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是第一个。放轻松点,是我死,不是你死。先别说这个了,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伦勃朗神情自若地说,这时他看起来比我刚进门的时候好多了。

只是他突然告诉我他就将死亡的消息,又说先不谈这个,那他想谈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好了,反正我的时间也剩得不多,就不兜圈子了。你是个很有能力的记者,我想你应该帮了何夕很多忙吧。你向我来要照片翻拍,是不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宗案子,警方找到了目击证人?”

没想到我随口扯的谎,却让伦勃朗歪打正着。

我点了点头。

“那么……已经确认了?”伦勃朗慢慢地问。

“确认了,是范哲。”警方虽然还没确认,但我和何夕已经知道了,现在伦勃朗这么说,更是错不了,他果然也有份儿!

伦勃朗摇头叹道: “都是范哲那见鬼的好奇心,他的医学追求让他自寻死路,最终也把我牵了进来。”

我忍住满肚子的疑问。现在伦勃朗以为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当线索,加上自己离死不远,这才愿意说出来,我可别瞎提问,让他自己说就行。

“你们已经知道匕首了吧?”伦勃朗问。

我心中猛地一跳,点了点头。

“顺藤摸瓜的速度还真是快啊,中国警方。”伦勃朗苦笑。

“还有国际刑警组织。”我说。心却跳得越来越快。

范哲在告解时所提到了谋害别人的生命,不会是……

“那就难怪了,我知道国际刑警组织已经盯了匕首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们一定很奇怪,像我和范哲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他们挂上钩,提供病毒给那些凶手吧?”

伦勃朗的话就像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就是他和范哲,就是他们给程伟平毒药的,不,不仅仅是程伟平,还有许多人。

突然之间我想到何夕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们第一次干是什么时候?”我问。因为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变形。

“五年前。”

“是二OOO年?二OOO年!”我无法克制地张大了嘴。

何夕在第一天的晚上是怎么对我说的?二ooo年一个爱尔兰人因为不明原因染上了范氏症,五年来有案例可查的范氏症患者一共二十三例!

“难道说,所有二十三例人身上的范氏症,都是你们干的?”我瞪着伦勃朗,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不全是,其中一部分是我们干的,当然我们干的每一宗都会被海勒国际监测到。当然,那个爱尔兰人,他是个暴力狂,他的妻子无法忍受,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丈夫。”伦勃朗向我摊了摊手, “范氏病毒的确是一种很容易变易的病毒,就算我们不刻意培养,也迟早会变异出能让人死亡的变种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咬牙切齿地问,他们简直在拿千万人的生命当儿戏。

“首先,我们缺钱,金钱人人都喜欢,何夕我没法追求,只好去外面花天酒地了。而父亲在金钱方面,是管得很严的。”伦勃朗若无其事地说。

“FUCK!”我忍不住用英语骂了句脏话。这让我想起了程伟平杀父的理由。伦勃朗和范哲竟然是这样的人,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何夕只怕也绝不会相信。

伦勃朗用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克制怒火: “请别激动,那多,让你愤怒的两个人,都快要死去了,你可以理解为恶有恶报。”

“依照你们干过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不过分。”我恨声说。

“在我而言金钱是主要原因,不过范哲能被我拖下水,和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另一个原因,你不想知道吗?”

“是什么?”我压下怒意,问。

“能在人身上起作用的范氏病毒变种,是在一次偶然的实验里被范哲得到的。但他相信终有一天,范氏病毒会在自然界里演变成人传人的病毒,所以在那之前,他希望能找出治疗的方法。光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进展很慢,人体实验是最有效的。我要这么干,出于兄弟之情他又劝不动我,所以就索性加入进来,让这件事变成一项医学上的研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求对方提供死者服用病毒后的详细情况。虽然和亲自观察不能比,但也是很有帮助的。”

原来范哲在告解中所说,能造福人类的光明的目的就是指的这个。

“因为他能共享海勒国际专门研究范氏病毒实验室的研究成果,再加上取得的人体实验资料,他的进展要比专门实验室快得多。但是离研究出疫苗,却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可是一些患范氏病的人,我指的是自然病例却已经出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收到了程伟平的信。范哲看到治愈范氏症的希望很兴奋,第一时间就赶到上海。可惜程根已经被他儿子掐死了。退而求其次,他取回了程根的内脏器官。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范氏病毒早该在程根体内消失,可实际上,范氏病毒和引发海尼尔氏症的病毒相互激发,竟突变成一种全新的病毒,说变种已经不合适了。这种新病毒生命力比范氏病毒强得多,在死者的体内还有残留,结果就传给了范哲。谢天谢地,没有第二个人被范哲传到,它的传染性和范氏病毒不能比,似乎不直接接触受感染的内脏,就很难染病。”

“原来范哲是这么患病的,那程根为什么没有像他那样?”

“在病毒的变异过程中,他自然地产生了抗体。我们试着把程根器官里的抗体提取出来,但对范哲却没有一点用处。那种抗体具有很强的个体差异。”

“那么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里?”伦勃朗皱了皱眉, “莘景苑和我们无关,没有哪个凶手疯狂到要杀死整个小区的人。这里的范氏病毒变种自然进化,我们也很惊讶,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人传人的变种。”

“这么说病毒骑士和你们无关?”

“病毒骑士?什么病毒骑土?”伦勃朗不解地问。

我盯着他,觉得他的神色不似作伪。

“那么,什么是永生?”

伦勃朗呆了呆。

“永生?”他迟疑着问我。

“是的,范哲在上海的教堂里进行了一次告解,在那里面他提到了永生,他说他干了这些罪孽,为的是永生。”

“他竟然在上海告解。”这回轮到伦勃朗张大了嘴, “可是告解神父不是要为告解内容绝对守密的吗?”

“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他会说到永生。”

“我不知道。”伦勃朗干净利落地说,“不是他在胡扯,就是那个破坏守密原则把告解内容告诉你们的那个浑蛋神父在胡扯。”

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无意与我对视,拿起桌上的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翻开,在第一页上是一个账号,还有一些人名和数字。

“这是什么?”

“反正我也要死了,范哲也要死了,就当是帮国际刑警省些事情。账号里的钱是卖病毒得来的,我能想起来的交易都写在上面了,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也稍稍写了一些。”

我向后翻了翻,果然有两页是伦勃朗写的自白。

“你刚才就在写这些?”

“是的,我不写,也会查到的。”

我把本子收起,说:“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永生是胡扯吧。”说到这里我注意了一下伦勃朗,他微微笑了笑。

“但是,范哲一次性医用手套上的针孔是怎么回事?”

“针孔?什么针孔?”

“你不知道吗?范哲办公室里的一包橡胶手套,里面每一只手套上都被针扎了几个洞。我想范哲带来上海的手套也是这种扎洞手套,所以才会在剖取内脏的时候受感染啊。”

“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吗?”伦勃朗变了脸色,瞪着我问。

“是真的,何夕发现的,她没有告诉你们。”

“怎么会……竟然这样……”伦勃朗喃喃地念叨着。看起来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伦勃朗博士……”

关着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位护土站在门口,她看着脱掉防护服的伦勃朗,惊讶地说: “你,你怎么……”

“出去!”伦勃朗向她大声喝道, “请先出去,有什么事过十分钟再来找我。”

年轻的护士吓得后退一步,疾步离开。

伦勃朗走过去把门关好,转身对我说: “看来我们的谈话要到此为止了,至于你说的针孔,我并不知情,或许是哪个人的恶作剧,正好把范哲害死了。”

他走回办公桌后,打开抽屉,取出一支针管,捋起袖子扎进自己的手臂。

“这是什么?”

“一种神经毒剂,可以让我快速死去。难道你以为我想让自己拖到亢奋期结束,爆体而死吗?这种毒剂至少能让我的尸体保持完整。”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他: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让自己得范氏症的!”

伦勃朗把空了的针管扔到地上,说: “是的,作为一个医疗人员,最后倒在自己的岗位上,这至少听起来好一些。希望国际刑警会因为我的自首情节,给海勒国际和我父亲留一些面子。”

这时门外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希望你能努力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记得对她好一些,连着我和范哲的份。”伦勃朗露出善意的微笑,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门被猛地拉开了,欧阳局长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才的那个护士。

“伦勃朗博士,伦勃朗博士!”他惊呼。

伦勃朗的脸变成灰色,他撑在桌上的手无力地松开,倒了下去。

十、何夕的秘密

伦勃朗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抬到了地下室里。

穿着防护服的刑警对现场进行了简单的勘察,把地上那个还留有几滴残液的针筒收好,决定暂时不做尸检,把尸体先留在隔离区内。

伦勃朗是在亢奋期自杀的,也就是说还可能传染,至于人死后病毒还能活跃多久,没有相关实验谁都说不清,所以把尸体暂且隔离是最好的选择。

伦勃朗的小本子被警方取走,不过我还得跟着他们回警局做笔录。伦勃朗的身份在这个时期格外敏感,而我是最后一个和伦勃朗交谈的人,也确实知道一些那个本子上没记录的事。

临时救护小组的医护人员个个神态哀伤,一些女护士已经忍不住哭出来。看来短短三周的接触里,这个帅气的外国人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况且在莘景苑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伙伴之间的感情就像战友一样,格外真挚。

他们不知道内情,对他们而言,伦勃朗是这场战争中第二个倒下的医护人员,而且还是一个外国的援助专家。

欧阳局长已经就此事向上级作了紧急汇报,海勒国际的负责人上午还来视察访问,下午就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令人震惊。我想莘景苑事件特别处理小组一定会立刻联系海勒国际,不过范海勒此刻还在荷航的客机里,晚上才能回到日内瓦呢,迎接这位老人的将是当头一棒。我不由得想起中午送机时他憔悴的背影。

警车停在莘景苑小区门外,我正要跟着刑警上车的时候,一辆出租停在身边。

我看到何夕从车里下来,心里一沉。

“请稍等一下好吧,我和朋友说几句话。”我对刑警说。

“好,不过请快一点。”

何夕看到警车和我,睑上露出惊讶之色。

“出什么事了?”她见我急冲冲走过去,抢先问道。

“……唉!”我叹了口气,实在是难以开口。看样子她刚整理好情绪,又将遭受更严重的打击。

何夕的脸色微微发白,她试探着问道: “发现蓄意的投毒了?”

我摇了摇头。

“那……难道伦勃朗有问题?”

我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随即醒悟过来,何夕原先和我一样,对伦勃朗是有怀疑的,现在看到警车,以为伦勃朗确实有问题,并且被中国警方发现了。

“伦勃朗的防护服出现了破损。”

这话一说,何夕脸上原有的一丝血色立刻就退尽了,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可我还是不得不说下去。

“他感染了范氏症,为了让自己走得更痛快一些,他向自己注射了神经毒剂,已经……”

何夕的嘴唇颤抖着,她努力睁大着眼睛。

“他怎么了?”她犹自强撑着问道。

“他已经去世了。”我黯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