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看了他一会,垂下眼去,“同样的条件,楚安一样许得,又是天命正统,我外公何必选我?”

袁振这回转过脸来,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视线,“王爷这么说可就是明知故问了,谁不知道楚安被燕清芳迷得神魂颠倒,国事一半掌握在燕家手里,另一半掌握在他往日近侍彭顺那帮人的手里?桂南王虽说有兵权在手,重回京城也未必能在这两方夹击下占到什么便宜,所以他才至今观望,这些王爷明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下落

楚淮很久都没有言语,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却摸了个空,袁振在旁边嘿嘿地笑着,递过一个小匣子,“烟瘾犯了?要不说您是王爷呢,为了王妃能熬几天都不抽一口。”

楚淮接过匣子却没有打开,抓在手里摩挲着。他这是被墨离带坏了,不光是他,军中许多人都染上了烟瘾,熬夜的时候抽上一根,就跟毒药一样让人精神得上瘾。

袁振见他这样收起了嘻笑的神情,“我知道王爷对王妃感情深,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会出这馊主意,恳请王爷看在数十万大军跟随您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别让这最后一战来得过于惨烈。”说罢他单膝跪倒,郑重其事以施以跪礼。

楚淮喉头微动,握着烟草匣子的手渐渐收紧,天地仿佛在一瞬间沉寂了下来,四周鸦雀无声,只余楚淮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突地,校场内一阵爆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起来吧。”楚淮伸手把袁振拉起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这些话谁教你说的?龚奇?”

袁振脸上一红,嘿嘿地笑道:“王爷也知道我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不过龚奇这次的话我很赞同,为了天下,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包括你?”

袁振一怔,对着楚淮看似一如既往的温和面孔,顿了良久,点了点头,“包括我!要是哪天王爷发现我成了王爷大业上的阻碍,就杀了我!”

楚淮喉头猛烈地颤动一下,他紧紧地抓住袁振的肩头,狠力地攥了一下。

楚淮与袁振相视一笑,一起走进校场,围成一圈的将士们见到他们纷纷为其让路,楚淮意外地发现圈子里的人是张乐英。另一个则正是他和袁振刚刚说起的人,龚奇。

张乐英身着新式军装,笔挺的军服扎在腰间的皮带里。脚踏高筒皮靴,一身装束衬得他精神百倍。他的眼睛圆而明亮,年轻的面孔尽显坚毅之色,整个人简洁而干练,一看就知是兵中精英。而龚奇较张乐英年长几岁,一身旧制军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头挽歪髻,古铜色的脸庞上一双精光四溢的眼睛。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老兵的自觉警惕与漫不经心。

他们身上都沾着一些尘土,显然刚刚已较量过一场,袁振问身边的士兵,“刚刚谁胜了?”

“是龚将军!”回答的士兵与有荣焉。

龚奇是袁振的人。听了自然也高兴,双手在嘴边拢成一圈朝场内高喊:“让他挺尸!”

龚奇看到楚淮和袁振更加来劲儿,笑着朝张乐英说:“小伙子,当兵啊,收拾得再漂亮也没用。把自己当大姑娘呢?上战场之前是不是还得描眉打鬓擦个胭脂啊?”

四周的将士哄然大笑,也有没笑的,都是关北军墨离的旧部。

张乐英丝毫不为龚奇的话所动,察觉到龚奇的破绽一个箭步冲上来便是一通急打,他的动作十分刁钻。招招都往要害而去,龚奇亦不落下风,大开大合走的是另外的路数,两个人眨眼间又战成一团。

袁振摸着下巴问楚淮,“王爷说他们这局谁胜?”

楚淮瞄他一眼,“你心里不是已经判了他们的胜负么?”说完又道:“龚奇当了几年兵?张乐英又当了几年?不服墨离就回关北找墨离去打,在这欺负孩子算什么能耐?”

袁振讪讪地,没敢接话。

现在他们对外虽然同样自称为关北军,可袁振这些从西北来的还是和真正的关北军有区别,最明显的就是军服,他们到关北的时候关北军早换上了新式军服,精神得要命,他们看着哪能不眼热?可他们一去就是二十万人,关军的军服厂根本供应不过来,让他们怎么能没有怨念?后来好不容易搞来几批军服,人家关北军又抢先供应上了罐头,再看看人家的武装配备,什么手掷弹闪光雷变着法的用,他们只有铁皮大片刀,有不少刀刃都崩出口了,这怎么平衡?能平衡吗?就在这样的不平衡中,有一伙人最让西北军看不惯,就是墨离的独立团,什么好的都可着他们先来,敢情别人都是后娘养的,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用西北军的话说,也没见墨离身上多长几只手,他凭什么!不就是有军功么?要是给他们那么好的吃穿配备,他们照样能拿军功!

所以西北军最看不上独立团的兵,不过关北毕竟不是不是西北军的地盘,他们还是得收敛着点,可进了关内就不一样了,于是该教训教训该报仇报仇,让那些自称精英团的人都看看,到底谁是真正的精英!

楚淮没有看完整场比赛,他心里也觉得张乐英打不过龚奇,龚奇的武艺是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是真正的杀人之技,而张乐英的拳脚虽也是见血的招术,可到底经验不足,同样的招式由墨离使出来,龚奇现在恐怕早已败了。

不过楚淮也没有阻止,军营中这样的争斗有利于激起将士们的血性,若连争斗之心都没有,还怎么打仗?

袁振也是这么想,何况他还有点护短,左右墨离也不在这,欺负就欺负了,还能怎么样?所以他跟着楚淮走之前还回头喊了句:“谁赢了到本将军处领两天的假期!”——心都偏到后背上去了!

回到军营,楚淮就有无尽的事情要做,心系军务之时还惦记着余欢,幸而暗卫传回的消息都说她状态不错,除了越发看不上刘淑艳,别的也没有什么大事。

楚淮又抽空把瘦猴叫来,瘦猴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虽然最终也没达成去独立团的愿望,但在暗潜营却是频频立功。暗潜营是直属楚淮领导的,营长越无桑近来已少管营中之事,都是为楚淮个人办事居多,楚淮对他也另有安置,打算过两个月给瘦猴升个副营长,一步步接了越无桑的班,也让瘦猴离自己的将军梦再进一步。

瘦猴还是干瘪瘪的样子,长得也还是不起眼,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为有神。见了楚淮他声音洪亮地致以军礼,嗷地一嗓子把楚淮吓了一跳。吓完人了他挠着脑袋笑,“我是怕王爷没看见我。”

因为余欢的关系,楚淮对瘦猴也十分亲近,摆摆手没跟他计较,叫他过来问道:“丁艾现在怎么样了?”

“丁艾?”瘦猴眨巴眨巴他圆溜溜的眼睛,“哦,您是说萝卜吧?”

苦丁本名丁萝卜,还是瘦猴给取的,自从她改名叫丁艾,瘦猴还跟她不乐意了好几天。

以前楚淮不知道苦丁是女孩子也就算了,现在他真是同情苦丁,叫了那么多年的丁萝卜,难怪余欢临走前死活也磨着她把名字改了。

“他好着呢,能吃能喝能睡,就这几天胸前都长肉了。”

“你怎么知道?算了…”楚淮揉了揉额角,“她就没跟你说什么?”

瘦猴想了半天,“哦对了,他说他要重新参军,但是又不想到新兵训练营去,想托我找王爷说个情…王爷,您看他到底也当过几年兵,要不这新兵训练就免了吧?这小子退伍后养得太好,都不禁摔打了。”

楚淮心说你知道什么呀,他们原先就是走后门当的兵,那时候也没人查他们,现在一切都正规了,新兵训练营更是严厉苛责,新兵同吃同睡,夏天光膀子肉搏,连洗澡都是一起,她敢去么她!

“本王给你个任务。”楚淮也不想跟瘦猴说得太多,家里有一个还没解决完,要是瘦猴知道跟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弟弟是妹妹,还不知道要怎么作呢,还是稳妥点好,“之前丁艾是来投奔王妃的,不过和王妃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这才到了你这,王妃这段时间茶饭不思,想找丁艾回去又拉不下面子,你是他们的好兄弟,不能眼看着他们这么些年的情份淡下去,所以,你劝劝丁艾,让她回去看看王妃。”

“竟然是这么回事?”瘦猴竟是气坏了,“我说这小子这些天都不太正常呢!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和欢姐尥蹶子!看我不揍死他!”

瘦猴转身就冲出帐外,险些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瞧竟是越无桑,越无桑的脸色异样苍白,右手扶在左臂上,似乎受了伤。见到瘦猴越无桑朝他点了下头,但进入帐中。

楚淮还以为瘦猴去而复返,没想到见到越无桑这副模样,心中一紧,急问道:“可是出了事?”

越无桑单膝跪地,“属下无能,按照刘家给的线索原已从雷动手中救出了余先生,可途经台州地界时杀出一路人马,将余先生劫走了。”

楚淮急问:“可知是什么人?”

越无桑道:“对方首领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文雅男子,听余先生唤那人为‘魏大人’。”

楚淮脸色煞白煞白地,魏承安,楚安身边第一军师,向瀛人借兵的事情就是他提议的,这回余谭是真正落入楚安之手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发现

越无桑的脸色越发苍白,“属下与暗潜营的几个兄弟拼死迎救最终仍是功败垂成,属下愿带人再往京城,救回余先生!”

楚淮沉吟不语。他的脸色沉静如水,心头却有些发慌,按下那些情绪后,他问:“他们挟持了余先生后可提过什么要求?”

越无桑道:“并没有,不过…不过余先生曾向属下喊话,说他自有脱身之计,三个月内必定回营,要王爷不必为他费心。”

楚淮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依楚淮对余潭的了解,这老头怕死怕得厉害,绝对没有舍身取义的大无畏觉悟,也绝对不可能随便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难道不怕他真的依言而行不去救人?余潭才不会让人抓住这样低级的把柄!所以他敢肯定,余潭这话有八成是认真说的,不过他这岳父还能不能靠点谱?就算他真有脱身之计好了,保密一点会死吗?这么说出来当别人都是聋子吗?居然还定下了日期!人家早都有防备了好不好?要是他都这么挑衅了将来再被他安然地逃出来,魏承安就可以安详去死了。再说,楚淮也并不看好余潭的逃亡之路,这回抓住他的不是雷动,雷动有利可图,只是禁锢他的自由,可楚安不同,楚安现在定然恨他们入骨,抓到余潭后必然拿他做为要胁,若谈判不成,又岂会再留着他?怕不是要马上杀了他以振军威!

“那魏承安怎么说?”

“那人大笑,说余先生痴人说梦,当场就让人用铁链将余先生捆了起来。”

楚淮无语,看看吧,换成他他也这么干!看不起谁呀!身经百战的余老太师。这回可是要坏菜!楚淮心里躁动得厉害,他抖了抖沾染了茶渍的袖口,考虑着该不该同余欢说实话。瞒,并不是长久之计,刘家那边或许已经得到了消息,可实情相告,他们现在又很难救出人来。尤其是在原本还有一线生机、现在被余潭完全搅和了的情况下。

越无桑再次请命,“恳请王爷下令,让属下带人回京城探查余先生行踪!”

楚淮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京城那边本王另有安排,你先回去养伤。”

越无桑面色微微一黯,起身退了出去。

楚淮最后决定还是和余欢说实话,余潭已经失踪了太久,要是这次余潭没能平安归来,他的隐瞒将是对余欢最残忍的欺骗。到那时他也有一句话送给他亲爱的岳父大人:不作就不会死。

楚淮说走就走。回到王府时天色已经微暗了,陈明正指挥着一些人往府里搬东西。楚淮见是一些家具,就将陈明叫过来询问,陈明道:“这些都是王妃吩咐重制的家具。”

楚淮看了看,也没看出跟以前那些有什么区别,他没有过多询问。人跟人的审美不一样,像余欢那样的人能一眼分辨出两只他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柜子,说是木料的纹路走向不一样。楔子钉入的角度也有细微的差别,还和巧九讨论这一只看起来开心一些,另一只则看起来忧郁一些…谁知道呢?反正学霸的世界不是他能理解的。

楚淮没为难自己,回了自己的院子,湛秋和小笑迎上来,说余欢正在沐浴。

才说完这话,就听房门响动,余欢从房出中来,她头发还是湿的,见了楚淮笑道:“怎么才走又回来了?”

看着她的笑脸。楚淮真的很难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她,“我…有点事要告诉你,咱们进屋说。”

余欢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关于苦丁的?她肯回来了?”

虽然她的神色仍然努力保持着平静,可依稀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一丝喜意,楚淮的话更说不下去,这么一犹豫,余欢那仅有的一点喜意便烟消云散了,她落下情绪,“她不肯回来?”

“没有。”楚淮只能先说丁艾的事情,“她说她太怀念军营的生活,要再在营里待一阵子。”

“哦。”余欢一下子变得闷闷的,伸手招来湛秋,“王爷回来了,去让厨房加几道菜。”

楚淮见她心情不算好,想说的话就又吞回去,直到吃了饭,他瞧着余欢精神头不济的模样,又觉得不如让余欢先睡一晚好觉,明早再说吧。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余欢身边的氛围一直不太好,似乎很容易陷入冷场的情况中,楚淮此时就面临着这样的境遇,明明上一刻还在说话,脸上也有笑容,可一旦他不开口,她也就安静下去,表情都少得可怜。

莫非她发现了自己对她隐瞒了余潭失踪的事?楚淮十分忐忑,突然想起来李畅也被她派到京里去了,这件事说不定还真传到余欢耳朵里了!想一想上回自己对她有所隐瞒被她迷倒带到山里锁起来那事,楚淮深深地觉得这回的事可能不是锁一锁就能解决的。

楚淮挠了挠额角,觉得这事还是趁早坦白的好,“那个…”才说了个开头,就见余欢打了个哈欠。

余欢迅速换上一张笑脸说:“今天起早了,我想早点睡,你呢?”

楚淮越来越觉得自己肯定是死定了。“我也睡。”他说。他本来是设身处境地设想余欢的感受,然后从中找到能快速安慰她的办法,寻思着要是自己的爹让人给劫了,他的心情是怎么样…后来发现这太有难度了,毕竟他之前也算了造了自己亲爹的反,虽说那时候他亲爹已经装在棺材里了,可他还是很难想象老皇帝让人劫了他会怎么样…应该是心是窃喜然后利用一切手段污蔑其他的几个弟兄说他们意图逼宫再把自己打造成年度好儿子的形象吧?这可太难代入了!所以后来他决定,还是先让余欢出了这口气再说!出了气,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大不了他一会装睡,看看余欢到底想干嘛,他配合就是了嘛!

打定主意的楚淮大义凛然地上了床,闭眼前小心地瞄了瞄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把他锁住的机关,就这么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这可真是太失误了!他怀疑刚刚他吃的饭里有问题,要不像他警惕性这么高的人,怎么可能犯这么低档次的错误?楚淮闭着眼睛一直没敢“醒”,假装翻身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脚都活动自如,这时他才发现了一个大漏洞!他要是被迷晕了,应该全程都像死猪一样才对!翻什么身啊!

于是他又翻回来,并且小心地眯着眼睛朝旁边瞄了一眼。

屋子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角灯在房间的角落里燃烧着自己的身躯,听外面的更漏声,应该已经到了后半夜,而他的身边…空的。

楚淮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确认自己身边是空的并且一丝热乎气都没有后,他听到了来自外间屋的十分细微的声音。那是人的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暗夜灯影…夜半呼吸…楚淮的喉节轻轻滑动了一下,这样的情景之下,他很难想到什么阳光啊、花啊、小鸟啊这些比较积极向上的东西。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没有穿鞋,走到隔断内外室的屏风后,小心探出头去向外张望——他看到了余欢。

肯定是余欢,余欢不在床上,外间又有呼吸声,不是余欢又是谁?可半夜三更的余欢不睡觉跑到外面去干嘛?所以他好奇了一回,现在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该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后悔。

余欢的上半身光溜溜地坐在桌前,只给他一个背影,桌子上摆着一面镜子,或许为了光线,镜子两旁各摆了一只蜡烛。

有一瞬间楚淮的头皮有点炸,他真怕桌前的人转过头来是没有脸的,民间志异里不都这么写么?画皮精和书生在一起,每天半夜都要起来画皮的,不过那个书生太菜,给活生生吓死了,他肯定不会,只要余欢每次都画得一样,别出现三只眼的状况他还是能接受的。

看了一会,他觉得不太对,余欢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两只手在胸前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左左右右地就没停过,他将身子又探出一些,想要看个仔细,却不小心碰到了屏风,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桌前的余欢听到响声哆嗦了一下,迅速回过头来,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惊恐、脸色是那样的苍白,就算只有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火,也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楚淮双瞳猛缩,他赤着脚奔出去,在余欢抓起一旁的衣服想要遮掩前扣住了她,他无视她的挣扎与喊叫扳过她的身体,看着她锁骨上方那红肿得越发狰狞的伤痕,睚眦欲裂。

“你自己弄的?”他钳起她仍旧握着粗糙布巾的手,那粗面的布巾上染沾着斑斑血迹,想到这些血迹是怎么来的,楚淮心中大痛!“为什么不说?你过不去那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他这才明白为何每次欢好她都那么主动,可以在任何地方就是不能在床上,她为什么作风大胆了许多却坚持不肯脱下上衣,他一直以为是她的情趣所在,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轻重

楚淮气得手双发抖,一声声地质问,余欢双手环胸,眼泪无声地流,不管楚淮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流泪,楚淮问到最后被她哭得心也软了,只得松了钳制她的力道:“好了,别哭了。”

余欢连忙挣开他转过身去,飞快地把衣服穿好,楚淮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觉到万分无力。

“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楚淮长长地低叹一声。

余欢背对着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双肩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楚淮拉住她的手,“小鱼。”

余欢的头偏了偏,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

楚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松了手,语气却严厉起来,“小鱼,转过来和我说话。”

余欢瑟缩了一下,楚淮又说:“除非你以后都不想再和我讲话了。”

余欢颤得更厉害,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紧紧地抿着唇,脸上满满的泪痕,眼睛里则全是惊惧与委屈。

楚淮用袖口擦去她的眼泪,再次拉起她的手,低声说:“我不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问你,以后不这么做了好吗?”

他的神情严肃而深沉,余欢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眼睛里又开始有眼泪流出。

得了她的许诺,楚淮这才轻轻地抱住她,“小鱼,你不相信我待你的心意吗?”

余欢慌了一下,想挣开他看看他的神情,却被他紧紧地按在怀中,她想说当然不是,她怎么会不相信他?可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说起。如果她真的像她想象中一样信任他,又怎会对他有诸多隐瞒?她的心结、她的恐惧、她的不自信,她什么都没有和他说过。

曾经她责怪他的隐瞒,现在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了。

“我很害怕。”余欢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小得几乎不见,“那件事之后,我每天都做恶梦。梦见有人从柜子里出来,然后…我控制不了自己,每一次见你,我都忍不住害怕,怕你嫌弃我,你看,我年纪大了,也没有孩子,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我自己都快嫌弃自己了。”每一次看到锁骨上的伤口。都提醒着她被别的男人碰过了。那感觉恶心得要命。她想楚淮一定恨不能把那块肉咬下来,她也是。

楚淮哭笑不得。

余欢在他心中一直是生性乐观、柔而不弱的人,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一种极为坚强的姿态陪伴在他身边。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她不会受伤,就算受了伤,也很快就能痊愈。所以这次的事情之后,他也只是陪了她几天,虽然担心她的情绪会不好,可总是有信心她能很快地走出阴霾,没想到,这次的事情竟然纠缠了她这么久。甚至让她产生了心魔。

是他疏忽了,他应该发现的,余欢从前些天始就有些不对劲,他却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她那时就已极为不安,却又要在他面前做出轻松自在的假象,想一想,他心中就有些泛疼。

“或许,并不是因为那个人。”许许多多的细节瞬间涌进楚淮的脑中,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放开她,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是因为刘欣然,因为李雪凝。”他清楚地看到余欢的瞳孔猛地一缩,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她嫌弃自己,起因源于这两个“姐妹”对她的伤害,与其说她不信任别人,不如说她不信任自己,害怕自己再次受到这样的伤害,所以变得胆小、怯懦,失去了往日的所有自信,才会担心他是不是嫌弃她、是不是要抛弃她。楚淮说:“你为她们伤了心,却反过来折磨自己,伤害了真正待你至亲的人,这样可值得?”

余欢的眼泪又流下来,“我不想那样…我不想那么对苦丁,可是我又会忍不住去想…难道我待她们不是至真至诚?我丝毫没有害人之心,却为什么,要一再地受到这样的对待?”

“好了好了。”看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楚淮轻声安抚她,“她们心怀目的而来,又怎会让你一眼看穿?像姬敏、像燕青玄,你为何不待她们如姐妹?并不是你的眼睛不够亮,而是存心欺瞒之下,任谁都会上当,这并不是你的错。”

余欢抹了抹眼泪,低着头没有说话,楚淮知道她并没有真正释怀,可这样的事情,旁人说上千句万句又有什么用?总归是“开窍”二字,他想了想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何回来?越无桑原本已从雷家顺利救出你爹,可行至半路,你爹被楚安的人劫走了,至今生死未知。”

余欢登时就是一惊,“你、你说什么?”

楚淮问她:“如何?现在可还记挂着让你伤心的人?到底是那些人重要,还是你至亲的人重要?”

余欢微微恍然,继而神色一喜,“那你刚刚说的是假的?”

“不。”楚淮移开目光,“是真的。”

余欢双腿一软就朝下滑去,楚淮抱着她回到内室床上,“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楚安找我谈判之前,你爹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余欢这会想哭都哭不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蠢,这么多天她为了两个仇人黯然神伤,甚至将自己的父亲抛在脑后,余老大人水深火热的时候,她在自怜自伤,简直可笑至极!

“如果楚安找你谈判…依照现在的局势,会怎么谈?”

楚淮早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已逼至沧州,与京城仅一线之隔,退兵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现在楚安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拼死与我们一战,要么弃京南下,不管是哪一种,以岳父要胁我的作用都不会大,所以我想,他定然是想用岳父做缓兵之计,先议和,或许会提出划地而治,关北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将士们早已疲惫,不想打仗的比比皆是,所以楚安大可利用这一点,趁我们内部商议之时。出奇兵偷袭我们。”

余欢立时紧张起来,“也就是说楚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我爹的心思!”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苦笑,怎么可能放过!如果没有余潭的一纸先帝圣旨,楚淮可会出京?随后可会造反?到如今天下大乱,虽然楚安是天下正统,可楚淮才是百姓归心之人!

“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联系楚安主动求和,让他摸不透我们的底细,我们表现得越重视岳父,楚安对岳父的看守便会越严密、便会越舍不得动他。这样可为我们多争取一段时间。只要能查到岳父的关押地。必能把他救出来!”

余欢忙道:“那你快回去,我没事了,真的,你说的对。为了她们,哪里值得?她们害了我,我也没饶过她们,如今李雪凝也好,刘欣然也好,全都自食恶果,我又在不平些什么!”说到这里她坐直身子,“不如我和你一块回去,我亲自去找苦丁。跟她道歉。”

楚淮连忙按下她,“不出意料的话这两日京城方面就会有动静,到时三军戒严,你不方便在大营待着,你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到的。”

余欢知道军法如山,只得放弃这个想法,而后又见楚淮面现难色,心里一沉,“莫非还有什么坏消息?”

楚淮十分难言,“桂南王那边或许有联姻之意,这几日你若听到什么流言,不要放在心上。”

余欢呆了呆,“联谁的姻?”

楚淮颇有些尴尬,余欢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自己问了傻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还有,”楚淮觉得自己快变成老妈子了,“孩子不是着急的事,反正…我不着急,你也不用急。”

余欢忍不住笑,不管这话是真是假,难得他处处为自己着想,她若再纠结着那点事不放,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所以她说:“我知道了。”

虽然余欢态度良好,可楚淮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把巧九拉到一旁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都交待了什么,直到说得巧九都不耐烦了,他这才又赶回大营中去。

楚淮此时还不知道,昨天半夜时分,一份从京中发出的急报传至大营,余潭落入楚安之手的消息在将领中间传了开来,几个将军各怀心事,袁振是最担心的一个。

“将军在担心什么?”帐中并无外人,龚奇也不再谨守上下之礼,坐到袁振身旁道:“我觉得这个机会好极了,在关北时余潭还算有价值,可如今我们距京城只有一步之遥,余潭可利用的价值早已消失殆尽,不如趁此机会借刀杀人,既不必费心救人,将来也少了个权臣挟制政事。”

袁振心烦地踢他一脚,“你知道什么?事情不那么简单,不说王爷是因余太师的先帝圣旨才能得以出京的,就单说王爷和王妃的感情,也绝不会让余太师遇险,上回你说问问王爷联姻的事情,王爷虽没有拒绝,可也没有同意,咱们打到了这一步,就差临门一脚了,王爷宁愿自己多花些力气多填些人命也不愿意贬斥王妃,你说他肯不肯对余太师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