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远没有揭穿大黑的秘密,他窝在主人怀里跟着她进房睡觉。

杨青叶也着实累了,上了床倒头便睡。李怀远想跟她撒会娇腻歪一会儿都不行。

接着,杨小枝带着长安也去睡了。杨槐也犯了困,哈欠连天地回屋。

整个人杨家早早地进入了梦乡之中。随即,整条街也陷入沉寂之中。李怀远也有些昏昏欲睡。

但是,今晚他不知怎地,总是睡得不踏实。他先是梦见自己因为耽搁太久没变回人身,他的主人嫁了人,就嫁给了那个孟呆子。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身穿新郎吉服的孟呆子被众人簇拥着傻笑着,他还是一条狗,跟大黑一起呆呆地望着新郎。就在他恨得牙痒痒时,他突然醒了。李怀远长叹一声,扑棱下耳朵,在被窝里换了个姿势接着睡。没过多久,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原身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众太医摇头叹息,束手无策,然后一齐跪下对皇兄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皇兄伤心地摇摇手:“抬出去埋了吧。”

李怀远真想大声叫道:“我没死,我没死——”可是他怎么也叫不出声。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抬出去,被装进华丽的棺椁,尽管,他的灵魂不在身体上,却觉得一阵莫名的憋气,他快被棺材憋死了。

李怀远第二次被惊醒,这次他才发现,自己正被主人柔软的胸脯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这太那什么了,怎么让人承受得了。

李怀远被压得睡意全无,他在黑暗中精神地竖起耳朵,倾听着主人那轻柔匀称的呼吸声,越听越动听。唉,以后再想听都没那么容易了。这让人怎么承受得了。

李怀远正浮想联翩,突然听到一声异样的响动。他觉得有什么物体落进院子里了,又一想,大黑在倒坐里呢,若是有什么动静,它应该会提前发现早吠叫起来了。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但是,这个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它在悄悄地生根发芽,他本想叫醒主人,可是一看她睡得那么沉,而且这一切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误判,他怕冒然打扰主人的清梦,于是决定自己先去看个究竟。他轻轻地跳下床,再轻轻地拨动门栓,到外面查看情况。此时正值夜深人静,天上月色朦胧。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黑连他出来都没发现,他跑过去看看,大黑睡得像条死狗一样。他拍了它一爪子,大黑仍没反应。这不应该,绝对不应该。李怀远心中一惊,警觉地查看四周,同时大声吠叫起来。

他刚叫出声,就见院子里的柴堆旁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他扑上去去咬,就见那人手中寒光一闪,一样利刃刺入他的身体,痛得钻心裂肺,紧接着,一股热热的东西从他的体内涌了出来,那是它的血,他可能要死了。那个黑影怕它的叫声惊醒了旁人,便伸出手来掐他的脖子,李怀远知道这人肯定要对主人不利,大黑睡死过去了,主人睡得那么沉,如果他的叫声没有引起左右邻居的注意,主人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忍着剧痛在地上翻滚,用尽全部的气力大声叫着,他的叫声是那么惨厉,果然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夜里狗叫很正常,但这么叫绝对不正常。东边的赵爷爷已经开始点灯了,西边的人也开始走动了。

那人开始惊慌起来,他是恨透了这只狗,临跑时还不忘再狠踩它一脚,李怀远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踩出来了,可是他仍拼着最后一口气,张开嘴,死死地咬住那人的脚指头,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咬住不放,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狠地撕咬一个人。

他咬着人,没法再叫,但是那人取代他叫出了声。

“啊——”一声人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这一次彻底把人惊醒过来了。

很多人提着灯披着衣服匆匆赶来,大声地敲着院门问怎么回事。沉睡中的杨家众人终于也醒过来了。

李怀远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主人的哭喊声:“小黄,小黄…”那声音越来越远,仿佛从天际传来一样。

第三十三章 苏醒的王爷(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怀远后悔了。他不该那么谨慎,他或许应该想办法告她诉自己的灵魂是个人,还是个男人。他不是真正的狗。主人疼他喜欢他但始终只是把他当作一条狗。如果自己这次魂飞魄散,这个秘密就永远无人知道。主人根本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曾经有一个化成狗形的人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她。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可是此时的他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没有一点气力了,连嘴里那半根臭烘烘的脚指头都无力吐掉。他只感觉到自己那破碎的、粘乎乎的身体被主人抱了起来。

他朦朦胧胧地听到到院中众人混乱的呼唤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主人的哭喊声:“小黄,小黄…”杨青叶泪水滂沱,不停地呼唤着小黄的名字:“你再撑一会,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再撑一会儿,以后我天天给你吃骨头。”

长安也放大声哭起来,他娘在旁边不停地哄劝他,并同时安慰杨青叶。

李怀远真的好想告诉主人点什么,哪怕在她手上写个字也行啊,让她知道自己存在过也好啊,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他陷入了最深重的昏睡之中,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当离杨家最近的大夫打着哈欠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小黄已经断气了。他的身体还是温的,但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再也不是从前那软软的、毛茸茸的一团。

大夫摸摸他的身体,无奈地摇摇头:“没救没救了。”

有人开始劝杨青叶:“青叶啊,别难过了,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杨青叶没有回应,这不仅仅只是一条狗,小黄根本不是普通的狗。

在这种杂乱的声音中,大黑终于昏昏沉沉的醒过来了。院子里为什么这么乱?发生了什么事了?它用力地扑棱着大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然后,它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当它用力挤进人群时,才赫然发现主人正抱着血肉模糊的小黄掉眼泪。大黑很快就猜测出事情的经过:家里进贼了,自己睡死了,小黄为了保护这个家被坏人打死了。呜呜,它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死呢。它平常不会这样的。小黄小黄,可怜的小黄。

大黑悲伤的低呜着,低头去嗅小黄的尸体。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声:“我的脚,我的脚,大夫你帮我治治。”

发出声音的是那个进院的贼人,他被人押着,痛得死去活来,此时见大夫来了,便试着叫唤一声。

他不叫还好,杨青叶一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猛然记起这个罪魁祸首。就是他害死了她的小黄。她此时恨不得跟他拼命,她这么想着还真这么做了。杨青叶放下已经冰凉的小黄,双眼赤红,扑上去对着那个被众摁在地上的贼人一番拳脚脚踢,她常年做活,本来气力就不小,这会儿因为伤心和愤怒更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把那人挠得满脸是血,打得鼻青脸肿,众人也跟杨青叶的怒气感染了,秉着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的原则,你一脚我一拳的,直把那人打了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最后还是赵爷爷稍稍理智些,制止了杨青叶和众人,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这人固然可恨但又罪不至死,就算他有死罪也该是官府和律法来判。

杨青叶发泄一通,神智终于稍稍清醒。但这种清醒并不能减少她失去小黄的痛苦。

她清醒之后,开始思考事前的前因后果。

为什么院子里进贼了,守在倒坐里的大黑却没有叫?这个原因也很好解释,大黑肯定被喂了蒙汗药之类的药,大黑嘴馋,它不像小黄那样不吃来路不明的吃食。街坊邻居不管是谁,只要给它吃的它就吃。

还有她自己,她今晚为什么睡得这么沉?她是累,可是平常也累,但却不像今晚这样邪乎。

她想起了赵奶奶给她的面条,她不是怀疑他们,但事到如今,她必须要问个明白了。

杨青叶想了想,问道:“赵爷爷,赵奶奶,你们想想昨晚饭前可曾有人来过你家没有?我怀疑那盆面条被人做了手脚,因为我们睡得格外的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杨青叶这么一提,赵爷爷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杨青叶说道:“青叶,我忽然想起个事,先说给你听一听。事情是这样,前几天关蓉她娘找你大奶奶借了一点盐,邻里之间相互借东西本来就正常,我们也没多想。昨晚我们饭快做好时,关蓉来还盐了。她在厨房里逗留了一会儿,走得时候多少有些慌张。”其实赵奶奶一家因着杨青叶的事十分不喜欢关家的人,但他们毕竟是多年的老邻居,对方上门,也不好直接轰走。

赵奶奶也想起来了,在旁边佐证道:“还有,我下完面后,觉得太淡,关蓉当时就站在灶房里,非要主动帮我加盐。都怪我当时太大意,根本没有多想。”赵奶奶后悔不迭。杨青叶反过来安慰她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过,你们两位明天要去公堂替我作证。”

“这是肯定的。”老夫妻异口同声地说道。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天也渐渐亮了。众邻居抬着那个半死不活的贼人,杨青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篮子将小黄的尸体,以及昨晚小黄碗底剩下的一口面条做为证物,再带着人证浩浩荡荡地去县衙告状。

江知县刚睡醒就听见衙役进来禀报说,上次让找狗的那个姑娘又来告状了。这次不知道要找什么。

县令夫人也知道了杨青叶的名号,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姑娘也够大胆的,一会儿找猫一会儿找狗的,下回是不是得让大人帮她找相公啊。”

江知县付之一笑,接着整整衣冠,准备升堂审案。

杨家的这个案件震惊了半个端阳县的人。闻到风声的人们早早地挤到县衙门口,等着看热闹。

有人听说小黄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忍不住叹息一声。

也有人说,这畜生跟人一样,太聪明的都不长寿。

也有人称赞这是真是一条好狗义狗,幸亏捉住了贼人了,要不然,谁知道这个人能干什么,偷点东西还是好的,万一他的意图不在财呢。想想真让人后怕。

江知县升堂之后,才明白这不是上次那种小案,这可是大案,涉及入室偷盗、偷偷投药以及一条狗命和半条人命。

人证,物证俱在,又有众邻居佐证,这案子倒是很好审。

原来,被捉的贼人是上次盗狗团伙中侥幸逃脱的一员。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那些寻常小偷什么都偷什么都拿,而这些人则专门偷人家家里最好最值钱的东西,他们的消息还十分灵通,头脑又灵活,一般是流窜作案,所以暂时没人发现。而且,他们一般只偷东西不劫色,这倒不是他们人品多好,都偷东西了还能提人品吗?因为他们不想惹大麻烦,再者说,钱多了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何必惹出那么大的乱子。

不过这次不同,这次是两人联手作案。牵扯进去的还有一个关蓉。关蓉被传讯时吓得大惊失色。关蓉和杨青叶以及王明东三人之间的关系,使得她有作案动机,而事发当晚,她又去过赵家,这是作案时间,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她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那个贼是个惯犯,数罪并罚,被投入大牢,而关蓉也在经过审理后被关入女牢。关家哭天抢地,而王明东家则是吓得不敢出声,王明东在家里对父母道:“你们看我说得对吧,这关蓉就是表面看上去好,险些上了她的当,这样的女人若是娶进家,那还了得。”

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了关家人耳中,关家人一腔闷火正愁没地方发,于是果断到王家开撕。他们撕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据,若不是王明东三心二意、得陇望蜀,他们家关蓉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关家为什么不敢撕杨青叶呢,一是这事他们不占理,二就是大家都知道杨青叶就是个混不吝,人家视衙门跟自己亲戚家似的,说去就去,狗丢了敢去,狗死了也去,杨青叶还放出话来了,她的爱犬死了心情不好,谁个不长眼尽管来。现在谁敢去招惹?关家和王家两家狗咬狗,王明东三五不时地被关家的男丁打一顿,打就打了呗,谁也不说什么,邻居纯粹看热闹。

不但关家人打,杨青叶碰见他,一言不和便和堂弟杨槐又把他打了一顿,挠得是满脸血痕、鼻青脸肿。王明东像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王家和关家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小黄死了,众人议论了几天渐渐平静下来。唯有杨青叶心情仍十分抑郁,期间,众位邻居都来安慰,孟清源也来过,文若华也来了,对于小黄的死,他显得既心疼又寥落。计划被打断了,但京城到底还是要去的。文若华还没来得及上路。京城里就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昏迷了好几个月的十王八爷终于醒了。

众太医欣喜若狂,准备赶紧进宫向陛下婉转地邀功。下人们奔走相告,他们心头的石头落地了,王爷再不好也是他们的主人,王爷不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连府里的狗都萎靡下来了,没有主人撑腰,勇猛不比往日。

李怀远醒来时,也不知道自己在狗身里还是在人身里,抑或是在这阎王家里,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头顶有只手在晃动,他先入为主地便以为自己还是小黄,那是主人的手,于是就闭着眼睛习惯性地伸舌舔了一下,又轻轻哼哼了一声。

被舔的太医吓得手一哆嗦。众人的下巴险些掉下来,屋里一片岑寂。

第三十四章 苏醒的王爷(下)

李怀远彻底清醒是在两天之后,当他看到头顶的紫金色帐子时,他眨了眨眼睛,这不是主人闺房里的帐子,不对,她房里根本就没有帐子。他盯着帐子看越看越熟悉,这不是自己家吗?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一阵狂喜涌上李怀远的心头。

他大声叫道:“汪——”

“王、王爷。”李怀远的贴身小斯金钟听到动静第一个赶过来。听到这一声怪异的叫声不禁愣住了。

李怀远看到金钟,再一次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更不是在做梦,他在狂喜之余又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叫声感到尴尬,他连忙补救道:“本王在叫人,你怎么才来?”

金钟被王爷这么一责问,刚才的怀疑吓飞了一半,赶紧说道:“王爷,我的好王爷,小的和银哨他们这两天都没合眼,就刚才打了个小盹,没听见王爷的传唤,王爷不信请看小的这双兔子似的眼睛。”

李怀远一看金钟的眼睛确实通红通红的,点点头说道:“本王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金钟听到这句体恤下情的话,心里乐开了花,连忙答道:“不辛苦不辛苦,王爷能安然醒来就好。”

十八王爷清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府,不多一会儿,管家,丫环,太医陆续前来问安问病。管家又亲自去宫里向圣上禀报这个喜讯。

皇上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各种补品补药、金银珍玩像流水似地流入王府。

朝中文武适时地拍上一通文雅的马屁,说今上仁德宽容,这拳拳的手足之情,这深厚的兄弟之谊真是让人感动啊。

皇上龙颜更悦,同时,他又在心里暗暗忖度,谁敢再说他对兄弟刻薄寡恩,看看他对十八弟的手足之情;谁敢再说他猜疑兄弟,看他对十八弟的疼爱和关切,简直胜过自己的儿子们。

话说当今圣上为什么独独喜欢李怀远这个兄弟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和喜欢,是草都有根,是事都有因。这个因呢,看上去比较晦暗能猜,但仔细一想便也清楚明了。因为李怀远纨绔闲散不思进取啊。

在寻常人家,出了这么个兄弟十分让人头痛,因为他不但不为家里做贡献,反而是花父母的钱占兄弟的份额。但若生在皇家,若不是未来的皇帝候选人,你说你那么上进那么能干不是明摆着让人猜疑防备吗?你纨绔就纨绔呗,家里有的是财产供你造,更何况李怀远的纨绔跟史上有名的人物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小狗对大狗。

皇上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出乎寻常的疼爱,他的单纯和愚蠢简直让他惊喜。若是他的儿子们出了这么个人物,他还会恨铁不成钢。但对于兄弟,他恨不得他们个个都别成钢。儿子不成器,会让人质疑自己的种子质量,但兄弟嘛,只会让自己的形象显得更高大。

另外还有一层不可告人的原因就是,他通过对李怀远的疼爱以此来证明自己不薄情不寡恩。瞧见没,朕不是无情的人,只因你们不懂朕的心。

而做为既得利者的李怀远,他对这个皇兄的心思一直似懂非懂,似明非明。他的性子有点随他的母妃,——一个出身一般、身体健壮又大智若愚的人。她本是宫女,不是妃子,被先皇偶尔沾了下雨露,就有了李怀远。在别的妃子们绞尽脑汁和肾汁地让儿子在老皇上面前出头露面时,她在自个的宫殿里教导儿子:远儿,你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玩。李怀远想不读书就不读书,想掏鸟窝就掏鸟窝。李怀远的个子蹭蹭地长,脑子却不怎么长。

别的妃子鄙夷地、放心地笑着。真傻啊,生在皇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如战场上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些人把后宫当成了战场,厮杀激烈,状况百出。李怀远在一边自得其乐的玩。先皇对这个皇儿痛心疾首,时不时蹙眉一下,不过由于他儿子太多,这个痛一下,那个蹙一下,分给李怀远的也没几下。

就这样,李怀远长大了,他的母妃也去世了。母妃临终前把他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怀远,你以后继续好好地吃好好地玩,别么早睡女人,太早了对身体不好,个子也长不高,比如你五皇兄。十二岁就那什么,结果比你还矮了一头。”李怀远想起五皇兄那侏儒一样的身高,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才不要那么矮。男人个子太矮就跟女人长得丑一样,没犯错也得承担着满世界的恶意。

李怀远认真地问道:“那我多大可以有女人呢。”

他母亲道:“十六岁吧,越晚越好,但也不要太晚了。”

母亲撒手西去,李怀远哭了几回,身边伺候的人哭了几回,其他的妃子假嚎了几声,便没声响了。她死得不声不响,就跟活着时一样。

前方依旧战况激烈,太子之位自然没李怀远的份儿,他也不惦记,他一心一意地掏蟋蟀,养狗,养马,顺便长长个子。他的个子是众兄弟中最高的,这委实值得骄傲和自豪。李怀远时常感到矮他一头的五皇兄眼中满满的妒意。

李怀远清醒之后,被金钟和银哨扶着在屋里走了一会,僵硬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金钟恭敬地提醒道:“王爷,陛下派人来问了几回,您要是能走动,就赶紧进宫问个安罢。”

李怀远点点头,皇兄是肯定要见的。

他扶着两人继续慢慢走动,李怀远双目放空,突然问道:本王今年多大了?”

金钟吓了一跳,反问道:“王爷,您连自己多大都记不得了?”

银哨则随声答道:“小的知道,王爷过完年就十六了。”

李怀远高深莫测地一笑:“母妃说得真准,正好十六。——本王要去找个女人。”

金钟吓得瞪大眼,银哨惊得张大嘴。

两人对视一眼,完了完了。他们的纨绔王爷终于还是要走那些纨绔子弟们的老路上去了。他们不仅担心王爷的身体还担心府里丫头们的人身安全,比如喜鹊百灵黄鹂她们,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心上人被抢走。

两人心情十分抑郁,不约而同地沮丧着脸。李怀远身体虚弱,又在神游远方,根本不曾注意到二人的异样。

下午的时候,李怀远觉得自己能行动自如了,便带着管家坐马车去宫里求见皇兄。不必说,这又是一副兄友弟恭、温情脉脉的场面。

这个场面结束后,李怀远向皇上解释说想解梦,可不可以请钦天监的监正来。这个小要求皇上自然乐意满足。

等到钦天监的监正一到,李怀远就开始一脸严肃地详说自己的梦境:“这些日子,我梦见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身体,一路飘飘荡荡的,然后到了一户人家。这家是卖包子的,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皇上沉吟道:“这个梦倒有点意思。”只是梦见个姑娘,又不是梦见飞龙在天。

监正战战兢兢地思忖着,时间掐得不长不短,既不显得他解不出梦又不让人觉得他在敷衍。

他的脸上笼上一层高深莫测的神秘微笑,目光幽深缥缈,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的梦里有陌生女子出现,情境又如此逼真,说明——”肯定是说明做梦的人思春了。但他哪敢这么说。他只好换了一种方式,道:“殿下正值青春年华,又尚未婚配,说明殿下的姻缘要来了。”

李怀远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附和道:“对对,本王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表示太急切了些,引得一旁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李怀远面色略红,他赶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个女人也真是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我的梦境里,骚扰得我不得安宁。对了,还有,她家还有一条大黑狗和一条十分聪明的小黄狗,此次,本王能顺利回魂多亏了这两条狗以及她的主人。”

李怀远的话让皇上和监正神色一凛,皇上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李怀远早就打好了腹稿,此时说得是头头是道:“我的灵魂出窍后,一直在那条街上飘荡,多数是在那户人家上空,如此飘荡好几个月。就在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就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架着我就要走,那时是夜深人静,我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在这万分危险时刻,只听得那家的狗突然吠叫起来,原来是她家进贼了,那个恶贼怕人发现就一刀捅死了小黄狗,那个姑娘也被惊醒,抱着她的狗大哭大叫,把架着我的黑白两人吓得浑身发颤,那两个影子悄悄说,这个姑娘命中将遇贵夫,不可得罪。”李怀远说到这里怕皇兄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赶紧又多加一句:“他们还说,此女十分彪悍,不但阳间的人怕她,连他们也要躲着,最后,他们放开了我。胡乱勾取了那小黄狗的魂儿回去交差了。 ”

李怀远说完,宫殿里一片岑寂。皇上和监正都在沉吟着,一个在想着此事的可信性,另一个在想着怎么解梦。

最后,监正默默擦了擦汗,开始一本正经地解梦:“这一黑一白乃是黑白五常,阴间的鬼差。民间传闻,黑狗和狗血都是辟邪之物,再加上那位姑娘的命格硬,这才使得王爷顺利回魂。”

皇上本想问,你都没跟黑白五常提朕的名号吗?可他又一想,他是人间的帝王,自然管不了阴间的事。

李怀远认真地对皇上说道:“这个女子一直在问臣弟要她的小黄狗,我一闭眼,她就到我梦中来,臣弟被搅得烦不胜烦,就想着干脆去找那个女子,看看怎么报答她。”

皇上点头道:“是该报答,朕这就派人去寻找那位姑娘。”

李怀远忙道:“不,皇兄日理万机,哪能为这等小事分神?而且一切都只是个梦,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若是大张旗鼓去寻找,传扬出去反倒对皇兄美名有碍。”

李怀远有理有据地说服了皇上,得到了钦天监监正的一道恰到好处的马屁还有一道圣旨,出了皇宫。在宫中时为保持仪态,他的步伐尚算从容。一出宫,便像了脱缰的狗一样,走得飞快。

一回到府便吩咐他的两个随从:“金钟,银哨,收拾一下,本王要出府去找主人。”

两人一脸惊讶:“王、王爷,您说要找谁?”

李怀远更正道:“你们没听清楚啊,要出府找女人。”

第三十五章 进击的王爷(一)

人间四月芳菲尽,十八王爷在前进。

一程又一程,人不想歇马不敢停。

一天又一天,王爷心中好似滚油煎。

金钟和银哨被自家王爷这种拼命赶路的架式吓住了,金钟赶紧劝道:“王爷,您大病初愈这样可不好。您看这马儿都快口吐白沫了。”他自己都快吐白沫了。

银哨也劝:“王爷,女人多的是,您千万别急。”以前也没见急,怎么一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李怀远心里真的急。也不知道他离开后家里怎样了?那个贼会不会还有同党?主人会不会伤心得吃不香睡不着?还有一条,主人会不会心里一脆弱被隔壁的书生一安慰就…

这几个问题折磨他吃不香睡不好,犹如火烧火燎。

金钟和银哨看王爷脸色严肃,也只敢点到为止。接着他们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王爷起初说是要找人,他们就以为是大海捞针似的找,现在一看完全不是啊,王爷显然是有目的地,一路直奔着某个方向而去。

两人大眼看小眼,小眼瞪大眼,你朝我努嘴,我朝你挤眼,都想对方去出头问王爷。可是谁也不肯出这个头。

最后,银哨想了个办法,问李怀远:“王爷,金钟让小的问问您,咱们这是要去哪个地方?”

金钟对银哨怒目而视,你想问就问呗,怎么能坑我呢。

李怀远满腹心事才没心思理会这两人的勾心斗角呢。

他想了想,这两人是他的贴身小厮,他以后要做的事想瞒也不可能,既然瞒不住,那倒不如先提前说开了。

可是这要怎么开口既能保持他的高大形象又能说明实情呢。

李怀远沉吟片刻,又开始面不改色的编织谎言:“你们猜本王在昏迷的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金钟道:“王爷在府里睡觉。”

银哨道:“小的不知道。”

李怀远轻咳一声,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件事情说事很玄妙,想来你们也不知道。”接着,他把在皇上和钦天监监正的话又拣重点说了一遍。说完他又用笃定的态度道:“本王在梦中就是照着这个路线来的,咱们要去的地方是青州府端阳县。”

两人的心思可不像皇上那样对什么事都持怀疑态度,他们立即信了。特别又有钦天监监正这种人物佐证更显得可信。

金钟先出声惊叹:“王爷不愧是王爷,即便是身体昏迷了,魂儿也没闲着,还去找了个美貌姑娘。”

银哨接着也道:“王爷不愧是王爷,连做梦都能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