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那个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因撞着他的叶盈盈实属殊色而动容,也不因陌清菀状似惊艳的神色而停滞,只是侧过身去,走入那一方她们刚刚走出的刊物区。

“阿陌?”一连唤了好几声皆不得回应,叶盈盈有些担心,用力晃了晃她的胳膊才拉回她走失的三魂七魄,“被男色迷住了?”

“…”陌清菀对于事实不予狡辩,但目光仍然闪烁着望向那个程序区的男子身影。

“喜欢的话,就追啊。”此刻摆脱心头阴霾的叶姑娘开始怂恿闺蜜,“看起来秀外慧中——唔,虽然没有我家混蛋帅——”

“你说杜迟帅?”陌清菀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拔高,在成功引来众人包括那位惊艳冷漠男的注目礼后,她俏脸涨红,连忙压低了嗓音,“受受你是在说笑么?”至少在她看到的受受手机里的照片来说,杜迟其人,实在与英俊还颇有些距离。

“不帅么?”叶盈盈兀自强撑,“我觉得他满不错的,不然你觉得我怎么会舍卓非凡而就他?”

陌清菀望天,过了一会才悲愤地对她说:“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戴眼镜?”

叶盈盈近视。

全托了爱在床上看小说的福,叶姑娘早早便加入了四眼大军之列。

但美人终究是不惧这些,便是戴了影响容姿的有框眼镜,仍不减其艳丽。

她甚至有时候会振振有词说戴眼镜让她看起来有知性的美——虽然此理论被两只闺蜜严重鄙视,并竭力劝服了她投奔隐形眼镜以终结对“知性”一词的迫害。

戴不戴眼镜并不决定她对于美丑的辨别能力啊!

尤其在她还是个漫画作家的情况下,此类质疑愈加刺伤了她的自尊心。

她不得不负隅顽抗坚持到底,语气比陌清菀还要悲愤:“你不能先入为主带有色眼镜看人!”她坚信阿陌对于混蛋形象的丑化感觉完全来自于之前的成见!

陌清菀深呼吸,在脑内激烈思想斗争过好几个回合后,最终让步:“嗯好吧,是我错了。”

恋爱中的人是盲目的,她至少要清醒点不能和一个不清醒的人争辩——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现场诠释版,她算是见识到了。

可是毒舌习惯了,一不小心就要发挥:“受受,我发现你心地真善良。”

“嗯?”被承认恋人帅的小女生正在心口发甜,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

“从不以貌取人。”吐槽完毕,立遁。

待小女生醒悟,只能在满头黑线中默默跟上。

叶盈盈看看陌清菀。

陌清菀也看看叶盈盈。

叶盈盈看看手里的那本画册,一副割肉似的痛楚神情。

“放回去吧。”陌清菀轻道。

“可是…”她百般不舍——天晓得她这个宅居生物下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这次如果没有买下…

“你看…”陌清菀摊手,四枚一元硬币在手心里闪闪发亮,“这就是今天咱俩身上的全部家当。”

叶盈盈泪流满面。

出门时说好看画展,她便弃了钱包只带了手机便和陌清菀出门了,而陌清菀又是个出门不爱带现金的主——随身唯一的一张信用卡刚刚证实消磁——这使得两个女孩在结账时卡壳,结账队伍推进不能。

“后面人在等了…”陌清菀轻声提示,“晚点再来好了。”

叶盈盈回眸。

由她是个美人,后面看客们的不耐表情便稍霁,但还是看得出焦躁。

她面皮薄,脸一红,便想回去放下书走人。

就听见一个轻佻又耳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笨蛋,你就是没我不行。”

第四十三章

在众目睽睽下调情是个什么效果?

让叶盈盈告诉你。

就是第一反应嘴角上扬,第二反应嘴角下塌恨不能立即人间蒸发以避众人如炬之目光。

但执行不能,她只能颤着唇角满面潮红地迎接各路英雄瞻仰。

杜迟插着口袋闲闲踱来,伸手替她付了钱,便自然而然地牵着她往外走。

门边等待他们的自然是林潇雅与卓非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林潇雅笑侃,之前在往文化馆行进的时候,她和陌清菀便通过电话了解到她们此刻在何处;刚赶过来,便看到两个家伙身仅四元的窘状。

“呵呵呵。”陌清菀敷衍式地笑了几声。林潇雅便替她介绍在场的两个男人。她瞧了瞧卓非凡,又瞧了瞧杜迟,打完招呼后一脸平静地跟着大部队走。

“怎么了?”林潇雅偷偷侧过身来询问。

“…”她默了一下,最终答道,“受受度数又深了。”

林潇雅不解其意,但陌清菀已经无力为她解惑,只能在心头含泪为刚刚遇见的男子鸣一句不平——下意识地,她又回望了书刊区一眼。

那个卓然出尘清俊淡漠的颜啊…

卓非凡为她们开门的动作稍稍一顿,最后跟着出门的杜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个气质清俊的青年也正凌凌地看过来。

漆黑的双眸,比夜色还要深沉的瞳孔。清冷得仿佛屋顶上的积雪,有种出尘的冰凉。

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便注视着。

注视着他认定的对手。

那平静的外表下,那颗正为着久悬未决的胜负而躁动的心。

杜迟微弯了眼眸,对那冰凉视线回以一束无谓的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拍拍卓非凡的肩:“走吧,林潇雅她们在等着呢。”

卓非凡恍若初醒,回头看看林潇雅的位置,忙不迭地追过去。

杜迟慢条斯理地关上门,隔着一层玻璃门,斜斜睨一眼那室内仍不肯撤去目光的青年,勾勾嘴角,插着口袋转身跟上。

真是巧合呐。

在这里也能碰上他。

于他而言,近来的接触仿佛变得多了些。

这是不是在暗示着,他必须得好好想一想,接受挑战的事情呢。

五人二车。

分配时杜迟异常果断。

灯泡们统统由卓非凡的车拖运。

陌清菀本作抗议,但被一边倒的情势所迫——林、卓二人对对方心事自己俱不清楚,各自心怀鬼胎之下,急需第三方人士作气氛缓和剂;加上惧于杜迟知道自己心事的劣势,自然在无伤大雅双方有益的情况下有求必应。于是陌清菀便第一时间成为炮灰,被灯泡专用车纳入。

于是此刻叶姑娘得以与杜迟独处——她也如陌清菀般抗议过这种分配,但理由同上,被闺蜜拱手让出:在面对她不义气的指控时,一向对杜迟诸多不满的林潇雅竟以一句“他人还不错”这种惊天大逆转口吻驯服她乖乖就范。

毕竟有过抗议,此刻就算是心情大好爱极了这种暧昧,叶盈盈也得故作矜持地闭口不言。

在静默了三五分钟,不见她开口说话后,杜迟摇摇头,暗暗笑叹一声,起了话头。

“从今以后,谢舞不会再来烦你了。”他清清嗓子,力图不把这句话说得像自己犯下如何令人发指罪行后的告白。

“啊?”叶盈盈略略一惊,坐直了身子,“她怎么啦?”

“…”看来语气调整得有些失败,他只得解释清楚,“今天我去医院遇到她,跟她澄清了些误会。她以后不会再来跟你说那些难听的话了。”

“误会?”她凝神,想起在电子城书刊区里与陌清菀的一席对话,不由重复了一遍,“什么误会?”

“她说的那些让你不开心的话。”杜迟也有些难以启齿,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别往心里去。”

“那你呢?”她有些闷闷地开口,“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压抑?”

阿陌说的:有时候,不是对方不在乎,而是你太在乎。

这样的迫切与猜疑,甚而是不信任,他应该多少感觉得到吧。

“没有。”她掩饰得很好,至少,若不是林潇雅那般明显指责,他几乎认为他已经为她排尽了一切可能的烦恼——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她的情绪偶尔低沉,竟来自于他自身;来自于他自身让她无法安心的个性。

路口的红灯闪烁,一下一下像极了心跳的频率。

“对不起。”

突兀地,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两个人同样惊讶地看着对方。

“对不起,是我没让你安心。”他握住她的手,一贯轻浮浅笑的目光里竟满是歉疚,“我的个性如此。说话做事不够沉稳可靠,才会让你不够安心,让别人有机可乘。对不起。”

她认识他不久。

并不知道他是几乎不肯认错的个性。

但此刻她还是为他的郑重而动容。

好像这么多天的心结忧郁全部成了笑话,他没有坦陈的情绪此刻铺白,让她心里被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感动的情绪冲击得五味杂陈;那些积压的负面情绪未能逼出来的眼泪竟在这一刻有决堤之势。

她也想道歉。

她是这样没有安全感的模样,让他耗费了心神。

她的不安来得如此轻易,层层累加便成为忧愁;但只要他肯这样郑重这样剖开来和她重复,她就可以相信,就选择相信。

她知道自己是个傻瓜。

但傻瓜的反复,只终止在他的诚恳之中。

她不信他时,他所做的一切,她的心动都打了折扣,甚至闭目塞听假作不见;但现在,从他口中听到这些,她终于发现自己这些天来的苦情心境对他也极不公平。

不是没有听过他的告白。

“感情事,我从不说谎。”

可心头疑窦彼时已生,若无人为她开解,她怎么会在生疑之后便彻底相信。自我催眠的结果也只是将疑惑潜意识里一遍一遍加深,直至自己无法排解。

幸好有阿陌雅雅。

也幸好,他肯为她明说。

她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鸵鸟,自欺欺人又功力不够的麻烦精。

“胡说。”听着她这样贬低自己,他在漫长的红灯中握紧她的手,唇畔含笑,声音低沉,“这只是因为你在意我,而我做得不够好。”

她摇头,被他罕见的温柔哄出珠泪成串,却哽咽着词难成句。

但他既作了准备瓦解她全部心结,便是她不说,也能明白她的担忧:“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你有很多优点来值得我喜欢。所以不要和别人去比较。而且就算你什么都不如别人,我也喜欢你。”

“你说受受现在在干嘛。”眼看着本来尾随的那辆车渐渐地消失在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陌清菀开始无聊臆测。

“还能干嘛。肯定这会在和那混蛋杜迟你侬我侬呢。”林潇雅靠在车窗旁,没好气地说。

“我今天开解受受开解得我也快忧郁了,差点和她一起成仁。今天你去医院‘捉奸’有什么收获没?”陌清菀凑过来,兴致勃勃。

开车的卓非凡听到“捉奸”一词,眉峰微动,但还是非常镇定地把握方向盘。

林潇雅哼道:“没捉成,还被人抓到现形偷听。”

“偷听?谁和谁?”

“我和潇雅。”卓非凡见缝插针,妄图打入闺房话阵营。

奈何失败,遭到林氏大白眼一枚:“听他瞎说。我们听的他和那个红舞鞋的墙角。”

陌清菀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两个极没有默契的男女:“说什么了都?那杜迟有没有为受受出气?有没有狠K那女人一顿?”

“表现一般啦,差强人意。”

“…你们在这里讨论偷听到的内容不大好吧?”卓非凡的风度再次遇到瓶颈,他小心地建议。

“不是‘我们’,是‘我们’。”林潇雅比了个大圈,把三个人都点在内,骄矜不已地望着卓非凡,“你也参与偷听了。”

刨现任恋人的初恋是不合适的。

叶盈盈一直有这个觉悟。

但是,在两人互陈心迹之后,她突然间有了某种悲壮式的觉醒。

这种觉醒让她一举将那个句子从她叶氏信念中流放出去。

也许是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动人,使得他心软意迷,知无不言——这是她自己臆测出的解释。

但不管是什么解释,她都必须趁今天气氛良好,努力解开所有心结。

这就导致了她现在这样,孜孜不倦挖八卦的可耻状态——

“你们为什么分手啊?卓非凡说你还为她酗酒…”她眨巴着眼,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一样的青年竟会为伊消得人憔悴式地失魂落魄借酒浇愁。

“她提出分手。我当年一帆风顺,初恋受挫,难道不应该借机发泄一下么?”他抬手拍她的脑袋,“禁止胡思乱想什么肝肠寸断心如死灰的苦情剧码。”

“你怎么知道…”她咕哝着,觉得这个男人开始恢复平时那样言词无忌的状态,连忙抓紧时间刨八卦,只差拿个小本儿在手里边听边记了,“那你说忘就忘了?”

“怎么可能。”他满意地看到她虎视眈眈式的吃醋表情,“不过绝对是在把她忘了以后看上你的。”

“哼。”他要是说借她忘记伤痛,她一定要他好看。心头忿忿地想着,可脸上却诡异地扬起微笑,她自己也解释不能。

他瞟一眼她灿烂得过分的笑容,心情也跟着晴朗。

她并不计较那些被他回避的关于施敏悦的细节,他岂会不知她心思的玲珑。说是挖他的伤疤,倒不若是给她自己备案以备不速之客挑拨。

他看向前方,微笑。

下车吃饭。

他为她拉开车门,牵她的手。

因为之前哭过,她的眼睛在初接触阳光和风的时候还有微微的疼。

他拿了手帕来替她擦眼角,动作轻柔,仿佛她是个瓷娃娃。

她抬眸看着他。

他狭长的凤眸,专注为她擦拭的表情;她心里的感动排山倒海。

咬咬嘴唇,她决定直白一回:“阿迟。”

“嗯?”他指尖轻轻一顿,好像为她头一次不叫他混蛋,而是“阿迟”而感到惊讶。

“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要问你吗?”

“知道啊。”他笑了笑,见她的眼睛血丝渐褪,便收起手帕拉着她往餐厅里走。

她赖着不动。

他回头,叹气:“好好,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宠溺似的口吻让她非常受用,于是笑容益加明媚,又仿佛是得意洋洋一般,壮烈地宣告:“因为我决定以后一定不会这样让你伤心,我也不希望你伤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