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洲出身富贵,打小用的东西,都很精致,自然也是养着一些少爷脾气的。

不过十七岁之后,自他从家里搬出来,也曾过了一段辛苦日子。

以他的话来说:那是体验生活,知道生活的不易,才能更懂得珍惜。

所以,芳家的浴室虽然小了点,丑了点,不干净了点,但他还是忍了。

挑剔成性,那得讲究情况。

人,只有迎合着环境生存,才能把生活过好,否则就是自找罪受。

匆匆洗了一个澡出来,房里已经没了芳华人影。

秦九洲不好去敲芳华的门,就把门关了,还上了锁,坐到了电脑桌前,准备好好的偷看小太太那段透着一些神秘吸引力的笔友生涯。

可一抽开抽屉,他愣住了:

那铁盒子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紧跟着,他马上打开了电脑,果不其然,桌面也换了。

呵,这丫头,动作老快,真是贼呀…

刚刚那一阵子催,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有点怅然,吐着气,郁闷自己竟中招了。

接下去怎么办呢?

转动着电脑椅,闻着满是她味道的空气,瞅着满是她影子的小房间,他不甘心,既失去了怀抱佳人睡觉的机会,也不可能再偷看“情书”了,心里痒痒的呀,真是难受的厉害…

可就算再如何如何难受,也得忍。

只是漫漫长夜,该如何打发时间呢?

他去找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看。

这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他读过的,也曾有过一本,后来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看着看着,他惊讶的坐正,因为有几段文字,被注释过,上面的字迹,就像带着无穷的磁性一般,生生将他的目光给吸住了。

无它,这是他的字迹。

现在,他已然完全可以确认:那个给她写信,甚至送她书的人,不是韩启政,而是他秦九洲。

这个发现,让他无比兴奋,乌黑的眸子里止不住发光发亮,熠熠生辉。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想去敲她的门。

可手指没有扣下去,又缩了回来。

不不不,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和她说。

就算能确定以前的自己一直在和她通信,那又能怎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阿政成为笔友,最终和她见了面,并谈上了恋爱?

还有,为什么阿政要瞒着自己?

这些,他都不知道。

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和阿政的关系——他俩才慢慢有了夫妻的感觉,需要的是好好经营。

如果现在,将这样一道雷劈下去,他敢打堵,一切会被打回原形,婚姻更有可能会走向灭亡。

所以,接下去这段日子,做任何事,他都得慎之又慎。

如此这般一想,那种发现秘密的惊喜,一点一点就被压下了…

后来,他睡了过去,脑海起起伏伏的闪现着一些画面,很模糊,但很有真实感…

一场事故,他从高处滚落,脸上被什么划伤了,脚被什么轧到了…

一群医生,围着他在开刀,他能听到他们在说话…

可怕的轮椅,他坐在上面,怎么站也站不起来…

镜子里,一道伤疤,无比狰狞,毁掉了他的容貌…

他变得有点自暴自弃,觉得这糟糕的人生,真的是越过越没意思,一个其丑无比的废人能有什么样的将来?

从北京到上海,他换了好几家医院,医生也换了好几茬,可他就是站不起来。

医生说,这是心病。

他爱弹琴,家里人怕他闷,特意让人送了一架钢琴过来,在那间隔音极好的特需病房,他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闭门,关窗,他将自己锁了起来,不和任何人接触,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是安全的。

“你弹的真好。”

有一天,有个有着美美嗓音的小女娃出现在他的病房里,还不加掩饰的赞美了他。

他被打搅到了,很不耐烦。

回过头来想把人赶出去时,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站在身后,长得非常漂亮。

长长的头发披着,柔柔顺顺的,五官好精致,娇小玲珑,只是眼神有点奇怪,好像没有焦距。

人是阿政带来的。

那小子对他说:“这是二妞,她的眼睛生病了,有点看不清东西。”

那与他无关。

他漠然无视,一如既往的不爱理人,只顾着自己弹钢。每天早晨,中午,晚上,他都会弹一会儿。

每天弹琴的时候,那小女娃都会过来听。

可能是怕遭到嫌弃,所以,她一点声都不会发出来,总是那么安静的陪在边上,做一个乖得不得了的聆听者。

直到第四天,他弹了一曲后,那孩子脆生生说了一句话:

“大哥哥,你能弹一些节奏欢快一点的曲子吗?生病的人本来就不太高兴,你老弹这么忧郁的曲子,好听是好听,但心情只会更糟。”

他这才惊讶的发现,她竟听得懂。

“你懂?”

“嗯,我学过那么一丢丢。”

小女娃用小手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学得很浅,而后再问道:

“大哥哥,你会弹贝多芬的《命运》吗?我特别喜欢那曲子。我想听。你能弹给我听吗?”

他诧异,却什么也不说,给她弹了。

她听了直叹,一脸天真的问他:“光明会来临的,对吗?”

他起初很不解,后来从护士那边得知道:她的眼睛受伤了,不换眼角膜,最终会彻底瞎掉,那双清澈的眼睛,将成为一件点缀人脸的饰物,而不能拥有其正常的视觉功能。

可她非常非常乐观,一直面带微笑,甜美的不得了。

等她再一次过来时,就开始主动和他说话了:

“大哥哥,你生什么病了呀?怎么老躲在房里,老坐着?不想出去走走吗?”

他不理。

“大哥哥,你不要一直闷着不说话。这样闷会闷出病来的。得多说话。说多了,心情就会好起来。我和你说说话吧!”

他仍不理。

“大哥哥,我给你唱歌好不好,不过,你得给我伴奏…好不好,好不好?”

一句句稚气十足的大哥哥,叫得他不想注意她都不行。

有点烦人。

但他竟然抗拒不了,最终低低应下了:“你想唱什么歌?”

一直自言自语的小女娃很兴奋,欢天喜地的扑过来,就像八爪鱼似的紧紧的抱住了他:“大哥哥,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那股开心劲儿,令他怔了好一会儿,那柔软香香的小身子,也害他僵化了好一阵子。

他想推开她,可她黏的很厉害,叽叽喳喳和他说起来话来,一点也不怕生,动听的嗓音,就像春天的百灵鸟,感染着别人的心情。

是的,他就这样悲摧的被这个小讨厌鬼给缠上了。

正文 165,是她那股强盛的生命力,征服了他

后来有一天,他问她:“二妞,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二妞就坐在边上,回答直接而干脆:“二妞想看一眼大哥哥你长什么样的?生得是怎样的手指,弹琴居然弹得这么好听…”

他听着沉默良久,不自觉的抚上了她的秀发,语气极为坚定的告诉她:“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看得到的。”

“真的?”

“真的。”

清晨,秦九洲从梦中惊醒,惊讶的发现,自己竟记起那个童年二妞来了,他家这个小妻子,曾黏在他怀里,求他如何弹盲琴。

而他曾很耐心的手把手的教她,两个人竟走得那么的近…

韩启政见到后,问过他:“老大,你转性了,这段日子,你谁都不搭理,居然会理会那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是啊,他为什么会理她呢?

当时他有点想不通。

后来,他明白了。

是因为她身体里那股子强盛的生命力,不知不觉征服了他。

时,已是清晨,秦九洲起床,想去敲芳华的门,心里总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可最终,他还是悄悄折回,换了一套运动装去晨跑,想用剧烈的运动来理一理心头的头绪,很想再深入的挖掘,想从中得知更多可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的东西。

可惜,没用。

一圈奔跑下来,累得气喘喘吁吁,可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那些记忆,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的钻入脑子里来,给了他大大的惊喜;却在他无比渴望知道的时候,它顽固的咬紧牙,不让他从里头挖出任何线索。

真是颇让人觉得沮丧。

倒是折回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幕:

桑缘将一个铁盒子扔进了小区保洁阿姨的车里,芳华扑过去想将它抢回来,脸上是那么的不情不愿,更流露着几丝倔强。

可桑缘拼命的拦着,嘴里沉沉的质问着:

“你到底是要这段婚姻,还是要那段回忆?你自己想想,这些信,要是被小秦看到,你要怎么向他解释?都分手了,你还舍不得扔,他心里会怎么想?”

芳华咬着唇,叫着:“妈,他一直就知道有阿政的存在…”

她想绕开,想得回那个盒子。

可桑缘就是不许,嘴里尖锐的低叫着:

“以前知道,那是以前,那时你们俩还没关系,现在呢,你自己想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你要是还想把它当宝贝似的继续保留着,他会高兴吗?

“别怪妈不提醒你,你这是难忘旧情?哪个男人受得了?

“既然断了,那就断个干干净净。

“要是不能断,那你就和小秦分得清清楚楚。

“一脚踏两只船,肯定得翻船。

“想当年,你那亲妈就是犯了这个大忌,最后才落得那么凄惨…

“难道你想重蹈她的复辙吗?”

这些话,是那么那么的戳心、有份量,芳华整个儿被定住了,就像被点中要害似的,没办法再去力争,终究是被劝回去了。

可她就是很不舍,一步三回头,眼底隐隐还泛起了泪光。

可见,这些信,与她来说,得多么的重要。

旧情难忘,的确会让秦九洲不痛快。

但是,这些信,与他却是重要到不得了的线索,它们若就这样被处理了,那才是他人生最大的损失呢…

于是,他跑了过去,趁那保洁阿姨去扫落叶,直接把那铁盒子取了,翻开看了看,所有信件似乎曾被重新翻看过,和昨天的排列有点不太一样。

可能是昨晚上芳华在芳菲房里又怀念了一番吧——由此不可避免就思念起了那个男孩。

为此,他心里滋味杂成,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车走了去,将它们藏进了的后备箱的储物箱里,而后靠在那里,深深的吁了一口气。

*

回到楼上时,秦九洲先去冲了一个澡,而后换了一身衣裳,正想去找芳华,手机响了起来。

他去查看,是老金打来的。

“这么早,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他和老金平常不怎么打交道,属于那种有事才会互相通消息的朋友,关系不能算很深,但贵在有默契,彼此都会念着对方的好,但凡对方有事,都会很上心的帮衬。

“和你说个事…你那侄子之前不是找我打听你最近的动向吗?”

“嗯!你和他都说什么了?”

“我们什么交情,会为了他来卖你的消息?不过,被那小子一提醒,我倒是留心了一下你。最近怎么一直在休假。这么闲也不过来找我打球去…”

“在忙私事。说吧,他又怎么了?”

“正想和你说呢,那小子今天早上拄着拐杖跑去宁市了。六点的飞机。很有可能会去宁县。具体你愿不愿意和他见面,我不清楚,吱会你一声是必须的,该怎么处理,你预先有个心理准备。”

老金说的含虚,但他听得出来,他已经知道他和谁在一起,并且很守规矩的什么也没提——那家伙在这个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消息灵通,果然是。

“知道了。”

“那回头有机会一起喝茶。”

“好!”

挂下电话,他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七点,那家伙消息来得真够快。从北市到宁市两小时飞机,再从宁市找到这边,上午十二点前应该能到。

也就是说,上午他得带上芳华离开。

秦九洲在屋子里盘算了一圈后,这才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