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沉默着沿民宿外的楼梯走上天台，还剩几级楼梯时，远处夕阳和海便已跃入眼帘，美景在望，傅睿白心下很快骋怀，身边周雾的侧脸被霞光描了边线，海风一吹，他整个人看起来出尘极了。
“下午在便利店，”傅睿白脱口问道，“你看见我了吧？”
周雾先傅睿白一步走上天台，长腿阔步往拍摄区走去，傅睿白要往另一侧走，以为再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过头来，冲她点点头：“嗯，看见了。”
毫无缘由地，傅睿白的右手突地一麻，她身感意外，再抬眼，周雾已经在拍摄区坐下了。
第37章 岛上篇
（10）
龙龙来找傅睿白的时候，周雾的背采刚刚开始，简单交代了豆子几句后，她晚饭都来不及吃，便和龙龙一起坐颐立果的车前往酒吧街。
车上，龙龙开始详述酒吧那边遇上的突发状况，车里一共三人，另两个听讲的人俱是一脸凝重。
“……所以，酒吧方面只允许三个人进去拍摄完全是按合同办事，合同里写的是总共三个人，不是三个工作人员。原则上，确实是我们违反合同规定了。”
“现场谁在？”傅睿白问。
“天放哥十分钟前过去的，一开始是胡鸾和两个摄像、一位灯光老师，还有一位音频老师在。”
“艺人预计几点出发？”
“吃完饭就会过去吧，现在六点，最多半个小时，他们就该到了。”
傅睿白揉了揉额角，缓过一阵神经性刺痛。“最早负责这块合同的是哪个？”她问副驾驶的龙龙。
龙龙闻言，极快地掠了一眼颐立果，而后道：“胡鸾。”
“怎么又是她啊。”
“哎，小朋友还小嘛，也是翻译没翻到位，她以为三个人是指三个工作人员，不包括艺人，落实到合同里也没细究，谁知道是总共三个人，”说话间，龙龙又往颐立果的方向瞥了一眼，“没办法，酒吧要正常营业，我们录一个月，不可能真让我们一堆人进去的，况且就算酒吧老板愿意，人家店里客人也不一定同意……”
“知道了。你别说话，我冷静一下。”
几乎就在傅睿白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明显感觉到车速陡升，再看颐立果，脸色竟比她还难看。
到了酒吧街，傅睿白老远看到自己团队的人，拉拉杂杂一大群，聚在门口，看得她一阵心烦意乱，走过去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了情绪。
人群中，张天放在翻译的帮助下，正和酒吧负责人沟通，他是资深导演，态度还算冷静稳重，傅睿白不便打断他们，左右扫了一圈，见到在张天放旁边站着的胡鸾，胡鸾也刚好转过头看见她，傅睿白没开口，只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张天放协调得怎么样，给我个总结。”傅睿白说。
胡鸾定了定神，在最短时间内组织好语言，道：“放哥在问对方的条件，怎么样可以允许我们进去三个工作人员。”
“嗯，对方提了吗？”
“没，他们坚持只让进去一个工作人员，外加两个艺人。”
听胡鸾说完，傅睿白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再度扫视了一遍人群，道：“艺人上午的应聘已经录完，时间线上没法重录，现在六点一刻，艺人马上过来，这边情况得尽快处理，别让嘉宾觉得我们不专业。我先问你，基于现在这个状况，你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案？”
坦白说，胡鸾没有。她的理智早在出事那一刻就全不见了，经验没法支撑她冷静，无措和慌张，焦虑和害怕接连占满她的大脑，毫不夸张地说，张天放刚刚出现的时候，于她而言，简直像天神降临。她满心期待着他能搞定这道难关，除此之外，别无他想。所以，当面对着傅睿白眼神里微弱的期待时，她的内心绝望极了，起了一身虚汗，眼看着傅睿白的期待慢慢黯淡，最终趋于冷淡，胡鸾却仍然没有回答上来，不是不想答，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答。
“好，没关系。”傅睿白并不掩饰面上的失望。“我给你一个答案，你听好，第一，在总共只能进三个人的前提下，两位艺人必须都进去，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摄像，第二，今晚是香烟CP的驻唱首秀，音频老师得在，现场他要收音，你和音频老师一起，以普通客人的身份进去，鱼竿（专业收音设备的俗称）不用带，太显眼，背炸药包（专业收音设备的俗称），靠舞台边坐，第三，故事线得记，还是你的工作，有问题吗？”
胡鸾摇头如拨浪鼓。
傅睿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第一次跟大项目，遇到什么问题都正常，对我们这行来说，做一个事事顺利的项目能学到的东西，不如问题项目多。”
胡鸾点头表示受教。这时，颐立果从街角处急急走来，大约刚停好车，一抬眸，撞上胡鸾的视线，眼里全是厚重的担忧，——胡鸾以最快的速度与他错开眼神，步子一迈，往摄像和音频老师那边去了。
接下来的一整晚，胡鸾脑子里、心里分别绷着两根死紧的弦，艺人抵达后，录制按流程走，傅睿白作为总导演，一面要在翻译和地接的双线辅助外加张天放的陪同下继续与酒吧老板商讨合作细节的修改可能，一面还要实时监看现场录制，胡鸾的监听耳机里，总能听到她专业指导的声音，有时是交代摄像换角度抓嘉宾画面，有时是询问音频老师现场情况，由于驻唱舞台上有灯光，节目组特地请了化妆师全程跟着，预备随时给艺人补妆，傅睿白同时还要和化妆师沟通。
实际工作接触之后，胡鸾由衷意识到傅睿白强在哪，心服口服。
香烟CP支线收工，已是凌晨两点多，艺人车先行，导演组的车在后面，收工前，张天放叮嘱胡鸾和他一辆车走，她怕他安慰自己，悄悄跟了技术人员的车走，虽说逃避行为很可耻，但对于这个阶段的她来说，却很有用。
回到民宿，制片组给大家准备了湘式夜宵，有人在院子里递了一碗热炒给胡鸾，胡鸾连连摆手拒绝，照常开始准备嘉宾背采，几次进出背采间后，突然，黑暗中伸来一只手，以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和力道把她拉到一旁，胡鸾刚要惊叫，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颐立果。”
胡鸾怔怔地看着他，僵紧了一晚上的心弦在此刻绷断。“我还要去忙。”她并不想面对他。
“忙完来找我。”颐立果说。
“忙完要到三点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三点多还早，岛上日出五点，我想约你今天——”
“改天吧，我很累。”胡鸾掉头要走。
“我回去准备点东西，你要是很累，可以去海边吹着海风睡会儿，日出起来我喊你，看完日出再回来继续睡，行吗？”
他在她背后轻声说的话，语气温柔得像在呵护什么脆弱的东西，胡鸾心口一涩，抬步往前，不打算接下这个邀约，她不想在他面前显得懦弱。
“反正我在这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胡鸾没有回头。
录完背采，胡鸾心里松了一口大气，眼见张天放要朝自己走过来，看起来有一大堆话要说，胡鸾赶紧先开口道：“我好困，想回去洗个澡睡觉。”话毕，也不等他回应，逃也似的离开了。
嘉宾住的民宿离导演组酒店不远，胡鸾没等大部队一起，独自踏着凌晨的夜色回酒店，走出去十几米远，突然想起颐立果的约，在原地左顾右盼张望了一阵，确认没有什么人藏身之后，她有些放松又有些泄气地想，他并没有等自己啊。
一路看着远方的星星，酒店在不知不觉中已近在眼前，胡鸾大脑昏沉，直想着要赶紧洗澡，好好沉淀今天的遭遇，最好能写一篇长日记，反省自己工作中的得与失。正兀自这么颓丧地想着，前方一束强光照来，引得胡鸾连忙抬手挡眼睛，紧接着，一声发动机响，胡鸾下意识走到旁边避让车辆，未成想，这车辆竟然停在她身前。
摩托车灯照射着，颐立果坐在车上看她。“上车吧姑娘。”他下巴一扬，月明星稀的天幕背景下，他的笑容若隐若现，甜度喜人。
胡鸾开口要接话，不料被一口口水呛住，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颐立果一边空出手给她顺气一边笑着说：“见了我激动吗这是？”
胡鸾推开他的手，佯怒道：“谁大半夜要上你车啊！”
“不上不行，我装备都带了，走吧走吧，不会让你累着，就当去陪我看次海上日出成不？”
“你这人怎么……”
“哎喂，你们导演组的人估计很快要来了，你再不上车，我可动手抢了？我们要真这么一直拉拉扯扯下去，人家会说闲话的。”
他说得没错，住民宿附近酒店的导演，起码张天放，确实也快回来了。胡鸾无法，也确实不想伤他的好意，最终是踏上他的车，任由他支配了。
民宿离海不远，颐立果驱车到海边只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这个点，沙滩上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和他们搭的海边帐篷。颐立果把不知从哪弄来的摩托车停在海滩边沙质较硬的地方，抱了车尾的背包，领着胡鸾往海滩走。
日玻岛凌晨的海风不怎么凉，吹在皮肤上还是温热的，胡鸾静静走在颐立果身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事重新浮上来，再次生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心绪，毕竟，自己今晚出的纰漏，与他有关。
“就这吧。”颐立果看似选好了地方，随手把怀里背包丢到沙滩上，蹲下去捣鼓了一阵，很快从里面抽出一包东西，胡鸾站着累，也和他一样蹲在沙滩上，斜放着脑袋看他忙活。
他给弄了个简易的帐篷，海边商家的大灯照着，他的帐篷歪歪扭扭，小巧又寒酸，他把帐篷随意丢到地上，朝胡鸾招手道：“来来来。”
胡鸾摇头，不想动。
“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帐篷，你不过来试试？”
“那么小，躺个小学生都不够吧。”胡鸾吐槽道。“你不如自己先试试。”
“小吗？”颐立果在离她三四步远的地方狐疑地问，问完也不等胡鸾回答，果真自己钻进小帐篷里。试验结果如胡鸾所说，帐篷太小，甚至装不下颐立果上半个身体。
胡鸾被他笨拙的举动逗得忍不住想笑，拼命用膝盖头和胳膊大臂顶住自己的嘴巴才没至于笑出声来。偏偏颐立果像个小摊贩似的，一招不成，又继续蹲去掏那只背包，一边掏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没事没事，帐篷不行，我还准备了别的，睡袋，睡袋总行吧，反正哥不会让你累着，一定让你在今晚——不，应该是今早——睡上觉，还看上日出，你别急，千万别急。”
“我不急。”胡鸾说。
听到她的声音，颐立果瞬时间停下动作看过来，胡鸾心一惊，没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简直，娘死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娘skr人！
第38章 岛上篇
等颐立果折腾出睡袋，胡鸾已经睡意全无。她抱膝看了许久的海，在海风的吹拂下，慢慢捋平心情，颐立果在她身边落座的时候，她凝视着大海问他：“这些东西你早就准备好了？”
颐立果应了个“嗯”。
“打算一个人来的？看你帐篷睡袋都只有一份。”
颐立果又回了个“嗯”。
“那为什么喊我来啊？”
这次，颐立果没有立刻回答。胡鸾拨开恼人的头发，转过头去看他，颐立果原本也和她一样，拄着脸在看海，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眼神，倏地转向她，那个瞬间，他眼睛里有如海一般涌动的思潮，胡鸾讷住，直觉意识到他可能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她很想知道，一直都想知道，忍着没问。
“没什么为什么，”他看着她，眼角隐约有笑意，“就想和你待着。”
胡鸾心脏猛地一收缩，轻微刺痛的感觉过去得很快。“你是知道我心情不好，想开导我吧？”她问。
颐立果摇头：“我特别不会开导人。”
胡鸾沉静了片刻，视线再次移回海上。“总之……谢谢你的好意，我心情好多了。夜里看天看海，感觉比平时看更大，神秘，广袤，还有那些星星，显得人的烦恼连一颗小沙粒都不如。”
“其实这里我来过好几次。”颐立果突然说。
“看日出？”
“不为这，我就夜里来，在这能睡着。”
胡鸾心下微惊，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道：“你失眠啊？”
颐立果闷声“嗯”了一句。“最近在组里，容易想到以前的事，想太多，就睡不着。”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不复平日的嬉皮笑脸，“也是怪了，交换人生也跟组，那会儿没这么多心事。”
“失眠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咱们来岛上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
“那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颐立果吐字缓慢，“上礼拜有一天收工晚，偶然发现这块地方，挺多人在这过夜，我就买了个睡袋，想着来这试试，没想到真有用。”
他说得很轻松，胡鸾却深知长久失眠有多难受。对于他总不愿提起的那些往事，她难免有一些想象，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能把一个这么阳光的人变成现在这样。“有用就好。”胡鸾说。
“所以才带你来啊。”他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可惜帐篷是我临时去买的，不知道大小不合适，有点扫兴了。”
“不扫兴。”胡鸾飞快摇头道，“我很高兴，很高兴你带我来了。”
“真高兴？”颐立果神情认真地问。
“真高兴。”胡鸾用力点头道。
颐立果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到这时，他才终于相信胡鸾的心情被纾解了。两人相视一笑，纷纷避开视线去看海。
过了一会儿，胡鸾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色易拉罐，颐立果在她眼前把拉环拉开。“啤酒吗？”她问。
颐立果并不回答，扬了扬下巴：“喝喝看。”
胡鸾接过易拉罐，把瓶口递到鼻翼闻了闻。“是椰子味啊。”
“好鼻子，试试味道。”
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想听胡鸾的点评，她不再迟疑，仰头喝下一口，甘甜中带着点苦涩的液体滑进胃里，她在顷刻间大脑清明，心情舒畅，余光见颐立果一脸期待的表情，不由感到好笑，道：“很好喝。”
“这个牌子只有周雾打工的那家便利店有，正宗土特产。”
“你找吃的是真厉害。”
“本来想私藏的，这不是看你不高兴，赶紧来献宝了。”
“吓到你了？”她问。
“吓到？那不可能，就……心疼吧，你不知道晚上我在酒吧见你的时候，你那样子……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恨不得把我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他这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胡鸾却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怎么有人说肉麻话能说到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啊？说着说着，颐立果忽然又转过头来，“你是不是特重视睿白姐对你的看法？”
“嗯，重视。”此时此刻的胡鸾，心境已不如之前那么紧张，晚上出错的话题于她而言，完全可以聊开。“不，不能只用重视来形容，应该是说，我特别怕让她失望。”
“怎么说？”
胡鸾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把这几天的心思坦诚告诉他：“我以前在吴穹老师团队，这次录制，吴老师没来，肖然姐来了，本来还有五个人来，结果听说睿白姐这边人数限制，就只来了四个——对了，你还记得潘凝吗？”
“记得，你同事。”
“她把我删了，招呼都没打，我想问她来的时候要不要和我住一起来着，结果消息发出去，需要好友验证。”胡鸾苦笑道。“肖然姐她们过来岛上我才知道潘凝没来，肖然姐说她一开始在名单上，睿白姐这边把她划掉了，所以她大概就以为是我在背后做了什么吧。”
颐立果静静听着，没接话。
“其实除了她，吴老师团队里这回来的四个人，甚至包括肖然姐，基本都不怎么理我，如果说在相思岛我可能被孤立，现在，我是确实被孤立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孤立。”
“你没告诉我。”
“女生之间明里暗里的小心思，我自己很反感，一般我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情况，也不太在意，更不想给你添麻烦，今天和你说这些，倒不是觉得被孤立有什么要紧，主要是，她们越这样，我越想努力干好自己手上的事，不给她们话柄，也不让信任我的人失望。对我来说，心里敬佩仰慕的人，就比如睿白姐，她一个人对我的不认可，反而会让我特别难过，我会觉得自己好差劲。”
“明白。”
“不过，现在这种情绪也过去了。工作第一年，接手第一个大项目，要是真万无一失，也会很假吧？上帝又没有给我开金手指。”
颐立果微笑看着她，良久，久到胡鸾觉得太暧昧，周身发热，按理说该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最好能坐远点，可惜理智没法驱动身体，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和他近到呼吸可闻。胡鸾拿起椰子酒往嘴里送，连喝两三口之后，飘散的丝丝缕缕长发再度蒙在她眼前，她刚打算伸手掠开，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先替她拨到耳后，接着又开始用手指缠她的发尾绕圈圈，和上次一样。胡鸾垂眸看他的动作，忽然心思一动，问句来不及思考便脱出口去：“大三，你在剧组里，遇上了什么事？”
意料之中的，颐立果指尖动作一停，连带着，胡鸾呼吸都停滞，在短暂而焦急的等待中，她以为这个问题会招致不良的后果，满脑子想着要救场，却听他在极近的耳畔说：“真想知道吗？”他抬起眼睛看她，目光中深沉的风云变幻，像黑色漩涡。
胡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果你知道了，要对我负责。”他语带蛊惑，超出胡鸾对他的认知边界，散发着陌生的诱惑力。
“行，我对你负责。”
“确定吗？你还没问我要怎么负责。”
“我只是不想打断你要告诉我这件事。”
颐立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放开她的头发，朝她勾了勾手指。“你再坐近点，好歹我要说的是个大秘密，别让别人听见。”
“还要怎么近？”胡鸾脸部蒸腾，所幸夜色沉醉，他看不见。
“我怕冷。”没等胡鸾的回答，他径自挪动身体，和她贴身挨在了一起，“这样差不多。”他心满意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