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以不找她,但可以帮她。”张天放语音沉沉,“这就是我今天找你出来要说的,重要的事。”

胡鸾抬头看他,没想到他真有重要的事,亏她还多想。

这之后,张天放突然凑近她,声音放得更轻:“我知道你在跟后期,我还知道你们进展很糟糕,我有个很损的招,没跟其他人商量过,吴穹那边只有你还靠得住。”

胡鸾瞬间来了兴致。“什么损招?”顿了顿,她补充道,“先申明,我在组里其实没什么发言权,没人听我的。”

“不重要,”张天放挑眉道,“你只要多添点乱,保证八号交的粗剪不过就行。”

“添……乱?”

“你没听错,这个节目是傅睿白做的,只有她能盯好后期,剪出高质量的成片——我需要那帮审片的领导这么想。”张天放吐字缓慢道。

胡鸾把他的话消化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负责后期的导演是肖然姐,她希望把片子剪好——不过她应该也很想帮睿白姐,我是不是可以和她坦白?”

“别了。”张天放果断地说。

“为什么?”

“我和她不熟。”

“可是以我一个人的能力——”

“或者你先试探试探她,不要一开始就漏了底,这种损招不太好控制,也不磊落,用不好会适得其反。”

胡鸾似懂非懂地点头——她还需要时间想清楚他这个损招里到底有没有bug——可再看张天放时,她有些佩服他,不管这种招数怎样,至少他在努力帮睿白姐。

张天放的建议,胡鸾在隔了两天后向肖然透露。彼时,整个后期组都在忙剪辑,第一期审片是十月八日,眼看着,时间不多了。

肖然脸色很凝重,这段时间,她的压力一直很大,吴老师几乎不插手后期工作,很放心地全权交给肖然负责,然而后期团队也是临时组建,很多是台里资深老人,大部分时间根本不愿意听她的指挥,有时候即便是吴穹团队的前期策划们,在讨论时意见不合,也会当面给肖然甩脸色,胡鸾看在眼里,深感总导演责任的巨大。

“你希望睿白姐回来吗?”胡鸾递了一杯颐立果中午刚给她送来的奶茶给肖然。

“谢谢,”肖然接过奶茶,两人照旧在楼梯间慢行说话。“回哪?”

“回来盯项目啊。”

“章总摆明要给她下马威,这项目不会让她回来的。”肖然道。

“如果情况是……除了睿白姐,谁也没法把节目后期盯出来呢?”

肖然眼色陡变,看向胡鸾,胡鸾迎接上的目光,在里面发现了她看不明白的东西。“胡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只有某一个人能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帮睿白姐的。”

肖然眼中疑惑愈深。“怎么帮?”

“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办法,”胡鸾回忆起张天放的原话,“让台里领导认为,这个片子只有睿白姐能剪好。”

肖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沉默地移开视线。“乱乱,我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为什么?”

“我很愿意帮傅导,但绝不是以这个节目的质量为代价。”

胡鸾被她的话怔住。其实在张天放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胡鸾就隐约感知到哪里不对,可刚刚肖然说的话,很简单,很通透,直指问题的症结。

是啊,这样做太不专业了,胡鸾羞愧地想。“就当我没提过吧。”她对肖然说。

肖然按住她的肩膀。“一起努力吧,不管之后我们是留在这还是出去,总得把这个事做好,做完,问心无愧才行。”

胡鸾点点头,目光真诚地表示认同。

胡鸾在为搭救傅睿白而奔走的时候,当事人也没闲着。

傅睿白在郑迪的别墅见了此次负责荒岛节目的主剪辑师,这位年纪很轻的男剪辑师刚把硬盘交到傅睿白手里。

“那天晚上的合版里只有这些,破案就靠你自己了。”主剪拍了拍傅睿白的肩膀。“我还得赶回去,不然容易被怀疑。”

傅睿白躬身朝他做了个拜谢的动作。“谢你一大家子。”

“王八蛋,这是在拜祖宗吗?”主剪笑着挥手,由郑迪送出了门。

傅睿白目送他离开,转身笑容一敛,将硬盘插到电脑上,她必须集中精力看这一点点“偷”来的素材。

郑迪很快回来,他在傅睿白身后的沙发上坐下。“别坐地上行吗,天凉。”话毕,他给傅睿白扔来一个抱枕。

“谢了,哥。”

“这点东西能看得出来是谁吗?”

“还没看完,看完再告诉你。”傅睿白头也不回地说。

半个小时后,傅睿白把那点画质极渣的素材看了五遍,最终将“嫌疑人”锁定在五个人身上,这才放任自己的感官去感受周遭,然后她闻到开放式厨房里传出的,浓郁的烤羊排的香气。

“饿了。”她搓着肚子走去厨房,见郑迪戴着手套在给羊排洒酱料,禁不住道,“这羊排你在岛上也做过一次吧?”

郑迪轻应了一声。

“我当时在监视器上看得都快馋死了,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郑老师不会的,我这辈子就你这个朋友,抵万金。”

郑迪被她说得直摇头。“找到是谁吗?”他问。

“五个人,三个摄像,两个导演,其中还有一个是豆子。”

“豆子?”郑迪满脸震惊,“你的副导演?”

傅睿白点头,眼神牢牢钉在羊排上。“我看了五遍,想找点镜头给她洗清嫌疑,没找到。在那个时间点,她确实和其他人嫌疑一样大。”

“所以,你是觉得——”

“我没觉得什么,”傅睿白打断他,“我就是,先提前把最坏的结果想一想,以免事到临头像个傻逼一样。”

郑迪眼神一黯,低下头继续处理羊排。“要找出是谁干的,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傅睿白浑不在意地说,“总得让他比我惨个几倍吧。”

郑迪未置可否,羊排这时候已经可以吃了。

这顿羊排是傅睿白近半个月以来吃得最踏实的一顿,等了许久的证据素材,加上知道节目后期进行不顺利,促使她食欲大开,羊排吃了好几根,红酒也喝了两三杯。

酒足肉饱,她整个人盘坐上郑迪家舒适度极高的餐椅,恨不得今晚就睡在这里不走了。

郑迪把餐厅灯调暗,顺便拉长身体和她碰了碰杯。“一直没敢问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怕你觉得我三八,也顾虑到你可能不想讲,”郑迪小心查看傅睿白的脸色,续道,“你和周雾,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就亲了一下,没别的。”

郑迪喝酒的动作一停,很长时间没说话。

“没办法,年轻肉体太美好,尤其他还喜欢你,你根本没法拒绝——这世上应该没几个女的能拒绝——所以我让他亲了,后来老天有眼,我们一起掉进海里,特尴尬,就散了。”这段故事傅睿白说得很轻快,于她而言,这是段美好回忆,她并不避讳告诉郑迪。

“你呢?对他有感觉吗?”

“爱的感觉没有,亲一亲抱一抱,我承认,当时有的。”

“现在呢?还有?”

“偶尔还是会回味一下吧,别的多余的,说实话,真没有,”傅睿白仰头喝酒,“我和他不只是两个时代的人,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印象中你不是在意年纪跟身份的人。”

“一般人当然不在意,问题周雾是吗?他这种人,再喜欢我,哪怕能为我去死,我也不可能和他怎么样的。”

“因为陈述?”

冷不防听到陈述的名字,傅睿白下意识地心一震,送酒入口,道:“就算没有陈述,也不可能。”

“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都想跟他亲一亲抱一抱——事实上你们也这么做了,性吸引有了,男人女人之间,不都这么开始的吗,你把话说这么死,听起来像立flag。”郑迪悠悠道。“况且我和周雾接触蛮久,他思想挺成熟,人真的挺有魅力。”

傅睿白幽幽地看着他。“你这是要撮合我跟他?”

“我是想帮你认清自己。”

“你不明白,”傅睿白无力地笑了笑,“你是你,我是我,我说和他不可能,绝对就是不可能,郑迪,你应该找个好人,谈段正经的恋爱,谈完你会懂,性吸引这种恋爱,相比起精神层面的共振,实在肤浅又短暂,我到现在这个年纪,只在陈述那里体验过这种高潮,你要实在不明白的话,我给你简单形容一下,”说到这里,傅睿白从餐椅上起身,扶着桌面,躬身摇摇晃晃和郑迪碰了杯,“就好像这种响声,得是两个杯子,在一起,碰了撞了,才会有的。”

“我确实没怎么正经谈过恋爱,”郑迪苦笑道,“这么多年,碰上的好人,正经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你而已。”

“这倒是大实话,我这么卓绝的女人湘城不多。”

“不然,”郑迪突然语调拔高,“你和我谈谈?”

傅睿白怔住。

“我说真的,”郑迪面色讨好地笑起来,“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一直没想过要和你谈恋爱,也是最近看你遇到这么多糟心事,看你被打压,费心找人报仇,我在边上看着,很心疼,突然动了心思。”

“郑迪你是不是喝多了?”傅睿白皱眉道。

郑迪用力摇了摇头。“就算喝多,我也是清醒的。白白,我们年纪都不小,谈不起年轻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爱情,以前互相扶持过,为什么以后不能干脆有名有份地继续在一起呢?我吧,钱挺多,也有一些投资,养得起你,你可以完全不用工作,不用和你不爽的人打交道,只要你想,你可以在家待着,也可以随时出去玩,旅游,开店,想干什么都行。”

眼见郑迪越说眼神越亮,傅睿白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晃了晃杯中红酒,酝酿了一会儿,最终把酒杯放回餐桌,起身离开餐椅,在郑迪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沉静道:“对不起,郑迪。现在真不是凑热闹的时候。”她极力让自己脚步坚定,坚定地走去沙发拿包和电脑。“不好意思,厨房要麻烦你一个人收拾了。”

“为什么?”他沉闷的质问在傅睿白身后响起。

傅睿白因而顿足,深吸了一口气,叹息似的说:“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了解我。”

第53章 王炸篇

(3)

“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

——手机在秘鲁丢了,一直没再买。

——刚借了一个同胞的手机连微信。

——[59秒语音]

咖啡厅是公众场合,不方便开声音,傅睿白长按语音,等待这段语音转换为文字。这是那天晚上从郑迪家离开时,她和陈述的聊天记录。她的消息发出去,陈述的回复隔了几个小时到,语音是另一天发的,傅睿白都没有再回复。

——认识你这么多年,在很多时候,白白,我总觉得,担心,担心这一关你估计闯不过去,我有时候会特个人英雄主义地想,是不是到了我出手救你的时刻,作为一个师父,你知道,都有那种心理,护犊。可你总是让我意外,惊喜,每一回,真的每一回,你都自己闯过来了,说实话,你比师父厉害,不要怀疑自己,永远不要。

看完文字,傅睿白还是忍不住将手机放到耳边听,这条语音其实她已经听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再听还是让她感到熨帖,仿佛心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暖热又温柔,是她对抗所有意外的力量。

章茜迟到了十五分钟。

这位年近五十的中年女领导打扮入时,身上全是奢侈品牌,妆容也是流行款,一头长发下来,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她在傅睿白对面落座,招手让服务员过来点单。

“还好这个点没什么人哈。”她低头翻看菜单,语气随意道。

傅睿白心中猜测着她此行的用意,是找她回去,还是让她继续这么待着,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傅睿白低头泯咖啡,没有回应她假意的寒暄,感觉生杀大权握在别人手上的滋味,很糟糕。

点完单,服务员离开。章茜滑了会儿手机,傅睿白注意到她关了静音,随后,她终于抬起头来。“最近怎么样?”她的神情似笑非笑。

“还好。”

“节目第一期出来了,你听说了吧?”

“不知道,没关注。”

“效果不太好。”章茜看不起丝毫不介意傅睿白的冷淡,仍用那副表情道。

“是吗?”

“跟我这儿,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让人帮你查事情,我早知道,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想着咱们这么熟,给你这个面子。”

章茜话说到这里,傅睿白意识到接下来的谈话很可能会艰难,她反复摩挲咖啡杯的把手,让自己冷静。“莫名其妙被人陷害,想找是谁干的,无可厚非吧?”

“哦?你确定是‘莫名其妙’被陷害吗?”章茜神态放松地后靠向椅背,“查了这么久,所以查出来是谁了吗?”

“差不多。”傅睿白道。

“打算怎么办?”

“您觉得呢?”

听完傅睿白的反问,章茜脸上做作的笑意变成嘲讽。“如果我没弄错,你现在只查到三个有机会拍那段视频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豆子,你问我打算怎么办,具体是要针对谁呢?或者,三个一起?我感觉你做得出来。”

傅睿白心一窒,没想到她知道得这么多。

这时候服务员送来咖啡,章茜姿态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日玻岛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所有的信息网、资源、人脉,都是台里给的,你找的那些人,哪怕跟你私交再好,也还是在台里干活,你们这几个人,老弄不明白,离了台里,你们真的,什么都不是。”章茜笑着说。

自从她走进这间咖啡厅开始,脸上神情就始终松弛得令人讨厌,傅睿白有些失去听她说教的耐心,直言道:“你今天找我如果还是为了说这个,方便换个时间约吗?”

章茜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仿佛一把锐利的手术刀。“上线时间紧,我打算让你的人去盯后期。”

傅睿白面上流露出冷笑,为她的来意。“你给我停了职,工作安排是不是可以直接找她们自己聊。”

“当然可以,”章茜持续笑着,“你用不着得意,我现在找你聊没别的意思,不想到最后让你难看。今年综艺市场不行,台里缩编,减人,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手下二十多个人,一直占着位置不干活,早有人看不惯,来找我挪编制,你也别觉得荒岛这个节目只有你或者你的人能剪,我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团队来负责,外聘,给够钱就行,说到底,你傅睿白也不是专长做这类节目的人,我在这苦口婆心跟你说这么多,还是那句老话,冲陈述的面子,我欠他是挺多,不欠你傅睿白一分一毫。”

傅睿白感觉冷。她到这时终于真正明白章茜的用意,不是给她台阶让她回去,她甚至没有提过这茬,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打算。末了,她还用团队的人威胁她,她傅睿白当然可以完全豁出去,潇洒地来去自如,哪怕这口气没争下,她不愁出路,可是她手下这群小朋友不行。

“我需要时间考虑。”傅睿白最后说。

傅睿白花了两天时间考虑,这期间她把父母赶去新房,自己在老房宅居,除了外卖,几乎断绝一切外界联系。她想让自己撇开一切社会关系,以清醒的思路去考虑接下来的决定。

事实上,章茜的话带给了她漫长的余震,她想到辞职。

这一晚,听到门铃响,傅睿白下意识地以为是外卖,披头散发走去开门,门开了,才骤然想起自己晚上没点外卖。

可惜,门已经打开,门外站着的人并不是外卖员。

“刚睡醒?”陈述的目光在她头发上流连,语气带着笑意。

傅睿白立刻伸手关门。

陈述用手臂挡住,傅睿白因而看见他手上拎的东西。“给你带了点鱼头汤,我爸烧的。”他提起手里保温桶对她说。

傅睿白避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