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叙旧,李晃跟两人把之前发生的事一说。赵远之咳了两声,凑上来低声道:“我这儿有点消息,今天武当来了几个神秘人物,一直跟高层在紫霄殿密谈。打听不到是谁,我猜是要出大事了。”

齐思哲补充:“我们清点了一下门派的执事NPC,少了三个,然后偷偷去厨房瞟了一眼,送进去的饭菜大约是六人份。”

李晃皱着眉,喃喃道:“神秘来人…你们觉得和这个魔教女人有没有关系?”

“这不是你的任务吗?”柳夏看着李晃。

“是的,我正在思考。”李晃点点头。

赵远之仔细观察着秦沫:“妖女要闯山门,姿态对立,但又不伤人,态度和气。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几人埋头分析,也没理出个头绪,周围的玩家倒是渐渐多了起来。秦沫坐在机关兽上,饶有兴致地左打量右打量,丝毫不见着急。只是那媚眼总是在刚刚被她击断长剑的七位武当弟子身上瞟来瞟去,终于瞟得一人无法忍受:“你看什么?”

“没事呀!我就是好奇,你们七个怎么还没倒下?不愧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吃得好,身体素质就好啊!”

领头武当弟子大惊:“什么?”

话音未落,七名武当弟子就已软软倒地。

“你做了什么!”领头弟子喝问道,但因忌惮秦沫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声音都有些不对了。其余七名武当弟子纷纷拔剑在手,说是要攻击,不如说是下意识地在自卫。

围观众人一看剧情有所推动,马上屏住声息仔细看戏。一堆武当弟子,没心没肺的,丝毫没有要为门派出头的意思。

也就李晃他们四个冲到了场中,武当NPC全在慌张地盯着秦沫,哪有工夫理会他们四个。

四人将躺在地上的武当弟子略一检查,赵远之随即向领头的武当弟子报告了情况:“修性师兄,几位师兄中毒昏迷,不过性命暂时无虞。”

修性稍松了口气,死盯着秦沫:“妖女,你究竟意欲何为?”

秦沫拿出妖女的风范,嘻嘻一笑:“当然是先灭武当,再图少林了。他们暂时不会有事,不过—炷香之后就会痛苦难当,半个时辰之后,若还拿不到解药,就会经脉尽断,活生生痛死哟。”

余下武当弟子又气又急,却又拿她无法。

这时一声洪亮佛号宣来,代理掌门冲灵终于带着一群人下得山来,其中除了几名武当执事弟子,赫然还有三个少林僧人:—个白眉白须,有玩家已经认出是少林问号级NPC之一的圆静;一个肤色古铜,浑身肌肉,是圆静的弟子圆毅,S级;最后一个文文弱弱,嘴唇紧抿,是俗家弟子林清尘,同样是S级。

冲灵剑指秦沫:“妖女可是欺我武当无人!”

泰沫盯着三个少林僧人,冷笑道:“哼,欺武当无人的不是我吧?”

圆静双目微睁,用悲天悯人的口气说:“女施主,何苦对这些小辈痛下杀手,不如交出解药,随贫僧回少林,诵经化去戾气罢!”

话音刚落,圆毅合十施礼,纵身就朝秦沫攻去。

秦沫扭身躲过,尖声叫道:“老和尚,下手这么快,你怕什么?”袍袖一挥,有淡淡白雾飘出。

圆毅屏住呼吸,不闪不避,一套罗汉拳耍得溜熟,带着风雷之声一拳紧似一拳地往秦沫身上招呼。秦沫疾退几步,伸手往空中一勾,旁边的机关兽猛地张开嘴巴,突突喷出数支弩箭,直射圆毅上身。

圆毅听到破空声,双手结印,肌肉爆起,僧衣无风自涨,咄咄数声,弩箭竟连他皮肤都未能刺破就颓然落下。

有识货的玩家大呼小叫:“金钟罩!至少十重的!”

圆毅“嘿”地冷笑一声,抬眼盯着秦沫,正欲继续进攻,却发现全身都失了力气。秦沫甜蜜地笑着,慢条斯理地把银色小剑从圆毅胸口抽出。

围观的玩家“我…”惊叫到一半,像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秦沫心头警兆顿生,慌忙提起轻功,却被一股巨力轰中,整个人像被用力扔出的破娃娃,在空中飞出数丈,直接落下了悬崖。竟是圆静出手偷袭成功了。

“…操!”玩家们有点傻眼,长得这么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的NPC居然辣手摧花还是偷袭。

圆静一把扶住圆毅的尸身,痛心疾首:“徒儿,是为师的迂腐害了你!让你一人对付那等邪魔歪道…”

冲灵立刻发布了“捜寻妖女尸体”的任务,围观玩家终于一哄而散,匆匆往山下跑。

齐思哲双眼放光,满心挂怀着秦沫那把好剑,急吼吼地要冲下去找人,却被李晃拉住了,等人散得差不多,他才说出缘由:“我研究过那片悬崖,如果从那个方向以那种速度跌出去,可能会落到下面一块凸出的石台上。找点绳子,我们从山腰那儿爬过去看看。”

李晃等人往山下走了—段,瞅瞅四周没啥人,鬼鬼祟祟贴着山崖横爬过去,遇上险要的路段,就用铁剑劈进岩壁当作钉子,再拿绳子绑好荡过去。消化了之前从藏剑山庄得到的绝学,哥几个已算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这点难度倒是不在话下。

用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总算摸到了李晃所说那块石台下面。齐思哲眼尖,一眼看到石台边露出半个红色衣角,“哟”一声就蹿上去了,然后“哇”一声就掉下来了。众人忙不迭地扔出绳子让他拉住,下边可是几十丈的悬崖啊!

原来秦沫还没死,轻轻一掌就把蹿上来的齐思哲拍下去了,但这一掌许是耗费了她最后的内力,直到几人都分头爬上石台,她也没再攻击。石台不小,但斜躺着的秦沫加上站着的几人,也够挤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秦沫叹口气,说:“你们可知武当即将大祸临头?”在NPC的思维中,这些武当弟子肯定关心门派前途,抛出这句说不定能带来转机。

几人先啃了把解毒药,李晃问她:“赵寒跟你什么关系?”

秦沫抬头正正经经看了李晃一眼,略作沉吟,说道:“你们吃那些药没用,把我送到天柱峰,我吿诉你们如何解毒。”言下之意,是身上也没有解药,让几人不用想着制服她后强取解药。

赵远之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已经中毒了?”

秦沫冷哼一声:“你运转真气到膻中穴,看是否有些不畅。”

膻中穴在哪儿几人不太清楚,不过看看内力恢复的速度确是慢了许多。但是嘛…死一次状态就回复了,秦沫其实一点都威胁不到他们。

他们只是好奇。李晃之前凭秦沫展露的机关术与毒术猜测出,秦沫应该与赵寒有关系,甚至跟紫炎都有关系。明面上,紫炎与赵寒犯下的恶行都不曾暴露,当然还是按规矩葬在了天柱峰。刺杀了紫炎,李晃几人对自己有了个交待,但仍有许多疑惑未解,秦沫的出现,无疑是带来了新的线索。

而出现在武当的少林僧人,其内幕秦沫可能也知道。

要将秦沫带到天柱峰不算太难,主要现在整个武当山的人都在悬崖下面找秦沫,往上走反而不容易被发现。拿出一件带兜帽的披风给秦沫,把她极具辨识性的衣服和脸遮住,李晃背起秦沫,其余人前后护着,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循原路返回。

而后一路小心行走,总算绕到了天柱峰,望着紫炎的墓碑,秦沫有些恍惚:“你这算是得偿所愿了么?”

身后几人都在缩脖子呲牙挤眼睛,还好秦沫完全不关注他们。她在紫炎墓前发了会儿呆,又去看了看赵寒的墓,长叹一声,对李晃道:“方才你问我跟赵寒是什么关系,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算是赵寒的师父——他的机关术与毒术都是我教给他的。这事,你们的前任掌门紫鹤真人是默许的。”

柳夏抢先发问:“你是魔教中人,紫鹤真人怎会允许你教他的弟子?”

秦沫一笑,说:“因为我是紫炎的妹妹,他原本,是叫作秦炎的。”

秦沫的目光有些悠远:“这件事,除了当时的武当掌门玉璇真人、紫鹤真人和赵寒,武当其他人应该都不知情。四十年前,哥哥叛出圣教,与紫鹤真人一道来到武当。年幼的我不明白他的选择,学成出山后,我到武当寻他。原来他一直觉得圣教见不得人,而武当才算是武林正道。他为了自己心中正道,放弃父亲与妹妹,抛弃自己的姓氏,还有在圣教中的大好前途!”秦沫一时心中激荡,略顿了顿,“紫鹤真人确是坦荡君子,只因我说惜赵寒之才,就放心让我教导了他一年。可现在,我的哥哥与弟子,都为武当殉道身死,他们…是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四十年前,紫鹤与秦炎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襄阳城郊遇,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魔教少年心怀正道,抛弃一切上山出家。

二十五年前,紫鹤已成为下一任武当掌门的指定继承人,三弟子赵寒刚刚入门,形势一片大好,而紫炎泯然众人矣。双十年华的秦沫上山寻兄,收下自己平生第一个弟子。

十年前,紫鹤真人之名响彻江湖,门下五位弟子前景可期,更将天赋异禀的顾云飞收入门墙,武当的未来是可见的金光大道。而紫炎,却已随其余长老归隐后山。或许,就是从这时开始,紫炎开始暗中布子,赵寒和冲乾则是连紫鹤也不曾想到的明子。

数月前,紫炎指使冲乾杀紫鹤,不知当他得知曾经最好的朋友的死讯时,心中闪过的是计划成功的喜悦,还是那场醉酒?

随之,赵寒杀冲冥,不知当他割破大师兄的喉咙时,心中想着的是秦沫的面容,还是众师兄弟在破庙里开怀大笑的场景?

还有正直的凌非笑,唠叨的苏万言,天才少年顾云飞…他们的死只是为了让紫炎与赵寒得偿所愿么?心怀的正道,最终却成了对武当掌门之位的偏执?

四人心头有些堵,秦沫不知道紫炎得到掌门之位的真相,不管说出来秦沫信不信,他们还是想说,而秦沫下一句话,却将他们的话又噎了回去。

秦沫正色道:“告诉你们这些秘事,是为了取信于你们。我虽不认同哥哥所谓的正道,但我却想帮他维护武当的正统。少林派人过来与冲灵等人密谈,是想派遣俗家弟子帮助武当‘撑起门户’。可笑!佛道不同宗,少林无非是想要暗中操控武当,让自己成为唯一的武林泰斗罢了!我本计划在人前拆穿他们,或是杀掉少林派来的人,没想到那秃贼下手比我还快…”

四人一惊,赵远之急忙问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秦沫从怀中摸出封信,说:“这是我无意中截获的冲灵回给圆静的秘信。”

几人将信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证实了确有此事,却说得相当冠冕堂皇,少林承诺借人手帮助武当渡过难关后便撤出,但这种事结果可不好说,故而冲灵也有些犹豫。

武当正统?这种事玩家心里大多没什么概念,可是想到另一派的胳膊却要伸进他们这自家田地里来指手画脚,即使玩家也会觉得有几分不爽。

尤其李晃四人更是看过有那么几个人,是那么纯粹地拼命维护着武当。

“这事必须阻止。”赵远之严肃道。

齐思哲琢磨了下:“你们说我能跟她要那把剑当作任务报酬么?”

“这是重点吗?”李晃给了齐思哲一脚,而后回头,向秦沫伸出手来,“解药给我们,这事也交给我们。”

“你们打算怎么做?”秦沫问。

“你不懂。”李晃说。

原本在江湖沉寂了不少时日的武当又热闹了起来。继妖女大闹武当毒死七弟子,少林高僧侠义出手拍死妖女的三日后,冲灵以代掌门身份在紫霄宫召开门派大会。

冲灵脸上有点绿,其实他只是让修字辈以上弟子来参加门派大会,没想到除了武当上下一个不落地到场了,还有上千名其他门派的弟子纷纷不请自来。凭武当的人手已完全挡不住玩家的热情。

既定吉时已到,冲灵清清嗓子,正式发言:“我武当自祖师张真人创派,传承三百多年不曾断绝,始终屹立于武林之中…”

花了一刻钟叙述完武当光辉历史,他话题一转,又痛心疾首地说起武当近日巨变。这些事玩家们都知道,听得直打哈欠,听到冲灵提到“魔教”二字时方精神一振。

冲灵说道:“如今魔教渐有猖狂之势,我武当实已到危难之际。故我等执事与少林商议,恳请少林派出十八名俗家弟子,由少林达摩院首座圆静大师带领,暂驻武当,以结盟共抗魔教!”

说毕,冲灵等人施礼,圆静带着十八名俗家弟子出列还礼。

这是个啥节奏?接下来是魔教攻城?不少玩家疑感。

“且慢!”一个女子声音骤然响起。

冲灵皱眉:“何人大胆喧哗?”

人群中走出一个戴着兜帽披风的女子,边走边道:“佛道不同宗,将武当交于少林之手,岂不让张真人蒙羞!”

圆静瞠目大喝:“妖女是你!”手一挥,十八名俗家弟子冲出将秦沫包围了起来。

秦沫冷笑:“哎呀,这就喧宾夺主了,真是欺武当无人啊?”

冲灵指着秦沫厉声道:“正是为清除尔等邪魔歪道,我武当与少林才会放下门户之见。来人…”

秦沫冷笑连连,从怀中取出信纸抖开:“你敢说不是为一己私欲?少林答应助你坐稳掌门之位,你才如此不遗余力吧?冲灵!圆静!你们可敢与我对质?!”

冲灵惊疑不定,不由看向了圆静。圆静长眉一动,合十道:“阿弥陀佛,不能让此妖女妖言惑众,将她拿下!”

十八名少林俗家弟子脚步一错,就要展开阵形,明显是与真武七截阵齐名的十八罗汉阵,虽没有真武七截阵锐气无双,却如铜墙铁壁步步紧压,威势惊人。

谁想人群中却发出了几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这像是杀人灭口的节奏啊?”

“武当由少林管事了,那还叫武当吗?”

“NPC也太闹了,哪有这样搞的!”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些人是武当弟子,而他们的首要身份,是玩家。玩家身份注定了他们并不会真正听从NPC的命令,他们只当成是有利可图的任务,一旦有什么不满时,一旦有可以与NPC抗衡的力量时,谁会乐意一直做CG剧情的观众?

冲灵又惊又怒:“你们…”

很遗憾他的话又被打断了,赵远之从人群里挤出,大义凛然地道:“代掌门师叔,我代武当五百弟子请愿,愿以此身此命,维护武当道统!”

李晃、齐思哲、柳夏领着之前安排好的捧哏纷纷在人群里大喊:“愿以此身此命,维护武当道统!愿以此身此命,维护武当道统!”声音渐渐汇聚起来,竟显出股异样的力量。

不知哪个好事的又加了一句:“赶走少林秃驴!”

众玩家一阵哄笑,乱糟糟地加上:“愿以此身此命,维护武当道统!赶走少林秃驴!”

赵远之装模作样地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待声音减小,方抱拳大声向武当诸执事道:“至于掌门一位,我等请求由所有武当弟子共同推选掌门,率我武当渡过难关!”

“轰”一声,无论玩家还是NPC,这回是真正炸开了锅。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武林门派或许会直接过渡到玩家手中!

啥?你说推选出来的还是NPC?开什么玩笑!每个门派中的玩家弟子都远远多于NPC的数量,而玩家的本性是娱乐与自私,如果自己能当掌门,谁会让NPC骑在自己头上?

玩家当掌门,这个诱惑极大!什么武当道统,那是什么?玩家有几个在意的?

武当高层与少林高僧料不到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各种面面相觑。

人声鼎沸中,李晃几人相视而笑。“取NPC而代之”这个念头,从藏剑山庄事件之后就印在了每一个玩家脑中,他们今天的谋划,只不过是将这个念头点燃罢了。

至于最后会不会真就这样搞出掌门,说实话李晃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这只是一出闹剧,一出让那些牛鬼蛇神的阴谋完全无法得逞的闹剧而已。看到少林那帮人一个个仓皇无主的模样,李晃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武当,可是有那么一伙人不为一己私欲拼命在守护的,虽然他们只是被系统设定的、傻瓜的NPC。

“当一当傻瓜,比去赛龙舟有意思多了吧?”李晃对柳夏说着。

“现在当完了,然后呢?”柳夏说。

“呵呵,武当这边暂时是结束了,但少林那边才刚刚开始呢!”李晃说。

“你想怎样?”

“我要去少林捣乱。”李晃诚恳地说,“我只是玩家,不是什么六大弟子,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行刺少林方丈吗?”柳夏问。

“只要我们高兴,有什么不可以呢?”李晃笑。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