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绛珠拍了拍她脑门儿,华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又听得年绛珠哼道:“你以为你们像两头发情的小兽在外院兜了那么久却连半个下人都没碰到,是巧合?”

华珠简直服了年绛珠了,看着挺老实巴交的人儿,怎么…怎么讲话这么露骨?

年绛珠就笑,廖子承肯花那么长的时间与华珠溜园子,绕了一条又一条小路,说明他们俩还没干出太出格的事儿。若是叫颜博陪她牵手散步,颜博肯定会说“散步多没意思,咱们回屋歇着吧”,然后一回屋就倒在床上,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了。唉,其实她挺怀念成亲前的那段日子,俩人每天都偷偷地跑到后山约会,一呆一两个时辰,竟也不腻。成亲后,那层纸捅破了,新鲜感之类的便少许多了。

但华珠跟廖子承与她跟颜博不同,他们是定了亲一定会在一起的,廖子承与华珠之间除了一些不靠谱的男女之情外什么保障都没有,她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看来,不下点儿猛药是不行了。

年绛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唤来。乳。母把颜旭之与颜敏之抱走,又叫小厨房炖了一碗血燕来。

华珠吃着血燕,年绛珠把绣篮提来,缝起了一个大红色的肚兜。华珠眨了眨眼,问:“哇,你穿这么亮的颜色,要把姐夫迷得喷鼻血啊!”

“撕了你这张小嘴!”年绛珠嗔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绣花,“这是给你做的。”

“给我做?”

“上回叫绣娘给你做的粉红色肚兜你不说不喜欢丢了吗?我再给你做几个新的。”

“咳咳…”华珠的燕窝呛在了喉头,一定是秀云多嘴,这妮子,巴结年绛珠倒是巴结得好。华珠用帕子擦了嘴,看着油灯下面容慈祥的年绛珠,心头一动,“你不必亲手做的,交给银杏便是。”

年绛珠幽幽一叹:“你老大不小了,这次若回福建成亲,再见面还不知是哪一天。”别的姑娘家都穿着亲娘做的衣裳出嫁,卢姨娘死得早,谁给这丫头做衫呢?

华珠的鼻子一酸,放下勺子,绕过小茶几,靠上了年绛珠的肩膀:“姐姐。”

年绛珠的鼻子也有些算算的,女大不中留,即便她想叫她在府里长住也不行。年绛珠摸了摸她小脸,笑着问:“吴妈妈在提督府还适应吧?”

提起这个,华珠的话匣子打开了,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道:“你绝对想不到吴妈妈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谁?”

“吴妈妈是卢副参领的发妻!”

年绛珠缝肚兜的手顿了顿:“发妻?卢副参领的发妻不是陈娇吗?”一个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一个那么老那么丑,太…离谱了吧。

“说来话长。”华珠把晚上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与年绛珠说了一遍,“…原来呀,卢副参领是建阳人,跟吴妈妈夫妻多年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吴妈妈赚钱养家,又供他读书,他却狼心狗肺地写了一封信诈死,然后娶了陈阁老的女儿,完全不顾糟糠妻与儿子的死活。要不是他这么绝情决意,吴妈妈的两个儿子兴许不会选择参军这条路,也就不会死在海上了。哦,就是六年前颜三爷发起的那场战役。”

年绛珠听完,唏嘘不已:“真是可怜,吴妈妈家里没有别的亲人了?”

华珠又吃了几口燕窝:“好像有个挺有钱的外甥女儿,但没什么往来了。”

夫家姓卢,来自建阳,有个有钱的外甥女儿…年绛珠的眼底浮现起一丝若有所思的波光:“她外甥女儿多大?”

“跟我一样大。”

年绛珠的心咯噔一下,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华珠疑惑地眨巴着眸子问。

“吴妈妈没讲她外甥女儿姓什么叫什么?”

“没,她家里的私事儿我不好多问。”

建阳能有几个卢高,又有几个卢高的外甥女儿正好嫁了大户人家,又与华珠一般年纪?年绛珠心里已经能确定卢高是卢晓珺的亲哥哥了。但她不打算告诉华珠,华珠的表情是颜家,跟卢家半分钱关系都没有!

恰如其分地敛起不合时宜的表情,年绛珠咬断线头,问华珠:“没想到卢高会有这种造化。陈娇气坏了吧?”

华珠耸了耸肩:“关上门来肯定少不得把卢副参领给修理一番了,不过夫妻十多年,孩子也有了,总不能因为突然冒出一个容貌家世都不如自己的糟糠之妻就放弃卢夫人的位子。”说到底,女人是这个时代的弱者,陈娇是上当了,但她没有勇气踹开卢高做一名寡妇。一如男子若强暴了女子,女子非但不会报官,反而极有可能给对方委身做妾。这样的荒唐事,每天都在上演。

年绛珠又穿了一根金线,开始绣并蒂莲:“现在怎么办?叫吴妈妈回建阳?”

华珠摇头,将最后一口燕窝吃完后说道:“吴妈妈要状告卢副参领抛弃妻子,应该还要加上停妻再娶。”

年绛珠嗤然一笑:“她疯了。陈娇的父亲是阁老,大哥是驸马。除非她去衙门击鼓鸣冤,吴妈妈上阵,只能是以卵击石。”

回到房间,洗漱过后躺在辗转反侧,想着廖子承的那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时哭笑不得。他们充其量只是有点好感而已,何时达到爱情的境界了?没玩够就直说,扯什么幌子?她承认他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男人,而她的心也的确深深地为跳动过,但那又如何?仗着她喜欢他,所以就以为能吃定她而不用负责任?这世上又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了了!

廖子承,我不要喜欢你了,一点点都不要了。

盖紧被子,华珠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华珠没再踏足提督府,倒是颜博因为吴妈妈的事儿在两府之间跑了起来。

纸包不住火,不管他们如何压制隐瞒,朝廷命官抛弃糟糠之妻攀龙附凤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大家纷纷猜测这位无耻官员到底是谁,也有人猜那位被蒙在鼓里十多年的倒霉妻子是谁,至于糟糠之妻,关注她本人情况的反而不多,只是很想知道,这场必败的官司到底何时会打、又怎么打。

华珠蒙在屋里睡大觉,巧儿打了帘子进来:“小姐,四奶奶叫您准备一下,跟她去福寿院,有客人来了。”

开春了,天气渐暖。

华珠换上一件鹅黄色盘金丝大花短袄,一条素白阮烟罗纱裙,斜斜地挽了单螺髻,簪一支镂空银簪,一对白玉花钿,并耳朵上一副白玉明月珰,神清气爽地去往了福寿院。

福寿院内,老太太着一身酱色绣白桂芝长袄、银色蝠纹褙子,雍容华贵地坐在炕头,笑着拉过坐她身旁的余诗诗的手,说:“硕儿这几日如何了?”

“大爷一切安好,老祖宗请放心。”余诗诗很温柔地回答。

老太太眼底的笑,几乎要溢出来:“这个家多亏了你,我这把老骨头才享了几年清福!”

说的好像当家主母是余诗诗似的。

余诗诗深知此乃客套话,笑了笑,应景地附和了一句:“老祖宗这话可折煞我了,您的福还在后头,一年比一年多呢!”

一家人全都笑了起来。

尤氏掩面笑得眉眼弯弯,嗔道:“老祖宗心里只有大嫂,可把我们几个忘得干干净净了!前儿才听说李记元宝酥香,昨儿大嫂屋里便有了,一问,才知是老祖宗差人买的。老祖宗偏心,我可不依了!”

“你这泼猴儿!”老太太指着她,沉声呵斥了一句,却满脸都是笑容。

“谁是泼猴儿呢?”年绛珠笑着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华珠,二人对老太太行了一礼。

老夫人对当年把二女儿下嫁给年政远一事一直抱了些许愧疚,是以,在年绛珠过门后,将这种愧疚全都补偿给了年绛珠。平时,都是她与颜婳坐他身边,今儿却换了余诗诗。

年绛珠与华珠目光一扫,就见一名穿藏青色锦服、剑眉星目、五官刚毅的俊美男子站起身,对她们拱了拱手:“四嫂,华珠表妹。”

这位明明不认识却又喊如此亲切地称呼她们的人是…

余诗诗顿觉好笑:“二弟,你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原来是襄阳侯府的二公子,颜婳的未婚未。襄阳侯府的人口比较简单,襄阳侯、二老爷,襄阳侯的大女儿余诗诗、世子余宏,以及二儿子余斌。二老爷一生无子,与发妻和离后也没再续弦。

余宏在朝中任大理寺少卿,余斌却尚未致仕,天高皇帝远的,颜家人也不清楚余斌每日究竟在忙些什么。反正有襄阳侯府这颗大树,哪怕他一辈子做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他们去了京城,就会发现余斌的名号如雷贯耳。他虽未致仕,却终日游走官场。从十四岁接了第一场官司至今,从未出现过任何失败记录,连太后都笑着夸他金牌讼师。

“原来是妹夫,失敬失敬。”年绛珠笑了笑,拉着华珠在尤氏下首处坐下,“姝儿呢?”

自打太子回京,颜姝终日窝在院子闭门不出,这不,连余斌来了也不出来会会面。尤氏低声道:“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大家,便没来了。”

不舒服?怕是没面子才对。提督府宴会上,逢人就说太子要册封自己做侧妃,一转眼太子跑了,颜姝简直成了茶楼里的饭后谈资。

余斌含笑的眸光掠过年绛珠,投向华珠,少女个子娇小,肌肤雪白,衣着亮丽,发饰简单,眼睛如月光下的清泉一般明润动人。这么个瓷娃娃真的有那么厉害的本事吗?余斌眯眼一笑,说道:“我在京城就听说了表妹的事迹,原以为表妹与婳儿差不多年纪呢,没想到这么小。”

虽然他笑得很亲和温柔,像个邻家哥哥,但华珠的心底还是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压力。摇摇头,华珠扬起一抹礼貌的笑容:“表姐夫谬赞了。”

余诗诗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呀,把婳儿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华珠这才又看向颜婳,颜婳的确微低着头,仿佛很害羞的样子,窈窕的身姿包裹在玫红色窄腰长袄中,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她双手捧着一个绿色荷包,轻轻置于腹前。华珠想起巧儿拾到的玉麒麟扇坠,那玉质地极好,做工精美,以颜婳这种爱显摆的性子竟没拿出来炫耀过,有些奇怪呢。

“婳儿是不是不舒服?”余斌亲自倒了一杯温水,行至炕头,将茶杯递到颜婳跟前。

颜婳摸了摸略显苍白的脸,接过茶杯,柔声道:“多谢余公子,我很好。”

尤氏就打趣道:“婳儿是害羞呢,妹夫你别再逗她了,待会儿直接晕过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你这张嘴儿!”老太太笑着瞪了尤氏一眼。

这边,余斌环顾四周后,又问:“怎不见太太?”

老太太的笑容僵了僵,和颜悦色地说道:“上庙里还愿去了,你来得突然,若早些给我们个信儿,我就早些把她接回来了。”

余斌温润一笑:“是我唐突了。”

后面,余斌给众人一一送了见面礼,又转达了襄阳侯与侯夫人的问候。老太太高兴,留了他与颜婳用膳,其余人全都各回各的院子。

用完膳,余斌带着一副暖玉棋盘到小香榭拜见了颜硕,颜硕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每日睡觉的时辰渐渐增多,余斌在床前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他醒来。

“余斌啊。”颜硕虚弱地笑了笑,在余诗诗的帮扶下坐直了身子,“几时到的?”

“今早。”余斌把棋盘放在床头柜上,从余诗诗手中接过一杯茶递给颜硕,“等姐夫哪天精神好了,我陪姐夫杀几盘。”

颜硕看了一眼暖玉棋盘,轻笑:“好,那你多住几天。是来提亲的?”

余斌点头:“是啊,具体婚期等颜大人与太太回来再商议。这段时间,我就叨扰你们了。”

颜硕喝了茶,把杯子递回给余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叫你姐姐带你到街上转转,你小子嘴馋,最爱满大街地找东西吃。岳父和岳母身子可好?”

余斌和颜悦色地答道:“都好,叫我转告姐夫好生养病,等身子硬朗了,上京玩玩。”

颜硕苍白的脸上扬起非常灿烂的笑容,如一束明媚的春阳打在了翠竹青松上:“我最近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说不定你此次回京,我能跟你一起呢。”

余斌看着他坐了一会儿便冷汗直冒的额角,垂眸掩住可能会从眼底迸发的情绪,再睁眼看他时已经没异样:“好啊,那我们一起!”

颜硕没醒多久便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余斌抱着他轻轻放平,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又用帕子擦了他额头和脖子的汗,一转眼,瞥见余诗诗端着药站在门口:“姐。”

余诗诗的眼圈微微泛红,叹了叹,强颜欢笑道:“这么快就睡了,连药也没喝呢。”

余斌看了看余诗诗碗里的药,又看了看她因煮饭熬药而变得粗糙的手,眸光一暗:“这些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颜府连个熬药的丫鬟也没有吗?”

“嘘——”余诗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余斌拉回了自己房里。待到余斌坐下,她也将药碗放下后,她脸色一沉,责备道:“年纪是长了,却也越发不懂规矩了。”

余斌难为情地晃了晃身子,嘟哝道:“我是心疼你,好好的侯门千金,居然成了煮饭婆。当年那么多追求者,你谁都不选,偏选了个病秧子,那多年过去,连个孩子也没怀上。母亲每每想起远在琅琊的你都心疼地掉眼泪,逢年过节,也不见你回门。”

余诗诗的眼眶一红,泪水掉了下来:“你多替我在母亲跟前尽尽孝,这辈子我是没法儿报答她了,来生吧。”

“来生这种鬼话也就你们妇人爱说。”余斌蹙了蹙眉,看姐姐潸然泪下的模样,又有些后悔讲了刚才的话,“别哭了,有时间回京城探望母亲就是了。”

余诗诗擦掉眼泪。

余斌站起身,开始打量她的暖阁,一应黄梨木镂空家具,柜子、多宝格、书桌、凳子,外加一个摆着几盆兰花的小花圃。其中有一盆色泽鲜艳的墨兰,花蕊并非一贯的黄色,而是白中带点微紫,与紫褐色萼片配在一块儿,宛若少女般梦幻动人。

“你是怎么种出这种墨兰的?”余斌好奇地问。

“这不是我种的,是…”总不好说是从提督府“偷”的,毕竟太不光彩了,就改口道,“偶然在集市上碰到便买下了。二婶还在侯府时,我倒是见她种过一次这样的…”

余斌很严肃地打断她:“她已经不是我们二婶了。”

余诗诗垂下眸子,讪讪一笑:“是啊,她跟二叔和离了。”那时余斌尚未出生,是以对二婶没什么感情,可她的整个童年几乎是在二婶的陪伴下度过的,她视二婶如母,乃至于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很想念二婶。

提起二婶,余斌想起了一件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和一封信:“染将军送给你的东珠,从胡国打来的战利品。”

她曾经的二婶,就是染将军的姑姑,染家与襄阳侯府的联姻尽管因为二婶与二叔的和离宣布告破,但她与染将军偶尔会书信一封,一起缅怀一下二婶。上一次通信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五年前了。

余诗诗将小匣子放一边,拆开信件阅读了一番,笑道:“染将军问我过得怎么样,可有空回京城,还说皇家狩猎要开始了,最好赶在那之前。”

余斌垂下眸子,淡淡一笑:“自从染将军败给廖提督后,好像没那么盛世凌人了。”

按理说,一个从未吃过败仗的将军,莫名其妙地败在了一个名不经转的棺材子手中,应该感到很屈辱、很愤怒才对,可他前些日子见到她,发现她心情好得不得了,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染将军长得挺美,就是人太凶了,变温柔点儿也好,早些找个合适的男子嫁掉。”余诗诗颇有感慨地说道。

“她都二十好几了,依我看,她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余斌摇了摇头,又道,“我听说廖提督接了一件大官司,跟卢大人有关的。”

余诗诗对此事并不知情,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有吗?我不知道。”一时,竟也忘了问,远在京城的弟弟又如何知道。

余斌很耐心地讲解道:“卢高在乡下老家有个妻子,现在找上门来了,要状告他停妻再娶。大家不敢接这个案子,廖提督就给接下了。”

余诗诗眉头一皱,惊讶道:“卢高居然是有过婚史的,这…那陈娇知不知情?”

女人的关注点与男人永远不一样,余斌的重点在廖子承,余诗诗却只顾着问陈娇了。余斌摸了摸脑门儿,挑眉道:“陈家应该事先不知,现在嘛,人尽皆知。”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直觉得卢大人是个多么正直善良的男子,没想到竟是抛弃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这官司…”余诗诗想说该打,话到唇边又记起自己和陈娇是好友,只得闭了嘴。

余斌叹了口气:“可惜了,上次在京城没与廖提督见上一面,你见过他没?”

余诗诗想了想,说道:“见是见过,就是夜太黑,没怎么看清他容貌。”提督府那回,她又忙着“偷”墨兰,错过了。

余斌的眸光微微一动,仿佛闪过了什么,在余诗诗发现之前,站起身笑道:“好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赶紧给染将军回信吧,她很挂念你,你多讲些琅琊的事儿给她听。”

余诗诗还想问,原本母亲说让二叔上门纳吉的,怎么变成余斌自己了?

可一眨眼的功夫,余诗诗再抬眸,屋里已经没了余斌的影子。

清荷院内,华珠在描红,经过年绛珠的高压手段,她的字已经进步了良多。

年绛珠一边数着余斌送来的礼物,一边叫银杏记档:“…鲛人泪十颗,灵芝两颗,人参五支,把人参送两支去琉景阁,我瞧着婳儿气色不大好。”

“是。”银杏应下,在收拾完毕后,拿着人参去了琉景阁。

华珠心道,颜婳只怕不是气色不好,是压根儿不想嫁。以她对颜婳的了解,非宫廷而不想去,区区一介侯府,又怎会入得她的眼?只可惜这回余斌带着聘礼上门,颜婳除非是自尽或落发为尼,否则只能乖乖地接受这门亲事。

年绛珠又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收出来撞入另一个箱子:“这些给你做嫁妆。”

华珠瞄了瞄,唔,好多!

“二妹二妹!你好了没?”颜博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年绛珠瞧他这模样,拿出帕子替他擦,他笑了笑,“多谢娘子。”

又看向华珠,“我约了吴妈妈和讼师到香满楼,我偷偷从衙门里溜出来的,待会儿还得偷偷地溜回去,赶紧赶紧!”

华珠跳下地,穿了鞋子与他一前一后打了帘子出去。

年绛珠追着跑了几步,二人却快要跨过穿堂,年绛珠只得大声嚷道:“晚饭回不回来吃呀?”

香满楼天字间内,卢高与陈娇神色各异地坐在小圆桌旁,自从卢高的丑事曝光,陈娇便再也没给他好脸色。眼下二人虽说共同来了这里,但卢高一个劲儿地给陈娇夹核桃,陈娇却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卢高陪着笑脸道:“阿娇,我知道我错了,但你生气也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些天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疼?你真疼当初就不会骗我?还一骗十几年,我和女儿都没法活了!”陈娇愤愤地瞪着他,讲到后面,泪水掉了下来。

卢高挪了挪凳子,挨着陈娇,将陈娇揽入华中软语哄道:“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不想失去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已经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所以才做了一两件不得已的荒唐事儿。日久见人心,我是不是真心待你,你都观察我十几年了,难道还感受不到吗?”

陈娇冷冷一哼,背过了身子!

卢高一个头两个大,搂紧了陈娇:“阿娇啊,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我听说吴秀梅请了一个非常非常的讼师啊,我…我会输给她的。我丢了官不要紧,可要是连累咱们女儿没了父亲,我会一辈子不心安啊。”

陈娇一想到乖巧的女儿,心就软了,冷声道:“我要是不管你,带你来这儿做什么?”

卢高疑惑不解。

须臾,一名身着藏青色锦服、腰束玉带的俊逸男子步入房内,他的脸上没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让人觉得严肃、严谨又不怒而威。

“卢大人,卢夫人。”他微微扬起唇角,打了招呼。

陈娇眼睛一亮:“余斌!”

卢高懵了,余斌来了琅琊?

余斌撩起下摆,潇洒地在凳子上坐下,如果余诗诗在这里,一定会非常诧异,她乖巧温顺甚至有些软弱的弟弟,怎么会发出一种如此威严又冰冷的气势?

“奉公主之命,前来为你们打赢这场官司,从即日起,我是卢大人的讼师。”

原来,事发翌日,陈娇便飞鸽传书给了大哥,请他说服公主帮忙想想法子,转头,公主便派来了余斌。余斌是北齐的金牌讼师,能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并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总之,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

卢高悬了许多天的心终于落下,露出了喜悦的笑容:“有余讼师在,我就有底气了!”

余斌淡淡一笑,眼底浮现起极度精明的波光:“现在,把你和吴秀梅的事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讲一遍,不许隐瞒任何细节。”

卢高尴尬地看了陈娇一眼。

余斌对陈娇说道:“请卢夫人先行回避。”

陈娇瞪了瞪卢高,冷哼着离开了房间。

卢高讪讪地低下了头。

余斌又道:“别怕,我只是奉命打赢这场官司,你的私事我不会多嘴。你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这一行的规矩。”

卢高点了点头,有些后怕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二十五年前,我不小心落水…后面我上京赶考,有了机遇,约莫是十六年前,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我收到那封信,是在十六年前,是他一个同窗写的,说他不小心得罪了京城的恶霸,被恶霸活活打死了,恶霸怕惹上官司,就丢了一百两银子,他同窗把钱也一并寄给我了。”

吴秀梅含泪说完,看向对面的华珠、颜博与高讼师,“差不多就这些了,高讼师啊,你是琅琊最厉害的讼师,你能帮我这场官司的,对不对?”

高讼师点头:“我会的,请你放心。”他平生只输过一次,只要不碰到那个人,他相信以自己一定能够胜出。但那个人远在京城,又怎么会跑来琅琊呢?所以这回,他赢定了。

高讼师用笔画了一些标记,又问:“那封信你可有保存?”

“那封信我给他烧纸钱的时候一并烧掉了。”

“婚书呢?”

吴秀梅拍着胸脯道:“婚书我有的!我本来也想烧掉,可一直舍不得。哦,今天我带过来了。”说着,从宽袖里拿出一个用红绸精心包着的长方形小锦盒,里面有三份文书——男方家庭请求婚姻的通婚书,女方家庭允诺的答婚书,以及分别记录了男女双方各自的真实情况的别纸。

高讼师放下毛笔,将婚书仔细过目了一遍,笑了:“一张不漏,很好,很好。可有人证?”

吴秀梅面露难色道:“我家里人都不在了,公婆也死了,他家的亲戚又将我赶了出来,他们…应该不会帮我的。怎么办?我是不是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