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在台上手舞足蹈了将近半个小时,话筒终于转移到了新娘父母手中。

新娘父母也是当地富商,经常出入各种名流聚会,因此虽然心情激动,但控制自如,哽咽时轻轻一顿,在座宾客便识趣地抓住时机鼓掌。

乔以航起初还能集中精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分散,直到张复勋夫妇上台,话筒在交接过程中不知被谁拍了一下,他才惊醒过来。

台上灯光的颜色从浅黄慢慢调和成了橘黄,让张复勋和他的夫人看上去更加柔和融洽。

乔以航听到自己桌前的碟子轻敲了下,一低头,眼睛正好捕捉到张知缩回去的筷子。

原本空空的碟子里多了块鸡肉。

“呃。”他扫了眼四周。算起来,这个婚宴绝对是他参加过最正经最有秩序的一个。无论是主持人的发言,还是双方父母的致辞,都没有一个宾客忍不住先动筷子。不管有没有认真听,反正每个人的表情和姿势都十分到位。

相比较别人依然干干净净的空碟子,自己面前的这块鸡肉就异常突兀了。

他盯着又看了会儿,便觉得嘴巴里的唾沫正不断地增加,肉味好似从大脑神经系统慢慢地转移到了味觉上。原本想要夹到张知碟子里的筷子又缓缓放了下来。

“应新郎和新娘的邀请,我们现在隆重有请情歌王子,当今乐坛最闪烁的明星…”张复勋夫妇不知何时已经下台,主持人在和张识谦短暂交流之后,兴奋地朝主桌指过来,“乔以航!”

不等乔以航反应过来,他头顶的一盏灯啪得亮起。

强光从上面照下来,犹如一道闪电,将乔以航面前的那块鸡肉和他那只还没完全松开筷子的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所有角度允许的宾客面前。

“…”

乔以航深深地希望,刚才劈下来的是闪电不是灯光。

到底混了三年的娱乐圈,身经百战。他很快收敛情绪,优雅地站起身,在所有人的凝视下,泰然自若地走到台上。

从他角度,正好将偷笑的张知,憋笑的张识谦、新娘,还有一脸漠然的张复勋都收入眼底。

主持人将话筒交到他手上,并在下台前,用另一个话筒道:“请动筷。”

这三个字冒出来的刹那,乔以航差点忍不住将他一脚踹下去。

《为爱你而生》的前奏缓缓响起,但轻盈的钢琴声掩不住庞大的动筷声。他听到自己的肚子正咕噜咕噜地抗议。

“望见世界第一眼,你的脸,看不见,悲鸣不绝是窗外孤雁…”

歌手的本能还是让乔以航在第一时间跟上节奏,用声音和乐曲融汇成一条悦耳的清泉,流淌在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专心致志地投入到某件事当中时,身体的某些状况便会被自然而然地忽略掉。

所以乔以航直到唱完歌走下来,饥肠辘辘的感觉才重新翻涌上来。

新郎和新娘已经启程敬酒,六位伴郎伴娘齐齐出动护驾,主桌上顿时只剩下双方的家长、张知…和他。

乔以航从拉开椅子到坐下,都能感到其他几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其中最明显的是张知。他根本就是大咧咧地在他碟子里堆小山。想起刚才的尴尬,乔以航小声道:“都怪你。”

张知筷子一抖,闷头笑。

乔以航也不管他,这顿饭得来不易,先吃再说。他刚拿起筷子,夹住那块被压在最下面的肇事鸡肉,就听张复勋开口道:“唱得不错。”

边吃饭边说话显然是很不礼貌的,哪怕只是抓着筷子意图进食。乔以航内心滴着鲜红的血,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微笑道:“您过奖了。”

张复勋悠悠然道:“出道几年了?”

“三年。”

“最近有什么作品?”

“呃…”尽管这些问题没营养到和方便面没区别,但乔以航还是礼貌地和他一问一答。

张复勋看上去对食物一点都不感兴趣。这点从他问了三分钟仍然不知疲倦便可看出来。“近来有什么好电影么?”

他又不是电影院老板,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他?

乔以航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对方对自己的青睐,事实上,他隐约感觉到张复勋对他已经不是不满,而是完完全全的敌意。虽然他始终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这位大人物的。

“听说《昨夜》拍得不错。”张知将话接了过去。

“哦?”

乔以航立刻感到张复勋的一把眼刀飞了过来。

“你最近很闲吗?还去看电影?”张复勋不动声色地问,“和谁一起?”

张知道:“您以外的人。”

张夫人突然□来道:“不要光说话,菜都凉了。”

她的话音刚落,乔以航碟子里的小山就塌了一半。

张知原本想再加一点,但手刚举起,张复勋的目光就跟了过来,让筷子的方向硬生生地绕了回来。

新娘的父亲突然站起来道:“他们到定欧那桌了,我们过去吧。”

张氏夫妇立刻含笑举杯,跟着他一起过去。

他们几个一走,偌大一张主桌就只剩下张知和乔以航两个人。

乔以航松了口气,一只手转盘子,一只手夹菜,配合得天衣无缝。

张知在旁笑道:“听说现场有媒体。”

“我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帅哥。”乔以航用手巾擦了擦嘴巴,“就算翻白眼也能秒杀万千少女。”

“你很引以为豪?”张知淡淡道。

乔以航一脸理所当然道:“不引以为豪难道引以为耻吗?”

张知冷哼道:“当小白脸有什么好的?”

“小白脸?”乔以航的筷子笃得敲了下桌子。

张知道:“不然叫什么?”

乔以航给虾剥壳,嘴巴得闲,“明星,巨星,天王巨星…你随便挑一个。”

“我…”张知的话猛然顿住,半晌才道,“刚才好像有灯光闪过。”

乔以航眨了眨眼睛,“照相机的闪光灯。”这个他熟。

张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乔以航斯文地将夹起剥好的虾,慢慢地塞进嘴里,“我确定我刚才姿势非常优雅。”

张知不语。

“怎么了?”乔以航疑惑地看着他。

张知手下意识地伸进裤袋摸了摸戒指的盒子,身体不着痕迹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地方这么大,干嘛坐得这么挤?”

乔以航对他三不五时抽风别扭已经习以为常,眯起眼睛做了个鬼脸之后,继续和食物奋斗。

背后突然传来爆笑声。

张识谦和新娘被一群年轻人簇拥在中间起哄,伴郎和伴娘被完全隔离开来,虽然他们看上去不像是爱莫能助,而像袖手旁观。

“张知!”张识谦的声音从攒动的人头中传出来。

张知握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乔以航能够感觉到,宴会厅大部分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张知的身世对现场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秘密。原本以为张识谦继承张氏顺理成章,谁知他突然跑去开了画廊,而一直呆在海外的张知却突然回过加入张氏旗下的唱片公司。

如此一来,私生子成为正统继承人的可能性大大提高,自然变得光芒万丈。

“张知…”张识谦又叫了一声。他喊得十分自然,仿佛笃定他一定会过来。

终于,张知慢慢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朝张识谦的位置走了过去。

他很清楚,他这时候走过去不仅仅是回应张识谦的呼唤,更是回应自己的确是张氏一份子,张识谦亲弟弟的身份。

多少年,他对这个身份都抱着排斥和厌恶的心态,他甚至一度以为这种心态会陪伴他终身,直到老死。但当他现在迈出这一步之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和不堪。

或许,他应该试着向前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知心情从多云转晴。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他此刻的背后有个人愿意与他一同面对。

他放慢脚步,微笑着回头。

乔以航快步走上来,轻声抱怨道:“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很尴尬的。”

“…”

鸿门宴(中)

张知和乔以航赶到的时候,张识谦和新娘已经淹没在人头之中了,只剩下微弱的垂死挣扎声不断地传出来。

乔以航低声道:“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张知左右看了看,“退后点。”

乔以航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退后了半步。

张知点点头道:“这样就不会被踩到了。”

乔以航:“…”

张识谦在包围圈中挣扎了半天,被灌了三杯白酒之后终于放了出来。

新娘搀扶着他,娇俏的脸一片通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

罗少晨等人这时候才左右开弓突出重围。

马尾辫男“愧疚”地看着新娘道:“救驾来迟,救驾来迟。”

新娘愤愤道:“你们太过分了,大乔和张知好歹还装模作样了一下,你们连这点力气都不肯花!”

乔以航囧。

马尾辫男道:“没办法,我们从早上八点开始装模作样,到现在都快十二个小时了,总得有中场休息吧。”

张识谦接过罗少晨递过来的冷毛巾,抹了把脸,摇头道:“搞半天,我中学就是跟一帮流氓过的。”

一直没散去的众人大笑。

他的其中一个同学笑道:“当初不知你是张家大少爷,少了太多勒索的机会,恨不当初啊!今天我们都是来报仇的!”

另一个同学故意咬牙道:“就是!我家不就开了个小卖部,就天天被你一口一个小开,逼着我每天发考卷似的发乡巴佬鸡翅!”

张识谦摆手道:“行行行。我家开的是唱片公司,一会儿我送你一张大乔的CD。”

那同学瞄了乔以航一眼,“要签名的。”

乔以航刚要答应,就见张识谦又摆了摆手,“签什么名?当初你送的乡巴佬鸡翅上有乡巴佬的签名吗?”

那同学气愤道:“我靠…嗷…虑下!”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曲折。“我靠”两个字是他的本意,但说出之后被身边的人撞了下肋骨,于是有了“嗷”的发音。嗷完之后他也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借着“靠”和“考”近音,变成了“考虑下”。

其他人哄笑。

张知突然扯了扯乔以航,手指朝主桌一指。

“怎么了?”乔以航正看得兴起。

“我饿了。”张知面不改色地扯谎。

“饿了就去吃。”张识谦虽然和老同学扯皮,但一只耳朵一直朝这里竖着,“放心,我认识的流氓不多。”

罗少晨道:“大多数遇到你之后就改邪归正了。”

张识谦笑道:“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感化人的潜质。”

马尾辫男奇道:“不是因为看到你之后,觉得自己没前途所以才改行的吗?”

张识谦道:“我结婚你们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新娘附和道:“而且连红包都没给。”

马尾辫男尴尬道:“这个月的薪水全补上个月透支的信用卡了。要不嫂子你看,分期付款行不?”

张识谦、新娘:“…”

张知和乔以航悄悄回到主桌上,正好新郎新娘的两位母亲也回桌,气氛不禁有些尴尬。毕竟,张知和张夫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乔以航觉得胃一抽,开始隐隐作痛,显然是对一晚上的饥饿和紧张提出正式抗议。

张知见他脸色发白,握着筷子久久不动,以为他顾忌张夫人,便主动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张夫人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然后推动转盘,将公共筷推到他的面前,“多吃点。”

尽管张知很清楚当年的事情张夫人是受害者,而且从头到尾都很无辜,但是碍于母亲的关系,他对她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不,甚至连面对面都感到压力。

“好。”他声音低沉。

“你母亲最近还好吗?”张夫人用闲聊的语气问。但连乔以航也听得出来,她的态度十分疏离。

张知淡淡道:“托福。”

“可惜你的母亲不愿意见我,不然我倒是愿意去美国看看她的。”张夫人的手轻轻地拉了拉肩膀的衣服,眼神透露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乔以航突然一手捂住胃,一手推了推张知的肩膀,“我想先走了。”

张知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是吃坏了东西?”张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不怒而威。

平日里,张复勋锋芒毕露,彰显不出她的性格。只有新娘母亲这些与她经常接触的人才知道,她的脾气比起张复勋来,只坏不好。当年张复勋出轨,张夫人私下大发雷霆,最后委曲求全既往不咎又接纳张知都只是为了维持家庭,但心里对张知并不待见。兼之张识谦扬言放弃财产继承,张知可能会成为张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心里更是不痛快到了极点。所以对于乔以航的表现,她心里只有四个字做评——装腔作势。

张知不理会她的脸色,半扶着他道:“怎么了?”

“胃疼。”其实乔以航是三分疼痛,七分演戏,最主要是想替张知解围。

哪知张知当即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乔以航愣了下,“去医院干什么?”

“洗胃。”张知认真道。

乔以航觉得胃好像更疼了,“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休息就好。”

张知扶起他,“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只是…”乔以航顿了顿道,“吃撑了。”在别人的婚宴上总不能说饿着了吧。

吃撑两个字总算稍稍挽回张夫人的脸色。

她缓缓站起来道:“张知,你就送他回去吧。”

新娘母亲连忙道:“不如我找其他人送吧。”张知是张识谦的亲弟弟,又是私生子,本来身份就尴尬,太早离席会授人以柄。

张夫人斜眼睨着张知。

张知连客套都懒得客套,“我送他回去。”

乔以航想说什么,但是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就被张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朝外拖去。

咔嚓,又是照相机的快门声。

乔以航张了张口,就听张知道:“我知道。”

“我真没事。”他强忍着痛,挺直腰板。

“反正我留下来也只是多张嘴吃饭而已。”张知见他逞强,干脆半搂着他的腰往外走。

宴会厅大多数人不是专注于自己桌,就是在看新郎新娘的热闹,所以两人一路出来,畅通无阻。

走进电梯,乔以航按了负一楼。

“你这样还能开车?”张知皱眉。

乔以航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把车放在这里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