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臻霖不回避她的眼神。

“好。”张琳琅放慢语气,但神经却陡然紧绷,双手发颤地从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瑞士军刀,“夏臻霖,我张琳琅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你要离开我就要付出代价。”她颤颤地握着刀柄朝着夏臻霖左胸的位置比了比。

夏臻霖一点也没回避,目光平和如水,没有一丝恐惧,反问:“你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你说呢?”张琳琅靠近夏臻霖,握着军刀的手超前,尖锐锋利的刀锋一寸寸接近夏臻霖的左胸。

夏臻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薄薄地贴在灼热的肌肤上。

“臻霖,你真的不要我了?”张琳琅声音如断了线的弦,非常异常。

“是。”夏臻霖说。

张琳琅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恨与痛如窜上来的蛇头,紧紧缠着她的心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行动先入意识,那刀刃已经□了夏臻霖的左胸。血瞬间沿着银锃锃的刀锋蜿蜒而下,晕染了雪白的衬衣,张琳琅双眼空茫,只觉得一滴血,两滴血三滴血,死死覆盖在她的视网膜上…她的眼前是血海,她看不清其他任何的东西。

夏臻霖面色苍白,抿着唇,没有丝毫的躲避,而下一秒他握住张琳琅的手将那把军刀更深地刺进自己的胸膛,一阵又一阵翻天覆地的痛直逼他的脑神经,他目光攫住张琳琅,冷冷地笑了,一字字地说:“张琳琅,我不再欠你了。”

“臻霖…”张琳琅双眼空茫,手发颤得厉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看见夏臻霖捂着胸口弯下腰去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秘书和副秘书冲了进来…

救护车赶来,医护人员抬出担架…

“叶琨姐姐,你去看看三哥吧。”夏姝眼睛泛红,“他现在在医院…幸好那把刀插得不算深,但离心脏只有一公分,三哥在抢救过程中一度暂停了呼吸…妈妈都晕过去了。”

叶琨的脸骤然变白,拉着珑珑的手颤抖得厉害,她全身紧绷,喉咙干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一阵晕眩袭来,她几乎要倒下。

“叶琨姐姐!”夏姝赶紧去扶她,“你快去看看三哥吧,我的车就停在那边。”

叶琨带着珑珑跟着夏姝坐车到医院,一路上她心慌无比,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胸又闷得厉害,费力去摇下窗,却察觉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发颤,坐在旁边的珑珑也意识到发生了大事,一言不发,神情和大人一般严肃。

到了医院,见到了郑越和夏廷,叶琨颤颤地问:“他情况怎么样了?”

“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脱离了危险期,但有没有并发症这些的还要继续观察。”郑越边说边哭,“他昏迷了一段时间,醒过一次,很快又睡过去了。”

“奶奶不要哭。”珑珑上前,贴在郑越的腿上。

“珑珑,我的好珑珑。”郑越抱起珑珑贴在胸口,现在也只有珑珑才能温暖她那颗脆弱不堪的心。

夏廷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左右两边站着两位西装革履的秘书,他见叶琨来了,淡淡地说:“你现在进去看看他吧。”

叶琨走进病房便闻到了熟悉的药水味,她看见静静躺着,闭上眼睛陷入沉睡的夏臻霖。

走近细细看他,他面色苍白,薄唇紧抿,唇色很淡,清瘦的脸线条坚毅,依旧俊美凌厉,浅蓝色的病服包裹着他颀长微凉的身躯,他的身躯可以藏着无限的能量勇气和激情,而此刻都安静下来。

一时间,泪水泉涌而出,叶琨拼命抬头看天花板,但泪水还是抑不住地往下流,她紧紧咬着牙,呼吸急促,有一种叫心痛的东西攀附着她的心间的脉络向上爬,怎么也停不了。

“叶琨。”夏臻霖突然微微地睁开眼睛,很轻很柔地叫了她的名字。

叶琨顿时低头看他。

四目交接,她看清楚了他眼里的那抹喜悦和温柔,像是忽略了巨大的痛楚。

她的泪水掉在他的手背上,是一粒珍珠的形状。

“叶琨,你别离开我。”夏臻霖俊眸里的光柔柔的,薄薄的唇微微上扬,说话很吃力,后面几个字非常轻。

叶琨转身就跑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差点撞上推车的护士,跑到电梯口,身子贴着白墙壁不停地颤抖,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服,她想痛哭一场,却又不能歇斯底里地发出声音,于是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将哭声堵住。

过了很久后她才拿出纸巾擦干自己的眼泪,转身回到走廊,过去拉珑珑的手:“珑珑,我们回去。”

“叶琨,能不能让珑珑今晚陪陪我。”郑越哀求,“就今晚,可以吗?”

叶琨顿了顿,低头对珑珑说:“珑珑你今晚陪着奶奶,陪她说说话,记得要乖。”

珑珑点了点头。

“那麻烦您明早将他送到学校。”叶琨说完话便转身离开。

夏姝追了出去。

夏廷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心够狠的。”

“叶琨姐姐!”夏姝追了出去,拉住她的手臂,“你不多陪陪三哥吗?三哥一定非常希望你在他身边陪他。”

“我又不是医生,能做什么呢?”叶琨不动声色,“我要回去了。”说完用另一只手拉开夏姝的手,转身便出了医院大门。

chapter69-chapter70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叶琨都没有去医院看夏臻霖,而珑珑却常常被接到夏家去住,郑越每次都会亲自为他洗澡,洗完澡后扑上香香的粉后将他搂在怀里给他翻阅夏臻霖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三四岁的夏臻霖也是白白胖胖,和一颗糯米团子一般,郑越笑着对怀里的香团说:“珑珑,这是爸爸,你看你和爸爸长得像不像?”

珑珑吮着圆圆短短的手指,歪着脑袋看啊看,最后点点头,郑越又是欣慰地一笑。夏姝也常常过去,买一堆玩具和书籍送给珑珑,还教珑珑画老虎和仙鹤,夏廷也将珑珑抱坐在大腿上,耐心地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显然教得过早了,珑珑垂下圆圆的脑袋,睡着了。

珑珑渐渐喜欢上夏家人了,他每次回去后都要和叶琨说大半天,说夏家别墅多么漂亮多么气派,那个浴缸多么大多么舒服,说奶奶郑越多么宠爱自己,姑妈夏姝买了多少东西给自己,爷爷虽然有些严肃但笑起来还是和和蔼的…

“有这么多人喜欢珑珑,妈妈也开心。”叶琨弯腰抚摸他的脑袋,转身又撩起袖子处理砧板上的鲑鱼。总所周知,鲑鱼对心脏很好,她已经连买了十天的鲑鱼,每次都清蒸好放入保温桶,准备拎着去医院,但每次走到三楼又折回来。

潜意识告诉她不要去看他。

“妈妈!今天怎么又是吃这个鱼,珑珑已经吃厌了!”珑珑撅起嘴巴,表示不满。

“今天最后吃一次,明天开始不买了。”叶琨笑着说。

夏臻霖恢复得不错,郑越带着煲好的汤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事,心里顿时心疼,赶紧上前夺过他的笔记本,蹙眉说:“臻霖,你要好好休息。”

夏臻霖淡淡地说:“休息够多了,我觉得很无聊。”

他清瘦不已,面色冷峻,像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轻轻咳了两声就牵扯到了左胸的伤口,一阵钝痛,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将这痛压了下去,为的就是不让郑越担心。

“张家已经将她送到蓝山医院去了。”郑越淡淡地说。

她指的是张琳琅,蓝山医院是S市有名的精神病医院,张琳琅被诊断是偏执型的精神分裂症伴狂躁症,需要长期的治疗,苏响龄含泪将她送到蓝山医院,一路上张琳琅思绪空茫,出现了严重幻觉,一直喊着夏臻霖的名字。而张意已经上门致歉过了,自从他听精神病专家分析这个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大多是本身性格因素导致的,外界的刺激反而影响不大后他终于明白张琳琅走到这一步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

“哦。”夏臻霖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珑珑怎么样?”

说起珑珑,郑越脸上的喜悦立刻绽放出来,她笑着说:“珑珑真是太懂事了,人又聪明,听他喊我一声奶奶我再大的烦恼都没有了。”

“那就好。”夏臻霖浅浅地笑。

郑越不敢提叶琨两个字,因为叶琨一直没有来医院看夏臻霖,她知道夏臻霖嘴上不提,心里是一直在等的,但一直没等到。

出了这样的大事,叶琨都狠得下心不来医院,说明叶琨真的已经放弃和自己儿子之间的感情了,想到这里,郑越内心唏嘘不已。

大概夏臻霖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夏臻霖等到出院那天也没有等来叶琨,回去的路上郑越忍不住说了一句:“好儿子,算了吧。”

夏臻霖冷峻的脸上出现一抹难以觉察到的温柔,他认真地说:“这点算什么?”他已经决定等叶琨一辈子了,就算一辈子等不到,他就默默一个人生活一辈子。

周末的时候叶琨带着珑珑去报名油画班,少儿油画培训中心在S市中心,她带着珑珑打车过去,报好名后又带珑珑去了书店,一路上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终于在珑珑挑选童话书的时候转身看见了夏臻霖。

夏臻霖穿了一身浅色的西服,打了灰色的印花领带,头发很短,人颀长清瘦,坚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温柔地看着叶琨和珑珑,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叶琨顿时心跳如雷,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和珑珑一起挑选童话书,因为知道夏臻霖就站在身后她有些心不在焉,而披散的头发时不时地滑落至脸颊,弄得脸颊痒痒的,心更是烦乱不已。

珑珑挑了三本童话书,叶琨拉着他的手去收营台,不远处的夏臻霖立刻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快步跟过去。

买好书出了书店,叶琨又带珑珑去了一家小馆子吃饭,而夏臻霖也跟着去,坐在离他们稍远的那一桌。

吃完饭,叶琨带珑珑去花园散步,夏臻霖还是跟着去,他尽量离他们百米远。

中途,珑珑摔了一跤,夏臻霖看见后蹙眉,想上前抱抱珑珑又怕打扰到他们。

叶琨将珑珑扶起,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珑珑皱着小脸,眼睛湿润,想哭却又忍着,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

叶琨带珑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没多久就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捧着一堆表格过来做社会调查,调查的主题是关于咖啡的,她们将纸和笔递给叶琨,叶琨认真地填写表格,珑珑吮着手指头将脑袋探过去看。

而夏臻霖坐在离她们有点远的一张长椅上,也在填写同样一份表格,给他表格的女学生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看得目不转睛,看得脸颊都发红了。

叶琨填完表格还给女学生,女学生笑着说了声谢谢,又送了珑珑一块巧克力,珑珑开心地剥开纸,塞在嘴巴里。

叶琨知道夏臻霖一直跟着她和珑珑,故意不去看他,低头拿出在书店里买的童话书给珑珑读故事听,珑珑晃着小腿,吃着巧克力,听着故事好不惬意。

直到下午三点,叶琨才拉着珑珑的手离开了公园,而夏臻霖也跟了上去。

珑珑想吃蛋糕店的巧克力泡芙,叶琨带着他去买了两袋子的泡芙,夏臻霖也开车跟着。

一整天,他都跟着他们。

他想起曾经在孤儿院,叶琨也是这样跟在自己身后,就为了看自己一眼,偷偷地,小心翼翼地,那时候他心里觉得这个短发女孩真的有点傻,而现在他做的不是一样的事情吗?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避免不了做傻事的。

他现在的心境和暗恋的女孩又有什么不同,只要远远地看她一眼心里就知足了,他活了近三十年,一直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哪会想到会有今天如此卑微?

可他愿意。

前几天他见过周德立,对方被他的变化吓了大跳,直言:臻霖,你和以前相比,怎么完全是变了一个人?没事吧。

谁不会改变呢?只要是为了你心爱的人和事,改变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将车子停在叶琨住的高级小区门口,走到不远处的小花园抽了一根烟,烟味浸染到肺里,他猛地呛了几口,左胸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将烟捻下,走回自己的车,却发现有个小孩正在用水彩笔在自己的车窗上作画,画了一头猪。

“小朋友。”夏臻霖故作严肃。

那个小女孩听到夏臻霖的声音,立刻拔腿就跑。

夏臻霖站在原地,一个人欣赏了车窗上的这个猪头欣赏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就开车这辆画着猪头的车回家。

夜色静谧,他的伤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