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要他收回成命,只是想办法把这件事从面子上圆过去罢了。”我想了想道,外面突然有人“砰砰”地敲门,我们一惊,飞鹰的手握在了剑柄上,我扬声道:“是谁?”

“叶姑娘,外面来了官府的人,说是要搜查我们的铺子!”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我暗叫不好,回暖他们的行踪果然被发现了。飞鹰扬了扬眉,就欲拔剑出去,我赶紧道:“你先别紧张,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发他们走!”

“万一你出卖我们怎么办?”飞鹰寒声道。果真是被人追得疑神疑鬼了,我的脸沉下来,却听到回暖道:“飞鹰,我相信叶姑娘,她不会出卖我们!”

我转头看向回暖,她目光坚定地望着我,我微微一笑:“有郡主这句话,民女一定设法保郡主周全。”

君回暖镇定地点点头,临危不惧,果真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我拉开门出去,想了想,叫住一个伙计:“你赶紧替我去篱芳别院请云峥公子马上来一趟,就说我有急事求他。”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拖住这些官兵,得做个周全的打算。走到大堂,见正是今早在后巷遇到那两个人,带了几个衙差,站在大厅,我见客人都被吓跑了,心下有些气恼,正准备上前,见到安远兮已经急急忙忙跑上去,脸上堆起笑容:“几位差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在追捕朝廷要犯,怀疑这间绣庄窝藏了钦犯!”领头那人道,“现在要搜查这间绣庄?”

“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安远兮赔笑道,“我们绣庄是做正经生意的,怎么会窝藏钦犯呢?”

“窝没窝藏,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那人哼道,“给我搜!”

眼见那些人开始在大堂乱翻,安远兮又气又急,急忙阻挡道:“大人,你们这样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领头那人道:“你敢阻挡我们办差?给我拿下!”

那几个衙差闻言上去抓住安远兮,我赶紧出声:“住手!”

几个人向我望过来,安远兮见到我,眼睑一垂。我咬了咬唇,上前道:“几位大人,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你是谁?”领头那个皱眉道。我笑了笑:“小女子是这间绣庄的老板,未知大人说我们绣庄窝藏钦犯,是从哪里听来的?”

两人面色一怔,不耐烦地道:“你管我们从哪里听来的,总之你这间绣庄大有可疑!”

“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笑道,“大人听信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就来我绣庄做出这等扰民之事,若是从我这绣庄搜不出人,大人置官府的颜面何存?”

“还没搜,你怎么知道我们搜不出人?”领头那人道。我笑道:“小女子只是作个假设罢了。”我不过是拖延时间。

“少废话,你不让我们搜查,莫非真的窝藏了钦犯?”领头人怒道,“给我让开!”他一把推开我,我差倒跌倒,安远兮赶紧将我扶住,待我站稳,立即松开手。我回头看他,他避开我的眼神,见那几位官差准备往里走,赶紧道:“站住!”

我一怔,抬眼看向安远兮。安远兮瞪着那两个人道:“你口口声声要搜查我们绣庄,可有官府的搜查令?”

那两人怔了怔,安远兮道:“无官府的搜查令,便来扰民,目无法纪,与强盗又有何异?”

领头那人怒道:“你敢骂我们,给我抓起来!”

衙差们冲上去,与安远兮扭成一团,我又气又急,正急得没法可想,突听到一声轻笑:“好热闹啊!”

我又惊又喜地回过头,见云峥带着云德踏入大堂,赶紧迎上前去身礼:“小侯爷!”

云峥听我这样唤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知道他笑什么。我故意唤他的身份,不唤他云公子,就是要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果然,那个领头人听我这样叫,抬头望着云峥:“公子是?”

“我家公子是永乐侯府的小侯爷!”云德看了那些衙差一眼,那些衙差认不得云峥,却有人认得云德,急忙对领头人点头。领头人脸色一变,赔笑道:“原来是永乐侯府的小侯爷,在下是到绣庄搜查钦犯的…”

“你是说,我朋友开的这间绣庄窝藏了钦犯?”云峥面色一沉,“我看,你是在暗指我们永乐侯府窝藏钦犯吧?”

“不敢不敢…”那领头人惶恐地道,“是在下没有调查清楚,冒失了,对不起,小侯爷,我们马上走!”

两人夹着尾巴准备离开,云峥淡淡地道:“等等!”

“小侯爷还有什么吩咐!”领头人脸都白了,云峥面无表情地道:“你们还没有给我的朋友道歉,这大堂,给我收拾干净!”

“是是!”几个人灰溜溜地把大堂收拾好,那领头人走到我面前,赔笑道:“姑娘,在下不知姑娘是小侯爷的朋友,多有冒犯,请姑娘恕罪!”

“若我不是小侯爷的朋友,你们就可以随意扰民了,是吧?”我轻哼道,狗仗人势的感觉真好啊!那几个人的面色难看起来,云峥冷冷地道:“滚吧!”

那几人如获大赦,赶紧开溜。我转过头,看向云峥,笑道:“公子好像总是在为我解决麻烦!”

“你想到找我,我很高兴。”云峥淡淡一笑,我菀尔道:“那公子不介意,再帮我一个忙吧?”

“只要云峥出得上力!”他温和地笑道。我转头看安远兮,他的目光也扫过来,迎上我的目光,他别过脸。我叹了口气,挂上笑容请云峥进我的办公室。这件事有了云峥的帮忙,变得简单多了,回暖和飞鹰权衡利弊,决定暂时到篱芳别院栖身,云峥答应我,会想办法解决好这件事,我舒了口气,笑了。

第五十五章 情殇

送走云峥,我想了想,决定去找安远兮,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如果他真的不能接受…,我咬咬唇,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而已,离了他我就不过日子了么?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安远兮见我进来,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自在地道:“我去看看绣场。”

“站住!”我低声喝道,安远兮顿了顿,我走到他面前,“你要一直躲着我吗?”他僵着身子,垂睫不语。我咬了咬唇:“我的过去,令你那么难以接受吗?”

“我…”他垂头看地,喃喃地道,“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他没有对我疾言厉色,让我心里反倒不安,这书呆子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的经历太单纯,道德观念又太腐旧,我不光彩的过去势必成为他感情上的污点,会令他很痛苦,若是他需要时间去理清思绪,我愿意给他,因为我珍惜和尊重他的感情。来到这个世界,我认识的男人,无一不是在计较、在盘算。楚殇说他爱我,可是他的爱只是自私的占有;宇公子看似在乎我,可我不过是他眼里一个新鲜的玩具;凤歌说若没人爱我,便由他来爱我,可是任我与他相交再深,我也触摸不到他的内心;冥焰口口声声叫我老婆,可是他更像一个心血来潮的孩子,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喜欢我;乌雷赠我金刀,不过是在炫耀他自己的优秀出众…。没有一个人,像安远兮这样默默守护在我身边,他对我的喜欢,是纯然的喜欢,一点一滴付出他的关心,没有功利、没有算计,我要的不过是这样一份简单的感情,我不是一个木头人呵,安远兮如此对我,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我没想过要瞒你,本来我是想好了,要找机会跟你说的…”我嗫喃道,然而青楼那段经历,如此不堪,我仍是说不出口。安远兮,你只知道鄙夷青楼女子败坏了社会风气,又怎知她们倚门卖笑背后的血泪。若我当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也许会更痛苦。

安远兮沉默半晌,轻声道:“我没怪你…”

“真的?”我又惊又喜地拉住他的手,他像被火石烫到,手猛地一缩,我的手尴尬地停地半空。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抬起眼,看着他俊朗的脸,他别过头,脸色有些苍白。心里骤然一阵剧痛,他不怪我,但是他仍然在意,这必然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即使今天他勉强接受了我,这根刺仍然会横在他心里,指不定什么时间就会刺破心肺。

身子有些冷。没什么的,我不过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罢了。我退了两步,安远兮抬眼看我,见到我眼中的痛楚,安远兮一惊,想伸手触碰我的肩膀,又蓦地缩回手,蹙着眉:“叶儿…,你不用担心,我会让娘亲来提亲的…”

原来你以为我担心这个?我摇着头,惨笑!是因为我昨晚与你发生了亲密关系,你要负责么?傻瓜,我又不是处女,要负责也轮不到你!我可怜的书呆子,你自己心里都那么难受了,实在不用这样勉强来照拂我的心情!而且,我也没有多么喜欢你,受伤是有,不是你勉强自己对我做出不自然的安慰,而是你神经质的紧张缩手。不要骗我了,呆子,你本来就没有我聪明,你动动胳膊,我便知道你要做什么。

“不用来提亲了,傻瓜。”心为什么那么痛?我明明就没有多么喜欢他!可是却仿佛有人在心里抓扯,将心拧成一团。我木然地道,“你知道我以前是青楼女子,昨晚那种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安远兮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呵,对不起,书呆子,你的清白我赔不了了,你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吧。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再呆下去我就要痛得窒息了,我转过身,拉开门跑出去,安远兮在后面紧张地喊我“叶儿…”

不要叫我!再叫我就会赖着你了!泪涌了出来,我奔出后堂,奔进后院,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迎面撞上一个黑影,我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安远兮魂飞魄散的惊叫:“叶儿…”身子蓦然被一股大力推出去,我跌倒在院子里,手肘擦在地上,顿时一阵剧痛,我吃力地抬起身子,回头看过,眼前的一幕令我睚眦欲裂:“安远兮!”

他双目紧闭倒在上,身上压着一个散开的货柜,我赶紧冲过去,推开他身上的木箱,扶起他的头:“安远兮,你怎么样?”手触到他的后脑,一片温热湿润,我抽出手一看,手已被鲜血染得通红,顿得骇得魂飞魄散:“安远兮,你给我睁开眼睛,你给我醒过来…”

绣庄的伙计惊慌失措地站在旁边:“叶姑娘,我,我不是有心的,我扛着货出来,你突然撞过来,安总管扑上来把你推开,我没稳住,货箱才砸在他身上…”

“你闭嘴!”我的泪涌了出来,疯了似的喊,“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他赶紧跑出去,我紧紧抱住安远兮,眼泪一滴滴掉到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安远兮,你不要吓我,你醒一醒,你不要折磨我了,求求你醒一醒…”

秀姐和店里的伙计跑进后院,见状大惊道:“叶姑娘,先把安总管抬进屋去吧…”

“为什么他的血止不住?为什么血一直流?”我惊慌地看着手上的血,赶紧又捂到安远兮的后脑上,“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叶姑娘,你别自己吓自己,大夫就快来了,先把安总管抬进屋去!”秀姐蹲下身,冷静地抓着我的肩膀,“这个时候你可不能乱了阵脚!”

伙计把安远兮抬进了我办公室的软榻上,我盯着滴了一路的血迹,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转头对秀姐道:“去找些棉布,先把他的伤口捂住,再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一层又一层的棉布紧紧捂在安远兮的伤口上,我的泪又涌出来:“安远兮,我不让你死,我不准你死,你给我醒过来。你这呆子,听我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为什么还要追出来?你给我醒过来…”

“叶姑娘,大夫来了!”秀姐领了一个老者进来。我急忙站起来冲过去,语无伦次地道:“大夫,他伤了头,一止在流血,身上被货箱压过,你检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姑娘,你别慌,我会处理的。”大夫检查了安远兮的伤口,先帮他止血上药包扎,然后帮他诊脉。我见大夫蹙着眉,紧张地道:“大夫,他怎么样?”

“病人的脉搏时强时弱,呼吸和心跳都很紊乱,他的外伤本不严重,但血脉波动很大,说明他脑中意识很混乱,使血液促流,以至血流不止。”大夫道。

我焦急地道:“那会怎么样?他的血不是止住了么?他什么时候能醒?”

“情况不容乐观。他外伤的血虽然用药物止住了,但如果血脉继续这样波动,很容易又流血不止…”大夫叹了口气道,“如果他一直不醒,能不能活要看他的运气和造化了?”

我如中雷击,顿时呆住了。大夫道:“我给他开些药,你们派个人跟我回去抓,按药方煎给他服用,外伤我每日过来检查一次,还有,病人现在不能移动,一切等他醒过来再说。如果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

秀姐送走大夫,走进办公室,见我还呆呆地站着,担心地道:“叶姑娘,现在该如何?”

我回过神,顿时觉得全身发软,扶着桌子坐到靠椅上,我轻声道:“秀姐,绣庄暂时停业,我不想有人吵到安总管养伤,你跟工人们说一说,停业期间我不会扣他们工钱。还有,麻烦你让人回去通知小红,让她给我准备些衣物被褥送过来,另外再通知安大娘一声。”

秀姐掩了门出去,我搬了凳子坐到软榻前,握住安远兮苍白的手,望着他死气沉沉的脸,轻声道:“安远兮,你醒过来好不好?你脑子那么乱,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浑话来气你,你醒来骂我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不管你怎么骂我,我都不生气,好不好…”

我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说了很久,期望有奇迹发生,但安远兮就像是僵死了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抓药的伙计回来了,我安排去院子里煎药。秀姐很快也带着安大娘、安生和小红来了,安大娘进门看到安远兮的样子,脸抽了一下,噙着眼泪走到软榻旁边,我赶紧站起来,扶她坐到凳子上,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泪流下来,喃喃地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咬紧唇:“对不起,安大娘,是我不好…”她握紧安远兮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小红把被褥搬进来了,我赶紧拿了一床盖到安远兮身上,低头见安大娘一直默默流泪,心中一酸,对安生道:“你看着大娘和公子,我去院子看看煎药。”

“姑娘,我去吧,你留在这里。”小红赶紧道,拉了秀姐出去。我走到榻前,陪坐在安大娘身边,望着安远兮发呆。突然,安远兮身子一抖,头轻轻摇了摇。我瞪大眼,安大娘柔声唤他:“远兮?远兮?”

他在昏迷中蹙紧眉,表情极为痛苦,我伸手碰了碰他的额,感到火一般的灼热:“他发烧了!安生,再给他加一条棉被!”我站起来,打了一盆水,绞了毛巾冷敷在他额头上,可他仍是不停地哆嗦,嘴里断断续续说起了胡话:“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我怔了怔,见安大娘眼角滚出泪来。安远兮的梦呓时断时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安大娘抽泣道:“远兮,你这是中了什么邪啊?”安远兮的眉越蹙越紧,脸上泌出细细的冷汗,我取下他额头的毛巾,重新拧了凉水敷上去,轻轻抚摸他紧蹙的眉心,他的眉头渐渐松开,喃喃地道:“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

我的心一酸,傻瓜,在梦里还想着那件事么?我没怪你呵,我真的没有怪你!安远兮眉头一皱,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别…,别打我…,我听话,我听你的话…”他的身子不停哆嗦,带得软榻吱吱作响,我吓得抓紧他的手臂:“安远兮,你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了?你别吓我…”

安大娘痛哭道:“他上次被人打伤了头,也是喊打喊杀的,一直说着这样的胡话,发了几天几夜的烧,远兮,你再这样,让娘怎么活啊…”

小红端了药进来:“姑娘,药煎好了。”我赶紧端过去,安大娘从我手里接过药:“我来喂他。”她舀了一勺药,吹凉了送到安远兮唇边,但药一灌进嘴里,立即就从嘴角流出来了,安大娘试了两三次,他还是吞不进药,又急又气,忍不住又哭起来,我赶紧把药碗接过来:“大娘,让我试试吧。”

她点点头,把药碗递到我手上,起身让我。我舀了一勺喂给他,还是刚才一样,想了想,我把药碗端到唇边,喝了一口。小红惊讶地道:“姑娘,你不是最怕吃药…”我没理她,苦涩的药汁令我差点呕出来,忍住心口的不适,我伏下身,将唇压在了安远兮的唇上。

他的嘴唇好凉,我听到屋子里的抽气声,却无暇理会,将药哺入安远兮口中,他抗拒地又欲吐出,我紧紧地封住他的唇,直感觉那口药汁已经滑进他喉咙里去,才松开,见药没有再从他的嘴角溢出,心中一阵欣喜,赶紧又喝了一口,用同样的方式,哺喂给他。

一碗药喂完,抬眼,看到一屋子人都怔怔地看着我,脸一红:“我…”

安大娘拉起我的手,目光满是疼惜:“叶姑娘,你如此对我们远兮,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赶紧摇头:“大娘,远兮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您别这样说。”

“真是难为你了…”安大娘幽幽叹道。我搁下碗,轻声道:“大娘,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远兮的,我让小红把贵宾房整理出来,你先回去歇歇吧。”

她点头,小红和安生扶她出去,我轻轻掩上门,坐回榻前。一碗药服下去,他安静多了,身体不再抽搐,也停止了梦呓。他的眉依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覆在紧闭的眼睑下方,扫出一道淡淡的阴影。我擦干他脸上的汗,手抚过他英挺的鼻梁,苍白的脸颊,微微有些失神。安远兮,我的书呆子,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不想骗自己了,我不止是一点点喜欢你,我不想放开你,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你心里在意的那些事,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帮你抹平,好不好?

前一天我还在想,若你不能接受我的过去,你值得我喜欢吗?值得?瞧,值得?原来我的感情也是有价值的!我要求别人无私地爱我,而我自己却早已把自己的感情标上了价,等着别人等价交换。我在批判别人算来算去的同时,可我自己,何尝不是在算来算去?安远兮,我明白了,要想得到幸福,自己也是要付出的,我不能,只要求你一个人。求你醒过来,我会好好爱你,好不好?

我握住他的手,坐到天明。小红夜里又送了一次药过来,我依旧用口哺给他。半夜时,他的烧渐渐退了,却仍不醒,却也没像之前安大娘说的那样闹腾。一早安大娘推门进来,见我怔怔地坐着,轻声道:“叶姑娘,我来守他,你去休息会儿吧。”

我摇摇头:“我睡不着。”安大娘柔声道:“可你一晚上没睡,不累么?也不知道远兮几时会醒,你可别先把身子累垮了。乖孩子,去睡一会儿。”

我闻言站起来,我不能让关心我的人太担心。先去院子看安远兮的药煎好没有,踏出门,才看到外面下起了雨,冷风吹在身上,我打了个寒颤,竟觉得全身发冷。小红把药炉移到了走廊下,正把药倒出来。我走过去,接过药:“辛苦你了,去歇一会儿吧。”

“姑娘比我更辛苦。”小红抬眼看我,“看,眼睛都红了。”我笑了笑,把药端进办公室,听到安大娘又惊又喜的声音:“远兮,你醒了?”天!我浑身一震,赶紧奔过去,迎上安远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万分欣喜。

安远兮的目光越过安大娘,定定地望着我。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还夹杂着我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我怔了怔,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带着些疏离和感伤,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安大娘转头看了看我,微笑着走出去:“你们聊聊。”

我回过神,红着脸坐到榻前:“喝药了。”

他撑起身子,我拿了个靠枕放到他身后,端起药碗,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唇边。“我自己来。”他别开脸,接过我手中的碗,一口将药饮尽,把碗放到榻边。我移开碗,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缩,我紧紧地捏住,不让他退缩,他的手在我的手中僵硬着,我抬眼看着他,咬唇道:“我好怕你醒不过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置一言。我望着他奇怪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慌:“怎么了?你脑子还很晕吗?要不然你再躺下来睡一会儿…”我不停地说话,他却怎么也不吭声,只是一直望着我,我被他盯着有些心虚,脸渐渐地烧起来,终于嗫喃地道:“昨儿我说那话,是气你的,我,我没有把那种事看得很随便,我…”

“叶姑娘!”他终于开口了,我却怔了怔,叶姑娘?他把手从我手中抽出去,定定地看着我,脸色一沉:“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我眨了眨眼:“什么?”我听不明白。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他转过脸,冷冷地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醒过来,会是这样?我呆呆地看着他,怔怔地道:“你不能接受我的过去?”他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声音有丝暗哑:“是!”

“你骗人,你昨天不是这样说的!”我的泪涌出来,“你为什么要说假话…”

“我没有说假话,我不能接受你。”安远兮垂下睫,沉声道,“而且我发现我并不怎么喜欢你。”

“你胡说,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捧起他的脸,逼他与我对视,“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说你不喜欢我?”

他抬起睫,看进他的眼,我的身子顿时如时掉入冰窟。那里面没有一丝情感,只有冷漠,没有痛楚,没有挣扎,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冷漠。心像被人割开一道血口,我听到他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

心好痛,血从心里漫延出来,我缓缓松开手,像从来不认识这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当他醒来,我的世界就全变了?曾经我以为,这个男人给我的温暖,是我拥有的一切。我站起身,一步步退后,只觉得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心底漫延至全身,我紧紧盯着他,惨笑起来:“好,安远兮,你好!”身子抵住了墙壁,再也没有退路,我回过神,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如此狼狈,吸了口气,我静静地看着他,轻笑:“安远兮,但愿你不会为你今天说过的话后悔!”

拉开门冲出去,我不能再面对他,再面对他我会疯掉。耳边似乎传来小红和安大娘的呼叫,我充耳不闻,离开他,离开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我至此?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心底那股尖锐的刺痛几乎要把我撕裂。我不知道我跑了多远,我跑到了哪里,当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云峥错愕的脸时,感觉喉咙一甜,一口血从嘴里咳出来,身子蓦然一软。

“叶姑娘…”

耳边传来他的惊呼,我软软地滑倒在他怀中:“云峥…,我的心好痛,痛得就快死掉了…”黑暗向我袭来,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然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第五十六章 花嫁

好静!这样安静!像是母亲温暖的子宫,黑暗中隐隐有滴水的声音,我闭着眼睛,感觉身体一层层地向黑暗深处沉坠。沉睡吧,我的意识,我的情感,不要醒,能一直这么平缓舒适地安睡下去,多不容易。似乎有人在说话,似乎有人在哭,但那些声音都撞不进这黑暗的内壁。我微笑,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没有算计,没有爱恨,没有喜怒哀怨,只有温暖、平静、舒缓和安全。

一丝若有似无的笛音从远处传来,它的气息和这团迷雾如此接近,无声无息地与它融为一体,平静地穿越过厚实的迷雾,在我的耳边盘旋,渐渐将我包裹起来,不要吵,我要睡觉呢?我不耐烦地拂了拂,它固执地钻进我的耳朵,撩拨我的耳膜,弄得耳朵痒痒的,我轻笑:“讨厌哪…”

那声音顽皮地在我的身体游走,像一只捣蛋的小手,扰得我不能安静,我叹了口气,气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道明亮的光线,我困惑地眨了眨眼,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你醒了。”

转过脸,看到云峥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只短短的玉笛。我无声地笑了笑,幽幽一叹:“云峥,你这是何苦!”何苦把我唤醒?让我就这样安睡不好么?我真的好累呵!

“睡了七天了,若再不醒,你家小红姑娘就要杀人了。”云峥脸上带着一丝欣喜,搁下笛子,扶我坐起来。

怔了怔,抬眼看到小红伏睡在床尾,我笑了笑:“这孩子吓坏了吧?”

“也累坏了,守了你这么多天,没好好休息过。”云峥道。我掀开被子下床,身子有些乏力,云峥赶紧扶住我,我轻笑:“我没事,帮我把小红抱到床上去,让她好好睡一会儿。”

替小红脱掉鞋,盖好被子,我看向云峥:“我想去园子里走走。”

“我陪你。”云峥牵起我的手,目光温和。

“你这篱芳别院,真是美得如诗如画。”坐到上次与云峥邂逅的小木亭里,捧着云峥为我沏的香茶,淡淡地笑道:“对了,回暖怎么样了?”

“她那件事要办不是这么快的。如今暂时住在我这里,还好。这几天天天都过来看你,很是担心。”云峥笑道。我有些歉然:“真是过意不去。”

“有朋友为你担心,是好事。”他温柔地笑,“像你这样的女子,值得人花性命去结交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是么?我倒看淡了,什么爱情,什么友情,点到即止就好了,太深了,我实在负荷不起。返回厢房,见小红正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到我,扑进我怀里“哇”地一声哭起来:“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我还怕你不在了…”

“傻丫头。”我抱住她,轻声哄道,“我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家小红。”

“姑娘一直不醒,我怕极了…”小红在我怀里呜咽,“大夫说姑娘有可能会一直都醒不过来,我…”

“傻瓜,这不是醒了么?”我笑着抹去她脸上的泪,“好了别哭了,让云公子看笑话呢。”

小红抽泣着擦了擦眼睛,我拉着她进屋:“去收拾一下东西,打扰云公子这么多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云峥温和地道,“你身子还没好,不用那么急着走。”

“可我怕家里担心…”我刚刚开口,便被小红打断:“福爷爷不知道姑娘晕过去的事儿,只道姑娘在云公子这里作客,才不担心,姑娘就住在这里,让那没心没肺的死书呆不好过…”

我颤了颤,苏醒之后我一直回避着这个名字,此际突然听小红提到,仍觉得心一阵抽痛。我怔怔地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姑娘管他去死!”小红气愤地道,“他都把你气得咳血了,你管他做什么?他知道姑娘昏迷不醒,也不肯来看你…”

“小红,你别这样说他。”我幽幽一叹,“我跟他的事,你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我只知道姑娘这次要被他气死了。”小红眼圈儿一红,“若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要那死呆子赔命!”

“傻瓜…”我摸着她的头,轻轻笑了笑,“快去洗洗脸,都花了。”

小红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出去了。云峥笑道:“你这丫鬟倒也一心向着你。”

“我拿她当妹妹。”我淡淡地道,云峥听出我的语意,笑了笑,“你刚刚才醒来,好生再歇歇,我晚点儿再来看你。”

“好。”送走云峥,我坐到软榻上发呆,回想起安远兮那天那些话,心中仍是隐隐的疼痛,书呆子,我不信你说那些话是真的,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可是,你的话说得那么绝,你要逼死我么?

小红进来几次,也没打扰我,只是叹气,后来见我一直呆呆坐着,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你呆坐了一下午了,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我茫然地看着她,见她满脸忧色,挂上笑容,“不用了,什么时辰了?”

“刚刚到酉时。”小红道。原来已经六点钟了。我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见天边挂起一抹暗红的彩霞。只听着小红接着道:“姑娘不想出去,要不要弹琴?”

“呃?”我转过头,见小红从柜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正是我那把琴套包着的吉他,讶道,“这玩意儿怎么在这儿?”

“之前姑娘昏迷着,大夫说可以试着跟你说话,或者在你耳边弄些你熟悉和喜欢的声音,我就把这乐器拿来了,不过我们可不会拨弄,也没用上。”小红见我脸上挂起笑容,笑着将琴递过来。

我接过来,调了调音,拔响琴弦。一摸到它,所有的情绪都不受控制了,思绪在昏迷前那些痛楚中打转,弹了一段前奏,启唇轻哼,忆起书呆子那冷漠的眼神,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下来。

我想过我们的未来,以为不会太坏。

没想过我付出的爱,也只是尘埃。

又回到寂寞的舞台,空荡荡的存在。

我听着灵魂的独白,渴望而苍白。

再一次想像着未来,不再有梦的色彩。

我知道谁都不能怪,谁都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