开一步,给他让了去路,想了想,又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

墨离的笑容里渗了些苦涩,他无意识地搓着手里的烟卷,直到被烟头烫了手才把它弹开。

他是对余欢抱有好感的,这种好感从余欢把自己辛苦攒的那点银子递给他让他回家就开始生根发芽,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那时候他没能走成而余欢也一直单着,过个几年,他应该并不抗拒他们走到一起,甚至还会有些期待,不过那时的感觉还浅淡,又有了楚淮出现,于是这分好感被他转化为亲情的照拂。其实这样也不错,可随着他们日渐相处下来,他越来越发现余欢的好,好比她的聪慧、好比她的坚强,还有那一点就通的灵透劲儿,让他把许多自己根本不了解、只能说出设想的东西一点点地变成现实,并逐步建立起关北新工业区,越了解、越欣赏,这份欣赏不同于最初的感动或者什么别的,是纯粹的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只是这份欣赏过了头,也让他有了私心。

那个镜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制造它的含义,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研发水银镜,只是单纯的想让她开心,想看她惊喜的样子,那把银梳他精心雕琢,甚至刻上他深埋心底的部队编号,收到烟斗的时候他已经把镜盒握在手里打算送她了,可楚淮的到来让他猛然惊醒,最终他把镜盒给了楚淮,银梳埋进地底。

余欢对他有兄长之情、有朋友之义,唯一没有他最期待的东西,这么些年,余欢待他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是他自己越了界。

或许应该采用温和一点的方法的,墨离稍感挫败地抓了抓头。想的是不让她将来困扰,可现在却让她伤心了。

“谁?”墨离虽然走神可警戒心也不低,他瞄着休息室外的一处角落,看着慢慢从那里蹭出来的人。

苦丁儿低着头,吱吱唔唔地说:“我来找欢姐的。”

“哦,她…”墨离放松了身体,抬手想要指余欢离开的方向,可四下空旷,余欢早走得没影儿了。墨离舔舔干燥的双唇,伸手进裤兜摸烟。摸到一个光滑溜手的烟斗。无意地在手里握了握。才放开,将烟盒拿了出来。

苦丁儿挨过来盯着他唇间叼着的烟,“欢姐说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还是别抽了。”

墨离拿着火石机的手顿了顿。到底是没有点上,而后才想到,这火石机也是余欢听了他的想法弄出来的,全关北也只这么一个。

烟没点,可也没拿下来,墨离叼着烟过干瘾,一边打量着苦丁儿的衣着笑,“你还瞒着呢?”

苦丁儿立时满脸通红,墨离叹了一声。“找机会就说了吧,别骗她。”

苦丁儿的头低得挨到胸口,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玩吧。”

墨离伸了伸腰,抬步要走,苦丁儿马上叫住他。“墨、墨大哥!”

墨离停下来等他说话,苦丁儿一下子就像忘了词似的,憋了半天说:“欢姐、欢姐最近总睡不好觉,她担心余叔。”

这听着像没话找话,墨离却转了方向正对着苦丁儿,认真地想了一会,他开始在身上摸索,摸了半天只摸出一条红绳,这是巧九在观音庙求的平安绳,亲近的几个人人手一条,苦丁儿也有一条。

墨离从地上捡了块石子,用红绳系好,拎着另一端在苦丁儿面前晃悠,“看着这个,对,一直看…”他的声音慢慢地变得柔和,“全身放松…呼吸放松…什么都不要想…你眼前是无尽的大海…你躺在沙滩上…温暖的阳光照在你身上…”

苦丁儿的眼睛跟着石子有规律的摆动,听着楚淮温柔的声音人也跟着有点迷糊,突然他又抬了头,问:“大海是什么样的?”

墨离拍了他头顶一下,继续在他面前晃石头,这回又换了说辞,说他泡在百里山的温泉里通体舒畅,苦丁儿想了想小声说:“百里山里好像没温泉。”

墨离把系着绳子的石头往他手里一丢,“意境!意境懂不?就这意思,你把这招儿教给王爷,他能明白。”

“这能让人睡觉?”苦丁儿想了想刚才的感觉,墨离的声音软软柔柔的,听得人都跟着轻飘飘了,不过这石头是干嘛的?

苦丁儿莫名其妙地带着石头走了,他一向听墨离的话,墨离让他找机会教给楚淮,他肯定会教的。

墨离在城里又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和燕青玄配合默契,墨离负责构想,燕青玄负责记录并在未来的研究中试验他的设想是否可行——就跟以前墨离和余欢一起工作时一样。

余欢没再来过钢厂,把自己关在机关营的研究室里一待就是几天。余欢在重组那个机关箱子,那箱子里的机关被余欢研究个透后她就把那些东西给拆了,用到新改造的机巧上,这回她是要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复原,然后还给墨离!

不是要撇清吗?那就撇个干净!

余欢全凭一股气在复原东西,精神自然分散,往日在她眼里很简单的事情她需要两次或者更多次才能组装完成,进度自然大大减慢,连带着日常的工作都受了影响,慢慢地机关营的人都察觉了余欢的不对劲,他们的钜子脸上的笑容少了,整天心神不宁的,要是有谁在她面前提一提钢厂、提一提燕青玄和墨离,她就算不转身就走,也是兴致大减,一点也不乐意听到似的。这和以前那个凡事冲在前头,什么难关都能静下心来攻克的余欢简单有着天壤之别。

余欢憋着一股气的时候楚淮也不好过,最后的战役已经开始了,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瀛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补给,甚至又有新兵增进,要知道瀛人倚仗的就是海峡之外的瀛国本土,瀛人海运发达,军资得以源源不绝地运抵,关北军根本鞭长莫及,这场战役才一拖就拖了三年之久!可就在关北军即将把瀛人困死之际他们不仅能拿到物资又突然增兵,这在严冬封海的季节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寻找到了内陆盟友,而北狄已覆,有实力支援瀛人的人不言自明!既然楚淮有办法将军资钱财源源不绝地从关内运出来,那一位掌控着一国之力的人自然也可以打通出关的通路,悄无声息地与瀛人结成联盟!

楚淮得到瀛人获援消息时震惊至极!他万没想到,那人竟在瀛人已露出森森獠牙的情况下还肯支援瀛军!为的就是拖住他的进关脚步!却不想想瀛人狼子野心,残害了多少关内百姓!侵占了多少大庆国土!绞杀了多少大庆将士的性命!纵观千年历史,楚淮也找不出一个敢援外族残已国国民的皇帝!楚安!你可真是好样的!

楚淮并没在楚安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只是觉得心寒,曾经他认定自己的父亲是个守成有余、拓进不足的平庸之君,可天景帝再平庸,他也知道何为家、何为国!他手下的臣子再贪婪、再无为,却也没有一个引外敌之军来打自己的国家!而楚安!从小饱读圣贤诗书,身边往来王候将相,那么多学者大贤、英雄人物,教会他的竟然是援敌误国!只因为他不敢像个男人似地与自己面对面地交战一场!

打不打?楚淮盯着桌上的战报,韩进主战,拼全关北之力再耗一年,就算瀛人有楚安的支持也要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借瀛人之手间接与楚安开战!袁振怒气难平,主张掉头攻进关内,关北本不是他们必守之地,楚安一边由着他们抗瀛把守边关,一边又施援敌之举,摆明了是要消耗他们!除了这两份战报外,楚淮又拿起第三份战报,看着上面的内容双瞳微微缩紧。议和!提议来自墨离。

原本楚淮对这件事的决定并不犹豫,他主战!虽然他的将士都已万分疲惫,但瀛人在一天,关北难平、大庆难平!韩进之议甚合他意,袁振之议不过是气愤难平,而墨离,他手下最为倚重、最睿智骁勇的大将竟然给了他一个他最为厌恶的解决办法!议和?关北军与瀛人死拼三年,和从何来?一旦议和,那些被残害的百姓,沙场战死的将士又该将魂归何处?

如果今天给他这个建议的人是袁振或者韩进,楚淮必然二话不说把他们叫过来痛骂一番,可偏偏那人是墨离!

楚淮将那三份战报拢至一处,略显烦躁地在中帐踱步,墨离为关北城奉献了多少、为关北军奉献了多少他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他不得不考虑墨离提出议和的深层原因!但他不痛快!哪怕只是考虑,他也憋着一股邪火!

走了一会,楚淮抓起自己的大氅走出中帐,门外守着的李畅连忙问道:“这么晚王爷去哪儿?”

楚淮脚下的高筒皮靴踏得冻实的土地“啪啪”作响,他一边系着大氅一边朝马场走,“回城!”他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心里满满都是火气和一分不被理解的怨怒,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平息他的怒火、他的委屈!而这个人只有一个。

 

第八十三章 危机

楚淮谁也没带,骑着马冒夜往关北城赶,走到一半天上就飘了雪花,等他到关北城外的时候头发上全是冰碴,守城的将士认了半天才认出是他,连忙开了城门放他进去。

迎着冷风又吹了场大雪跑了大半夜,楚淮心里那点憋屈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回到王府的时候还特地调整了一下心情,想着别让小鱼太替自己操心,有关余欢近来也心情不佳的事情他听说了,这次回来也是存了看看她的意思。

楚淮对余欢是有着歉意的,明知道余欢在意什么,可他还是留下了燕青玄,并且全力支持她改建钢厂,余欢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可他又无法开口让燕青玄离开,这么屈着余欢,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楚淮拍开了王府的门,没过一会又急匆匆地赶出来,苦丁儿跟在后头一边围披风一边喊:“等等我,我也去!”

楚淮已翻身上了马,“我自己去行了,你回去睡吧。”说完驳转马头往机关营去。

回来才知道余欢又是几天没回来了,楚淮万分无奈,平时他不回来余欢大多时间就住在机关营,楚淮怕她熬坏身体还说过她几回,可她也就是在他回来的时候表现好一点,这不这会又故态复萌了。

楚淮骑着马跑出老远突然又勒住马缰往回走,回来的时候还是苦丁儿给开的门,楚淮把马鞭朝苦丁儿怀里一扔,大踏步往厨房走,“我敢打赌她还没睡,我弄点夜宵带过去。”

苦丁儿本来要过去帮忙,可楚淮的手脚比他麻利多了,洗切炒炖,他一点施展的余地都没有,忽然又想起墨离交代的事情,就回屋去取了那块吊着绳子的石头过来,绳子换过了。不是那条平安绳,石头还是那块石头。

苦丁儿趁着熬汤的当口把墨离都他的又转述给楚淮,楚淮听说这招能治失眠学得倒也用心,几次下来就明白这也不是专门治失眠的,就是让人心情放松,人一放松,心理身体就都跟着舒缓了。

楚淮再一次离开王府,这回手里拎了个食盒,马速也不得不降下来,等到了机关营手里的食盒早就凉透了。他自己也快成冰棍了。

不过不要紧。机关营里也有小灶。楚淮让人把食盒拿到厨房去热着,根本不往营房宿舍走,直接往研究室去。到了研究室外头,果然看见屋里透出昏黄的光线。

研究室窗户上装的都是玻璃厂制出的玻璃。光洁而透亮,楚淮站在窗外看屋里的人,她极为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组件,除了飞速动着的双手,整个人就像一幅安静的画。楚淮没忙着进去,他发现自己似乎好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三年的时间转瞬即过,这三年里他们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分别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突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手里的东西一会,猛然把组装了大半的东西朝地上丢去,“啪”地一声,组件散了一地。楚淮微一错愕,看着余欢盯着地上的东西骂,“有能耐你一辈子不和我讲话!”

楚淮再看看地上散着的那些东西,有些还连在一起,他看了半天,竟也看出些门道,原来地上那东西他认得,是一根名为“时辰”的棍子,神奇得很,余欢还曾向他抱怨过墨离太不知道珍稀东西,竟然就那么把“时辰”给弄丢了,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没办法复原一个。

楚淮抿了抿唇,想着她刚刚那句话,再想着从苦丁儿那里听来的事情,苦丁儿说余欢在生燕青玄和墨离的气,因为他们没让她接手钢厂的事,余欢自然不会在乎燕青玄理不理她,那么不理她、给她造成这么大困扰的自然另有其人。

一个勤务兵端着热好的饭菜走过来,楚淮抬了抬手,没让他开口,跟着他一起离开。

最终那些饭菜进了值班士兵的肚子,楚淮怎么来的就怎么走的,他回去找墨离。

楚淮相信余欢对自己的感情,也知道余欢对墨离的重视与信任,可他看到的、听到的还是会让他不舒服。

他回到军营,找到墨离,问的不是战报,而是余欢的事。

墨离沉默了许久,才说:“是我疏忽了,青玄的能力不比阿欢差,我们合计事情的时候大概忽视了她,让她不高兴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楚淮拍拍墨离的肩,什么也没说。当年他深深地伤害过余欢,余欢心死的模样印在他的心里,他的确是怕了,那时他和余欢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万分清晰地感觉到余欢对他投注的爱意,她是那样专注地喜欢着他,不理他是个傻子、不理他是个想造反的反贼,只要他想的,她就义无反顾地支持他!楚淮觉得,他一生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所以他不愿放手,到后来切身感觉到她的痛苦,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愿意放开的不单单是这分难得的守候,还有这个人!所以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重蹈覆辙,这几年他尽力做着能让余欢高兴的事,可也不能事事都如人愿,比如燕青玄;但他愿意放开自己那点小小的困扰成全余欢,比如墨离。

虽然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后来墨离果然给余欢写了封信,那信是托楚淮带回去的,楚淮犹豫再三,还是趁着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把信封口沾湿拆开,看完后又小心地封好,让人送回关北城去。心眼儿真小,他自己骂自己。

不过这封和解信到底没能及时送到余欢手上,军中出了事情,等余欢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军中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几天了。

墨离提议议和的消息不知怎么走露了出去,引起轩然大波,没有人愿意打仗,可墨离的提议仍是激怒了大部分人,他们的同伴战友就牺牲在瀛人的战场上,现在议和,他们的牺牲又算什么?到最后,竟然传起墨离被瀛人收买的谣言。

墨家受人挑拨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军中就又起了这样的谣言,不由得楚淮不重视。可二十几万大军,想要追究谣言源头实在太难,袁振提议将墨离暂时调离战场以安军心,与墨离相处时间更长的韩进则力挺墨离到底,决不相信墨离会做半分不利关北军的事情,并立下军令状,三日内保证自己的队伍中绝不会再有任何流言传递!

楚淮思虑再三,决定暂时解除墨离的一切职务,派他回关北城全力促成钢厂重建一事。可这道命令还没发下去,变故又生。

关北的冬天寒冷无比。从西北过来的十几万将士很难抵御这样的天气。被服厂决定加大生产量为将士缝制冬衣。之前因为火轮机发生事故被服厂受牵连停产了一段时间,这批冬衣就耽搁下来,直到入了冬才开始加紧赶制。按原计划这批冬衣这几天就该抵达前线,可距预估时间已过去三天。关北城这边还是毫无动静,西北来的将士有许多都生了冻疮,日夜期盼着这批被服的到来。

袁振天天到军备处去催,可关北没有动静这边也是干没辙,派人去问只说出了技术问题,袁振又去找楚淮,想让他差人回去问问关北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多拖一天他手下的将士就多遭一天的罪。

楚淮跟他一样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资永远是打仗的基础,由于连天的大雪,边关的将士一个个哆哆嗦嗦,别说上战场,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就这么又拖了三四天。将士们叫苦连天,每天挤在一起取暖,哪还有时间去议论墨离的事情?转天又有消息传来,说被服厂的问题源于纺厂的火轮机出了故障,机关营研究了几天也没能修好,原料供应不上,这才误了军资,请求军中将火轮机的设计者墨离送回去,共同协助解决问题。

楚淮立时让墨离快马加鞭赶回去,墨离回城后不去看火轮机,先发动百姓捐棉衣,捐赠棉衣者会得到一张通领票,来年开春之后可凭票到被服厂领取一件新衣或关北工厂出产的任何同等价值的东西。

百姓本就感激关北军没有抛弃他们死守边关,加上又有新衣可领,捐赠的热情都很高昂,五万件棉衣三万条棉被第一时间发送到边关军营,再也没人提墨离被瀛人收买一事,否则墨离只消故意耽搁几天,拖上十天半个月说修不好火轮机,这十几万将士就都得冻成冰棍,还谈什么打仗?

捐赠过后火轮机也再次正常运转起来,成批的被服源源不绝地运往关北,墨离在关北将军心目中的威望不降反升。

军队安稳之后,楚淮再次抽空回了关北城。雪后初晴,关北城被银白包裹,冰凉的气息轻吸一口便直渗脾肺,楚淮这次没有急着赶路,他在路上想了很多事,越想,马速越慢,想得越通透,心里越难受。

他找到余欢的时候,余欢正和墨匠一起研究火轮车的改造,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没人发现楚淮进来。

“小鱼。”楚淮略略提高了声音。

余欢惊喜地跑过来,“你回来了!”还要再说什么,被楚淮抬手打断。

“你跟我来。”楚淮转身离去。

余欢的笑容顿了顿,跟在楚淮后面走出研究室。

楚淮没有往休息室走,而是到了空旷的操场上,看着四周各种各样、成功的或者失败的巨大机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从他的喉咙钻进去,一直凉到心底。

回过头,他看着余欢,余欢脸上已没了笑容,目光稍有闪避。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楚淮的语气过分地平静,“我想问问你,为了墨离,你是不是什么都敢做?”

第八十四章 隔阂

余欢很少见到楚淮这么严肃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一下子变得离她很远,税利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刺进她的心里,搅得她心慌意乱,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我给你写了信的…”

“我没有收到!”楚淮负手避开她的触碰,盯着她反问:“就算你写了信,就可以在我没有回信同意的情况下做这样的决定?”

眼见他退了两步,余欢急着说:“是来不及了,晚一天为墨离正名,墨离这么多年辛苦经营的名声便完全了!”

楚淮看不出情绪地点点头,“你就这么不信我…就这么不信我…”他突地钳住余欢的肩头,神情变得极为狰狞,“你可知道那是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他们不远千里到关北来吃苦受冻!牺牲性命来保全关北!而你!你扣下军资枉顾将士性命只为保一个墨离!”

余欢被他掐得骨头发疼,轻轻地挣扎一下,“我没有,我估算过的,真的,你相信我,我没有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墨离更为重要!”楚淮猛地松了手顺势将她向后一推,推得她踉跄后退,楚淮紧紧地握着自己发颤的手掌,“这次是延误军资,下一次呢?余欢,你告诉我,你对墨离的底线在哪里?我以后还能再信你吗?”

他决绝的语气让余欢一时恍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楚淮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不是赌气、不是吓唬。让她觉得他是真的不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