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总比晚好,”夏淳拨弄了两下奶娃娃的眼睫,“越早将来才会少人说闲话。”

宋嬷嬷看她这般,倒是希望她可以别这般通透。平常混不吝气得少傅吹胡子瞪眼,怎地在该胡搅蛮缠的时候这么懂分寸:“姑娘放心么?小主子年纪还这么小,若是周家有人存了坏心,教得孩子将来不认母亲……”

“你跟着去。”

宋嬷嬷一愣。

“你跟着过去。”夏淳小心翼翼地抱过跟少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闺女,垂眸淡淡道,“旁人我不放心,只有嬷嬷跟着一起过去才行。”宋嬷嬷懂很多,宫里头锻炼出来人精,谨慎又眼毒,一般人都玩不过宋嬷嬷。

“那姑娘怎么办?”宋嬷嬷是想,可她也舍不得夏淳。说来她照看夏淳的日子比俩小的更久,就像夏淳自个儿说的,她私心里也是拿夏淳当孩子照看,“奴婢走了,姑娘身边谁伺候?”

“不必忧心,彩云彩月就够了。”

宋嬷嬷想说这怎么行,彩云彩月才来多久,院里事情糊里糊涂的,如何能照顾得妥当。但是抬眼一看夏淳,见她难得郑重,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嬷嬷跟着,我才不怕将来孩子大了不认母亲。届时小彩蝶也跟过去,”夏淳沉吟道,“她一家老小都在周府伺候。有她在,嬷嬷在周家行事也顺畅些。若是孩子将来有个什么事,也方便小彩蝶家里人来夏宅说给我听。”

“姑娘……”

一下子把亲近的人都送走,没个贴心的伺候,宋嬷嬷下意识就要反对。

夏淳却道:“嬷嬷还不晓得我么?”

“你见我在周卿玉身边这么久,可曾吃过半点亏?”夏淳笑得狡黠,漂亮的眼睛弯弯,“从来都是我叫人吃亏,没人能叫我吃亏的。你跟小彩蝶走了,我身边总是会提人的。正巧你不是替我调.教了四个伺候的,正巧叫她们顶上。”

……这倒也是。

夏淳出了周家便采买了一批下人。先前宋嬷嬷嫌她们规矩不够,将几个还算有悟性的专门跳出来花了一番功夫仔细调.教。

如今贴身教导也有一年功夫,确实可以继上来用。只是宋嬷嬷还有些犹豫。周卿玉身边不喜用丫鬟,这四个丫头都还年轻,心性不定。若是近身伺候久了,跟那两个不长眼的一样对男主子起了心思可就不好了。

宋嬷嬷瞥了眼偏屋的方向,脸色晦暗。

夏淳挑了挑眉,立即明白了宋嬷嬷的担忧。想想,她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周卿玉虽好,却也不是银子,人人都要拜倒在他脚下。

不过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周卿玉有轻微的恐女症,确实不太适合丫鬟。

罢了,跟小彩蝶一样,周卿玉在的日子就她自己动手。她又并非残废,生活自理却是完全没问题的。至于少傅不在的日子,当然是当个残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年二十九,少傅才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回了周府。

夏淳这狠心的娘当日怕冷,赖在床榻之上硬生生睡到日晒三竿也没起身来送。可怜小彩蝶憋了一场挥泪送别的戏码,在没有人配合之下折戟。

龙凤胎很乖,没哭没闹,就是龙凤胎他爹不高兴,咬牙切齿的臭了一张脸。

马车走得慢,地上都是积雪。走到周家大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

周家的人早就在等着了。松和院的袁嬷嬷和蒹葭院的方嬷嬷跺着脚在大门台阶下候着,风雪吹得眼睛睁不开也不敢走,生怕错过了马车,再叫主子一番好等。

周老爷子在目睹了孙子一番动作后,对他很是不满,已经好些天没给少傅好脸瞧。这会儿难得也在松和院,已经吃了一上午的茶水。

周二爷有事,恰巧不在,杨氏陪着温氏坐。周铭宇正在一旁逗瑾哥儿,也在等着见侄儿侄女。周灵珊靠着温氏,在小声地与杨秀娥说话。周灵珊被温氏拘了一段时日,这一年很少有时间跟杨秀娥来往。这般凑在一起,自然很多话说。

二房几个庶出的孩子也在,杨氏不大搭理他们,周铭宇却很有长兄的架势,对庶出的弟妹很是照顾。一家子人热热闹闹欢聚一堂。

周卿玉亲自抱着两个孩子进门之时,里头正欢声笑语。

少傅脚步顿了顿,转身将孩子教到宋嬷嬷手中。抬眼,袁嬷嬷亲自打帘,引人进屋。遮风的门帘从外头一打开,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周老夫人看到厚厚的襁褓,脸上立即就绽开了花。温氏坐不住,站起来亲自迎上来。

“快!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周老夫人一早听温氏说过孩子生得漂亮,心里急得痒痒。宋嬷嬷得了少傅的首肯,含了笑小心翼翼地上前。

襁褓一掀开,小孩子的脸露出来,周围就是一阵惊叹。

还别说,有些好看的孩子,打小就看得出美人坯子来。别说老夫人和温氏,就是周灵珊这不开窍的木头疙瘩都忍不住凑过来。周铭宇小心翼翼地捏了下漂亮得不像话的侄子脸颊,由衷的感慨:“还是该找好看的人生孩子啊,瞧这多会长……”

这话说得不着调,引得众人齐齐瞪他。

周铭宇嘿嘿一笑,转头又摸起了跟周卿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兜兜:“这丫头可不能太像爹,否则将来不晓得要多少人心碎……”

话没说完,他便被老夫人没好气地拍了一巴掌。

周老爷子端着架子没凑太近,就端坐在一旁透过缝隙看两眼。没看到兜兜,光看到色色了。色色这小毛孩子简直是精怪变的。就这么个缝隙,他见缝插针地给他的太爷爷抛了两个媚眼过去。老爷子冷不丁一口茶水呛下去,差点没失态。

少傅还是一脸的冷淡从容,仿佛俩个孩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都是平常。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可看得老爷子一阵牙疼。

老爷子也不饮茶了,放下杯盏就眼神示意周老夫人赶紧将孩子抱过来。

周老夫人知晓他心中别扭。虽不清楚他跟周卿玉之间闹了什么龃龉,但本着调和祖孙关系的心态,她笑眯眯地将色色递过去。

色色落他曾爷爷怀里,大眼儿一弯,露出了个甜出蜜来的笑。

老爷子心里一阵软,冷淡的表情端不住,揪着老脸就逗起了孩子。色色被养得好,笑起来清脆悦耳,别提多喜人。老爷子抱了许久舍不得撒手,心里对少傅做的那些事倒是理解了许多。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确实不比任何人差!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却不会轻易放周卿玉过去。这小子从小做什么都太顺遂,以至于长成如今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孩子的事情确实可以周旋,但也得叫他吃够了苦头才行。

心里有了这番思量,老爷子扭头又看兜兜。

兜兜是天生的会长。怕是在母亲肚子里就知晓了为女儿的不易,尽挑着父亲的相貌长。这一屋子的人,哪个不看重周卿玉?再说,少傅的脸那是涯上雪,高华而清雅。兜兜因着这张脸,愣是把色色的风头都抢尽了!

其乐融融的一屋子人,若说有谁面甜心苦,也就杨家姑侄。

杨氏还好些,杨秀娥眼圈儿都红了。在两孩子进门之前,她预料了老爷子老夫人这般重规矩的人便是觉得孩子生的好,也不会表现得太喜欢。毕竟外室所出,上不得台面。谁成想周家人这般不讲究,居然没多为难就接受了??

对庶出的孩子这般喜爱,将来她的孩子往哪里站?嫡庶不分,任由庶出的孩子抢占长子之位不苛责,这老夫妻俩莫不会老糊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颜值即是正义

☆、第七十五章

宋嬷嬷小彩蝶带着孩子一走,奶娘和伺候惯了的小丫头随行, 夏宅空了大半。两个医女倒是想跟去周家, 暗示了两回,只是宋嬷嬷没给她们这个荣幸。她们退而求其次想留在夏淳的身边, 夏淳以身子骨强健不必麻烦,要把人给送回宫。

少傅连问都没问缘由, 事儿丢给凌云凌风, 次日两个医女便收拾行李辞别夏宅。

两医女梦才开始没做就破碎了,一时间伤心不已。

小彩蝶是不在,若在的话, 非得当众好好笑她们一番不可。夏淳兴致懒懒, 临行前还送了一笔丰厚的银两,给两人当做这段时日她们照看龙凤胎的谢礼。两人接了东西心情复杂,看着夏淳既羞愧又诧异, 诚心诚意地给夏淳磕了头。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夏淳享受了两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 真有几分不习惯。少傅见夏淳身边人少捉襟见肘,又使人送了一批下人过来。两个嬷嬷,两个粗使小斯。

嬷嬷屋里伺候, 小斯便帮着夏淳在外跑腿。

少傅既然送来夏宅, 自然都是早已调.教好了的。这两个嬷嬷性子有些不同便分工协作。一个沉稳寡言些,姓李,手脚麻利, 做事滴水不漏,正好贴身伺候夏淳。另一个泼辣灵通,姓张,口舌伶俐,眼神毒辣,帮着管宅中下人。

夏淳这无情的女人没个两三日便适应了,如今张口李嬷嬷,闭口张嬷嬷。前几日还叼念着想宋嬷嬷的某人转头就把人忘在脑后,全心全意投入她的暖棚里去。少傅从旁瞧着,莫名其妙就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他斜眼瞧着花蝴蝶似得的夏淳,心中十分怀疑,如若哪天这丫头当真离了他的视线,估计不肖一个月就能忘了他琵琶别抱。

夏淳不知少傅心中嘀咕,耗时半个月还真的把暖棚给折腾出来。

其实暖棚也不算多难,夏淳并非造现代那等恒温的暖房,只是粗糙种些反季节蔬菜。废了些布料和木柴,正月里就试种了些。

与此同时,夏淳的火锅铺子也修缮好了。但夏淳估摸着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得吃年前囤的年货,怕是外出打尖的少。没大量投入,只在花柳巷开了一家。

不得不说,吃食这一块只要味道好,甚少有抓瞎的时候。香辛料果然不负它霸道的香味,一开业就引得众人闻味儿而来。夏淳鬼就鬼在这,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她当真是了解纨绔猎奇心切的心思,专门整些花里胡哨的把戏招客。

纨绔不差钱,兼职她定价不算太高,三天就打开了市场。

辣椒起先夏淳没敢大范围地用,怕古代人适应不了这个味觉。新客上门之时,只叫店里人推荐一二。着装整齐的迎宾小斯都是口条好的,没吃过的东西愣是被他们说出了花来。好些纨绔们都见奇心喜,自然要尝试。结果吃过一次就爱上了。

香辛料倒是可以在药铺买到,辣椒却不行。辣椒大康没引进种植,夏淳手里头的存货不多,富裕地用能吃一个月。卖到后来,夏淳店里的辣酱每一分都高额收费。

自古以来,任何东西都以稀为贵。火锅火起来后,旁的铺子也学着做火锅。但是夏淳的铺子抢先吃了螃蟹,名声在外,又有独特的火锅底料牢牢把着食客的舌头。一时间竟叫她的火锅称霸花柳巷,在京城的纨绔圈子都打出了名堂。

夏淳每日收银子收到手软,看得没经过商的少傅啧啧称奇。是大康百姓腰包太鼓,还是夏淳这家伙稀奇古怪的点子太多?怎地他觉得挣银子这么容易呢?

“看吧,我就说我将来会是商业巨贾。”夏淳嘚瑟得尾巴翘上天去,一根手指头挑着少傅的下巴,噘嘴亲上去,“将来你被周家赶出家门了,我养你啊~~”

少傅:“……”

夏淳这段时日虽说弄出了点名堂,但这点小水花在周家跟前却是不够看的。周家人知她醉心于做买卖,只当是少傅将孩子抱回周家给她的补偿,没多关注。倒是苏皖这前未婚妻中了夏淳奶茶的毒后,又火速入了火锅的坑。

她不仅自己入坑,还带着苏家的兄弟姊妹一起入。

苏家人大多在北地边疆苦寒的地方长大,口味重,偏咸辣。几乎吃一口辣椒就喜欢了这个味儿。苏皖这不节制的姑娘,愣是跟一帮兄弟姐妹吃了十来天的锅子,吃的口舌生疮才停口。苏家姑娘莫名其妙成了夏家铺子的忠实拥趸者,夏淳简直哭笑不得。

苏哲毅因着私下弄的小动作被老定北王妃狠狠教训了,这半年都没脸出来走动。冷着脸被苏皖拖出来吃了几回,可算是转圜过来。

他原先也没想沾手这些阴司,他一个大男人,那么个美人如何就舍得伤?若非瞧周家做事太温吞了,来来回回牵扯不清,他实在看不过眼才亲自动了手。谁成想闹到后来没落着好,惹了一身的腥。说到底不过是周卿玉心里有那个通房,看着,护着,舍不得。如今亲事退都退了,也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嗯,火锅真好吃。

眼看着生意蒸蒸日上,夏氏这个品牌打出了雏形,是非也接踵而来。

京城一个叫鸿居的酒楼联合业界的同行,着手断夏淳铺子的原材料供给。不仅如此,还给京郊的农户打好了招呼,不准将东西卖给夏淳。

这个时节,正好是吃火锅最好的时候。铺子里生意好,夏淳不愿跟他们争这些,吩咐店里先拖着从别的地方买材料,紧着生意来做。谁知这些掌柜的见东家态度绵软,更加嚣张起来。指使了泼皮去店里闹,污蔑夏淳铺子的吃食不干净。

青天白日的,一个人吃了当众直挺挺地倒在了餐桌前,口吐白沫,不治身亡。

这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

那家人不论夏淳店铺的伙计怎么赔礼,赔偿,他们不愿,敲锣打鼓地非说要把背后的黑心商贾给告上府衙。夏淳自问是个不要脸,这回却开了眼见,遇到比她还不要脸的。大酒楼行事如此下作,为了打击她一个小火锅铺子,死人这一遭都使出来。

夏淳气得要命,可人确确实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店里,她百口莫辩。

这种事情在现代也有,但基本很少。毕竟现代是法治社会,人命整体上来说比古代要金贵的多。夏淳做生意之前是料到了会有人眼红,却没料到用一条命来使坏的。

今儿这人命不管出不出在她身上,她这家铺子的生意是不会好了。死人的地方,谁还能毫无芥蒂地来吃饭聊天?匆匆领着人赶去了铺子,夏淳卜一出现,先是叫场子骤然一静。而后那汉子的母亲抹着眼睛就扑上来,张口便骂。

店里伙计掌柜的拦也拦不住,夏淳被挤得东倒西歪。若非李嬷嬷张嬷嬷护着,那婆子能一巴掌把夏淳的脸给扇花。门外的看客指指点点,很快就聚集了一堆人来议论纷纷。夏淳听着话越说越不对,气得要命。

她从来就不是会哑巴吃黄连的人,吞下这亏,她这辈子都过不去。所以就在那婆子还要扑打的当口,夏淳半点虚,当众斩钉截铁地拉人去见官。

这话一出,哄闹的场面一瞬间肃静。

夏淳冷笑,原以为既是存心污蔑,这背后使坏之人该心虚,婆子也该收收气焰。谁知俩人听这话不仅没怕,甚至连拖带拽的拉着夏宅的人,真进了公堂。

当着京兆伊的面儿,那婆子改口,状告夏淳谋财害命。哭得那叫一个宛转悠扬,直说夏淳这黑心肠的毒妇是欺辱他们孤儿寡母。仗着美色偷了他家的配方不说,还狠心谋害儿子的命,然后红口白牙地就索要起了火锅配方。

夏淳瞠目结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不是个好脾气,火气一上来说话极为辛辣和踩人脸皮。然而夏淳混不吝,那婆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泼皮无赖。你跟她说道理说逻辑,她全当听不懂,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天喊地,反反复复就是在说夏淳谋财害命。

夏淳嗓门小,说的话全被她哭声盖了去,一时间气得差点吐血。

京兆伊坐在堂上这边看那边呵斥,脸色铁青。

他虽不认得夏淳,但有眼睛会看。见夏淳生得少见的貌美,养了一身好气度便估摸着她的身份不简单,不敢轻易冒犯。古代没有监控,什么都不好查。兼之这伙人有备而来,派了衙役去店里查验,根本查不出个名堂。

思来想去,京兆伊便决心大事化小,叫夏淳应婆子的要求赔偿了事。

夏淳当即蹦了起来。她的火锅配方是几千年后火锅配料届的集大成者,会给这婆子才怪!

她不松口,案子一时间胶着了。京兆伊无法,想着押后再审。

夏家这边还来得及没使人去寻少傅,婆子那边却率先站出了人。意料之中的这对凄惨的母子身世戏码。两人并非什么无依无靠的升斗小民,而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的表亲。家中遭难,特地上京城投奔而来。

宁国公府大奶奶一站出来,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有了偏向。

京兆伊是个圆滑的,当下就要拍惊堂木给这件事定案。还没拍下来,堂外传来一声高呵。人群开了一条道,凌云凌风控着两边,少傅一身绯红官服,衣摆猎猎而来。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故事不会写太长……

☆、第七十六章

少傅一出现,什么宁国公府武国公府都没用。

死人的案子是手脚抹得干净, 但婆子临上公堂改口就坏了事。这件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京兆伊是怕麻烦才敷衍了事的。少傅沉着脸端坐一旁,抬手示意一位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上前。坐下后一句话未说, 叫人不敢轻易造次。

青年人是京城有名的仵作,验尸一把好手。京兆伊这才想起来, 尸体还没叫仵作验过, 顿时很有些讪讪。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神情淡漠的少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先不说吃死人,火锅配方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亲戚之物本就是无稽之谈, 经不出查验。

夏淳不是个蠢的, 方才落了下风是因婆子胡搅蛮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既然你说火锅的配方是从你们手里偷来的,不如请这老妪默一份。”有人撑腰了,夏淳那狐假虎威的架势就摆出来。

“方子我林家是传男不传女的, 老头子死后, 就在儿子手里头握着。别说老婆子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字,不会写。就是会写字, 没沾过手的东西如何默写得出来?”这婆子看着粗野,没想到脑筋清楚得很,“你这小妇人莫为难老婆子!”

“没沾过手你如何认得方子是你家的?”她会狡辩, 夏淳更会, “你口口声声说我铺子里的方子是你家传的东西,叫你默又说不识字不认得。那你有何证据说东西是你家的!”

“老婆子不识字还认不得东西么?”事已至此,这婆子豁出去了。

“行, ”夏淳也懒得跟她扯这些车轱辘话,反反复复,都是无用功。她干脆使了脚程最快的伙计回铺子里去拿东西来,今日便要这婆子当场指认几味香辛料。“既然你说东西你认得,那你倒是说说这些都是什么香料!”

婆子自然答不上来。她瞥了一眼宁国公府大奶奶,那妇人自少傅到场后,便歇了声。此时冷冷扫了一眼婆子,仿佛两人完全没关系。

婆子一看她这态度就急了。她儿子确实是死了,一条命,说好了方子要过来就给她一家子一百两的补偿。这会儿看她这态度,分明想撇开关系,这是要赖账!婆子心里一慌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乱,前言不搭后语的,可不就露了马脚?

正好另一边那仵作也验好尸出来,事情才明朗起来。

死者是毒死的,也确实是吃了相克的东西毒死。但在毒死之前,这人本身患有极为严重的痨病,身子早已敖干了。不吃这一顿,撑不了十天半个月就油尽灯枯。显然这母子俩是想借这一死讹人,闹了今日这一出。

夏淳的铺子得以沉冤昭雪,污蔑讹诈的婆子也立即被下了大狱。至于那什么宁国公府大奶奶,虽说自少傅到场后歇了气焰,但今日之事少不得是她指使。京兆伊没当庭扯开这一层,少傅却不会轻易放过,自然很是受了一番教训。

此时姑且不提,就说如夏淳先前所想,铺子里死了人还是对生意造成巨大的影响。

火锅铺子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出了这一桩事,到底犯了忌讳。哪怕事情真相大白,夏淳也只能暂时停业,整顿再开。

可这一整顿至少得两三个月,届时都到了五月份。天一热,谁还乐意吃火锅?

这得少挣多少银子!夏淳气得够呛,咬牙切齿地骂人。

事已至此,只能作罢。

夏淳商业帝国刚有些苗头,就遭遇一番重击,令她很是郁郁了几日。不过也是因她进官府的这一趟,天之骄子少傅竟然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搭救,叫夏淳这个原本只在上层圈子鼎鼎大名的通房丫头彻底在人前露了脸。

夏淳的美貌好似一夕之间突然在京城传开。

如斯美人,怪不得少傅对她如此钟爱。有好事者拿她京城第一美人顾长楹作比,说夏淳生得比第一美人还美艳三分。若非顾长楹有家世学识傍身,夏淳这般倾城美人必定越过顾长楹,一举夺得大康第一美的名头。

当日围观者众多,茶余饭后说上几句,一时间竟传得有鼻子有眼。

茶余饭后的谈资,夏淳是没当一回事儿,但稳居京城第一美多年的顾长楹听了却受不了。她惯来是个爱惜名声的。自从知晓美丑,私心里早把自己奉上神坛。消息一出来她就气了整宿没水。等外头话越传越过分,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被一个通房丫头比下去,顾姑娘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那个贱丫头也配!

顾长楹不是宽宥的性子,相反,她自负且记仇,心眼儿极小。

自小到大身边围了一群同龄人,知心密友却是一个都没有。面上清高目下无尘,私下里跋扈小气的做派叫与她打交道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否则也不至于因王娇随口的一句话就记恨至今,逮着机会就要讥讽两句。

传言越演越烈,夏淳的名气跟着水涨船高。期间又有王娇的一通拉踩,顾长楹好几次做客在外,听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回府就憋病了一场,果真就此记恨上了夏淳。

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二月末,顾家赏花宴的请帖送到了杨秀娥的手中。

杨秀娥很是讶异,几番翻看都不太敢相信。顾长楹亲手写的请帖会送到她的手中?且指名道姓邀请她?虽说周灵珊也收到请帖,但她居然单独收到一份?

杨秀娥虽是周家二房的表姑娘,自小也与周灵珊走得近,但其实在四大家族的嫡出贵女面前却是没多少脸面的。她性子娇,受不得气,跟着周灵珊走动两三回闹了笑话后,在贵女圈子就跟个透明人没两样。

顾长楹那眼高于顶的人居然给她递请帖?不是给周灵珊?

杨秀娥左思右想想不通,但有幸能去顾家的赏花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从入京起便想融入世家贵女的圈子,奈何身份尴尬,一直不得其法。杨秀娥不管顾长楹此举有何寓意,她都乐得去咬这个钩。

临行这日,周灵珊换季偶感风寒,没去成,杨秀娥是独自一人去的。

说来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虽排在周家后头,排场做派却是比周家威风得多。杨秀娥曾随周灵珊来顾家做过几次客,但顾家姑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没什么人搭理她,其实真论起来没有相熟的手帕交。

但今日不同,马车刚到顾家门前,就有一个婆子早早等在门边迎接。

杨秀娥受宠若惊,含笑随婆子进去。

顾家的赏花宴名气大,却也只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私底下捣鼓的乐子,交友玩乐的。顾长楹借顾家最大的后花园待客,从餐点到组织都是她一手安排,长辈是不插手管的。此时十来个姑娘家端坐在顾长楹院子的花厅里,吃着糕点说说笑笑,很是没有拘束。

杨秀娥没去花厅,直接被婆子引去了偏厅。

顾长楹早就等在里头。见杨秀娥进来,抬手示意右手边坐下。杨秀娥被她这招猫的手势弄得心里一哽,却顾忌着周灵珊不在,憋着嘴忍下来。

顾长楹满心都是自己的计划,并未注意到杨秀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寒暄没说个两三句,她弯儿都不转地就提起了夏淳:“听说少傅颇为宠爱的那个通房,曾是你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