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彰一边儿往里走,一边儿道:“潇潇做什么呢?”管家有些为难的道:“姑娘一早去了井水胡同,后来跟着小王爷去了郊外一趟。”

明彰一听,收住步子,厉声道:“怎么伺候的,我走之前不是吩咐下了。”

管家苦着一张脸道:“ 香儿说,姑娘自己要跟着小王爷走的,死活不叫他们跟着,硬是打发他们回来,去的镇远侯府封家二爷的别院,只一盏茶功夫就出来了,然后就进大杂院寻陈姑娘去了,一直待到这会儿不见回来,奴才使人去接了三回,姑娘说,姑娘说…”说着瞧了明彰一眼。

明彰的脸色有些白,极力稳住心神:“姑娘说什么了?”

“姑娘说她再不回来了,亲事只当没有,让状元爷另择名门淑女为配。”

明彰颓然倒退了两步挥挥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容我想想。”

潇潇家里的四幅扇面,他是瞧过的,故此在风雅居一见到那幅西塞风雨,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明彰不傻,回乡之时,只顾着寻潇潇了,倒未理会这些,过后想想,时家那场火真真失的蹊跷。

若未见着这幅西塞风雨,或许还说得过去,既见了这幅本该付之一炬的画,就说明当夜有人从时家窃了出来,既窃了画,便极有可能纵火。

想到此,明彰急忙问王卿这画从何处得来,王卿道:“说起来也巧,前儿在萃华楼吃席,正遇上个上楼兜售古画的,想来知道那天去的贵人多,想卖个好价钱,本来我只是凑趣,却不想倒得了件宝贝,给了他两千两银子,买在手里,真真捡了大便宜。”

明彰忙问那卖画之人的形容,王卿道:“穿的倒体面,模样儿…”说着瞧了明彰一眼道:“我这里先给明彰兄陪个不是,免得明彰兄怪罪,那卖画的生的有几分明彰兄的影儿呢。”

便王卿如此说,明彰当时也未往自己亲舅舅身上想,在京里寻了一日,未寻见卖画之人,越发心惊肉跳,若说图财纵火,定是事先计量好的,不该只偷画,时家便比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也颇有家资,若图财,自是不会冲着画去的,如此说来,这人本就是为着纵火,顺便偷了画出来。

能干出这样事儿的,首要一个要识得这画,若换个莽夫,恐让他拿,也不知哪幅值钱,二一个,此人一定去过时家,熟悉时家的格局,才能纵火之后全身而退,而这样的人,算起来屈指可数。

若不是图财纵火,那定然跟时家有仇,却潇潇一家心地良善,便时叔叔有些不通世情,也未曾与人结冤,又怎会遭人纵火,这纵火之人定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潇潇三口侥幸活命,之后谁又发难?想到此,明彰忍不住皱眉,他不想怀疑自己的娘,但他娘的种种作为,的确脱不开嫌疑。

他娘一贯不喜潇潇,若不是父亲跟自己一意坚持,这桩亲事早给他娘退了,他娘不止不喜潇潇,连带的也不喜潇潇的娘,即便如此,明彰也无法相信,他娘会为了退亲而纵火,他娘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却明彰始终不踏实,这才回去了一趟,他不信,但他提起纵火之事,她娘闪躲的神情,明彰差点儿就站不住了,若他娘真做下此等事,自己跟潇潇…

想到此,明彰遍体生寒,他扶着炕桌站起来道:“娘,您给儿子一句实话,潇潇家的那场火…”

他话没说完,周氏就尖声道:“就是我,时家那母女都该死,该死,她们是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苏慧兰那贱人勾引了你爹,还让她闺女勾引我的儿子,把你勾的,连娘都不认了,我就是恨啊,恨啊,她怎么没跟着她娘一块死…”

“娘…”明彰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声:“潇潇是我心爱的人儿啊,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个,做下这样的事儿,您是不是也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了。”

周氏一愣,仿佛回过神来,急忙道:“明彰,明彰,娘是胡说的,胡说的,没有的事儿,娘怎么可能去纵火,怎么可能去害人,苏慧兰,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说着伸手扯了自己头上的发髻下来,直勾勾盯着明彰嘻嘻笑了一声:“苏慧兰,你赢不了我的,赢不了…”从旁边儿的针线笸箩里抄起剪子来咔嚓咔嚓搅了自己的头发。

明彰急忙上去夺了他娘手里的剪子,折腾了一晚上,才算把他娘安抚下,明彰已经精疲力竭,比身体更疲累的是心,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儿,自己跟潇潇又该何去何从。

明彰在他娘屋里坐了一夜,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忽的想到,或许他可以瞒着潇潇,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日子要过,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来,迅速就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当务之急是先回京,找到他舅舅,那个卖画的,不用说定是他舅舅,他娘能使唤的人也只有他。更何况,王卿也说了,那个人跟自己有些像。

明彰这一路都没停下休息,就怕有什么变故,终还是没赶上,虽不知道叶驰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可以叶驰对潇潇的心思,让他捏住了这个,又岂会轻易罢手,但潇潇,自己不能没有她。明彰蹭一下站了起来,让人备马,直奔井水胡同去了。

井水胡同的大杂院里,时家爹望了望女儿,又瞧了瞧,一会儿给自己倒茶,一会儿给潇潇端水的叶驰,从刚就没闲着,去书馆接自己的也是他。

时家爹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琢磨他闺女急巴巴让叶驰把自己接回大杂院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想到此,时家爹道:“倒是怎么回事啊,你这丫头也不跟爹说个明白,要让爹急死不成。”

时潇看着她爹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滴滴答答就掉了下来,他爹没怎么样呢,叶驰先心疼了,忙从怀里掏帕子,掏出来一块看了看,忙又塞了回去,重掏了一块递给时潇:“别哭了,回头时叔还当你受了大委屈呢。”

时潇没工夫搭理他,却接了他手里的帕子道:“你先去出去,我有话跟我爹说。”

叶驰有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媳妇儿,见时潇眉眼冷冽,也不敢再磨叽,转身出去,到外头待着。

虽说给赶了出来,可叶小爷心里还是美,为啥,还用说吗,终于有戏了呗,只要他媳妇儿不嫁给姓许那小子,一准就是自己媳妇儿,却也想听他媳妇儿跟老丈杆子说什么,蹲下身子往窗户根儿挪了挪,贴着耳朵刚要听,就见娟子叉着腰站在他跟前:“怎么着,您小王爷这么个尊贵人也听墙根儿,就不怕传出去叫人笑话。”

叶驰瞪了她一眼,心说这悍婆子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没听她的墙根儿,碍着她什么了,却怕屋里他媳妇儿知道,回头又跟自己别扭,站起来走到槐树下头的木头板凳上坐下,端着大碗滋溜滋溜的喝凉水,喝的津津有味的。

屋里的时潇想一天了,这事儿该怎么跟她爹说,周康是明彰的舅舅,火是他放的,可幕后指使的却是明彰的娘,这一切她刚知道的时候,都受不了,更何况她爹。

她爹这一辈子过的简单,即便家中失火,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她爹依旧没学会圆滑处世,让良善简单的爹知道如此可怕的事儿,潇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了一天的结果是潇潇决定不告诉他爹,但又必须找个理由,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跟明彰成亲了。

想到此,眼泪止不住滑下来,时家爹伸手擦了擦女儿的眼泪:“囡囡,受什么委屈了,跟爹说说。”

时潇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在她爹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哭的她爹手忙脚乱的抱着她,一声一声的唤她:“囡囡,爹的囡囡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快别哭了,哭的爹心里头难受。”

时潇抱着她爹哭了一会儿,才从她爹怀里出来,抹了抹眼泪跟她爹道:“我跟明彰不能成亲了,您能不能不问我缘由?”

说着又滚落一串眼泪,时家爹这人虽说不大通世情,却疼闺女,自小就这么一个丫头,能不疼吗,小时候时潇一哭,明明很小的声儿,还隔着两层院子,她爹硬是听见了,慌慌张张的跑进去抱着她哄,睡觉的时候,背着她,长大些,手把手教她念书写字,请了先生教她画画,父女俩感情好的,时潇娘都嫉妒,常跟时潇爹说:“我瞧着你们父女俩过挺好,我倒成了碍事的。”

可见时家爹多疼闺女疼的毫无原则,今儿时潇这一哭,可把时家爹心疼坏了,闺女说什么都应着,他闺女不是刁蛮爱耍小性子丫头, 比谁都懂事儿,既不想成亲,必然是有不能成亲的原因,她不让自己问,自己就不问吧!

想到此,给女儿擦了擦眼泪道:“好,爹不问。”

父女俩正说着,忽听外头咚一声,娟子的声传进来:“叶驰你疯了,没事儿打我们状元郎做什么,这可是我们家的上门姑爷,座上贵客。”

“ 什么上门姑爷狗屁,丧门星还差不多,小爷打的就是他…”说着又是一拳…

第52章

左宏一进门就瞧见娟子叉着腰挡在许明彰前头,不知怎么了,左大少心里忍不住就酸了那么一下子,想都没想,上去把娟子扯到一边儿,娟子还不依,挣了两下道:“你放开我,你抓着我做什么,拉偏手啊。”

一句话把左宏气乐了:“就凭我们叶小爷,对付这么个小白脸,还用我拉偏手,再说,有你什么事儿啊,莫非你也瞧上那小白脸了,哎呦…”左宏话没说完,迎面骨就挨了一脚,蜷着腿在院子里蹦跶了半天。

等他缓过来,时潇已经出来了,见叶驰一拳比一拳狠,明彰却始终没还手,就这么挨着,那张脸青肿不堪都快瞧不出本来模样了。

时潇心里一痛,张开手臂拦在明彰跟前,她要不拦着,咱叶小爷没准打两下出出气就完事了,时潇这一拦,简直就是在小爷心上捅刀子啊,叶驰立马就怒了,脸色黑下来,表情阴郁,眼里直冒寒气,咬着牙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护着他,你就这么喜欢他,舍不得他,时潇,你真贱。”

怒火冲上来,叶驰口不择言,左宏心里头都叹气了,要说他们叶小爷平常挺机灵的啊,怎么一碰上这丫头就成了个半傻呢,咋就不明白对女人就得哄,就得骗呢,他这一恼骂出这么一句来,前头干的这些都白费了,什么脑子啊。

其实叶驰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想骂时潇,她是他的心尖子,疼都来不及呢,可就是见不得她护着许明彰,一见她护着他,叶驰杀人的心都有。

时潇脸色一白,咬了咬唇道:“我贱不贱是我的事,跟小王爷什么干系,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用不着小王爷插手,我们大杂院是贱地,小王爷这样的贵人还是赶紧走的好,免得污了您的脚,柱子送客。”

“你…”叶驰脸都气红了,拳头握的咯吱咯吱的响,弄的柱子都不敢上前,左宏一瞧形势不好,忙上前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眼瞅亲事就黄了,你着什么急啊,非赶这当口较真儿,犯傻啊,什么事以后再说,今儿咱先回去。”说着硬把叶驰拖出去了。

娟子一看两个祸害走了,担心的瞧了一眼时潇,从她一回来,娟子就知道出大事儿了,即便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瞧时潇那样儿就知道。

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啊,从回来一句话不说,也不吃饭,也不喝水,直勾勾望着桌子上的画轴发呆,就算当初他们父女俩刚来大杂院的时候,都比现在强,这样的时潇,娟子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娟子本来猜着是状元郎在外沾花惹草让潇潇知道了,毕竟潇潇的性子,娟子很清楚,别瞧温温顺顺的,骨子里硬着呢,跟状元郎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哪里容得下旁人,可男人真难说,反正娟子是不信男人的,尤其许明彰这样功成名就的男人。

即便他自己想洁身自好,可架不住有勾死的鬼,那些脑满肥肠,肚子空空,家里有几个臭钱的,还有女人变着法儿贴上来呢,更何况许明彰少年得志天子宠臣,又生得俊俏端方,不说有个什么九公主都想招他当驸马吗,可见是个招人的。

故此,娟子往这上头想也无可厚非,可也不对,要是许明彰沾花惹草,怎么又掺合上叶驰了呢,不管怎么说,潇潇自己的事,还是必须自己解决,这个谁也帮不上忙。

想到此,跟柱子道:“铺子里接了单大买卖,咱今儿不在家吃了,去回春楼,让你们几个小子好好解解馋,去叫时叔出来,掌柜的前儿就说要跟时叔吃酒呢。”

柱子知意,进去把时家爹拉出来,簇拥着奔回春楼去了,顷刻间,大杂院里只剩下时潇跟明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光洒下来,一片银白,像雪,潇潇忽然记起来,小时候自己在外婆家住着,明彰也在哪里。

正是年根底下,一早起来就落了雪,不一会儿就落了薄薄的一层,她想起书里说的,用梅枝上的雪烹茶,该是何等风雅,便非要效仿一番,让丫头寻了个青花小瓷罐抱在怀里,穿上斗篷,去小花园那颗梅树上取雪。

到了小花园,果见墙角的梅树开了花,点点红梅映着雪光,幽幽暗香袭来,清冽芬芳,沁人心脾。

潇潇垫着脚尖仍然够不到最下头那截梅枝,就跟丫头两个人挪了一块石头放在下面,她踩了上去,终于够到了。

一手提着瓷罐,一手拿着毛笔把梅花上的雪小心的扫到瓷罐里,她的力气小,瓷罐有些重,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

潇潇吓的闭上了眼,却没有意料中的疼,而是落进一个暖暖的怀抱,一抬头,就见明彰对她笑:“我说一大早怎么不见你,原到这里淘气来了。”

后来知道潇潇想扫雪煮茶,也没觉得可笑,仰着头瞧了梅枝头半天跟她说:“我抱着你。”

然后他抱着她,扫了大半天的雪,等她娘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的手脸都冻的通红,当晚她就病了,到了过年才好。

明彰后悔的什么似的,天天来找她,给她带来许多外头的玩意吃食,有桂花糕,还有孙猴子的糖人,明彰拿着让她舔了一口,如今她还记得那甜丝丝的味道。

当时她就想,要是能一辈子跟明彰哥哥在一起多好,那时她八岁,明彰十二,如今她十九,明彰二十三,他们都长大了,再寻不见幼时的快乐。

时潇定定望着明彰,想着小时候的事儿,心里头翻涌的苦涩,几乎将她没顶,这是他们的命吧,一早就注定了的,而明彰想的什么,不用说,潇潇也知道。

看见他恳求乞求的目光,潇潇心里更难过,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才勉强开口:“明彰…”她喊出他的名字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这么望着他。

明彰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用低哑而沉痛的声音道:“潇潇我们就要成亲了,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后面的话明彰终是没说出口,因为潇潇把手从他掌中抽走了,明彰望着空空的手掌发呆,仿佛连心都空了。

他苦笑一声:“潇潇,你这么对我,不公平的,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保住你,怎么做才能回到以前,你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听。”

时潇沉默半晌问了一句:“明彰你回乡做什么去了?”

明彰一震,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时潇涩然一笑:“你早就疑心了不是吗,那么你现在该知道是谁放的火了,是你舅舅,明彰,你的亲舅舅,且,是你娘背后指使的,我看见你舅舅的时候,就想起了那天,就为了不想让我嫁给你,做下这样的事儿,时家烧了,我可以不在乎,但还有我娘呢,我娘是因为我去的,从早上我就想,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我们的亲事,我娘就不会死,是我害了我娘,我已经不孝在前,如果我还嫁给你,你让我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生。”

明彰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后头的槐树才勉强撑住:“潇潇你是在怨我吗?”

时潇摇摇头:“我不怨你,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我爹,我爹的病刚好,我不想他再难过。”说着抬头望着他:“明彰我们有缘无分,从此天涯陌路两两相忘吧!”

天涯陌路,两两相忘,明彰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不甘心,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晓晓跟前:“潇潇,你就这么狠的心是不是?就算我娘做下了错事,可我们自小的情分,如何能一朝抹杀,不,潇潇,我不应你什么天涯陌路,两两相忘,我们说过执手白头,无论如何,你都是明彰的妻,你不嫁,我就不娶,你一辈子不嫁,明彰一辈子不娶,明彰说到做到。”撂下话转身往外走。

潇潇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这是何苦…”

明彰在院门处立住,却并未回头,半晌儿才道:“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你让明彰去哪儿再寻第二个你。”

时潇一晚上耳边都是明彰这句话,一遍一遍的跟她说,听一遍她就忍不住难过一回,难过了就想哭,她不能哭出声儿来,咬着被子掉眼泪。

故此,第二天起来两只眼肿的吓人,娟子瞧见了没敢问,可叶驰却不一样了,叶驰一早就来了,早上饭都是在大杂院吃的,得了娟子好几个白眼,咱叶小爷不是没瞧见,是全部心思都放在他媳妇儿身上,瞧不见别的。

见时潇两只眼睛肿的不成样子,心里又酸又心疼,酸是因为许明彰,这都不能成亲了,还为他哭,可见心里不舍,心疼是不知昨晚上哭了多久,这眼睛都肿成了桃子,扭头跟得禄吩咐了一句。

等娟子跟几个小子出去,得禄也把东西拿来了,是冰块,装在琉璃的敞口瓶里,用棉被捂着来的,如今正热,不用棉被裹着,恐到这儿就融了。

叶驰用细绢布裹住冰块,小心的给时潇敷眼睛,时潇也没拒绝,任他折腾,目光定定望着他发呆。

难得乖巧的样子,叶驰的心都要化了,心里盼着,要是日日能这样多好,正想着,忽听他媳妇儿说:“叶驰,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还想娶我吗?”

第53章

叶小爷都说不清该欢喜还是该恼恨,他媳妇儿也太老实了,就算不稀罕自己,用得着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了吗,他就不明白了,比起那个许明彰除了认识他媳妇儿晚了点儿,差哪儿了,那小白脸是什么好东西啊,明知道他娘放的火害了人,还有脸娶人家闺女。

这丫头真不知道是傻还是蠢,自己娘都死了,还心念念的惦记着小白脸,这要是他,刚一刀先把那小子捅个血窟窿再说。

虽觉得他媳妇儿有点儿是非不分,可听她要嫁给自己,咱叶小爷还是忍不住雀跃,左宏那句话对,干什么事都得师出有名,如今他管不得她,就是因为她还不是自己媳妇儿,等她成了自己媳妇儿,许明彰那小子再敢靠前试试。

这么想着,叶驰毫不犹豫的道:“娶,怎么不娶,从第一天儿,爷就盼着把你这丫头娶回家去呢,可你能不能别这么打击我,你说说,我究竟哪儿招你烦了,怎么就断定自己不喜欢我呢,没准你心里早喜欢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见手里的冰块融出的水流了时潇一脸,忙那另一只袖子来擦,时潇一把推开他道:“好好的衣裳,沾了水倒可惜了。”说着抽出自己的帕子抹了脸上的水,递给他,让他擦手。

叶小爷见那帕子有些旧,便知一定是他媳妇儿平日使的,心里一喜,哪舍得擦手,跟她道:“媳妇儿,这帕子我瞧着好,送了我吧。”说完不等时潇应他,直接放了起来。

时潇忍不住有些脸红:“谁,谁是你媳妇儿,胡说什么呢?”

叶驰却嘻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以前爷就想这么叫来着,只怕你恼,今儿你应了嫁我,这媳妇儿岂不叫的名正言顺了。”

时潇忽觉叶驰有一样好处,就是别管自己心里有多少烦心事,只要跟他在一起,没一会儿就能岔到别处去。

却他说的轻巧,自己能嫁进定亲王府吗,纵他应的痛快,上头还有长辈呢,他又是宗室子弟,他的妻子就是小王妃,要记入宗室玉牒的,自己的出身门第便不论,还有之前跟明彰这档子事儿。娟子跟她说,为了她,明彰跟叶驰都闹到了皇上跟前,外头人不定怎么嚼说自己呢

想到此,不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低下头小声道:“若为难,你只当我刚的话没听着吧。”

叶驰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什么没听着,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耳朵背,刚可听的真真儿,你既说了,就容不得你反悔,再说,为难什么,你忘了爷前头跟你说过的话了,只你应了嫁,爷明儿就能娶你过门。”

时潇见他说的如此硬气,却怕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忙抬头道:“我既应了你,自是不会反悔,只你也要应我,跟你家里人不许闹,好生说,若他们不依,也不许躁,你也别说什么明儿,便你明儿能娶,我也嫁不得,成婚非戏,必要三媒六证父母之言方妥,至于我的事儿你也不许欺瞒,据实以告…”

她一件件说,叶驰一件件应,那个听话儿劲儿,要是他爹瞅见都能气厥过去,合着还是媳妇儿亲呗,这么个无法无天,成天跟他尥蹶子的烈马,到了媳妇儿手里就变成了顺毛驴儿,可他儿子就是这么块料,没娶媳妇儿呢,就把爹娘丢脑后头去了,等娶了更甭提了,真要是气,这辈子能气死。

故此,后来定亲王倒也看开了,不看开也不成,小时候都管不了,大了就更别指望了,此是后话且不提,只说这会儿。

时潇说的话儿,叶驰都应了,不止应了,还记在了心里,自己前头说的,明儿就娶她,的确不可能,他叶驰娶媳妇儿,怎么也不能蔫不出溜的,得弄的像模像样儿,让京城里头的人都知道,这辈子就打算娶这一个媳妇儿,更不能委屈了。

想到此,心里越发雀跃,琢磨锦城的心眼多,主意大,这事儿交给他一准能办圆满了,最重要还得快,左宏那句话在理儿,夜长梦多,早一天娶回家早一天就踏实了,话说最近才发现,左宏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左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竖起扫把戳在跟前,抹了把汗道:“也不知谁念叨爷呢?”

娟子正从酒窖里头出来,听见他这句,没好气的道:“谁念叨你,不定是招恨惹人骂了。”说着从上到下大量他一遭道:“不说你在衙门里当差吗,当差的都跟你这么闲啊,成天无所事事的到处瞎晃。”

左宏听了,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合着自己这帮着她干活还遭嫌弃了,他左大少唉,平常可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在家也跟祖宗似的,倒她这儿成了打杂的苦力巴,也没落下好儿,自己这儿图什么啊,可就这么着,一得空,就想来找她。

左宏琢磨自己这是不是有点贱骨肉啊,想到此,忽有点儿烦躁起来,脸色一变道:“爷不闲,爷有的是正经事儿,既你嫌弃,爷这就走了。说着撇下手里的扫把走了。

娟子气的手里的酒坛子险些丢出去,跺了跺脚道:“什么东西,狗脸,说翻就翻,谁让他来了。”扭头跟几个小子道:“明儿他再来给我打出去,他这样的力巴哪像干活的样儿,姑娘还不乐意用呢。”

底下几个小子虽应着,心里却想,娟子姐姐回回都这么说,哪回没让进来。

娟子自然不知道这几个小子心里头想什么,倒是惦记着时潇,刚自己问了左宏才知道,真不是小事儿,怪不得时潇父女搬回来了 ,当年要是没那把火,潇潇还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呢,就因为许明彰那个缺德带冒烟的娘,遭了多少罪啊,家都烧了便好说,这里头还搭上潇丫头娘的一条命呢。

虽说不是在那场火里头去的,到底脱不开干系,这样的仇如何能释怀,也不知潇潇是怎么想的,日后又打算怎么着。

娟子这么想,叶驰也问了,他手里捏着周康呢,依着叶驰的意思,把那混蛋刮了都不为过,但干系到他媳妇儿,他媳妇儿是个锯嘴的葫芦,什么事儿就喜欢闷在自己心里,回头闷病了,自己岂不要心疼,故此还是得问清楚了,再说这事儿也不能拖着了。

叶驰一问,时潇便想起了那场火,若不是侥幸,恐自己一家三口都要命丧火场,况且,还有她娘呢,可这里到底干系到明彰。

明彰十年寒窗,好容易金榜题名,眼瞅着前程似锦,若把周康送到衙门里供出明彰的娘来,明彰的功名前程…到底有些不忍,况且还有许叔叔呢,却又不能对不住她娘,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叶驰见她半天不应,瞧她咬着唇的样儿,知道她还顾及许明彰,心里不免酸起来,心说得让他媳妇儿的念头彻底断了才成,他媳妇儿的心软,许明彰那小白脸回头想个什么招儿,就算他媳妇儿应了自己,万一反悔呢,自己又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了。

想到此眼珠转了转,倒得了一个主意,跟时潇道:“我听咱爹说,咱家跟许家沾亲,是怎样的亲戚啊?”

得禄在不远处听见,半边脸都跟着抽了抽,心说,他们家小爷这脸皮厚的都能当砂纸了,这媳妇儿还没娶回家,就咱爹咱爹的了。

叶小爷可不管那么多,一门心思的盯着他媳妇儿,时潇脸色暗了暗,半晌儿方道:“我娘跟许叔叔是两姨表亲,本来我该叫舅舅的,后来订了亲,就改了称呼,我娘临死的时候,跟我道,当初之所以应下这门亲,却有一个缘故,娘幼时贪玩,跟我两个表舅两个舅舅偷跑出去到湖边儿揪荷花,不慎掉落在水里,两个舅舅一见吓得跑回了家,两个表舅跳下去救我娘,后给人发现救了上来,送回家去,没多少日子,大表舅就病死了,二表舅就是许叔叔,娘说她欠许家一条命呢,所以许叔叔当年一说定亲,娘便应了。”

叶驰倒不想中间还有这番缘故,想起什么,又问:“既如此,当年咱家失火,亲戚们难道就没帮着些,不是还有两个舅舅吗。”

时潇摇了摇头:“外祖母去了之后,我两个舅舅闹着分了家,又不大会过日子,便越发艰难,至后来,倒靠着我娘跟许叔叔接济才过的下去,我家失了火,两个舅舅倒能容,只舅母却难,我娘又是个有骨气的,便搬了出来,嘱咐我便千难万难也不许登门,却后来娘病的那样儿,我还是去了,两个舅舅说不在家,舅母说家道艰难,也快吃不上饭了,些许给了我几两银子,打发了出来。”

说着顿了顿又道潇说的轻巧,可把叶驰心疼坏了,心说都什么人啊,亲外甥女,亲妹子,都不管,这会儿让他们且过两天好日子,回头挨个收拾,给他媳妇儿出气。

却亲戚这般近,自己想使坏也的悠着些,倒也怪不得他媳妇儿为难,谁想中间还有这么档子事儿,眼珠转了转,倒想出一个主意,抽空跟得禄吩咐了几句。

得禄心说,他们家小爷这招儿真够损的,不过状元郎也活该,谁让他谁也不惹,非惹他们家小爷呢,瞧着吧,倒霉还在后头呢。

明彰一进府,管家就忙着迎了出来,递过一封信说是定亲王府送过来的,明彰先头还当是王爷,打开瞧了一遍,脸色就变了,问管家:“人呢?”

管家道:“在屋里捆着呢,小王爷的人嘱咐,不让松绑,说是纵火的歹人,要等大人回来断这桩公案…”

第54章

没等管家的话说完,明彰已快步进了屋,周康是真怕了,自打让叶驰绑到这儿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宅子里,挨了多少顿打都记不清了,反正那阎王,走之前抽他一顿鞭子,晚上回来又抽他一顿,不爽了抽的狠,高兴了抽的更狠。

几天过来,他身上都没一块好皮了,本以为早晚得给那阎王折腾死,不想今儿倒把他送这儿来了。

周康本不知道他外甥中了状元,可刚那个阎王跟前的小鬼得禄跟他说的异常清楚:“你虽不是个东西,命倒是不差,你是不是有个外甥叫许明彰?”

周康忙点头:“正是,正是,嫡亲的外甥儿,我这个外甥真是个好的,前些年进京赶考了,也不知中没中,连个音信儿都听不见。”

得禄哼了一声道:“中了,一甲头名的状元郎,就是你那外甥儿。”

这一下可让周康瞧见了生路,琢磨自己外甥若是真中了状元,这点儿事儿还算个事吗,不就放了把火吗,人也没烧死,瞧在甥舅的份上,也不能不救自己。

莫非是因为这个,那阎王也怕了,这才要放自己,想到此,周康顿时来了精神,虽说狼狈的不成样儿了,却还挺了挺胸,一扫刚才的怂样儿:“怎么着,怕了吧,我的外甥中了状元,可就是大官,你们这样把我捆来私设刑堂,回头跟我外甥说了,没你们的好果子吃,还不快把我放了,我心一软,没准在我外甥跟前给你们说两句情儿,不至于死的太惨。”

得禄都快给这厮蠢哭了,怪不得混成这德行呢,那脑子里头装的都是大粪吧,给许明彰那小子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拿他家小爷怎么着啊,也就时家那丫头有这本事,能折腾他家爷,那还不是因为,他家小爷疼媳妇儿吗,换一个人试试,敢这么跟小爷折腾,早跟阎王爷喝茶去了。

这蠢货当他外甥是玉皇大帝了不成,就算时玉皇大帝,遇上他们家小爷,那也得有商有量,真来硬的,咱小爷比孙猴子也省不了多少心。

想到此,得禄笑了两声道:“哎呦喂,这就端起来了,舅老爷,这几天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可别往心里头去,我这儿给您作揖了,可我这手占着呢,要不用脚吧,您可别嫌弃。”说着抬起腿狠狠踹了他几脚,踹的周康叫唤了好几声。

得禄才算出了气,凑近他道:“你外甥是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也算的上少年得志,风光无俩,可说到底儿,不过就是个五品官儿,兴许别人见了你外甥要怕,却我们家小爷,这辈子都不可能,你知我们家小爷是哪个?”

周康也想知道那活阎王是谁,自己怎么就得罪这么一位了,故此也撑着脑袋望着得禄,得禄见他这德行倒不着急了,拉过把椅子来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旁边儿的小子急忙递上茶,得禄掀开盖儿抿了抿茶叶末子,吃了两口,才道:“知道定亲王府吗”

周康一听定亲王府,整个人跟扎了眼的皮球似的,哧溜一下泄了劲儿,可着大燕有不知道定亲王府的吗,那是大燕唯一一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说白了,只要大燕朝不亡,定亲王府就完不了,人既是开国功臣,又是皇族宗室,谁得罪的起啊。

得禄一见他蔫了,把手里的茶搁在一边儿:“看来你还有点儿见识,我们家小爷就是定亲王府的独根儿苗,你放火烧了谁家,我们家小王爷也没功夫搭理,可就是时家不成,知道为什么吗,跟你说了也无妨,时家那姑娘,是我们家小王爷的心尖子,再过些日子,说不准就是我们亲王府的小王妃了,你跑去时家放火,不琢磨琢磨,我们家小爷能饶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