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破解之法

夜幕低垂,风凉,集市上车水马龙。

先前与仆妇盘问过后实在憋得不行,华珠只能返回董娘子的院子里,借用了茅厕。

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旁边是比她更安静的廖子承,耳旁有风声刮过,以及行人的嬉闹声飘过。但一想起此案的千头万绪,华珠又没了观赏的心情。

“在想董娘子是不是凶手吗?”廖子承放下书本,轻轻地问她,富有磁性的嗓音,像沙石碰撞在阳光下,带了一种低低的慵懒。

华珠喜欢他的声音,能让人觉着安定。绕了绕腰间的流苏,华珠点头道:“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柳昭昭的情郎是谁?”

廖子承定定地看着她,“如果是你,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对官府隐瞒主人情郎的身份?”

华珠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凝眸道:“如果不是他有罪,那么就是他的身份不宜被公布于众。官府中人?”北齐官风严明,不得流连烟花之地,更不可能娶一名青楼女子为妻。

廖子承点了点头。

华珠又道:“那董娘子肯定也爱那个男人。加上她长期受柳昭昭的欺辱,很有可能因妒生恨。她又贴身伺候柳昭昭,伺机杀掉对方并非难事。而我问话时,她不停撒谎…种种迹象表明,她的嫌疑很大。可是…”

“可是你觉得她一介弱女子,做不出焚尸这么残忍的事来。”

华珠“嗯”了一声,“你说,会不会…六年前的毒杀案,与眼下的焚尸劫持案,不是来自同一个凶手?”

“不会。”廖子承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

华珠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偏头一看,正好廖子承又把佛龛拿在了手里把玩,华珠就想起了柳昭昭的盒子,“你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找东西的?在小别院,关于案子的话你一句没提,倒是问了不少盒子的事!”

廖子承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佛龛的边角,不疾不徐道:“王三爷出事那晚,一直高兴地念叨着‘找到了找到了’,如果我推断的没错,王三爷找到的东西就是柳昭昭的盒子。你之前不是问我,凶手为什么要掳走王三爷吗?现在可有答案了?”

华珠茅塞顿开,许多连起不起来的线索瞬间首尾相接了,“凶手也想要那个盒子,得知盒子在王三爷的手上,但王三爷不肯把盒子交出来,凶手便将王三爷掳走,又烧了柳昭昭的尸体做成王三爷自杀的假象。只要凶手一天不得到盒子,王三爷便一天是安全的。你知道盒子在哪里吗?”

廖子承打开佛龛,微微一叹,“除了三爷,恐怕没人知道。”

华珠看了佛龛一眼,释迦牟尼的血泪已被擦拭干净,露出眼下一颗梅花形的滴泪痣。设计这个佛龛的人一定张狂到了极点,才敢在佛祖的脸上动刀子。华珠又问:“盒子里装着什么?”

廖子承淡淡地问:“你听说过梅庄吗?”

何止听过?前世赫连笙还派了数万人找过呢。传闻它是天下第一庄,富可敌国、固若金汤,最神奇的是,没人知道它究竟在哪儿。但那本小说能用梅庄来命名明德太后等五女,足见它的传奇色彩。坊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得梅庄者倾天下”,赫连笙在位的二十多年,一直没放弃对梅庄的寻找。华珠根本不信那些市井流言,就道:“梅庄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世外桃源,并不存在。”

廖子承的眸子里溢出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怅,“佛龛是梅庄之物,柳昭昭的盒子里装的正是通往梅庄的地图。只有去了梅庄,才能破解诅…”

华珠冷冷一笑,打断了他最后的“咒”字,“明白了,王三爷没死,血泪的诅咒便不算应验,现在与你最亲厚的人非你未婚妻王歆莫属,你怕她遭到诅咒,所以才打着查案的幌子,寻找破解诅咒的办法!真能!”

廖子承温和的眸光忽而变得冰冷,像极寒的风吹过宁静幽潭,水波微漾间,寸寸冻结。

华珠的头皮一麻,低叱道:“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不是为了她,难不成为了我?”

话落,原以为廖子承会吼回来,谁料,廖子承只是缓缓地关上佛龛,所有怒气仿佛在这个细小的动作里被一一抚平,然后他轻轻地道:“饿,下去吃饭。”

中心大街有灯会,人山人海,马车驶不进去,二人只得弃车步行。

摊贩摆了满街,灯笼明光四射,行人川流不息。

二人并肩走在拥挤的人群中,衣衫偶尔擦动,发出细微的沙沙之响,却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走了几步,几名嬉戏的孩童举着灯笼迎面奔来。

华珠下意识地朝右边一靠,为孩子们让路,却轻轻撞上了他臂膀。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兰香。

华珠的心里掠过一丝不自然,后退一步,想着既避开那群熊孩子,也能不挤到他。

可还没走两步,便见着他绕到了自己外侧,尔后小手一暖,被什么紧紧握住了。

“人多,别走丢。”

宽袖半遮,十指轻扣,华珠能感到手心在他温暖的包裹下渗出细密的薄汗,也能感到脸颊在寒风的蹂躏中晕开微热的温度。抽了几下没抽开,华珠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上街都这么牵女人的手吗?”

“女人?”廖子承眉梢一挑,扭头,微惑的目光自她没怎么发育的胸部一扫而过。

华珠一窘,拿宽袖遮住了小平胸。

廖子承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没再说什么,只更紧地握住了她略显僵硬的小手。

“喂喂喂,你们怎么打人呢?有没有王法啦?”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暴怒的咆哮,拥挤的人群,纷纷朝那边奔去。

“你这臭道士!居然敢说我妹妹有血光之灾!妖言惑众、无事生非,小爷我今天非替天行道打死你不可!”王恒一脚踹翻了道士的摊子,又提起道士的衣领,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道士被打掉两颗门牙,又怒又惧,却坚定坚信地说:“贫道真没撒谎!不日的将来,令妹的确有血光之灾!贵人一看就是权门子弟,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在您面前瞎编乱造啊!我要有半句谎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的毒誓便是王恒自己都不敢发,王恒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再次挥起拳头,朝道士砸去!

王歆怕闹出人命来,一把抱住了王恒的胳膊,对道士皱眉道:“你说我有血光之灾,可有破解之法?”

这些江湖术士,不就是想骗点儿钱吗?说的越严重,百姓便越肯破财消灾。但他也不想想她三叔是谁?这种雕虫小技,在她三叔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道士的眼睛一亮,“还是这位小姐明事理!其实吧,要消灾并不困难。”

此时,华珠与廖子承已经来到了现场。道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华珠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动手

“落发为尼,常伴青灯!”

此话一出,周围接连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如此美貌的少女,若落发为尼,不是在勾引和尚与香客犯罪么?

华珠只要一想到母仪天下的王皇后顶着小光头风情万种的小模样,便有些忍俊不禁,华珠用食指戳了戳廖子承的胳膊,轻声道:“喂!快去安慰安慰你的未婚妻,不然她真落发为尼,你可要追悔莫及了!”

廖子承冷冷地睃了华珠一眼,“真爱多管闲事,难怪该长的地方不长。”

这是在骂她心眼多吗?华珠双手抱住小平胸,幽幽地瞪向他,“色——魔!偷——窥——狂!老实交代,在建阳,你偷窥了我多久?”说什么开那一面的窗子采光最好,可偏偏正对她的卧室!要知道,她睡相不好、穿得也少,谁知走漏了多少春光?

廖子承摇头:“我没偷窥。”

华珠松了口气。

廖子承又很正经、很无辜地道:“是你自己不关窗子的。”

华珠的呼吸一滞,廖、子、承!

香满楼临窗的雅间内,廖子承与华珠各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式,看着小二端上来的北方菜式,以及华珠弄菜卷的样子,廖子承眸光一动,“你的习惯改了很多。”

华珠一惊,差点儿以为廖子承看出她重生了一回,没办法,廖子承的眼睛太毒了,想要在他面前伪装,十分需要道行。华珠定了定神,哼道:“每年都会来琅琊探亲,我天生就喜欢北方人的生活方式,还有,我母亲也是北方人。”

耳濡目染够不够?

廖子承“唔”了一声,开始举箸用饭,依旧是把鱼刺剔好,一片片放入华珠碗中,又把虾剥壳,蘸了汁也放入华珠碗中。

他一向高冷,难得这么温柔、这么接地气,华珠便有点儿蹬鼻子上脸,眼珠滴溜溜一转,问道:“今天买消息花了我一锭金子,你什么时候给我报销?”

廖子承指了指华珠的碗,云淡风轻道:“我所创造的劳动价值,应该远远高于一锭金子。”

“你…你是老佛爷的手啊?剔剔鱼刺剥剥虾,就值那么多钱?”华珠气得小脸通红,看了一眼碗里被他悉心处理过的鱼虾,皱眉,“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廖子承含了一丝戏谑地看着她。

“没什么!”华珠快要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大婚别想找我要红包,本姑娘已经给过了!”

“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华珠气得半死之际,王歆与王恒出现在了厢房门口,说话的是王歆,她穿着一件鹅黄色束腰纱裙,披了兔毛小坎肩,一双玉手轻轻挽着王恒的胳膊,美得像只迷雾森林走出的精灵,周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除了房间那位风华无双的男子。

俊男美女,果然天生一对!华珠摸了摸鼻梁,怎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都怪颜博,丢下她一人跑掉了!暗暗一叹,华珠扬起笑脸,“这么巧!”

巧吗?王歆暗暗摇头,她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温柔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廖子承平淡无波的俊脸,心跳忽而加速了起来,但这种悸动的心情在看见华珠时渐渐冷却了不少,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道:“是啊,好巧,这一家的鱼做得特别好吃,你们刚刚一起查案了吧?”

她想给二人的独处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知道这本身就是事实。

华珠笑了笑,“是啊,晚些时候还要与燕世子与我姐夫会合。”

王歆并不信华珠的话,但有些东西面子上过得去便好。王歆温声道:“那我们不打扰你们查案了。”

说着,便要拉着王恒离开,王恒却冷冷一哼,“我告诉你廖子承,我不管你跟我三叔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有多大能耐!但识相的,就主动找太子取消亲事!否则的话…”

“大哥!”王歆没想到王恒会讲出这种话,尴尬得脸色发白。

廖子承淡淡地喝了一口温水,抬眸对上王恒凌人的视线,“否则的话怎样?王公子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杀了太子?”

王歆的脸色一变,轻声辩驳道:“廖公子,你误会了,我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王恒拂开王歆的手,扯了扯衣袖,目中无人道:“我还就是这个意思!不想死的话,就求太子退亲!一个被族里赶出来的棺材子,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娶我妹?哼!你纵然跟了太子,也只是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这番话实在是太伤人!尤其最后一句,简直像一根刺,从华珠的耳膜里一穿而过!那一瞬,华珠理智全无,等反应过来时,王恒的臭脸已经被她手里的热汤泼成了菜园子!

王歆掩面惊呼:“大哥——”

“你…你…你居然敢拿汤泼我?”王恒不可置信地摸了一把粘着菜叶的脸,怒火中烧,王家嫡长子,多么尊贵的身份!连太子妃也没这么撂过他脸子!一个县丞庶女,怎么敢?好!今天他不好生修理她一顿,他就把姓倒过来写!

王恒抬起拳头,冲向华珠!

廖子承单脚一勾,踢中矮凳,直直撞向王恒的膝盖窝。王恒双腿一跪,扑在了满是菜肴的桌上。廖子承又扬臂,一把反拧住他胳膊,将他的脸死死地压在了一盘红花肘子里,低声警告道:“不想你贪污了十一万六千五百两赈灾款、以及养了一千一百名私家军的罪名曝光,你知道该怎么做!”

哎妈呀!连他老爹都不知道的事儿咋被廖子承查到了?还精确到了多少钱、多少人!他是鬼吗?若他在太子那儿掺他一本,他一定会被砍头的哇!王恒这下明白自己踢到板子了,要是颜博这么按着他,他也就认了,偏偏是个小县城的孤儿!太丢脸了,不是?但再丢脸也得保住脑袋,反正“王”字倒过来,也还是“王”!一念至此,王恒一改不可一世的嘴脸,讨好地笑道:“误…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我…我…我和廖公子开玩笑的…”

廖子承反手一拧,王恒痛得嗷嗷直叫,“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冒犯你和年小姐了!”

华珠惊到了,这是她头一回见廖子承对活人动手,没想到,比剖尸还专业!

王歆的睫羽颤了颤,廖子承看着文弱,不曾想身手这么敏捷,他的招式很奇怪,不像她在书上看到的任何一种武功,却轻松制住了习武多年的大哥。他安静时像一片淡雅的云,动起手来却像雷厉风行的将军,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颜三爷!

王歆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微微悸动,一半为哥哥的处境而心疼,抿了抿唇后,她哽咽道:“廖公子,请你放了我大哥,他已经…道歉了。”

廖子承放开王恒,转头对王歆淡淡地道:“想退亲,就叫王老太君去找太子。”

王歆扶住满身油污的王恒,虽小声却语气坚定道:“王家不会退亲的,我…我想嫁给公子。”

【第四十六章】迷雾重重

“我想嫁给公子。”马车内,华珠看着廖子承,含情脉脉道,“王家不会退亲的。”

廖子承闭目养神,不理她。

华珠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又问:“琅琊第一美人的深情告白,伟大的廖公子是不是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廖子承捉住她作乱的小手,睁开眸子问:“为什么要泼王恒?”

生气咯!一生气就泼了,泼完立马后悔了。她当时是中邪了还是怎么?居然那么冲动,王恒骂的又不是她!

华珠以为廖子承是在责怪她闯了祸,讪讪一笑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其实只想端碗汤给他喝的,但是呢,脚底打滑,手里的汤就泼了出去。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认错态度非常良好!

廖子承的目光微微一动,握紧了她柔软的小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要这么冲动。”

另一辆马车内,王歆用干净帕子为王恒擦着脸,一边擦,一边为难地问:“大哥,你真的贪污了公款,又养了私家军吗?”

王恒的脸色一变,矢口否认,“谁告诉你的?”廖子承讲话的声音那么小,不应该被小七听见啊。

王歆抽回手,定定地看着他,“我懂唇语,大哥你不用瞒我了。”

王恒涨红了脸,尴尬地皱眉道:“小七啊,看在大哥这么疼你的份儿上,你别告诉父亲!”

“好。”王歆一口应下,王恒松了口气,却又听得王歆说道,“补回款项,解散私家军,我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若还没处理…我只有把你交给父亲了。”

“小七,你…”

“我不能让王家毁在你的手上。”

马车停在了颜府,赫连城早在门口徘徊来了许久,见华珠下车,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对于后面的廖子承,他只给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华珠推开他的手站好,问:“你追踪到那个人了吗?”

说的是下午董娘子招呼过的某位神秘客人。

赫连城俊脸一沉,双手插抱胸前道:“别提了!那家伙真狡猾,带着我七弯八绕,把整座城都跑遍了,我到现在,晚饭都没吃呢!”出生以来,这是头一回饿肚子!

看样子是没追到了。华珠叹了口气,说道:“世子赶紧叫人备膳吧。”

“我气都气饱了!”赫连城刻意无视廖子承,问向华珠,“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华珠把询问董娘子与仆妇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省去了盒子与佛龛的事,有些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知道她今天招待的人是谁,和本案有没有关系?又多了一条需要留意的线索。”

赫连城冷冷一哼,说道:“甭管董娘子招待的人是谁,她都一定是杀害柳昭昭的凶手!这是一起非常典型的情杀!她嫉妒柳昭昭,也怕柳昭昭真的把她卖入青楼,所以先害柳昭昭滑胎,再毒杀柳昭昭,并模仿其字迹写下遗书。好狠毒的女人!焚尸也是她干的!她肯定有同伙!就不知她抓走王三爷是不是想从王三爷那儿得到什么宝贝?对了,你们派人盯着她没?她说明天再给你们地图,八成是想连夜潜逃。”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急速的马蹄声,正是颜博麾下的巡防侍卫之一,名唤杨千。

骏马行至门前,杨千勒紧了缰绳,尔后翻身下地,朝众人行了一礼,“世子爷,廖公子,年小姐,董娘子…自尽了!”

夜风萧瑟,小别院内灯火通明,颜博派来盯梢柳昭昭的侍卫在杨千的指挥下封锁了现场。

赫连城入府寻颜博,廖子承与华珠一道返回了小别院。

杨千推开房门,苦着脸道:“我们得了四爷的令来这边盯梢,盯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吧,发现里边儿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觉得蹊跷,怕她是逃了还是怎么,便翻墙入内想一探究竟。门锁了,窗子没锁,我推开窗子,就看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董娘子安静地躺在床内,面部乌紫,唇瓣紫黑,十指呈青黑色,唇边有干涸的黑血。她一手捏着一本《梅庄五女》,页面停在介绍柳昭昭的那一页;一手横出床沿,吊在半空,指尖下,是一个用过的小药瓶。

廖子承拿起药瓶闻了闻,“鹤顶红。”

廖子承戴上手套,又递了一副给华珠。

华珠从董娘子已经僵硬的手中强行扯出书本,敞开的页面上有泪水的痕迹,“湿了大半张纸,这得掉多少眼泪?”

书桌的右上角摆放着一个画了莲花的陶彩茶杯,里边装着半杯茶水;茶杯下方是一个墨玉砚台,和一支毛笔。

书桌的中间放着一份遗书。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与惶恐之中,小姐救了我的命,我却非但不知感恩,反而缠上了小姐的人,最后还恩将仇报,害死了小姐。我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现在,我要去地府向小姐赔罪了。请在我死后,将我的钱财送往江南道湘西暮家寨,那里,有小姐的最后一名亲人,暮云芝。”

华珠念完遗书,疑惑地问:“暮云芝?好像在哪儿听过。”

比对完董娘子账目上的字迹,对正在检查尸体的廖子承说道:“字迹很像,看样子是畏罪自杀。她死了多久?”

“从瞳孔、尸僵与尸斑的情况来看,不超过一个半时辰。”正色说完,廖子承起身走到了华珠身边。

华珠把遗书递给他,他轻轻抬手拒绝,犀利的眸光扫过右手边的毛笔、砚台和茶杯,“从茶叶和茶水的颜色来看,冲泡时间约为一个时辰左右。茶杯边缘有淡粉色口脂,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前,董娘子泡了一杯茶,坐在这里写…”

讲到这里,他顿住,若有所思。

华珠晃了晃手里的白纸,“写遗书!”

廖子承的眼底泛起意味深长的波光,“你写字的时候,会把茶水放哪边?”

“左手边啊!右手要写字的嘛,不方便拿茶杯。”华珠比了比右手写字,左手握杯的动作,随即猛地一惊,“董娘子的茶杯在右边,也就是说,她是左撇子?”

廖子承点了点头,清冷的眸光一凝,“她的床头柜在左手边,洗漱用品也在左手边,而且她左手大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有薄茧与凹痕,是长期使用绣花针所致。种种迹象表明,她的习惯手是左手。一个习惯手为左手的人不会把写字工具放在右手边。这封遗书,不是董娘子写的。”

“这么说,是谋杀了?”华珠凝了凝眸,“可你刚刚又说董娘子坐在这边,泡了一杯茶,还写了…东西。”

廖子承看了一眼被喝得只剩一半的茶水,“她的确写了,但不见了。”

万恶的凶手哇!

【第四十七章】那个男人

确切地说,是被凶手带走了!

再一次检查完房间的每个角落后,廖子承给出了以上结论。

他们刚刚才怀疑董娘子是凶手,董娘子便被人杀害了。

根据时间推断,董娘子是在结束与他们谈话的半个时辰后遇害的。

他们走的时候,仆妇也走了,仆妇一直呆在家里赶年货,这一点通过村里人的口供可以得到证实。而杨千走访了附近的居民,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也没听到任何争吵。

华珠拿出小册子和笔,翻到王三爷焚尸案的那一页,说道:“两起案子的共同点,一,都无目击证人;二,都未发生争斗;三,都没留下任何物证。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较大。凶手既认识王三爷,也认识董娘子,然后,与柳昭昭有仇。”

廖子承点了点头,“还有一点。”

“什么?”华珠抬头,氤氲了一层雾气的眸子望着他。

廖子承看她疲惫的模样,眸色一深,拿起了遗书,“你问董娘子,柳昭昭是否还有亲人时,她回答‘应该没有’。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这么说,她不知道柳昭昭尚有亲人健在,更不可能在遗书里写出亲人的名字和地址。凶手是谁呀?怎么比董娘子还了解柳昭昭?”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千头万绪的案子。等揪出凶手,非得找他要精神损失费不可!华珠又想咬笔。

廖子承拍了拍桌子,华珠一惊,悻悻地把笔放回了口袋。

廖子承又道:“还记得你说你从焦尸上感受到了什么吗?”

华珠瞟了他一眼,“记得,是恨,一种想把死者挫骨扬灰的恨。”

“从毒杀到焚尸,六年时间,凶手的心理发生了扭曲性的变化。所以这六年,他,或者她,过得并不快乐。当然,也可能是最近有什么事触动了他的神经,让他再次想起曾经受过的伤害,这伤害,来自柳昭昭。另外,凶手拥有良好的容貌和背景,思维缜密,善于伪装,如果你和他接触,会觉得他很容易相处。”

语毕,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了几下,像演奏着某种乐器,优雅而尊贵。

但一想到他讲的内容,华珠的心里毛了毛,“听你讲的,我怎么觉得我们已经与凶手见过面了?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