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禄心说好端端的怎问起了这个,忙道:“爷说扎什么花儿,城南倒是有个扎纸活儿的,莫说花,纸人,纸轿子,纸牛马,扎什么像什么,摆在哪儿跟活的似的。”

叶驰瞪了他一眼:“那是给死人扎活的,爷问的是姑娘家头上戴的花儿,少跟爷这儿打岔,快说。”

得禄嘻嘻笑了两声道:“爷先头可没说明白,也怨不得奴才没领会您的意。”眼瞅爷的脚要踹过来,忙利落的往旁边儿一跳道:“爷莫急,若说这姑娘家戴的花,自然哪儿都比不得宫里,前儿咱们王妃从宫里给太后问安回府,玉翘捧了个老大的盒子,说是宫里头堆的新花样儿,太后赏下的,玉翘得了一支蕙兰,成日戴在头上,美不够的躲在屋里照了半天镜子呢。”

见叶眼色已有些不耐烦,忙道:“除了宫里,京城里花扎的像样儿的,该算花枝胡同老徐头的婆娘,别看那婆娘生的傻大笨粗,可手巧,堆的花儿也得人意,京里不少大户人家的内眷都使人去买呢,春云姑娘前儿头上戴的那朵牡丹,爷不还赞了句好吗,就是老徐头那婆娘的手艺。”

叶驰哪记着自己赞过什么花儿,女人这些事儿,他从来也未在意过,倒是今儿这丫头不知怎了,就那一眼,穿的什么衣裳,梳的什么样儿的头发,耳边儿戴的什么坠子,都是一清二楚的。

想到她光秃秃的大辫子,开口道:“一会儿你使人去趟老徐家,把他家新堆出的花儿,不拘多少装一盒子送来。”

得禄听了,小声道:“爷啊,便您瞧上了那丫头,也不兴这么送礼的,爷是好心,就怕人姑娘家里人见了害怕,您刚也瞧见了,那悍丫头说不准跟姑娘沾什么亲呢,她若见了,指不定把东西扔出来,爷的一番心意可就白费了。”

叶驰哼了一声道:“跟聚福祥的掌柜说明白了,若想以后做我定王府的生意,就得想法儿把东西送出去,连几匹料子都送不出去,还开个狗屁铺子,趁早关门了事。”撂下话再不搭理得禄,到胡同口上马走了。

得禄心说,聚福祥掌柜的这趟财不好发,却也不干自己的事儿,那老家伙惯是个抠门的货,这回难为难为他也活该。想着,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娟子进了门,从门缝儿里瞧着那主仆俩没影儿了,才回身往里走,刚过门洞就闻见一股子肉香,那几个小子这会儿倒成了馋鬼,一股脑挤在院子西边的小屋门口,一个个啃着手指头流哈喇子。

再往里瞧,便瞧见时潇围着锅台正忙活呢,这个大杂院原先住着七八户人家,虽说有个屋挡风遮雨,却都是寻常人家,时潇父女来之前那年,京里闹了场瘟病,死了不少人,自己爹娘也终没熬过去,丢下她走了,剩下的人家也有死了儿女的,也有死了爹娘的,过后嫌这里是个伤心地,便要卖了屋子去旁处谋生。

娟子当时葬了爹娘,手里剩下几个银钱,又怕若卖给个不知根知底儿的人,自己一个孤身女子,怕要生事儿,索性拿出存项把其余几个屋子都买了下来,只留了普掌柜家两间,赁给了来京瞧病的时潇父女。

虽屋子多也不愁没人住,后来阴错阳差的救了快病死的宝柱,倒勾了十来个小子,刚来那会儿,一个个破衣啰嗦不说,头上的虱子都成了球,身上也不知是给人打的,还是怎么弄的,一块一块都是伤。

自己跟时潇加上时伯伯,整整忙活两天,才把几个小子收拾出点儿人样儿来,瞧着实在可怜,也便留他们住了下来,平常跟着她在酒铺子里做点儿零碎活儿,别瞧着年纪不大,机灵劲儿比旁边儿铺子里的正经伙计都强。

有这几个小子也管了大事,有泼皮来闹事儿的,宝柱带着头一吆喝,十来个小子抄起棍子来能追的泼皮跑上好几条街。

虽说爹娘没了,可娟子对现在日子满意极了,穷家小户,不求什么大富贵,只要热热闹闹平平安安的就是福,况且,自己跟时潇丫头如此投缘,有时候,她都觉得说不准上辈子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呢,头一回见得时候,就觉分外亲切。

只这丫头心粗,又是南边长大的,不知京里有一种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专门追着女人跑,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变着法儿的使坏,刚外头那个估摸就是。

想着,拨开孩子们走进去把时潇拽了出来问:“你今儿可是出去了?”

时潇见她一头汗,从自己袖子里拽出帕子递给她,才道:“惦记着普爷爷的腿,把昨儿缝好的暖套子送了过去。”

娟子擦了擦汗道:“昨儿我就嘱咐你,等晌午回来让宝柱跑一趟,你一个人出去,回头让坏人盯上怎么好?”

时潇瞧着她笑:“哪这么多坏人,你还不是一个人在铺子里卖酒吗?”

娟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跟我一样吗,我是从小跟着我爹在铺子里忙活,摔打惯了,早练出了个悍性儿,那些坏人敢来,我能把他们的腿儿敲折了,倒是你,还是小心点儿好。”

时潇心里一暖,虽说萍水相逢,娟子对自己真跟亲姐姐一般,时潇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点了点头:“好,以后我小心些,瞧孩子们都饿了,吃饭吧!”

娟子瞟了眼那些眼巴巴的孩子,忍不住笑道:“什么饿了,正经是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雁来楼大门口,左宏提住缰绳,□□马长长嘶鸣一声站下,他甩镫离鞍跳下来,门口立了半天,脖子都快望直了的掌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伸手拽住马,早有后头跟的小伙计把马接了过去,带到后头马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几位爷的马可比人都金贵,真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左宏脚步没停,迈步直进了大门往里走,掌柜的颠着小步在后头跟着,左宏上了楼梯,便听见从三楼隐约传来丝竹声儿,想起刚大门外那车把式,像是春风楼的,不禁住了脚,回头问了一句:“今儿唤的是春风楼的?”

掌柜的忙道:“可不吗,今儿来的正是春云姑娘,这也就您四位爷有这么大的体面,搁旁人,任你千金万金也请不出来,就上个月,来了个扬州的盐商,也不在哪儿听说了春风楼的春云姑娘,求了多次才得老鸨松口见了一面,这一面您才怎么着 ?”

左宏道:“这事儿还用猜,一准瞧上了呗!”

掌柜竖起大拇指道:“要不说是左爷呢,就没您猜不着的事儿。”

左宏瞥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套,拍马屁也得讲究个时候,吊着你左爷的胃口,回头左爷把你的舌头割了下酒。”

掌柜的这才道:“岂是瞧上了,要娶回家当二房呢,好家伙,十个人抬着五个大箱子,一字排开摆在春风楼大门口,当着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开了箱,您猜怎么着?”

刚这么说,瞧见左宏一瞪眼,忙收住话头,不敢再卖关子:“五个箱子里头摆满了黄橙橙的金元宝,十足十的赤金,日头下晃的人眼睛疼,可恨当时小的没在场,没瞧见那场面,到今儿还后悔呢,到底是南蛮子家底儿厚,一出手就是五大箱金元宝,这要搁别的姑娘身上,不得美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快着打扮打扮上轿去过好日子了,可咱们这位春云姑娘,硬是不应,让老鸨儿出去说,谢了这番好意,她虽出身风尘,却也立下了誓,绝不与人做小,想那南蛮子家里早有原配,便是馋的哈喇子流了三尺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绝不与人做小,好大的志向,左宏撇了撇嘴,心说,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儿罢了,若是换了他们叶老大试试,莫说做小,恐怕当个铺床叠被的伺候丫头都巴不得呢,不是不想做小,是瞧不上,若心里指望着叶小爷,恐有的等了,待年老色衰,再想寻这般好事也没了。

这便是女人的愚蠢之处,这山望着那山高,当初没攀上他们叶老大的时候,也没见如此眼高,这是水涨船高,跟着涨行市了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先别说定王府容不容的下她一个粉头,就是他们叶老大这儿也没见上心,不过当个乐子罢了,若她当了真,以后有她的亏吃。

想着侧头又问了一句:“人都到齐了 ?”

那掌柜的听了忙道:“可是说呢,小王爷跟前的禄大爷昨儿后半晌儿特意跑了一趟,说是今儿晌午,几位爷在小的这雁来楼吃酒,菜儿不菜儿的好说,只酒却要最好的,小的巴巴从酒窖里拿出压箱底儿的三十年老陈酿,就预备着几位爷吃个痛快呢,哪想这眼瞅过了晌午,封二爷跟胡少爷在上头都等大半天了,春风楼里春云姑娘都接了来,可就没见着小王爷的影儿,难不成是贵人事忙儿,忘了这茬儿。”

左宏嗤一声笑了:“得了,你这老货也甭捡着好听的说了,谁不知我们叶老大是个闲人,便我身上都让我们家老爷子按了个差事拴着,偏这位小爷那就是个无里忧,不定半道遇上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儿,过会儿就到了。”

说着上了三楼,三楼是他们四个常年包下的,这雁来楼选址好,依着护城河建的,楼起的也高,最上头的一层,给他们几个包下来之后,使人好生收拾了收拾,前后左右一气儿打通,四周从天到地儿的槛窗,里侧垂着纱帐,拢起帐子槛窗上镶着通透的洋玻璃,从内往外望,莫说临近的护城河,半个京城都收在眼底了。

槛窗外围一圈雕花栏杆连着鹅颈椅,四时美景在这里都落不下,春天打从这儿望过去,是护城河畔的杨柳堆烟,混着碧青的河水,三两个捣衣的妇人,比郊外踏青时瞧见的景儿都好呢。

夏天一眼望去是水边儿茂盛的菖蒲,开着深深浅浅的小兰花,别人怎么看他不知道,只他瞧着,那些小兰花比他府里那一池子荷花好看多了,少了几分刻意雕琢的精致,却多了股子无拘无束的自在。

秋天也不差,河边儿的树叶黄了,秋风过处,哗啦啦树叶落的满地都是,有些落在水里,顺着河水飘来荡去似一片片小舟。

冬底下就更好了,赶上漫天飞雪的天儿,屋里炭盆子烧了暖融融,隔着洋玻璃瞧着外头一阵紧着一阵的北风卷着雪片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河边儿那些秃了吧唧的树枝上,就挂满了雪花,好看的紧呢。

如今正是暮春,天气和暖,四周的槛窗一早打开了,只里头的轻纱帐幔垂着,靠着边儿几个穿红着绿的粉头,挑弄着手里的丝竹,拿着腔调唱着小曲儿,只不见春风楼的春云,中间嵌理石的八仙桌上菜没上,只摆着几盘时令果品,封锦城跟胡军一边一个坐着。

左宏往外头扫了一眼,正瞧见槛窗外的鹅颈椅上坐着美人儿,侧着身子往外头望呢,左宏想起刚掌柜的跟自己说的,不免多瞧了她两眼,生的是不差,可光凭着这张美人脸就想拴住野马一般的叶小爷,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他们这位霸王,打生下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小时候头一回跟着老王爷进宫,正遇上当今万岁爷,当时的九皇子,两人年纪上差不多,便玩在了一处,瞧着两人玩的好,老王爷也就没理会,自己跟皇上说话儿去了。

谁知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了御书房说,小王爷跟九千岁打起来了,险些没把老王爷吓死,忙跑出去,一瞧,咱们这位小爷把九千岁骑在身下,抡起拳头这桶揍。

九千岁那时身子弱,又大病初愈,哪是他的对手,这亏吃的大了去了,老王爷忙断喝一声叫住手,叶小爷却梗着脖子说:“他还没服呢,服了我才放他。”把老王爷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忙上前把他扯了下来,扑通跪在先帝跟前请罪。

先帝倒是哈哈大笑道:“可见虎父无犬子,咱们叶家马上得的江山,就得有这么股子拼命劲儿才对,九皇子技不如人,挨打活该,说什么降罪,赏。”

先帝一句话,这位小爷打了人还抱回了一张御赐的金弓,要说这件事过去,叶驰得跟九皇子结了仇吧,可没想到,不打不相识,从此倒常有来往,后九皇子登基,还时不时招叶驰进宫比划呢。

左宏琢磨是因为叶驰跟那些陪皇上练武的不一样,这位小爷真打,管你是不是皇上,打就得真打,别管脸上身上,一通招呼,打架吗就得这样才痛快。

想起这些左宏就觉好笑,就这么个霸王头子,谁活腻了敢惹他,远远的见了都恨不能躲着走,就算有能降住叶小爷的,也绝不是这个春云,就凭她自以为聪明的小心计,连他左宏的眼都过不去,更何况叶驰了。

他这番眼色落在封锦城眼里,不过会心一笑,胡军瞧见,却几步过来凑到他耳边儿道:“俗话说了,兄弟妻不可欺,春云可是叶老大的人,你若打什么主意可不仗义。”

左宏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就她,算什么妻。”

胡军道:“相好的也不成,万一赶明儿叶老大抬回府,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左宏气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一边儿去,哪跟哪儿啊,老子女人多的是,用得着惦记个粉头吗。”

封锦城把胡军扯过去坐下,从上到下打量左宏一遭,笑道:“弟兄几个还没恭喜你呢,听我们家老爷子说,你爹可是给你寻了门好亲事,那莫家虽不是宗室,却是开国功臣,便是先帝见了莫老爷子,也得称呼一声老将军,当年莫老爷子驾鹤西去,先帝可是亲自登门吊唁,还有你那未来的岳父大人,如今可是翰林院大学士当今帝师,你那几个大舅哥也都是人中之龙,你娶了莫家唯一的千金,日后仕途定然走的一帆风顺。”

左宏听了嗤一声道:“狗屁仕途,没得把自己累死,依着我,似咱们这般才叫个痛快,不是我们家老爷子逼着,我才不当这劳什子差呢。”

刚说到这儿,便听下头叶驰的声儿道:“就是说,这狗屁倒灶的差事,趁早扔了了事。”

说话儿叶驰走了上来,封锦城道:“你这个攒局儿的主家,倒最后一个到,让我们好等,你自己说说怎么个章程吧!”

叶驰也知自己理亏一拱手道:“哥几个见谅,今儿半道上遇上点儿事儿耽搁了,没说的,一会儿我先自罚三杯。”

胡军一拍桌子:“哥这话敞亮,不过今儿哥可不能吃的太醉,不然耽误了晚上的正事儿,有人要怪咱们的。”

说着挤眉弄眼的往春云哪儿瞟了一眼,春云已然袅婷婷走了过来,插手一福软着声儿道:“春云给小王爷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要说起叶驰跟云的事儿,还得从郭大宝说起,郭大宝是郭侍郎的独子,他爹大名郭庆林挺有点儿传奇色彩,原先就是个寒门子弟,十年寒窗一朝金榜,得了个进士出身,没根没叶儿,那些能捞油水的官儿,哪轮的上他,可架不住这老家伙能钻营,别看中进士那年都三十有六,家乡老婆孩子一大堆,愣是一摸脸,来了个翻脸不认帐。

一封休书打发了老家的糟糠儿女,使了银子拖媒婆满京城的踅摸,就想着娶个千金小姐,还别说,真给他踅摸着一个,就是京城府尹王大人的千金。

这位小姐可是个浪荡货,因跟府里的小厮不干不净,老早就有了名声,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要这个,进了门就陪嫁一摞绿头巾,是爷们谁都不想当活王八。

眼瞅耽搁到小二十了,这位小姐又嘬出了档子事儿,肚子大了,她爹气的,把跟她私通的小厮一顿板子打的半死赶了出去,可闺女是自己亲生的,还就这么一个,但能有第二个,王大人早亲手勒死这个了,省得把他老王家祖宗八辈儿的脸都丢尽了。

偏就这么一个,心里再恨,也不舍得怎么着,眼瞅肚子一天天大了,把府尹大人急的都快上房了,这当口,郭庆林一脑袋囊了进来,王大人见着了救星,别管这么着,郭庆林好歹是进士,赶明儿自己帮着疏通疏通,谋个有前途的官职儿,日后自己闺女一辈子也算有了靠,省得在家里三天两头给他惹事。

郭庆林敢上门提亲,自是早扫听好了,琢磨为自己一辈子的前途,当一回活王八也没什么,就这么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成亲入了洞房。

就这档子事儿,当时京里那些坏小子,还编了一个狗屁不通的打油诗说:“今儿洞房是你,明儿洞房是他,肚子怀着一个,既不是你也不是他,到底谁的种儿,还就得问城东的丈人家。”那府尹王府正在城东。

总之这档子事儿当年可闹的不善,王大人的闺女嫁给郭庆林,没多久便生了郭大宝,郭大宝是小名,大名叫郭瑞生,他娘宠着,郭庆林也管不了,在外头吃喝嫖赌,挖绝户坟,踹寡妇门,没少干坏事。

尤其他爹去年升了工部侍郎,郭大宝更涨了行市,半年前,春风楼选花魁,老鸨子磕头作揖求着叶驰去,赶上那几日叶驰也闲在,就去凑了回热闹,这一凑热闹,就遇上郭大宝吃醉酒闹事,非要当天就梳拢新花魁春云。

老鸨子忌讳他爹郭侍郎,不敢动粗,好言又劝不住,便求到了叶驰头上,叶驰也是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去年郊外踏青,亲眼见他调戏一个妇人,那妇人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孩子呢,他就上去生拉硬拽,不是人多一哄挤散了,没准真让他得了手,这他妈什么东西啊,玩归玩,乐归乐,也得有点儿品吧!

真相中了谋在手里是本事,强抢算什么爷们,因为早瞧着他不顺眼,叶驰就伸了回手,就这一回,春云就成了他在外的红颜知己。

这是春云自己宣扬的,他可没承认,是在春风楼过了几宿,可那名儿再好听,也是妓院,爷们去哪儿就为了寻乐子,狗屁的红颜知己,上了炕都是一回事。

以往叶驰真没觉着这些女人有什么不同,可今儿不一样了,一想到福兴居遇上的小丫头,叶驰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要是能摸摸那张白嫩的小脸就好了,还有那小嘴,亲一口不定怎么销魂呢。

这么想着,目光就在春云身上溜了一遭,都说春风楼的春云生的绝色姿容,如今瞧来,也就那么回事,眼睛过大,直不愣登的,鼻子过高,跟堵墙似的横在脸上,皮肤还算白,可细瞅,也没那丫头红润,那丫头的小脸是白里透红,跟树上刚摘的鲜桃似的,光瞅着就想咬一口,还有那小嘴…

正想着,不防左宏用手肘杵了他一下:“我说哥想什么呢?人不早是你的了吗,用得着这么瞧不够似的瞅吗,兄弟可都在这儿呢,刚你可说了罚酒,不能说了不算,来倒酒,让哥先自罚三杯,咱们再说下头的事儿。”

一句话叶驰清醒过来,眼前可不是那丫头,都怨那馋人的丫头,让他在哥几个面前出了洋相,过去一屁股坐在锦城旁边儿。

封锦城道:“眼瞅月底里,明儿我让来顺儿把这月的分红银子连同账本子给你们送府里头去,你们自己瞧明白了,可别我那账房的一疏忽算差了。”

胡军听了顿时眉开眼笑道:“我这儿正愁银子使呢,封二哥真是我胡军救命的活菩萨,不过您千万别给我送家里去,就搁您那儿,过两日我自己过去拿。”

封锦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少拿这话儿哄我,你一没成亲,二没单过,花销都从你们家公帐里头出,你愁个屁银子,再说,前头我给你的那些分红银子呢,你不会告诉我使尽了吧,你就是个散财童子,也没花这么快的。”

胡军听了,那脸苦的跟吃了二斤黄连似的:“封二哥快别提了,前两天,我们家老爷子不知抽什么风,把我屋里那些存项,一股脑搜刮走了,说什么时候我娶了媳妇什么时候再还我,弄的我现在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封锦城听了忍不住乐了:“你家老爷子这是挖空了心思逼婚呢。”胡军心有戚戚焉的道:“可不嘛,我就她娘的想不明白了,我不娶媳妇儿碍着他们二老啥事儿了,成天一睁眼就是这一出,再逼我,我上山当和尚去,再说,定亲王府,就哥一个独苗儿也没见这么逼着娶媳妇儿,我上头可还有俩哥呢,着什么急啊,哥,你道兄弟说的在理儿不 ?”

胡军是想找个跟自己一溜的帮手,结个同盟,当一对难兄难弟,不想叶驰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瞧着差不离的娶回家算了,也省得这么三天两头的折腾。”

胡军顿时跟挨了雷劈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他:“哥,你今儿莫不是撞邪了吧!过两天去翠华宫打平安醮,兄弟给你求个祛邪避凶的平安符来。”

也怨不得胡军这么一惊一乍的,平常他们几个最厌烦娶媳妇儿的就是叶驰,拿他的话儿说,小爷我自己一个人过的正滋润,又不缺女人,弄这么个累赘做什么,如今这是怎么了,不是眼睁睁瞧着是他,胡军都以为眼前是他们家老爷子呢,这口气儿真跟他们家老爷子如出一辙。

叶驰懒得搭理他,胡军就是个人来疯,春云执壶斟了三杯儿酒,正要递过来,叶驰道:“这里不用你,前儿你不说习学了几支新曲儿,这里头封二哥是行家,你唱来让二哥品鉴品鉴。”

春云眸光闪了闪,低眉敛目的应一声道:“那奴婢献丑了。”款摆金莲走到一边儿,正挑弄丝竹的几个粉头,忙给她让出地方。

春云怀抱着月琴,坐在绣墩上,眉眼含情的望了叶驰一眼,微微颔首,挑动琴弦儿,唱了一曲相思令。

左宏瞄了眼春云,侧头跟叶驰道:“这春云的心思明摆着了,哥心里怎么个章程,跟哥几个透透,是想弄个外宅养着,还是想抬进府去收了房。”

叶驰听了直皱眉,见他这样儿,左宏就知道自己没猜差,春云心里那指望算彻底黄了 ,遂道:“兄弟不过一说,哥皱什么眉啊,哥若没心思,趁早打发了,省得将来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叶驰想到井水胡同那丫头,心道,是得把这些事儿捋清楚了,估摸自己最近一段时日,也没别的心思,这么一想,就恨不能立马跑过去见一面儿才好。

正想着,忽听下头一阵脚步声,雁来楼的小伙计跑上来,后头跟着聚福祥的钱掌柜,钱掌柜一张老脸上鼻青脸肿,都快瞧不出人模样儿了,脑袋上还裹着块布,也不知是中了头风。还是脑袋破了,这形象分外滑稽。

胡军一见乐的不行,指着他道:“老钱头,你这儿还没许人家呢,怎么就上头了,这倒是唱的哪出儿啊!”

那钱掌柜听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小王爷,我的那个小王爷唉!您可饶了小的吧,那位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小的这是跑的快,若慢点儿,说不准今儿就是小的忌日了。”

钱掌柜想到今儿的遭遇,就后怕,本来,得禄刚去他铺子把小王爷的话儿传了,险些没把钱掌柜的鼻子乐歪了,心说,这可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在家坐着就来了横财,这一趟送过去,少说也能赚几百银子。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都没顾上吃饭,领着伙计开库房,把那最好的绸缎绢纱,一样一色拿了一匹装上车,马不停蹄的奔着井水胡同去了。

到了院门口,问了左右伙计是不是这家,伙计说是,这才打点起笑脸,上去叫门,先出来个十来岁的愣头小子,上下打量自己一遭,又瞥了眼他身后车上的布料,没容钱掌柜说话,哐当就合上了门。

钱掌柜愣了一下,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听,就听里头那小子喊了句:“娟姐儿,潇姐,外头送东西的又来了,这回是个老头子拉了一大车布料,就在大门口呢。”

接着就听一个脆响的女声道:“嘿,还没完了,一定是刚那小子,没得教训,这儿又出幺蛾子呢,不给他点儿教训,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小子们,抄家伙上,别打死了就成。”

掌柜的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门就开了,接着一个棍子迎头就打了下来,不是他躲的快,今儿这条老命真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钱掌柜这一跪,边儿上丝竹停了,春云嘴里的曲儿也断了,咬着唇,一双杏眼一时望望地上的钱掌柜,一时望望叶驰,暗里计较,钱掌柜嘴里的姑娘是谁,这两日不见他来,莫不是瞧上了什么人。

为着能跟着他,自己可什么都顾不得了,前些日子那个南蛮子抬了金子求娶,妈妈也曾劝她道:“纵你心再高,奈何咱们这儿是个下贱地儿,便是那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想定亲王府的姻缘,也是难如登天呢,更何况,妈妈瞧着小王爷对你也不算上心,真上心能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俗话说的好,上赶着不是买卖,趁着现在年轻貌美,寻个有家底儿的嫁过去,纵当不成大房娘子,二房也不亏了你,转过年儿添上个大胖小子,可不就齐活了,比巴望不上那高枝儿强,你自己可莫错了主意。”

这理儿她何尝不知,若那日小王爷不伸手,她也没这些心思,小王爷什么人,这四九城没有不知道的,何曾见他管过什么闲事,那日却帮了她,说他对自己没有一丝儿情意,春云不信,却若有情意,为甚这般,这会儿又出来个什么姑娘,怎让她不多想。

心里百转千回,一双眼终是落在叶驰身上,他到底是什么心,这姑娘又是哪个,好不叫人忧心。

叶驰自是不理会旁的,见钱掌柜这样儿,也没恼,反而笑了一声问道:“可瞧见打你的人了,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穿着什么衣裳,梳的什么辫子,是不是脸又小又白的丫头。”

噗…封锦城刚吃进去的酒全喷了出来,忙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抹了把嘴,指着叶驰道:“你还能再不着调点儿不,也不瞧瞧钱掌柜的眼都让人封了,能看见什么,估摸连男女都没分清,就跑回来了。”

钱掌柜忙道:“封二爷可算说着了,小王爷您还问我高矮胖瘦脸儿白不白,那门一开,小的就挨了一棍子,接着拳头就封了眼,小的哪还敢看,忙着就跑了,生怕晚点儿丢了老命去。”

胡军在一边儿道:“我说钱老头你白活这么大年纪了,让个丫头收拾的抱头鼠窜,丢不丢人啊,要我说,不就个丫头吗,能有多厉害,你这身伤别是跌在沟里摔的吧!”

钱掌柜听了那个委屈的,老泪差点儿下来:“我的小公爷,您别拿小的开涮了,就算小的把两个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了,也不至于瞎到如此程度,跌哪儿能跌的头破血流啊,那丫头就是个泼妇,不,母夜叉,老天睁眼,赶明儿给她配一个公夜叉,一天照着三顿的收拾 ,让她厉害,让她泼。”

咬牙切齿的,可见真打的够呛,左宏忍不住想笑,又觉不大厚道,捂着嘴咳嗽一声,往后头扫了一眼道:“得禄呢,怎么不见?”

提起得禄,钱掌柜这个恨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那小子简直就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膛了,虽说自己这造型也是有些刻意,为了讨小王爷的可怜,可也真挨了不少打。

他带着伙计跑出井水胡同,刚喘口气就看见了得禄,这小子都不知躲在墙根儿底下,看了多大会子热闹了,见了自己,还装蒜呢:“我说钱掌柜,您这怎么弄的,不是让你送布料吗,怎么这又拉回来了?”

钱掌柜一口黏痰好悬没啐在他脸上,这小子肯定知道里头是个辣货,要不能躲这儿,早巴巴的上去了。

钱掌柜扫了眼他脖子上垮的花盒子,哼了一声道:“我这儿想着少了几样儿,等回去取了再来,禄大爷这花赶紧送过去吧,不定姑娘瞧着喜欢,就赏你几个大子儿。”说完撂下他走了。

得禄又不傻,刚还没进井水胡同呢,就看见了钱掌柜一行人,想起今儿那个厉害丫头,得禄多了心眼子,躲在胡同口巴眼望着。

眼瞅着钱掌柜挨了一顿打,捂着嘴差点儿没把腮帮子乐歪了,这老货就该打,让他抠门,可也不敢过去,在胡同口转悠了一会儿,忽瞧见个挑担子卖甜糕的,得了主意,弄好了才慢条斯理的来了雁来楼。

刚上楼梯,正好听见钱掌柜道:“禄大爷在小的后头,给那姑娘送头上戴的花儿呢,不定瞧见小的吃了亏,就不敢上前也是有的。”

得禄听了,心说这老不死的,背着给自己穿小鞋呢,急忙上去先给各位爷见了礼,叶驰瞧他身上好好的,连衣裳角都没乱,手里也没提着盒子便问:“花送去了?”

得禄瞥了钱掌柜一眼道:“奴才上去敲了两下门,没人应,想是没听着,有心再叫,又怕惹姑娘心烦,回头不定就恼上了爷,正巧门口来了个卖糖糕的老汉,奴才想着,院里的孩子多,便替爷做主,把卖糖糕的挑子买下,连同那花儿交给他,让他在门前等着,等姑娘开了门,把东西送进去就结了。”

说完瞥了钱掌柜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跟你禄大爷学着点儿吧!就你这点儿能水差的远呢,钱掌柜气的,一张老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都不知是个什么色了。

左宏忍不住笑起来,举起手里的折扇,啪啪啪敲在得禄头上道:“你这小子都成精了,跟爷说说,倒是个什么姑娘,值得你家爷费这么多心思,之前怎么没听说?”

胡军也一拍桌子道:“可是呢,哥您这瞒得够紧的,这都拿着缎子上门提亲了,哥几个连谁家的都不知道,忒不够意思了。”

提亲?春云脸色一变,瞧了眼钱掌柜又放下心,若真是定亲王府上门提亲,哪有钱掌柜出面儿的,果见叶驰挥挥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今儿早上,在福兴居吃鸡丝面遇上个丫头。”

封锦城挑挑眉:“九天仙女不成,一面就让我们小王爷折腾出这些事来。”

叶驰嘿嘿一笑:“仙女不仙女的,小爷不知道,可就是瞧着那丫头顺眼,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瞅了第二眼就恨不能把人弄回家。”

左宏瞟了春云一眼,心道这才是上心了,一眼就想弄回家,不过定王府的门槛可高,就算老王妃宠着叶驰,真要太过了,恐也不成。

想到此,便道:“ 兄弟可得劝你一句,若是良家女子,哥得悠着来,稀罕归稀罕,这事儿也得你情我愿,别忘了,你后头可是定亲王府,就凭世袭的铁帽子王,你想娶个小户人家的姑娘,根本没戏,别到时候害了人家。”

叶驰却道:“你就是想得太多,成天顾虑这儿顾虑哪儿,这么过日子有什么乐子,管以后呢,这会儿小爷高兴了就成,还别说,我要是真瞧上那丫头,想娶她进门,铁帽子王怎么了,我叶驰娶媳妇儿碍着谁了,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左宏给他混乐了,一挑大拇指:“到底是哥,有气魄,那兄弟几个就在后头瞅着你怎么把定王府翻过来,得了,不提这码子事儿了,吃酒吃酒,曲儿怎么停了,给爷接着唱儿,刚唱的啥来着?”

春云站起来一福道:“回左公子话儿,是相思令。”

左宏目光一闪,挥挥手道:“唱哪门子相思令,文绉绉的不中听,来,唱个十八摸给爷解解闷。”

春云楞在当场,十八摸是荤曲儿,她也不是不能唱,可她是春风楼的花魁,又贴着小王爷红颜知己的名号,还没人敢当面这般辱她,贝齿咬着唇,杏眼水汪汪的望着叶驰,那样儿真真的招人怜。

叶驰没怎么着呢,胡军先扯了把左宏,低声道:“你今儿怎么了,在衙门吃酒了啊,做什么难为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