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认出眼前的小豆丁是谁了,正是那个被我嘲笑过的没长毛的小奶娃!那个把我送到蔚锦岚女儿的身子里去借尸还魂,让我一醒来就被虐的小坏蛋!那个地府冥王的宝贝儿子,冥界的小冥王冥焰!

第五章 前世

“你…你这个死小鬼!”我甩开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想到刚才我竟被一个三岁小娃儿迷得晕头转向,我顿时羞得脸火烧火缭地烫起来。

“老婆…”小豆丁又叫着扑上来。我伸手抵住他,又羞又气:“别叫我老婆。”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小豆丁受伤了,小嘴一撇一撇的,看上去又要哭了,我头大如斗。

“你还说!”我怒喝,“要不是你变个样子来骗我,我怎么会答应你?”

“人家没有骗你,那就是我长大后的样子。”小豆丁“呜呜”地抱着我的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婆,我没骗你…”

一个两三岁的小豆丁抱着个三十岁的女人叫老婆,任谁看了都觉得诡异。这情形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欺负小朋友。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望着小冥焰的眼睛,柔声跟他讲道理:“冥焰,你也知道说那是你长大后的样子,可是你现在还没有长大啊,我已经三十岁了,怎么能跟两三岁的孩子结婚呢?”

“我不是两三岁,我已经三百岁了。”冥焰打断我,眼中含泪,不服气地指控我,“你怎么也以貌取人?我的智商比跟你同龄的人类高几十倍。”

“可是你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啊。”智商高就行啦,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情商。我忍耐地继续同他讲道理,“冥焰,人类的世界比你身处的环境复杂得多,人心也比你见过的鬼神难测得多,你虽然已经三百岁了,可是你依然纯真如同人类社会的孩子,这才是我跟你之间的存在的差异。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人间历练,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

“我不明白…”小豆丁打断我的话,抽泣道,“我只是喜欢老婆,想永远永远跟老婆在一起,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叹了一口气,拥紧他小小的身子,心里一阵酸楚。老实说,不是不感动的,有个人如此单纯地喜欢你,不含其它的杂质,大概只有孩子的感情,才做得到吧?可是,也恰恰因为他是孩子,未来的道路上会有很多变数,多到会让我承载不起,孩子,我不敢冒险,因为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经不起刺激和折腾。

“冥焰,永远到底有多远,你知道吗?”我温柔地问他。

他怔住了,“永远有多远?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温柔地看着他,淡淡地笑,“永远可能很远很远、很久很久,也可能很近很近、很短很短。如果永远很久很久,久到上千上万年,你能保证你对我的喜欢,可以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变化吗?别急着答应,孩子。这是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山川可以变成平原,沧海可以变成桑田,人心会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这是自然而然、无可非议的。你现在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因为是现在的你喜欢现在的我。一旦我们改变了,你不再是现在的你,我也不再是现在的我,这种喜欢,便被时间磨平了,也许一千年、一万年之后,连痕迹都不曾留下,谁也不知道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我,也许连你自己都不会再记得。”

我的长篇大论把小豆丁绕晕了,他愣愣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过,他智商既然像他说的那么高,应该能听懂,我也不理他,接着往下说:“永远也可能很短很短,短得让人以为几乎没有发生。我的案子是你亲自接手的,我生前的经历,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在前生,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男人,我也以为我会永远永远的喜欢他,可是这个男人,只是为了骗取我的钱财而来的。骗了一次,因为我喜欢他,仍然相信他,结果第二次被他骗得更惨。我当初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以为这便是永远的开始了,却不知道对他而言,他接近我的第一天,便是永远的结束。”

所以我不相信爱情,爱情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充满了市侩和算计。那之后相亲无数,男人挑剔你的长相、你的身材、你的谈吐气质,计较你的学历、你的工作、你的家世背景,再不济也要有个可时时算计的钱包。你的思想,你的才艺,你的品性对男人而言都是多余的东西,爱情不过是男人榨取有利于他们的任何物品的遮羞布而已。

小豆丁温柔地看着我,默默地握着我的手,不语,我微笑着,接着说下去:“后来我终于和一个自称默默爱了我十几年的男人走在一起,可就在我们快结婚的时候,在公司的一次例行体检中查出得了乳腺癌。那个男人一听我要割掉一个乳房,吓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落荒而逃了。冥焰,不是我不想相信爱情,可它实在是让我没有信心去相信,既不相信,又怎么能有婚姻。”

小豆丁认真地看着我,严肃地道:“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好男人,他们配不上你。老婆,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相信。”我温柔地握住他柔软的小手,“我相信你跟他们不一样。可是好男人,也未必适合婚姻,你还记不记得我的父亲。他与我母亲也算是因‘爱’而结合的婚姻,可是婚姻光有爱是不够的,因为父亲的古怪懒惰和不谙世事,三十年来,我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这个家,每天辛苦工作回家还要操持家务,在外为人处世也全赖母亲,家里大凡小事都离不开她。所以我母亲过世之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我父亲这样一个好手好脚无病无疾的人,却因为出奇懒惰生活不能自理的理由,在母亲过世一周后就续了弦,他需要一个保姆来照顾他的生活。多么可笑,我父亲,他不需要爱情,也不需要婚姻,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保姆。但是他请不起花钱的保姆,所以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不花钱的保姆,所以他就需要婚姻了。但是妻子虽然是不用花钱,却要用爱情骗来,所以,他就需要爱情了。一切的存在,都是因为他自己的需要而被需要、而存在。多可笑呵,冥焰,我的父亲,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是,他仍然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冥焰,这就是婚姻,它是如此世俗,在自私的人面前,不堪一击。婚姻是这样可怕的东西,我怎么敢要?”

“不是人人都像他。”小豆丁怜悯地抚摸我的脸,眼神温柔得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老婆,你太偏激。我不会跟他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顺着他,不反驳,只是无可奈何,“冥焰,我知道,我偏激,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我父亲一样,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为了欺骗接近我。我只是害怕,越害怕,就越敏感,所以我不要爱情,也不要婚姻,不要,就一定不会有伤害。”

冥焰垂下眼睑,幽幽地说:“就是因为他们伤你太深,所以你才不想转世,只想形神俱灭。”

我笑了起来,想起自己因为手术后癌细胞扩散,不治身亡进入地府,觉得生无可恋,转生活着也是重新经历这番辛苦,执意不肯转世,只想求个形神俱灭。就是这番固执,反倒引起了冥焰的注意,觉得我似乎是个不错的玩具,才有了对我的一番死死纠缠。

“可你却骗我说可以借尸还魂,我一听可以穿越,想起以前在晋江上看的穿越文,个个穿越过去都是吃香喝辣,还有大把帅哥美男泡,还以为当真可以过一个米虫的幸福生活了,没想到你倒好,给我安排这么个身子。”我想想当初这么容易受骗,就呕得不行,“别人穿越是为了享福,我穿越却是为了受苦,你好混蛋啊!”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些男人都很坏,他们都不如我,都不会比我对你更好。”冥焰抱紧我,忧伤地道,“你在转生的时候,求我保留你前世的记忆,就是为了以后,不再受伤害吗?”

我长叹一声,尽管他的方法我不敢苟同,他的用心倒不是出于恶意,“是的,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我何苦再去从头学起,再懵懵懂懂,经历红尘丑恶。”我微笑着,感激地说,“我谢谢你,冥焰,让我少受些苦难。”

“你不用谢我,我只不过是不希望你把我忘了,才保留了你的记忆。”小豆丁的眼泪滑下来,“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很自私,对不对,其实我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你不想嫁给我,我却一直缠着你,逼你嫁我。送你去还魂,又送到一个最恶的男人那里,我只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的男人都不如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受到伤害,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自私,你也不会受苦,对不起,老婆。”

他仍旧固执地叫我老婆,即使是在他忏悔的时候,我又好气又好笑,果真是个孩子。却不忍再苛责他,哪个孩子不是这样?对自己心爱的玩具抓紧了就绝不松手。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好奇地问他:“冥焰,我又死了吗?”

“死?”他睁大眼,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没有啊,哪里那么容易死!”

“那我怎么会见到你?”我奇怪地问,“你不是小冥王吗?”

他“呵呵”地笑了:“我是在你的梦里呀,笨笨老婆。”

梦?明白了。我佯作不悦地看着他,沉声道:“我是有隐私的,小鬼。以后不准随随便便就进入我的梦境。”

“不行。”冥焰急了,脸涨得通红,“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我一睡觉,你就跑到我梦里来也不行啊!”我满脸不悦。

“不会每次都来的,我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公务,只能在有空的时候来看你。不过,如果你需要我来看你,或者有事请我帮忙的话,我会立即丢下公务,赶过来的。”冥焰笑眯眯地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红绳串着的黑玉,挂到我脖子上,宣誓一般地说道,“戴上它,你想我的时候,在心里叫我的名字,我就知道了。”

我拿起垂在胸前的黑玉,见它雕成一条蟠龙的形状,那龙通体乌黑,奇特是张着的龙嘴处,那玉却带了一片天然的血红色,被巧夺天工的工匠雕成了龙嘴喷出的火焰。

“好漂亮。”我赞叹道:“可是,看起来很贵重的样子,弄丢了怎么办?”

“不会丢的。这玉有灵气,只认主人,我给了你,你便是它的主人,想丢也丢不掉。”冥焰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股霸气。这是对他自身能力和仙家宝物的自信吧?

“谢谢你。”我捏着这块玉,心里充满了感激,有了它,无异是有了一块真正的护身符,以后无论我面临什么样的险境,我都知道,我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冥焰摇摇头,歉疚地道:“是我让你上了这么糟糕的一个身子,让你的处境变得危机重重,可是你已经还阳,除非阳寿已尽,否则我无法再操纵你的生死。老婆,我想让你知道,不管你遇到什么,你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我想张口说谢谢,眼泪却先流下来。冥焰用他胖乎乎的小手擦去我的眼泪,张了张口,尽管满脸舍不得,还是开口了:“老婆,我出来得太久,要回去了,你还有什么要我帮你?”

我想了想,问他:“我的亲人,过得好吗?”

我想知道我前世唯一的弟弟,我心目中唯一的亲人叶子过得好不好,还有我那可恶可恨的父亲,尽管他带给我的伤害远大于亲情,但他始终是我的血亲。

冥焰挥了挥手,前方浮出一片幻象。我看到叶子和他可爱的女朋友小晶正满脸幸福地在影楼拍结婚照。叶子要有自己的家庭了,真快啊,地府一月,凡间一年,想必他也已经淡忘了我的死亡带给他的悲伤。镜头一转,变成我家的场景,老爸坐在电脑前上网,他再婚的妻子在厨房忙来忙去,跟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过得很好,是吧?”我微笑着,抱了抱冥焰小小的身子,“谢谢你,冥焰。”

“老婆,我要走了。”冥焰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泪光闪啊闪的,“你可以再亲吻我一次吗?”

我微笑着,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神灯般的眼睛。

这是一个温柔的拒绝。他知道,我也知道。他扑上来,紧紧抱住我,眼泪滴到我的脖子上,哽咽地道:“老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最喜欢的人。即使你不愿意嫁给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老婆。”

他的身影化作一个光团,在我的怀里淡淡消失,我静静地坐着,手里紧紧握着胸前那块黑玉,无声地笑了。

第六章 情报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已不是我之前躺的那张红木雕花大床,却也高床软枕,红罗帐暖。床头这边有座精致的梳妆台,床尾那方立着个古色古香的三门衣柜,床的正前方不远立着一扇织锦屏风,上面绣了个拿着纨扇戏猫的仕女,再往前就是被挡了一半儿的雕花的红木圆拱门,门上垂了粉红的丝帘,门外想必是这房间的外间了。

正想翻身起床,忽听到外间传来人声,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一边拉长了耳朵,探听外间的风声。

“她还没醒?”听到这声音,我浑身一震,蹙紧了眉,我死也不会忘记他的声音,那个让我怕到骨子里、恨到骨子里的声音,正是那个变态美男。

“还昏睡着,不过这两天比开始好多了,没再发烧和说胡话。”这是一个慵懒动听的女声,仅听声音,就有一种说不出风情,让人情不自禁地揣测她本人是否也风情万种、美艳无双。

“大夫不是说等她的烧退了,就应该醒了吗?”变态美男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怒意,“都躺了六七日了,身子的伤都养好了,怎么还不见醒?那是什么蒙古大夫?”

“大夫也说过蔚姑娘受惊过度,如果退了烧还不醒,就是说她自己下意识不想醒过来。”女子冷冷地加重语气提醒他,“不想再醒过来面对你。”

“月娘!”变态美男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和懊恼,“连你也怪我吗?我还以为你是最明白我的,我为何要报仇你也最清楚。”

“就是因为我最明白你,我了解你背负的仇恨,所以你要复仇,我何曾说过一个不字?”月娘叹了口气,“可是,我没想到你不只是要蔚锦岚的命,你甚至连他的家人也不放过。你变了,楚殇,你以前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从来不会牵涉无辜。”

原来那个变态美男叫楚殇。我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无辜?”楚殇冷笑,冷若寒冰的语气也掩藏不住心中深切的痛苦,“我的家人,又何尝不无辜,蔚锦岚害我全家满门抄斩,我如今灭他满门,又何错之有?”

“那你告诉我,你把蔚姑娘送到我这里干什么?”月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语气带上一丝不满,“他灭你满门,你灭他满门;他霸占了你母亲,你强要了他女儿的身子。一报还一报,是不是应该够了?你本应该一刀了结了蔚蓝雪的性命,为什么还把她送到我这里,你明知道我这里的…”

“住口!”楚殇粗暴地打断她,冷笑道,“你现在是在同情她吗?还是在质疑我?”

“楚殇…”月娘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只是担心你。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走上了复仇的歧途,就算让你报了仇,你也不会快乐,终有一天,你会为现在做的一切后悔的。”

“够了!你记着自己的身份!”楚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狼狈的尖刻,“不用你来教我应该怎么做,你只需要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

月娘沉默了,半晌,才冷冷地开口:“属下逾越了,属下会按您的吩咐,‘好好照顾’蔚姑娘,门主请回。”

“月娘…”楚殇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你…”

月娘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门主请回!”

没再听到楚殇说话,片刻之后,传来了摔门的声音。

良久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外间已经没有人在了,我才听到月娘的喃喃自语,温柔无力的语气充满了辛酸和悲凉:“这不是你,楚殇,我认识的楚殇,不是这个样子。”

我闭着眼睛,开始从偷听来的情报中逐条理顺相互的关系。先是楚殇与蔚锦岚之间的仇恨,这其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前世看了那么多小说和肥皂剧,再发扬一下现代女人的八卦娱乐联想精神,一下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话说十八年前,风度翩翩的蔚锦岚(这是我的愿望,我还没见过自己转生的样子,如果他基因好一点,我兴许会更美一点)结识了俊美无铸的楚父(看楚殇的长相就知道了),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互为对方的才识倾倒。他们也许曾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也许曾把酒言欢、秉烛夜谈。如果不是有一天楚父一时兴起,将蔚锦岚邀请回家作客,他们也许会作一辈子的好朋友。哪知就是那一天,蔚锦岚见到了好友风华绝代的妻子(也是看楚殇的长相就知道了),也许她还才高八斗、聪慧无双,智慧与美貌兼备,才能让蔚锦岚日思梦想、魂牵梦萦。拥有她的渴望如同心魔,一日比一日强烈,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终于,他恶念横生,设计陷害好友通敌卖国,至使楚家满门抄斩,再使计救了楚母性命,好生安顿,日日殷情,天长地久,任是再刚烈的女子也抵不过这绕指柔,委身于他,蔚锦岚煞费心血、机关算尽,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可惜当年斩草未除根,楚家的后代楚殇不知道什么原因给逃脱了,也给十八年后蔚家被灭门埋下了祸根。

至于楚殇是个什么门主,就不太清楚了,但我能断定他的势力应该十分强大。蔚锦岚乃当朝宰相,据说权倾朝野,一个这样的人纵横官场数十年,应该也建立了自己蛛网般的人脉关系,府中也应该有他自己的一批人马为他卖命。我虽然不知道楚殇是用哪种方法将蔚家灭门,但不管他用哪种方法,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相当有能力有和势力的人,根本不畏惧朝庭和蔚锦岚的关系网,也可以理解为,他行事极为小心谨慎、滴水不漏,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人寻查端倪。

那个月娘看来与楚殇的关系非同一般,从月娘最后几句话来判断,她应该是楚殇的下属,可是那也只是被楚殇激怒时才故意斗气地自称。她可以直呼门主其名,语气不卑不亢,似朋友多过下属,可是言辞间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似乎又比朋友的关系更胜几分。无论如何,我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是有着特别的地位的。

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也许可以帮助我。我咬咬唇,从刚才她的那些话里,我已经能听出她对楚殇的有些作法并不赞同,这已经能让我想法加以利用了。

还有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我终于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的名字了,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很容易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这还真要谢谢刚刚那个月娘激动时脱口而出。蔚蓝雪,很好听的名字。当朝宰相的千金,知书识礼、娴雅端庄,这是我上次醒来了解到的信息,我皱了皱眉,这与我的性格相差太远了,假扮她的难度太高了,很容易叫人看出破绽。

怎生是好?难不成我也要像所有穿越的同志们一样装失忆?楚殇会相信吗?装疯还容易一点,面对他,我宁愿装疯,不用度量他的思考他的算计。我暗暗决定,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便装疯保命吧。

思绪百转千回之间,我感觉到有人从外间走进里屋,站到我的床前。是那个月娘?我紧闭双眼,依旧装睡,在心里考量对策,却听到她柔媚的语音慵懒地响起:“蔚姑娘?”

我闭眼不动,她轻笑一声:“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我心中暗暗一惊,她如何知道?又怕她是诈我,仍旧躺着不动,只听到她懒洋洋地威胁:“你信不信,我有几十种方法可以让你‘不得不’醒过来,每一种,都绝对比你自己醒过来要痛苦得多。”

这女人看来也不是好捏的柿子,要拉拢她怕是不那么容易。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打量床前的美人,果真如我料想的一般美艳绝伦,芙蓉如面柳如眉,淡妆浓抹总相宜。见我睁开眼,美人面露得色。她看起来约二十四五岁,着了一身暗红的绸袍,露出一大片酥胸,装扮像极了唐代的服饰。在中国古代各朝服饰中,我最喜欢的是盛唐的服饰,拜唐代开明的风气所赐,唐朝服装的款式是最大胆最性感,裸露肌肤最多也最能展现女子的美丽肌肤。我前世居住的城市号称“火炉”,所以我最怕过的便是夏天,虽极爱清凉的着装,可惜因为身材过于珠圆玉润,吊带之类的小可爱只能在家里穿穿过过瘾,那时想得最多的便是唐代的审美观多科学啊,女子以胖为美又不怕露,简直羡煞我也!

不知道这天曌皇朝的民风,是否也与盛唐别无二致,若是的话就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海吃海喝不用怕长膘了,呜呜…我这喝凉水也长肉的身材啊。幸好不是借尸还魂到我前世所认知的古代,我的历史学得并不好,又没想过要去改变历史作YY强人,我只想好好生生安安份份地活下去而已。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已经醒了?”月美人哪知我转瞬间已想了这么多东西,只道我不说话是疑惑这个,我也不点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嫣然一笑,接着道,“我刚刚注意到你的呼吸紊乱,没有之前昏迷时平和,便知道你已经醒了。”

能听到我的呼吸?这么说,月美人会武功?而且恐怕武功还不弱。我想到武侠小说里,只有内力非常高深的武林高手,才能听到隐藏暗处的人的呼吸。

把不经意收集来的情报不动声色地装进脑子里,我平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辞。月美人望着我,眼里闪过一丝诧色,显然我苏醒后过于平静的表情让有些吃惊,她皱了皱眉,怀疑道:“你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我笑了,望着月美人的俏脸,以实际行动否定她的询问,开口道:“我要吃饭!”

第七章 青楼

我到现在回想起当时月美人脸上的表情,就仍忍不住想要狂笑。她瞠圆了眼,一脸的莫名其妙,显然没有跟上我跳跃思维的节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的话不是那么难懂吧?一个人不要老是跟着自己的节奏走,偶尔也要配合一下别人的节奏嘛。我摇摇头,认真又无奈地复述了一遍:“我要吃饭,我饿了。”

酒足饭饱。

饭菜很精致美味,我尽量表现得不像恶死鬼投胎,以符合蔚蓝雪宰相千金的身份和知书识礼、娴静端庄的气质,不过似乎不怎么成功。因为坐在我餐桌对面的月美人一直面带讶异的微笑审视我,眼里不时闪过一丝有趣的光芒。

我舔舔唇,左右望了一下,古代有没有纸巾擦嘴?月美人见状轻笑,善解人意地将一张丝绢儿递到我面前。我以微笑传达谢意,大方地接过来,轻轻擦拭唇角的油渍。

“洗干净了再还你。”我用过丝绢,将它拿在手里把玩,我还是觉得纸巾方便一点。丝绢儿是雪白的真丝,绢儿角绣了朵不知什么花,绣工倒是十分精致。

“不用客气,是月娘准备不周。”月美人也跟着客气。

“这是哪里?”我望着月娘,探听情报,实则并不指望她会真的回答我。

“倚红楼。”没想到月美人倒真的回答了。

倚红楼?这样的名字,最常见的是…我心下隐隐有些预感:“青楼?”

“青楼。”月美人回应得却也坦然,眼神却微微深了,望着我的眼神又多了一分审视,我坦然地望着她的眼神,眼里没有鄙视与不齿,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句而已。发现这一点,月美人的笑容里多了一分耐人寻味的释然和欣赏。

我想我极有可能赢得她的友谊。古代的女子,社会地位极其低微,若身为青楼女子,更可说是命比纸薄,她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是男人们的玩物,男人们一边狎妓冶游、选艳征歌、载妓随波、风流快活,一边仍将流连青楼看作是很不光彩极端龌龊的事情。在寻常女子眼里,青楼是不正经的存在,青楼女子更是淫娃荡妇。这种经过漫长积累,有着很强的群众基础的根深蒂固的歧视,最让青楼女子敏感。我知道我表现得很好,真正的蔚蓝雪在此刻也未必如我,因为我的坦然不是假装的,我来自二十一世纪,多少了解古代青楼女子的处境,我对她们没有歧视,只有同情。曾在网上见过一段对青楼女子的评论——

“生如落花,死如流水,飘如陌尘,零若浮萍,尽管有不甘屈辱的反抗,却总摆脱不了被宰割玩弄的命运。李白一语道破:‘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时好?’刘希夷更是直言不讳:‘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难怪杜秋娘要写下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些被抛进社会最底层的红颜女子,‘一朝春尽红颜老’之时,也就是‘寂寞梧桐深院’中‘梦啼妆泪红阑干’之日。把美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是最令人痛彻心骨的悲剧。”

这月美人,姿容无双,又怀了一身高强的武功,哪里找不到容身之处?藏身青楼,也许别有所图,不过,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为名节所累,也可算是一位奇女子。想我前世那个时空在“青史”留名有薛涛、苏小小、杜十娘、陈圆圆、李香君、董小宛等青楼名妓,那是何等的风情,哪一个不是淡秀天然、意态幽娴、诗词韵律、莫不通晓…如今再看了眼前这位月美人,才感叹莫怪得白老前辈要写下“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句子。

“他要我做什么?”我淡淡地问,楚殇把我“丢”进青楼,只有唯一的一个可能,凌辱我至死方休,不过我想确定一下,那个人,是否真的变态到了这个地步,“接客?”

月美人迟疑了一下,轻轻点点头,望着我的欣赏目光中带起一丝歉意。我笑了,你抱歉什么?不过是替人办事儿的角儿,我垂下睫,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如果不得不被拘禁在青楼,我又不想卖身,还能做什么?

不卖身,似乎只能卖艺了。古代的青楼女子个个要会歌舞弹唱、琴棋书画,可是,我在心里长叹一声,我哪有什么过人的才艺?我前世谋生的技能是平面设计,整日里与电脑打交道,虽然做的是美术相关的工作,可那与“琴棋书画”的书画有天壤之别。我的电脑玩得再熟再好,在这里仍是一无所长。棋?只会下五子棋。琴?吉他倒是从十五岁就开始弹,可这里有吉他么?

至于歌舞弹唱…我皱起了眉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回忆起以前在晋江看过的穿越文,那些穿越过去的同志们哪有我这般苦恼?不管是在深宫大内还是在青楼民间,哪里都能一样玩得风生水起。那么多现代歌曲给我都不会用,枉我在前世每次去KTV都抱着麦克风不放,真是折了“麦霸”的名头。我暗自惭愧,还是广大的人民群众们有智慧,我真是给现代人丢脸。

“我能否只卖艺,不卖身?”有了底气,谈起条件来才有筹码。

“蔚姑娘,你久居深闺,不知道我们倚红楼是京城排名第一的青楼。”月美人看来也是谈判高手,“我们倚红楼的姑娘,个个才艺双绝。”言下之意,指那些大家闺秀的所谓才艺,未必及得上她这里的姑娘。

“我保证与她们的绝不相同。”我看出她并非托大,知道要说服她必需拿出让她信服的证据,“我唱支曲儿你听,可好?”

月美人俏眉一挑,颔首同意了。

想了一下,挑了首蔡琴的《落花流水》,颇符合青楼女子凄凉的心境。

“我象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人海茫茫不知身在,总觉得缺少一个爱。

我象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人海茫茫寻找一个爱,总觉得早晚费疑猜。

我早也徘徊,我晚也徘徊,徘徊在茫茫人海,

我历尽风霜,我受尽凄寒,心爱的人何在。

我象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

人海茫茫不知身在,总觉得缺少一个爱。”

我边唱边留意月美人的反应,果然,如我预期的一般,她的双眼闪出一道道异彩,满脸惊异之色。心中越发有底,更是将这首歌唱得婉转缠绵,好在这蔚蓝雪的嗓子倒也不辜负我的卖力演出,我前世的声音本已不错,哪次在KTV唱歌不博个满堂彩?没想到蔚蓝雪的音色比我前世更是靓丽几分。

“如何?”我试探月美人的反应,其实心里知道自己已经把她给震住了。若她还不服气,我准备再给她来一首,顺便拿出前世在电信公司当过三年工会干事的本事,给她编排几套她绝对没有见过的现代舞,彻底把她震趴。

“太精彩了。”月美人真心赞叹,“这词曲儿是蔚姑娘作的?”

“见笑了!”我要保命,也顾不得剽窃不剽窃这样的道德问题了。

“世人都道蔚姑娘知书识礼、娴静端雅,没想到姑娘还是一位才女。”月美人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双眼放光。

我赶紧打住她的马屁,再这样拍下去,我这心里有鬼的人都要羞愧得找个地缝儿钻了:“那么,我刚才所说的卖艺不卖身…”

“不行。”没想到月美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明明还赞不绝口,现在一口就回绝我。

“啊?”我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顿时傻住了。

第八章 蛰伏

她说,不行!

我顿时满脑黑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在心里惨叫。为什么?为什么别的穿越同志屡试屡灵的招数,到了我手里就处处碰壁?难道那些穿越同志们都在骗我?可是总不可能个个都骗我呀?

“蔚姑娘,你该知道自己被送到倚红楼的原因,楚殇…他并不在乎你是否才艺双绝。”月美人的话像一道镇妖符,倾刻间把我打得魂飞魄散。

我顿时清醒过来,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可以卖艺不卖身,却不知道原来不管我有没有才艺,我都逃不过卖身的命运。因为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被拘禁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来折磨我、羞辱我,满足楚殇报仇的目的。他并不在乎我是否才艺出众,是否能帮倚红楼赚更多的钱。让我卖身,是他唯一的目的,我有才艺,可能让我接的客人会光鲜体面些,若没有才艺,他甚至有可能,故意找些丑恶不陋,有变态嗜好的客人让我去接。我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恨蔚蓝雪了,认清这个现实,我欲哭无泪,瘫坐到椅子上。

“蔚姑娘…”月娘蹙起了眉,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

我在心里冷笑,这月美人,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让我傻乎乎地跟她讨价还价,分明有心戏弄我。枉我还以为讨好她可以为自己谋些福利,看来此路也不通,也是我自己犯傻,想想她与那楚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怎么可能会帮我?

“我明白了,你们想何时让我接客?今晚?”我不是认命接受现实,只不过知道此时不益与他们对着干而已,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么?

月娘见我不哭不闹,只一阵失神过后便如此坦然地接受现状,有些吃惊。她长久地打量我,似乎想看出我内心的想法,可惜我的眼里只透露出一种信息——漠然!

她看不出我别的情绪,叹了一声:“蔚姑娘身体刚刚复原,还很虚弱,三日后再正式迎客吧。”

她的语气里有示好的成分,我在心中冷笑,毫不领情:“我现在要沐浴,月妈妈没事请先出去。”

她望着我,叹了口气,知道她失去我的友谊了,我不会再拿她当朋友,也不会轻信她。她站起来,柔声道:“我让人准备热水给你送过来,这三日,你好生歇着。”说罢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我软倒在椅子上,在心里盘算着出路。打量着这间屋子,如果要逃出去…?心中也知道这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否则古代那些青楼女子不知道逃了多少出去了。有本事开妓院的老鸨,肯定与官府的关系是极好的,由古至今官场的黑暗,在前世我也了解得不少了,官字两个口,随他们怎么说,活都的能说成死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更是没什么了不起了,何况她身后还有楚殇那个见鬼的什么门做后台。青楼老鸨们通常自己还养着大批的龟奴、打手,对不听话的姑娘有几百种整治的招数可以把人整得服服帖帖。那些逃跑过的姑娘被整怕了,逃跑的念头便再也不敢冒出来了。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别说是古代那些见识不多的女子,即使是现代女人,面对施暴者不敢反抗的情况也很常见。我前世曾看过一则报道:美国的一个女学生,被人捉到家里,关了十年,当了女奴,其间有大量机会逃走,甚至有独自上街的机会,但她最终都回去了,因为她害怕。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症反应,人在极度恐惧下,为了保全性命,会绝对顺从!

但我却仍然有了一点精神,我不是那种内心脆弱的人,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面对极度的恐惧,无知者无畏。我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的,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站起来,推开窗,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我这房间竟是三层楼房的顶层,窗外倒是有棵大树,枝繁叶茂,树冠像伞一样展开,可是离窗四五米远,根本够不着。院子里有身着青衣的彪形大汉巡院,片刻功夫已过去两拨人,即使想到办法成功翻窗出去,这院里空落落的,没有可供藏身的隐蔽物,也极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