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灵诧异抬眼,这声音来自对面女人的手机,她一边播放着,一边眼光不惊地注视着自己。

她居然帮她作假圆慌?

一瞬间,舒灵双颊酡红,但还是暗骂自己不争气地,顺着她施舍的法子,瞒了下去,怼回哥哥:“听见了嘛,你有毛病吗,我真无语了,在外面玩会都不行?你整天想什么啊?”

那一头,徐星河沉默少刻:“是我想多了,你好好玩吧。”

说完就挂断电话。

舒灵长呼一口气,板着的腰也松懈下来,后背全是冷汗,鬼门关前走一遭,好在有惊无险。

气氛突然安静,舒灵突然不敢再看原莱了,才把她喷个狗血淋头,又立马受人恩惠,尴尬之极。

好半天,她才敢掀眼,偷摸摸看对面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她还是看着她,脸上瞧不出具体的神情,像在冲自己挑衅,又好像她方才所作所为,都成了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舒灵又羞又气,脸红成大番茄,刚开始的盛气凌人荡然无存,再出口已是结结巴巴:“不、不需要你帮我瞒着!我这个人!敢作敢当!”

“哦,”原莱淡淡应了声:“那你电话里怎么不直接承认呢。”

舒灵:“……”

原莱盯着她,突地没了一点情绪,也许因为她是徐星河的妹妹,又或者是因为年纪在那,护哥心切,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也能理解。

总之,她觉得没什么好针锋相对的了。

她幼稚胡闹,难道还陪着她幼稚胡闹不成?

“刚才是他的电话?”原莱大概猜到。

舒灵瞬间警惕脸,握紧手机,像个护犊子的炸毛小兽,触到女人平和的面色后,她才闷闷“嗯”了声。

好久没听过那声音了。

原莱怅然若失,再扬眸,对上了女孩的双眼,他们兄妹俩眼睛特别像,眼型、瞳孔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剔亮如明镜,似能照到人心底深处。

生怕心绪无处遁形,原莱仓皇地弯了弯唇,没了声音。

女人恬淡不争的样子,令舒灵如坐针毡,胜负欲降至零点。

尤其刚才她还主动伸出援手,对不起她的情绪就这么冒了出来,舒灵感到羞耻。

也许她没自己想得那么坏。

是她片面,仅凭以往印象,聊天记录里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天马行空的联想,就草率无理地杀了过来。

客厅里,静默着。

舒灵敛下睫毛,自己跟自己拗了会气,终究还是艰涩启唇:“对不起。”

可她还是想替哥哥,也为自己要个说法:“为什么要拒绝我哥啊?”

“明明是那么好的哥哥啊。”

原莱闻言,眼波一止,半晌才回:“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吧。”

“啊?”

原莱看向她,故作轻松一笑:“你不也这样觉得吗,我配不上你哥,我自己也是,我和他差距太大了。”

女人和善得不可思议,更让舒灵面红耳赤,她望向别处,别扭地撅了撅嘴,嘟囔:“可我哥又不这么认为,他都想为了你放弃保研了。”

“我真替他……”舒灵陡然噤声,把将将要脱口而出的“不值”二字咽回去,换成了:“打抱不平。”

原莱似乎料见她要说什么,“是我对不起他,那时急着切断联系,说了些伤他的话。”

“哼,”舒灵鼻子吭气:“我就知道。”

“但我也没有骗他,我很喜欢你哥哥。”无论今后有无交集,也许她很快就要搬离这里,她还是要说:“我不想给徐星河带来更多的负面情绪和影响了,刚刚那通电话,我会帮你隐瞒,也是不想节外生枝。”

“我觉得你这女的特逗,”舒灵不解地嗨了一声:“要我是你,我肯定跟他好得很呢。”

舒灵说着说着赌气一般,眼眶发红:“我要是能遇到我哥这样的男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他了。”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很一般,爸妈都去新加坡打工了,然后我奶奶老打牌,牌瘾特别大,基本不怎么管我的,就舅舅舅妈惦记着我,经常是我哥过来给我送饭,说怕我饿死了。”

“我初中的时候吧,家里没人管嘛,都不好好学习的,跟一群小痞子翘课上网打游戏,然后我哥就去游戏机室把我揪回去了,真的,揪回去,就拎着我领子,”回忆到这里,舒灵破涕为笑,还比划着那个动作:

“他仗着身高优势,一出现大家都怕他,我那时叛逆期,还要掳起袖子跟他干架呢,可惜打不动,太瘦小了。打不过我就大吼,你不要管我,他就骑自行车走了,我心里憋屈,坐路牙子上哭,哭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还给我买了棒棒糖,我立马老实了。”

“初三的时候,本来我以为我都念不了正经高中,估计就念个中专吧。结果我哥每周末都跑过来,煞费苦心给我当家教,教我做题,还整理重点,他自己也高三呢,又苦又累的,然后我被逼着学习恶补,居然还抓住了市重点的尾巴。”

深陷往事,舒灵状似歉疚地笑了笑:“可惜我没救了,还是没考上大学。”

“他都不想理我了。”

“后来我跟他说我有了别的事业,他问什么,我说我打游戏直播,他说没出息,我就把我直播间人气给他看,他就闭上他的狗嘴了,然后自己也开始玩那个游戏,动不动跟我solo,锻炼我技术,他说这种游戏直播,喷子很多,你技术真的厉害了,才能让人家老实闭嘴。”

“他游戏也打得特好,对吧,你肯定也知道的!”

她说到这里,双眼亮晶晶的,好像在形容一个仰慕已久的神祇,还使劲儿瞪着原莱求认同。

原莱被感染,不自知地微笑,点了点头。

“我从小就觉得,没女的能配得上我哥,后来我发小跟我说喜欢他,我其实也不大高兴呢,但多想想吧,也能接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我发小性格脾气条件什么的我都知道,也能放点心把我哥交给她。结果他直接把人拒绝了,我发小明明长得漂亮成绩还特好,就觉得好可惜呀,结果到头来他喜欢你了,我就觉得特别不甘心。”

女孩撑住脸,完全打开了话闸,也许这就是年轻的特质,没戒心,易燃易爆,但也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直诉衷肠:

“能被这种人喜欢,难道不是做梦也求不到的事吗?”

“你居然还拒绝他!”

“你知道吗,他伤心得在家不吃不喝的,绝食一整天!”

“半夜回了家里,和我舅母说肚子饿,我听得都要哭了,太可怜了吧,谁把我光芒万丈的哥哥搞成这副鬼样啊?”

听到这里,原莱心也揪紧,痛意在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仿佛能想象男孩那一天的全部动向和模样。

“现在还为了你连研究生都不念了,”舒灵郁闷地把头毛揉乱:“这么好的人,你干嘛不要啊,而且他也有必要吗?这个女的不喜欢他,换一个喜欢就是了,非得赖着这个,连人生都乱来了,我也是搞不懂,真的整不明白。”

“你多大了?”原莱猜着:“十八?”

“十九。”

“我比你大了几乎十岁。”

“我知道啊。”

“我要是还在你这个年纪,我一定答应他了。”

“那你不能再为了他回到十八岁吗?”

她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原莱心口轰隆:“回到十八岁?”

原莱似懂非懂:“怎么回去?”

“不知道,”舒灵低头:“我哥今天和我说过,你们像跑道,起点不同,他发力跑一圈可以追上你,而你要去见他,还要逆行,放弃之前走过的那几圈。可我觉得他的逻辑有问题,他往前追,你往后退,你们不是就能再重合了吗?”

“后退,我都这个年纪了。”原莱只觉得她天真无知,一切都理想梦幻。

“可我哥在等你啊,他又不会跑掉,就像你跳台阶,知道有人在下面接着你,你还会害怕跳下去吗?”

“……”她似乎说得有理。

“你在怕什么?”舒灵问。

原莱哑然,很多,却无法具体一一陈说。

“我想在想想啊,”舒灵完全成了慷慨激昂的红娘,双手紧握,一腔热忱,好像都忘了自己今天是来算账的:“我哥他恐怕这两个月都在做打算!他都能放弃读研了,不就是为了你都赌上今后百年人生吗?你还在担心什么啊?”

女孩一番肺腑之词,让原莱有了豁然开朗之感,可又似乎没有完全拨开迷雾,依然置身其中摸索。

所以她默不作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又他妈沉默了,舒灵快急死了:“你是不是特爱玩大乔?”

原莱回神:“?”

舒灵:“算了。”

原莱决定开始正面思考这些事,只是,她还要深思熟虑,还要个消化的时间过程,可她仍旧感恩:“谢谢你了,和我说这么多。”

包括,她不知道的,有关徐星河的一切。

“反正我也对不起你,扯平了。”舒灵赧颜垂眸,女人谦逊温雅如软玉,是她始料未及的模样,一点都不尖酸冷漠,更不是什么坏心肠老女人,过往交浅,并不了解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闹腾,反倒成了笑柄,给哥哥丢了脸。

抿了会唇,舒灵慢吞吞开口:“我是不好,但我哥很好,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态度,影响你对我哥的看法,我只希望他过得好,没别的想法。”

她说着,白嫩小巧的鼻尖又隐隐泛红。

到底还是小女孩,原莱摇头,心内叹息:“没事,”

她瞟了眼墙上始终,快到晚上饭点,问她:“你吃饭了吗?”

舒灵抽抽鼻子,把悬了半天的泪水憋回去:“没有。”

“在我这吃吗?”

“啊?”女孩扬脸。

“我去做饭。”原莱起身。

舒灵也匆匆站起来,“不用了,我走了,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

“不想添麻烦?”原莱熨帖一笑:“那来厨房帮我?”

舒灵顿了顿:“噢。”

“会做饭吗?”

“当然会啊,我烧菜水平特高。”

“你哥会吗?”

“他会个屁。”

“……”

两人有说有笑往厨房走。

吃饱饭,舒灵摸了会手机,抬头问同样在搭腮刷微博的原莱:“你现在还玩王者吗?”

原莱回:“玩的少了。”

她答得含蓄,其实和徐星河断了来往后,怕触景生情,就再没登过游戏。

舒灵又问:“我们开一局呗,我李白贼6。”

“现在?”原莱挑眉。

“对啊,”舒灵已经开了游戏:“你Q区有号吗?”

“有,我开了个小号,”原莱眼光变得悠远,似在回忆过往:“专门练鲁班。”

“什么段位?”

“白银。”答完,原莱愣了,这场景似曾相识。

“哦,”舒灵也有了强烈的即视感,也想起了曾经同样在这里有过的一天,可她的反应截然不同:“好厉害哦。”

原莱也禁不住露齿笑了。

登了游戏,互加好友,原莱突然明白,舒灵当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原来她是个荣耀,这游戏的最为顶级的玩家之一。

但下一刻,她的视线完全被舒灵网名镇住,反应了好一会才问:“你就是那个主播幺幺灵?”

舒灵:“对啊。”

原莱:“……”只能说,信息量太大,世界太小,命数太玄妙。

舒灵邀请她进组,拉动好友列表,又瞥见北落师门在线,突然,舒灵恶趣味横生,也邀请了他。

徐星河同意进组。

一秒后,他立即退组。

“切,”舒灵不屑:“我哥还害羞呢。”

原莱自然看清了那个ID,北落师门,“那是你哥?”

她问。

“对啊,”舒灵眨眨眼:“这他大号啊,你不知道么?”

往事一并涌来,曾经一场被血虐的赏金赛经历,如在昨日,清晰可记,

所以并未直接回复舒灵的问题,反倒问了个别的:“他以前是国服兰陵王吗?”

舒灵不明其意,只点头说:“现在还是啊。”

原莱:“……”

作者有话要说:徐星河: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