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吴穹他们在做,前期做得差不多,我看了,想法挺新,关键是游戏感,很强,和郭总他们要的东西蛮符合的。”

“哦,那很好啊。”

“我一向不太管你们跟谁来往,也不问你和郭总订了什么约,不过这次,台里招商情况不太好,频道下面的导演和广告商——还是头部广告商搞私交,广告部那边挺有意见,我都给压下去了。”章茜不疾不徐地说,“这节目最终还是得给吴穹做。”

“章总,我说了,郭——”

“和我就别搞这些耍太极的东西了。”章茜的和颜悦色顿收,显露出真实的厉害劲。“人家点名要你做。”

傅睿白沉吟许久,也收起温和的样子,反问道:“您觉得,人家为什么要点名要我做?”

“别我说,你有话直接讲。”

“吴穹做过的案子哪一个拿得出手?要您是广告商,投钱给节目,是选投资回报比高的,还是低的?这种事是明摆着的吧。”

章茜笑出了声:“你是想着,脱逃能成,靠你一个人是吧?”

傅睿白不卑不亢:“从没这么想过,我知道台里——尤其是您,给我提携不少,我平时任性做节目,您也没怎么干涉,非常感激。但这次这个节目,跟您说真心话,我自己很想做,不想让。”

章茜陷入沉默,她给自己倒茶,喝一杯,又一杯,三杯下肚后,她终于开口:“吴穹比你做户外项目的经验多,管得动人,这个项目涉及人员太多,难免请点外包支援,你做总导演,管一帮男的,真不是我偏心,太难了。”

“我知道,都清楚。”傅睿白神情认真,“还是想试试。”

章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这样吧,总导演还是给吴穹,你做副导演,你俩商量分工,合得来就合作,合不来就散伙。”

“我不给他打下手。”傅睿白立刻拒绝。

“你先别急着做决定。”章茜幽幽道。“再想想,好好考虑清楚。算起来,你是陈述带起来的,咱们辈分上还能套关系,我跟你说点实在的,最近这个综艺环境,户外真人秀基本算是岌岌可危的状态,我都用不着运营中心那边给数据就晓得,今年没几档头部活得住,那怎么办?户外还做吗?当然得做,前几年,韩国模式走俏,弄七八个明星一起去全世界各地做游戏,火,是真的火,现在观众不好糊弄了,看腻了,想看刺激点的,挑战人性的,这点上来说,你要是看过吴穹的案子,可能更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团队现在做的,模式是欧洲节目,玩法找的是游戏,至少前期策划上,研发中心评估是完全可行的。”

傅睿白静静听她说,心里念头却偏跑向陈述那里,她在想,如果换作是他,他会反驳章茜,为自己争取,还是放弃挣扎,拱手相让。

“我知道,你心气高,和陈述一样的个性,不听劝。我也不想再劝你,算是个提醒吧,不要总把自己当男人,说到底,咱们是女人,女人天生比男人多太多东西,一个子宫就是道大麻烦,给我们在这个行业和男人较劲拖后腿,不说其他,光说最浅显的,他们没有大姨妈,咱们有,你棚内还好,上厕所方便,要是在外面跑,就吴穹他们那个案子,孤岛求生,嘉宾出场都得从直升机上飞下来,你要碰上来例假,想换个卫生巾都没地方。”章茜说着说着,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太远,顿了顿,转而道:“不是我性别歧视,只是这些东西咱得认清,有些时候,有些行业、工种,受力的,你得让男人去扛。”

后来的时间,章茜还是坚持从女性生理构造上去阐述户外竞技真人秀不适合女导演的论点。尽管知道她在拐着弯说服自己接受副导演的安排,傅睿白还是难以避免地被影响了。带着这缕若有似无但十分不爽气的负面情绪,她在湘城暴雨成灾的傍晚驱车赶往后期工作室,注意力不集中加上雨势太大,她“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交通事故,在一个红绿灯口追了前车的车尾。

两车开去路边等交警,傅睿白从撞车的惊情中回过神,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打算发朋友圈“纪念”,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矫情,没发。隔了片刻,她在一个聊天群里看到陈述说话,死灰的矫情念头重新又复燃,烧得厉害——天知道她此时此刻多想见到他——傅睿白再次打开朋友圈,简短编辑了一下文字,设置成仅陈述一人可见后,将一条配字为“惊魂记”的大雨追尾图发到了朋友圈。

然后是度秒如年的焦心等待。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心算二十三秒后,陈述回复了她的朋友圈,两个字:在哪?

傅睿白在大雨滂沱中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重锤击鼓的声音。她兴奋又慌张地握着手机,脑中飞快思量着回复,最终,她回了他两个字:路边。

……四,五,六,这回只有六秒,陈述的来电如期而至。

电话接通,傅睿白没有先开口,而是“享受”般地听他在手机里问:“哪个路边?”

“不应该先问我有没有事吗?”

“还能拍照发朋友圈,说明没事。说吧,在哪?”

“哈,”傅睿白叹息似的笑道:“我确实是没事,现在在等交警,他来就完事了。”

“别打岔,说在哪,我去捡你。”

“真不用——”

“傅睿白。”

她怕被他连名带姓地喊,立刻没志气地报出地名,其实她在听到他声音的第一秒就想告诉他,理智让她清醒了一阵,可惜,只清醒了一阵。

交警来完没多久,陈述就到了。他打了辆车过来,在大雨滂沱的晚上撑伞走到她的车前,敲响了窗玻璃。

傅睿白瑟缩地看着他,强自整理了情绪,这才打开车门。

“去副驾。”陈述站在雨里说。

傅睿白没有反抗,听话地按他指示,在他打的伞下走去副驾驶,这一段路非常短,她脑子里就回转着一个念头:她一定要问清楚他的感情状况。

陈述收伞回到驾驶座,傅睿白注意到他肩膀上的湿迹,她没急着说话,用余光观察他的动作。

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扭头看她:“还没醒过神来?”语气轻快,似乎含着笑意。

“有点。”傅睿白答非所问。

“那咱们不急着走,还在这缓缓?”

“嗯。”

两人相对沉默了小片刻,周遭天地里只有雨刷的声音和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息。

“说吧,怎么回事?”陈述问。

“没怎么回事,就开车分心了。”傅睿白随口道。此时她在想的是,要怎么把话题转去他的女友上。

“节目后期很棘手?”

“没,还好,能顾得上。”

“哦,”陈述拖长尾音,忽然说:“那就是和吴穹有关的事了。”

傅睿白受惊,没说话,可她从陈述看她的眼神里察觉到,她的表情大概泄露了一切。陈述点点头,眉目间滑过不加掩饰的,傅睿白理解为心疼的情绪,她太熟悉这种情绪,所以一直念念不忘。

“吴穹找你了?”他又问。

“不是,是章总。”

“果然啊。”说完这句,陈述动了动,突然伸手解开安全带。“有烟吗?”

傅睿白短暂想了想,道:“有。”随即倾身找给他。她其实不抽烟,车里却常年备着一包,在极其偶尔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车里想事情,然后干点完一支烟。说来奇怪,借着烟味,她总能更专注地思考,大约是对某种气味成瘾,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对陈述的气味成瘾,毕竟,她常备的烟是他钟爱的那一款。

第10章 傅导篇

傅睿白受惊,没说话,可她从陈述看她的眼神里察觉到,她的表情大概泄露了一切。陈述点点头,眉目间滑过不加掩饰的,傅睿白理解为心疼的情绪,她太熟悉这种情绪,所以一直念念不忘。

“吴穹找你了?”他又问。

“不是,是章总。”

“果然啊。”说完这句,陈述动了动,突然伸手解开安全带。“有烟吗?”

傅睿白短暂想了想,道:“有。”随即倾身找给他。她其实不抽烟,车里却常年备着一包,在极其偶尔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车里想事情,然后干点完一支烟。说来奇怪,借着烟味,她总能更专注地思考,大约是对某种气味成瘾,或者可以直接说是,对陈述的气味成瘾,毕竟,她常备的烟是他钟爱的那一款。

陈述点了烟,开着一点车窗散味,雨声侵入,打破两人与世界隔开的相处空间。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陈述在后视镜里看傅睿白,用略带烟味的语气问:“她劝你放弃?”

“差不多。”

“原话是什么?”

“就是让我放弃,把案子给吴穹。”

“我是问,她让你放弃的理由是什么。”话聊到这里,陈述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像他一贯的工作状态。多年前,是他告诉傅睿白,工作和生活一定要分开,不仅仅是时间地理上的分开,更是心态上、精神上的分开,傅睿白至今受用。

“她说吴穹户外节目经验更丰富,我没有。”

“话挺对,道理是扯淡,没谁的经验不是从零开始,而且经验跟正确没关系,吴穹四五年真人秀经验,也没见他做成过什么。”

他不说傅睿白还不觉得什么,他一说,傅睿白顿感委屈,立刻接着说:“章总还说我私自接触头部广告商,左右广告商合作意向,广告部的人不爽。”

陈述轻哼了一声,道:“把广告部搬进来也实在是低级,说到底,台里要的是钱,谁谈的广告谁牛逼,广告部管不着。”

“她还说,”傅睿白努力把自己小媳妇似的抱怨吞回去,正色道,“她说户外项目人员繁杂,女导演管不住,非得男人上……我自己比较介意的是这点。”

陈述吸了一口烟,往大雨中吐着烟圈,道:“为什么介意这点?”

“这点她说得对,我自己琢磨了挺久,为什么整个业界,我是说全球范围内,做户外竞技真人秀的女导演都少之又少呢?或许这就是行业的边界吧,基因决定我们跑不远。”

陈述耐心听完,把车窗往下摇到最低,换了左手夹烟,搁在车窗上。随后偏头看傅睿白,眉头轻微皱起,显见的不高兴。

“行业的边界……”他用微哑的嗓音重复傅睿白提到的词汇,“行业的边界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睿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想做这项目,是为了挑战自己的边界——你做了七年棚综,一直躲在湘城卫视这座壳里活动,想走出去试试——我以为这是你的想法。”

他说得很慢,傅睿白感觉他话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瞬间,她有些醍醐灌顶,又有些后悔,后悔明明自己可以想明白的道理却说给了他听,被他看轻。她正思索着怎么回答,一道响亮的手机铃声抢救了她。

是傅睿白爸爸打来的电话,老人家看到雨很大,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傅睿白刚想作答,突然感觉到车子启动,开进了主路。

挂完电话,傅睿白简短解释道:“我爸。”

“来湘城了?”

“嗯,最近新房子装修,他和我妈在这边盯。”说完,傅睿白注意到陈述特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觉得那眼神有点犀利。隔了片刻,她忍不住问:“咱们去哪儿?”

“送你回家。”他的语气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我跟我爸说了不回家——我们出去吃吧。”

“今天不行,来之前我吃过了。”

傅睿白安静下来。眼见他把车开往她家的方向,而她再也提不起勇气约他去哪儿,她开始焦虑起来,同时重新思考怎么开口问他女朋友的事。想着想着,她最终选择发直球:“忘了问,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谁跟你说我有女朋友?”

“你自己在朋友圈说的。”

“开玩笑的话你也能当真。”

“我怎么知道你在开玩笑还是讲真话。”

陈述斜觑了她一眼:“去年我多忙你总该知道吧?”

“你也不是那种忙的时候忘交女朋友的人。”

陈述笑出声来:“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你是在骂我还是夸我。”

傅睿白也笑,好像突然就真的很开心,因为他没有女朋友。她默默深吸了一口大气,抛出打了很久的表白腹稿:“最近重看了一部老电影,《当哈利遇上莎莉》,里面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了一段很经典的话。”

“什么?”

“他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纯友谊,男人会跟身边的女人交朋友,说明他觉得这个女人有魅力,已经是互相吸引了,绝不会只想和有魅力的女人交朋友。”

陈述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话,他漫长的沉默使两人间的氛围变得古怪,就在傅睿白以为自己会等答案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不如先说你的答案,你觉得有吗?”

“我觉得没有。虽然我不是男人,我也认为,女人不是只想做朋友的念头。你是男人,比较有发言权,你看呢?”

陈述在这时把车掉了头,路越来越熟悉,离她家也越来越近,雨势却没有变小,他的烟在三两分钟前已经吸完,大概是感觉吵,他把车窗关了。傅睿白的等待还在持续,被他不怎么专心的反应弄得有些挫败,像满胀的气球下面那个微小的缺口,慢慢消耗着她的勇气。

“所以你和郑迪是这个状况吗?”告别雨声隆隆后,陈述在静谧的车体里问。

傅睿白胸口剧烈一窒:“郑迪?”

“听说你的新房子和他一个小区。”

“是,可是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这么讲合不合适,但是郑迪,我更倾向于把他当作,一个性别中性的朋友。”

“性别中性……”

他低声复述着这四个字,语气里轻描淡写的随意兴味,反衬得傅睿白字斟句酌的在意很沉重。车子一路淋雨驶进傅睿白家的小区,她在两人刻意维持的沉默下继续费心打着表白的腹稿。

“陈述。”傅睿白喊他,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如果非要形容,大约是心脏附近某块肌肉在颤动,像健身过后剧烈的肌肉酸痛。“我刚刚说的那部电影,《当哈利遇上莎莉》,我提到的问题,”为保证语句通畅,她特地停顿了一下,“跟我和郑迪无关,我想问的——”

“我知道。”陈述面色平静地打断她,同时,车稳稳停在她家楼下的路面停车位。“你想问我和你。”他转过头来看她。

傅睿白不敢回避他的视线,更不敢回视他,她努力放空视线,让视觉焦点定在他肩上某个地方,不,她得定更远的焦。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做了,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人到一定年纪,对谈恋爱会有一种基于经验的预判,你可以看作是自我保护意识,这层意识告诉我,傅睿白,白白,”说她昵称时,他换了个更温柔的语气,嘴角似乎还微有笑意,“我们适合保持现状,不适合走太远。”

“为什么啊?”傅睿白苦笑着问。

“说不上来,你就当我对爱情太悲观吧。”

“能问你,对我——”

“喜欢有,爱谈不上。”他接下她难以启齿的提问。“其实我一直没去分析过,对你是师父的情谊,还是别的什么。”

傅睿白说不出话来,不是心理上没话说,是突然得了失语症,开口变成生理困难。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应了公众号、情感博主们写烂的主题:他不够喜欢你。

很惨,傅睿白想。更多的是挫败,虽然她从不认为爱情是博弈,可她确实真实地感觉自己输了。似乎是在这个奇怪的瞬间,她的心底忽然陡生出一股好胜心,是在她漫长单向暗恋中从未有过的强烈征服欲,凭什么她要这么卑微的喜欢他啊?

“明白。”语言功能恢复,傅睿白简短道:“我到家了,谢谢你。”

陈述神色微讶,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结束谈话,傅睿白强忍住那缕巨大失落过后难得想笑的冲动,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想下车。

被一只手自身后拉住。

这桥段让傅睿白不可免俗地想起韩剧里常见的剧情,男主角的后悔往往伴随这个动作而来,她心如擂鼓地迎接着最后的期待。

“外面在下雨。”他温声道。“等等。”他放开她。

接下来,傅睿白听到他开伞,开车门,关车门,然后她的车门被打开,她很想推开他,在雨里拔足狂奔,最好还能伴着叫喊声“别管我”之类。可她没有这么做,她在陈述妥帖地护送下走到楼栋下面,还和他像没事人一样告了别。

人到她这个年纪,很多事不能做,和年龄本身无关,仅仅只是因为,非常清楚任性过后的代价,知道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情感联结,所以不敢去试探,怕一旦试了,要再花上经年累月的时间去修复,像和他疏远的过去两年一样,她已经没有更多的两年去为任性买单。

却最终还是在上楼的电梯里任性地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导篇暂时结束啦,下一篇章是胡鸾篇。

第11章 小胡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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