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具骷髅竟然在我和冥焰面前完全散架,瞬间化成一堆黑色的粉末。明明没有风吹进来,那些粉末却像被风吹走似的,向车厢外飘去。

“师傅…”冥焰哽咽道,伸手徒劳地想抓住那些飘走的黑粉。

“冥焰…”我难过地抱紧他,“让傅先生安心去吧…”

那些黑色粉末终于完全飘走,车厢的地板上甚至看不出一丝异样的痕迹,原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么干净彻底,身体不留在尘世,元神不轮返地府。我闭上眼睛,傅先生,纵使这个时空再也不会有你存在的证据,但我和冥焰,会一直记住你的。

第三十二章 借钱

那个玛哈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么说,我只有七天的时间,可以启动黑龙玉的力量来对付他?可是我不知道个玛哈在哪里,我该怎么引他出来呢?

这一晚,侯府中只怕不止我一个人睡不着。冥焰肯定在房里伤心,我严令铁卫不得泄露这天晚上发生的事,铁卫对傅先生从车厢中消失虽然不敢问和胡乱猜测,但心中肯定也是觉得奇怪的。思考了一晚,待天亮了,我才去找老爷子,给他汇报昨晚的情况,同时,希望听听他的主意。

老爷子对傅先生的故去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情绪,人活到他这个岁数,经历过的事情太多,何况是在云家这种勾心斗角的大家族里成长起来的,早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天可怜见的,我最初怎么会认为云家是特别的,云家家族和睦呢?是云峥把我保护得太好了,让我没有早日看清这侯门深院的丑陋?云峥呵!我想念你,可是有时候,又好怨你,真的好怨你…

“爷爷,傅先生说,当年二房的人极有可能和外人串谋,加害云峥,你对此怎么看?”我迫切想知道老爷子的分析,以他的精明,起码应该锁定住几个嫌疑人才对。老爷子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神情不置可否,我疑惑地催促:“爷爷…”

“丫头,我倒想知道,只得七天时间,你要怎么引玛哈出来?”老爷子不理我的问题,反倒向我提问。我想了想,能引玛哈现身的,大概只有当今天子了,我已知皇帝有救寂的心思,如果我能求他在七天之内启动神鼎。那么玛哈一定会有所动作,黑龙玉就能发挥它的威力…只听到老爷子缓缓道:“事有轻重缓急啊,丫头…”

“我明白了,爷爷。”我站起来,“我马上进宫。”

在宫门候旨的时候,没等着皇帝的人,倒让太后先给请去了。我心中虽急,也不敢不去见她。却不知太后召我,又有何事?行了礼,太后赐座,笑道:“叶丫头,你今儿来得正好,本宫正好有些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不明所以,只听太后道:“丫头,皇上选秀也有一段时日了。今年这些孩子,我看也就你们云家想容的长相品行气度家世,最是合我的心意,当得起这母仪天下的担子,你觉得如何?”

我略略一惊,太后这意思,是想立想容为后?虽然上次她也跟我提过这件事,不过语焉不详。哪及得这次这般赤裸裸地称赞示好?何况立谁为后,和谁商量也轮不到我来拿主意,太后突然这么做,有什么用意?我该如何回答呢?若是以前,我定不会反对的。还可绝了太后老以为我想和皇帝怎样怎样的想法。可是,在知道云峥遇害与二房的人脱不开干系之后,在知道二房人的野心之后,我怎么还能容忍二房出一个皇后?

“娘娘,臣妾觉得此事不妥。”我考虑半晌。冒着被太后误会的危险,也不能让想容做上皇后的位置。

“哦?”太后显然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直接。表情微微一怔,“理由呢?”

“娘娘想必知道,我们想容以前是订过一门亲的。”我在心中斟酌着字句,“想容福薄,未过门未婚夫就过世了,虽然蒙皇上圣宠,有幸入宫伴驾,但到底德容有亏,坐这皇后之位只怕难以服众。”

堂叔公当初悔了莫家的婚,把孙妇年纪耽搁大了,云想容以十九“高龄”入宫,早已是宫内的笑柄和她“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证据”。在皇宫这么势利的地方,只怕想容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旦坐上后宫主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我当什么事儿呢。”太后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看不是想容福薄,是她福厚,她那未婚夫就是承受不了她的福气,才早殪了,这样的福气,当然只有皇上才受得住。”

真是死活都由她说,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太后见我毫无欣喜之色,脸色略为一沉,“叶丫头,莫非你还有别的想法?”

“太后明鉴。”我心中一惊,知道太后又犯了疑心了,赶紧跪地道,“臣妾是真的担心有损皇上圣名,臣妾完全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情,绝无私心。”

“瞧把你急的,快起来坐。”太后呵呵一笑,“本宫当然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云家世代忠良,对朝廷忠心耿耿,本宫心里明白着呢。”

我舒了口气,谢恩落座,太后不紧不慢地道:“叶丫头,云家这些年帮朝廷做了不少事儿,本宫都铭记于心。显德十三年,黄河决堤,朝廷跟曜月国打仗又打得国库空虚,是你们云家拿了钱出来帮朝廷度过了难关,显德十七年,潮州大旱,也是你们云家带头捐资,帮了朝廷的大忙;显德二十二年,你们云家又帮南海抗倭军筹措了大笔军饷…丫头,你们云家这些年的功劳,本宫可一直都记着。”

记着,未必是什么好事呢。我暗暗心惊,原来朝廷每隔几年都会借着名目找云家要一笔钱?不知道是不是皇家阻止云家势力扩张的手段呢?太后无端端地提起这些事,莫非…心下有些恍然,莫非又是想找云家要钱?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想向云家示好?可皇帝要找云家要钱,一句话不就行了?除非数目会大到令云家有可能会拒绝,所以才给云家许个封后的愿?

我顿时心中有数,既然我手中握住了筹玛,还不好和你谈判么?不动声色地听着太后历数云家的功绩,我的唇角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太后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我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发一言,倒要看看是谁先着急,果然,太后见我全无反应,有些沉不住气了:“叶丫头,本宫今儿找你来,是有件事儿,想找你们云家帮忙。”

“太后言重了。”我见她话说到这份儿上,也不敢拿势,赶紧道:“敢问太后为何事烦扰?”

“本宫听说前几天江南巡抚给皇上上的折子,南方的奸商连成一片囤盐囤米牟利,现在米价盐价暴涨,民怨四起,朝廷养这些没有用的臣子,竟然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懂得向朝廷要钱高价购盐米以平米盐价。”太后气愤地拍桌道,“朝廷经历了前几年的北疆之乱,皇上登基,体恤百姓疾苦,下令减免了全国三年赋税,如今国库不丰,哪里还拿得出钱给那些没用的蠢才浪费!”

“娘娘说的是。”我淡淡地垂了睫,柔声细语地道:“就算有心救了,这笔钱,给那些官吏一层一层盘剥下去,能拿来真正用到实处的,却已没有多少。”

太后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叶丫头,你说皇上应该怎么做才好?拿钱给他们,可如今国库里根本没有这笔钱,可真是犯难啊…”

“娘娘,南方的奸商为何突然囤盐囤米?皇上没有着人查么?”我觉得奇怪,囤盐囤米,不都是天灾人祸时奸商们才趁乱牟利么,如果天曌国天下太平,奸商们怎么会无端端冒着激怒朝廷的危险搞浑这一池水?

“说起这个,更是令人生气。”太后恨恨地道:“江南巡抚的奏折上说,奸商为了抬高米盐价,制造谣言,说什么异星出世,天下即将大乱,百姓哄抢米盐时发现米盐已经全被奸商囤积了,为了牟利竟然胆敢编造如此谣言愚民,无视朝廷律法,着实可恨得紧,这现在却不是追究他们的时候,得尽快将此事平息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异星出世,天下即将大世?这话仿佛在哪里听说过,我蓦地想起正是前几日听段知仪提过,“北方天空有煞星出世”,心中一惊,这谣言与段知仪师傅的预言春回大地相吻合,当中可有什么关联或玄机?想到最近围绕着皇帝发生这么多事,朝堂之上又起事端,这些事之间可有联系?想到皇帝前两日还为寂惊云的事情费着神,又要想着国事天下事,简直是里里外外不得安宁,我心中幽幽一叹,他当这皇帝还真是辛苦啊。如果南方奸商囤米盐一事不是那么简单,而与最近发生的事有关的话。我还真不能让那些人如了意去。

“太后请宽心,云家愿意为皇上分忧,替国库承担这次平价的费用。”要平整个江南地区的粮价盐价,断不会是个小数目,没有几百万两银子根本别想揽下来,平日里我起码也该请示了老爷子才敢作主。今天敢立即答应太后,一则我盘算是差不多又到了云家该大出血的时间了,老爷子心中肯定有数;二则此事若与最近发生的事有关。我断不能让那幕后操纵的人如了意去。没准还能通过此事查出点蛛丝马迹;再则,可以利用这笔钱,断送掉二房出个皇后的可能,一举三得,老爷子定不会怪我。

“叶丫头,你真是本宫的贴心儿。”太后说了这么半天,就是在等我这句话。此时吃了定心丸,顿时眉开眼笑。我笑了笑:“娘娘,这本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倒是南方那些不利的谣言,得尽快平了下去,否则后果堪虞。”

“叶丫头,你是真心在为我们皇家打算呀。”太后有些感动,“你放心,皇上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今日早朝的时候,皇上宣布了一道圣旨,说昨日梦见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启示他去太庙斋戒祭天,为江山百姓祈福。念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经,就能化解异象。这圣旨明儿就能通过各地的快驿,传达到天下去了…”

“皇上出宫了?”我怔了怔,皇帝竟不在宫里,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儿。平粮价的款子一到地方,那些谣言不是立即就会不攻自破了么?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在太庙里呆四十九天…不对,四十九天?我心中一惊,太庙?那护国神鼎岂不是正安置在太庙?想起段知仪所说,护国神鼎妄动之后,皇帝会有七七四十九天处于危险当中,难道皇帝去太庙名为祈福,实际却是为了救寂惊云?我只知道他在这四十九天内会有危险,却不知道他在段时间都得一直呆在太庙,妄动神鼎,到底危险到了何种程度?若是那幕后人让玛哈趁机对皇帝下手…

我浑身冷汗,顿时不敢再想下去。只听太后道:“不错,皇上已经去了太庙,这段时间,朝堂上的事他交给千翌监国,他若知道云家帮了朝廷的大忙,一定会欣慰的。”

我看着太后笑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凛,这点子怕不是皇帝出的。他有整整四十九天不能临朝,不可能不担心,若是朝中起了什么变化,他该如何应对?如果九王真的对皇位有野心,让他监国,恰是皇帝一招以退为进,将九爷推到前台,反而束缚他的手脚。又怕他暗中使坏,所以才临行在即,将一个大麻烦,几百万两银子的事甩给九爷,让他去头疼,却不想这位太后爱子心切,跑来搅局,坏了皇帝的部署。

我叹了口气,虽然想到刚刚那些事,也不好给这位太后讲明白了。还是赶紧赶到太庙去看看能不能帮皇帝什么忙才好。我垂首道:“太后,臣妾出来太久,也该告辞了。不过…”

我故意欲言又止,太后温和地道:“你这丫头,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跪到地上,恳切地道:“娘娘,关于立想容为后一事,还请娘娘思虑周详再作定夺,这次云家为朝廷助救,只怕会惹来闲话,说想容这个皇后是用钱买来的。云家承了太多皇恩,再受此深恩实在惶恐,更怕族中子弟得意忘形,引来外戚专权这类非议,请太后三思。”

太后未必会怕皇后的位置是用钱买来的这样的闲话,不过“外戚专权”这四个字,她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了,以云家的家势,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我见太后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心知自己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想容这个皇后,此生无望。

“叶丫头…”太后起身,亲知扶我起来,感触地道;“你真是深明大义,咱们君家委屈你们云家了…”

“臣妾惶恐。”我低眉顺目,一副谦恭模样。想容,别怨我一句话断送了你的前程,怨只怨,你生在云家二房,生成了云天奇的女儿,从知道云家那祖训的时候开始,所有一切可能会伤害到我诺儿的绊脚石,我都会毫不留情地铲除。用你的前程,换来太后对我的信任,太值得。我平静针对太后行了个欠身礼:“太后,世妾不打扰您休息了,先行告辞。”

第三十三章 图腾

出了宫门,乘上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突感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马儿嘶叫一声,狂躁不安地跺着蹄,我和小红在车厢里被荡得东倒西歪,勉强抓住车窗,撩开车帘,见几个铁卫正在合力拉紧躁动不安的骏马,地面仍在摇晃,铁卫们有些稳不住身形。

“怎么回事?”我大声道。

“少夫人,好像是地震!”云乾立即道。

地震?我立即道:“快避到广场开阔的地方,避开那些华表高柱,离得远一点。”

这震动的水平摇晃的,说明离震源中心比较远,古代没有那么多高层建筑,再加上在这开阔无异物的朝圣广庭,只要离那些高柱子远一点,不会被它们倒下来砸到,就相对安全。

不过奇怪的是,京师自天曌开国建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怎么会突然地震呢?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动并不太强烈,也没有持续多久,待地面不再晃动。我立即对小红道:“小红,你回府跟爷爷说,请他筹笔钱送到户部,是用来平南方粮盐价的,详细情况等我回家再跟他呈明。”

“姐姐不回去吗?”小红怔了怔,我摇摇头:“我要立即赶去太庙,没有时间再回府耽搁。”而且太庙那里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我有黑龙玉护着,铁卫又有武功,小红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把她支走的好。

小红见我表情严肃,不敢再问,我转头铁卫道:“云乾,去太庙。”

不知道皇帝是否已经启动神鼎救寂惊云,我十分担心玛哈趁乱而出,抢在我到达之前下手,让傅先生一番心血白流。地震之后。京师的街道上聚满了人心惶惶的百姓,虽然只是轻微地震,大家的房屋都稳如磐石,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对于从未经历过地震的京师百姓来说这已经足够令他们感到恐慌。人群聚集在一起,都在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大地震怒?我看着车窗外的些百姓们仓皇愚昧的表情。心中一紧。这个时候,如果被有心之人乘机散布一点儿不利的谣言,整个京师都会乱了。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太庙那边的事比这里紧急得多,街道上的人太多,马车无法快速前行,好容易才驶出城。云乾立即纵马在官道上疾驰,我忧心如焚,不断撩开窗帘看行到了哪里,却见到城郊的情况比城内糟糕得多,田野间的农舍大多是土坯泥屋,刚才那场地震,让许多农家的房屋或多或少地受损,有些房屋甚至完全塌了。有百姓聚在房前失声痛哭,好不凄惨。

马车奔驰了近一个时辰,渐渐地,进入了太庙的范围,居民是早就看不到了。行道也拓宽了,道路两旁植满了高大的松柏植物。再驰了一段路,道路两边渐渐出现一些高大肃穆的石人石马,再行一段,应该就到太庙的第一道牌坊了。越往前走,车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天空流卷着阴暗的乌云。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样子,无端端就刮起了凌厉的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

风沙扑面而来,车帘被风卷得直往车厢里扑飞,我放下窗帘,抓住扑在脸上的车帘,索性撩到一旁,用钩子束了,露出前方的风景来。冷风直往车厢里灌,云乾回头道:“少夫人,您…”

“我没事,继续往前走!”我不理被风吹得纷乱的头发,大声道。脖子上的黑龙玉蓦地一烫,又蓦地冰凉。我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却见原来萦绕在黑龙玉上若有似无的黑气,蓦地浓烈起来。黑气如冰,黑玉在黑气里烫如火石,我心中一紧,扬声道:“云乾,前面可能不太对劲儿,大家小心!”

“是!少夫人!”铁卫在外面齐声回答。前方隐隐可见太庙第一道牌坊的轮廓,空气里夹杂着湿气,冷风裹着腥臭向我们扑来,我吃了一惊,这味道,这恶心的味道,太像昨天晚上在东郊乱葬岗里,那一地虫尸的味道。马儿开始躁动不安,黑龙玉也在我的脖子上躁动不安,我吸了口气,那股腥臭味更深,令我几乎又要吐出来。我捂住口鼻,难道那玛哈已经来了吗?心中焦灼如焚,我大声道:“再快一点!”

但马儿却不肯听话了,停下脚步在原地不安地嘶叫,云乾狠狠地抽着鞭子,那些马儿就是不肯往前,连铁卫身下的马也开始躁动着不肯往前冲。动物的直觉是最灵敏的,前方一定有古怪,我当机立断:“下马,我们走过去。”

云乾将我从车里扶下来,无人驾乘的马儿们嘶叫着惊恐地往后退,我们无心去管那些受惊的马,顶着强风往前疾走。腥臭味越来越浓,前方的天气越来越暗,厚重的乌云低得仿佛直压在我们头顶,前面的牌坊越来越近,耸立在高大的石阶之上,仿佛高耸入云。行在前面的云乾突然停下来:“少夫人你看…”

我向前望去,硬生生抽了一口凉气,眼前所见的,可不正是我昨晚见过修罗地狱?连刚才那狂躁的冷风在这里也安静下来,化成一阵阵微微的阴风。前方数步,各种毒虫密密麻麻地铺满一地,只需看一眼满背的鸡毛疙瘩就会瞬间迸起。只是,与昨日不同的是,那些残败的虫尸之间,还东一个西一个倒着许多禁军的尸体。虫尸与人尸之间仍有许多活的毒虫:五颜六色的毒蛇在里面蜿蜒地游走,有些一堆堆地纠结在一起,有些竖着高高的身子,吞吐着殷红的蛇信;蝎子举着高高的尾刺,在同伴尸身上快速地爬行;又胖又肥的毒蜘蛛正从禁军的尸体里破体而出;粗长的蜈蜙从死去的禁军的鼻孔里爬进去,又从耳朵里爬出来…

“老天!”我骇得倒退几步,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不禁令我又惊又惧,连几个铁卫的脸色也变得惨白。若是只有几只毒虫,他们或许还能应付,可是这里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毒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谁能从这里穿出去,通过一层层关口,进入到太庙?

一只丑肥的毒蟾蜍冷不丁跳到我脚边,向我身上蹦来,满背的脓疮喷出雪白的毒浆。“少夫人小心!”云乾拔剑欲挑开那毒物,谁知还不等那剑落到它身上,那毒物却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似的弹飞出去,“咯…”的一声,跌到地上,翻起雪白的肚皮,瞬间便得硬邦邦。

我们都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我脖子上的黑龙玉,不知何时开始,正缓缓地流淌着一股黑气,那黑气似乎极沉,像水一般流淌到地上,再似烟一般升腾到半空,在我们面前形成一道淡黑色的屏障。这边的动静似乎惊扰到那修罗场里还活着的毒物,那些毒虫全都停止了动作,我似乎能感觉到那些毒的眼神,全都像箭一样冷冰冰地落到了我身上。

我暗叫不好,惊动了这些低等生物,连偷偷逃跑都不再可能。几个铁卫也如临大敌,全都拔出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些一动不动的毒虫。严阵以待。眼前的黑色屏障似水如烟在半空中流动,似乎流转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圆形图案,图案中有五团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些毒虫在静静地“瞪”着我们半晌之后,突然开始动了,却没有蜂拥而至地向我们奔涌过来,反而像见了鬼似的,开始往后退。我吃了一惊,和铁卫们面面相觑,若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道黑气屏障,难道是这东西吓住了它们?我咬了咬唇,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前面的黑色雾屏蔽也跟着往前推去,似乎被微风带动了一下,图案怪异地扭曲了一下,就是这微弱的弹动,却令到前方的毒物们像疯了似的,拼命地往后退,往后挤。我心中一亮,莫非这些毒虫怕这怪异的东西?我壮了壮胆,又向前迈出一步。那黑幕又向前飘了两步,那些毒虫就像退潮的洪水一般,争先恐后,车仰马翻地拼命往后退,唯恐跑慢了一步,转瞬之间,便退得干干净净。地上只余了死去的人和死去的毒虫,少了那些活物,那些死去的毒虫没有昨晚在乱葬岗看到的那样多了,起码有部分地面露了出来,勉强可以行人,这才看清,死在这牌坊附近的禁军,怕有五六十人。

若不是有黑龙玉相护,只怕我和几个铁卫今晚得死在这里。我暗暗舒了口气,看着前方的黑雾屏障,却不知护我的到底是这玉,还是玉上那股怨气?我端详着眼前这团黑雾,却见它的图案越显清晰,圆圈里那五团看不清的黑雾也渐渐显开了形,形成一个的镂空图案的图腾,那镂空的五个形状,正是蛇,蝎子,蜈蚣,蟾蜍和蜘蛛。阴暗的天气中,那个巨大的黑雾图腾,随着阴风飘然浮动,这原本令人心惧,异常诡异的画面,却使我惊魂不定的心,略为一安。

第三十四章 破阵

即使那些毒虫已经如退潮的洪水般尽数退走,我心里仍是有点恐惧,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这些毒虫毒蛇,我能强撑到现在没有转身逃跑,除了仗着有黑龙玉护体,有铁卫的保护,有为云峥报仇的信念支撑,还极为担心太庙内两个人的安全——寂将军和皇帝。

“进去看看!”我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没有退路,也绝不可能后退。那玛哈虽然能召来这许多毒物,但有这道黑雾,应该无碍。我看着前方那仿佛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黑雾屏障,这就是傅先生用形神俱灭的代价换来的怨灵么?我脑子里的幽灵,一直是或黑色或白色,只得两个黑乎乎的眼洞,水毒一样飘浮的东西,想来这怨灵与幽灵不属于一个品种。

踏上牌坊的石阶,铁卫护着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虫尸,一边留神着是否还有完全退走的毒虫,但地上除了破碎的虫尸,所有的活虫的确是退得干干净净,一路只见四处伏地,死状凄惨的禁军士兵。怨灵开道,一路无阻,很快的,我们来到第二座牌坊下,牌坊下的石阶上,却守着五只毒虫,却与刚才退走的那些毒物不同,这五只毒物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普通货色。从左边依次数过来,是一只全身莹白,如玉雕般的蝎子;一条通体青翠,双眼血红的青蛇;一只红得刺目,大如螃蟹的蜘蛛;一条闪耀着孔雀蓝千足蜈蚣;和一只浑身乌紫,如一团肉瘤的蟾蜍。

看样子,如果刚才退走的那些毒虫是小兵,这五只就是毒虫大军的主帅了。想到这个比喻,我有些想笑,脊背无端端地冒出冷汗,虽然眼前只有五只毒虫。我却一点也敢大意,也许它们比刚才的“千军万马”还要可怕。戒备地打量完它们,我和铁卫都不敢轻举妄动,半晌,那五只毒物却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姿势奇异地交换了一下位置,摆成一个五星顶点的位置,伏在原地。一动不动。奇怪,难道它们也怕这怨灵?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黑雾屏障,却见那道黑气越来越浓,那圆形的图腾越发清晰,图形中的五虫图案,正对了地上那五只毒物的位置,下一个瞬间,那黑雾向着地上扑去。图腾镂空出的部分,正好嵌入地上那五只毒物,仿佛钥匙正对准了锁眼儿。咦?这五只东西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欣然受死?这玛哈养的鬼东西也太逊了些吧?亏我刚才还把它们想得那样厉害。

我胸前的黑龙玉升温得厉害,却见那五只毒物一嵌入黑雾图腾中,全身竟渐渐发出透亮地荧光来,白红青蓝紫五道光芒,越来越亮。竟似要化入黑雾当中,我越看越觉出不对,这五只东西怎么像是认主似的,莫非它们并非玛哈所养,难道…我心中一震,莫非这就是傅先生养的“五瘟蛊”么?所以此际才对这黑雾怨灵如此服贴。莫非昨晚在乱葬岗,傅先生就是用这“五瘟蛊”召来的那一地恐怖的毒虫,本是用来对付玛哈,没想到玛哈过于强大,不但破了他的蛊术,重创傅先生,还收了他养的这几只毒物。用来对付今天这些禁军士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那玛哈原本就有“小蛊王”之称,就算当年他们的族长没有将“五瘟蛊”之传给他,但他既能盗走秘籍,偷学过练制“五瘟蛊”秘术,所以才能破除傅先生的术法,并将这五只东西收伏?这怨灵是由傅先生的怨气幻化而来,如今这五只毒物见了它,以为见到旧主,才如此驯服?

正当我惊疑不定之时,却见一那团黑气越缩越小,渐渐将那五团荧光包裹起来,仿佛将那五蛊瘟吞进肚子,那团黑气随即化成一道细丝,飞回到我胸前,重新缠绕到黑龙玉上,牌坊下的石阶上,哪里还有五只毒物的身影。这几日见到的诡异之事太多,我此时反倒不再感到震惊和诧异,倒是几个铁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瞪着这一幕,脸上像见了鬼似的。

过了这道牌坊,再走一段路,就是太庙的山门,山门寂静,地上倒着的不再是禁军士兵,而身着侍卫服的大内侍卫。我又是惊又是心焦,急忙踏入山门,迎面立着十余根高大的大理石图腾柱,柱子上雕着狰狞的天神和恶鬼的图案。石柱后是高耸的数十级石阶,巍峨的太庙遥遥立于石阶之巅。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石柱林里空然莫名其妙地冒出阵阵白雾,不由一惊:“大家小心!”

却没有人应我,我悚然一惊,回头一看,见铁卫都离我不远的分散着,才舒了口气:“云乾,大家小心一点…”

蓦地收声,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几个铁卫在我前面不远处走来走去,一脸焦灼,我看到他们张嘴大叫,却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叫声,他们左顾右盼,就像在找人似,明明只需数步就可以到达近在眼前的我的身边,却在石柱之间穿为穿去,就像完全没有看到我似的。这些石柱有什么古怪?莫非是什么奇门阵法?我大声叫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却似乎完全听不到我说话似的,我想钻到石林里把他们拉出来,可是等我走到他们面前,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冷汗渐渐地从额头渗出来,难道我们被困在这石柱林里了么?可是,我明明可以清晰去看到前方的石阶,我试着往前走,没走几步,就从石柱从里脱身而出,到了石阶前,转头去看阵法里,几个铁卫还在林里乱穿,明明没有多大的地方,明明只有几根石柱,为什么他们在里面就仿佛互相都看不到似的?如同瞎眼苍蝇一样乱转?为什么我又能轻易地穿出这个石柱林?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黑龙玉,莫非是这玉在帮我?还是怨灵帮我?它一步一步地指引着我往前,替我铲除掉前方路上的障碍,就是要引我去见那个恐怖的玛哈?我咬咬牙,看了一眼被困阵法里的铁卫,掉头踏上石阶,被困在那阵法里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却没有时间等他们脱困了。

汉白玉的石阶冰凉而光滑,我扶着右侧的石阶,气喘吁吁的,黑龙玉不安地跳动着,提醒着我前方有异,我放轻脚步,平缓呼吸,弓着身继续向上攀爬。前方传来浓烈的血腥味,雪白的石阶上,有艳红的鲜血像溪流一样缓缓地流淌下来,我心中一震,捂住嘴,这石阶顶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脚不可避免地踩在血溪上,我更加放轻脚步,却加紧速度往上走,还差数步到达顶端之时,突然听到有人突然哈哈大笑。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人发现了踪迹,左右一看,却不见人,那笑声却是从上面的广场传来,我赶紧加快两步,窜上台阶顶端,刚刚站稳,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巨大圆鼎,赶紧蹲到左边的铜鼎后。我特意看了看这个铁鼎,两个都是一样的款式,看来应该不是护神鼎了。偷偷探出头,观察眼前的情况。却见眼前是个阔大的圆形广场,太庙正在广场正中。此时,庙门紧闭,庙门外却如同恐怖的修罗场,鲜血流了一地,地上还坐着数十个人,每个人都坐得直挺挺,闭着双眼,脸色白得吓人,而那些血是从那些人身上流淌出来的。

广场里刮着奇怪的风,刚刚我明明听到有发出狂笑,却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更为奇怪是,风明明是眼睛看不到,只能由身体感觉的事物,却明白地看到那风是青色的,在那几十个人间刮来刮去。正大惑不解时,那风却突然说话了:“小皇帝,你以为你躲在里面不出来,本王就奈你不何?”

我大吃一惊,风怎么会突然说话了?而且那声音与刚刚的狂笑似乎是同一人发出的。难道那风只是由人带起的,只是速度太快,我看不清那人的影像?太庙里悄无声息。那风却越刮越快,风中声音怪笑着道:“你的祖宗倒有先见之明,几百年来竟然一直养着血魂死士来保护妄动护国神鼎的子孙,不过,这些血魂死士的血魂阵对本王来说,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小皇帝,本王就同你耍耍。看你还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从太庙的门窗缝隙中,突然暴射出夺目的金光,金光铺天盖地从房舍屋宇中透射出来,整个太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源源不断的发光体,冲破了压顶的乌云。那阵怪风跌出一个身着青袍的人。狼狈地扑倒在地,怪风戛然而止。那人抚着胸从地上一跃而起,退出数米,怒笑道:“哼,别以为仗着护国神鼎就能奈何本王,现在要用它救你那大将军的命,我看你能把它的灵力分出多少来对付我,等耗尽护国神鼎的灵力。我要捉你这小皇帝,易如反掌!”

我捂紧唇,瞪着这个背对着我青袍人,莫非他就是那个玛哈?太庙里还是悄无声息,听了这人的话。我确实皇帝和寂惊云已经在里面了,也许皇帝已经开始启动神鼎在救寂将军了,如果照这青袍人所说,护国神鼎的灵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的话,那皇帝和寂将军岂不是非常危险?

果真,那些金光渐渐地淡去,从明显的射线变成飘浮的金屑。天空那些乌云一寸寸压下来,仿佛就要将这太庙的屋顶压破。青袍人桀桀地怪笑起来,怪声叫道:“小皇帝,护国神鼎的灵力要耗尽了吧?睁大眼看着,本王怎么破你这血魂阵!”

话音刚落,那些直挺挺地坐在地上血魂死士,全都猛然睁开眼睛,从地上跃起来,移动身形,摆出一个阵势,移形换影之间带起地上的鲜血,一时血雨漫天。死士齐声喊道,地上鲜血,奇异地腾飞起来,一颗一颗的血珠定在半空中,如搭在弓弦上的剑,蓄势待发,隐在巨大铜鼎身后的我,莫名地感受到来自血魂阵的强大压力。

青袍人冷笑一声,扬袍一挥,下一秒,袖子里也不知道冒出一些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以我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冲上去,血魂死士见状,齐声喝道:“杀!”只一瞬间,那些血珠便如同得令一般,疾射而出,绵软的血珠在空中被拉成了血刃,带着毫不留情割碎万物的气势,冲向青袍人。青袍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身形一闪,顿时不见了人影。血刃在半空中那些数不清的黑东西挡住,两种极端强大的力量冲撞着,制造着能量的乱流,黑与红,在半空中轰鸣乱舞,纷纷坠落。而这时候,惨叫声从血魂阵里传出,那一个个的血魂死士,像被人用利刃从身体里切出,切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他们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扭曲,割裂,撕碎。我从未见过这样血腥恐怖惨绝人寰的杀戮,脖子上的黑龙玉不安地躁动着,黑气凝聚,仿佛就要冲出去。

一个又一个的血魂死士倒在地上,这个可怕的青袍人,摧毁这个血魂阵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果真如他所说,这血魂阵在他眼里不过是扮家家酒。青袍人在阵中现身,穿过那些不断惨叫的血魂死士,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地走向太庙的大门,最后一个血魂死士在被片成生鱼片之前挥拳向他击去,拳头还没有落到他身上,手臂便被无形的刀刃肢解威数段,掉到地面上。那个血魂死士瞪着自己掉到地上的手臂,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脑袋就从肩膀上掉了下来,身体断成数截,“咚”一声倒地。青袍人看也不看他眼,径直走到太庙大门数级石阶下,冷笑道:“你这胆小如鼠的皇帝,我已经破了你的血魂阵,还不出来受死!”

他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停了下来,他只要步上台阶,就能推开门进入太庙,为何只是停在那里说着侮辱的话?莫非他对太庙里的一切还有什么忌惮?太庙里还是没有声音,青袍人怪笑道:“小皇帝,你再不出来,本王可就要进去了…”

“你不敢的。”太庙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的心一紧,正是皇帝的声音。只听他平静而冷淡地道:“就算你破了血魂阵,你也不敢进来。”

青袍人静了片刻,突然狂笑起来:“我敢?我刚刚怕你在里面设下陷阱,的确还有些顾忌,若是你并没有救那位大将军,我对那护国神鼎还真有几分忌惮。可你刚刚说话时,气浮不定,定是强撑着一口气在与本王说话。护国神鼎需要真龙天子的心头血和精气作引才能开启,你施术之后身体虚弱,想必已经将神鼎的灵力耗尽,本王一只手指便能摁死你,还有何惧?”

说话间,青袍人的右手已经蒙起一团青气,话音未落,扬手凌空向太庙大门击去,太庙大门在震天的巨响和漫天的尘埃中解体崩溃,木门的碎片在巨响中颓然倒地。青袍人一步一步地踏上石阶,厉声道:“小皇帝,拿命来吧!”

第三十五章 偷袭

“住手!”脖子上的黑气凝结成一团,带着我疾冲了出去。青袍人跨进太庙大门门槛的腿缩回来,转身看我。我忌惮这人的恐怖,不敢离他太近,所以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那人轻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么?你是何人?”

原来我隐藏在铜鼎后面,早就被他发现了。我沉住气,不答反问:“你是否是玛哈?”

“嗯?本王的姓名,有二十多年未被人提起了,你这小女子是如何得知的?”青袍人一甩衣袖,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双手紧握成拳,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你果然是玛哈!”

这个,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死了云峥!我睚眦欲裂,几乎将牙咬碎:“为什么,与云家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下手加害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云家?”他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不为然地轻哼了一声,“你云家的人?”

“我是你当年加害那个婴孩的妻子,云峥的未亡人。”我步步走近他,立于石阶之下,终是把他那张脸看清。那玛哈两鬓染霜,脸却不太老,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正当壮年的样子,宽鼻阔嘴,脸长着异常粗长的眉,铜铃般的眼睛下生着浮肿的大眼袋,泛着青影。他怪笑一声道:“原来你就是那病痨子的老婆,云家找到你,怕是费了些功夫。”

原来他当真知道云峥未死,情蛊的事,也必然清楚。我狠狠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玛哈,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为云峥偿命。”

“就凭你?”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怪笑起来,“别以为你带着一只怨灵就能把我怎么样,你身上的祥气完全被怨灵压制住了,想必身怀的神器也不过尔尔,本王是降神的门徒,普通神器还伤不到我。想报仇?下辈子吧!”

脖子上缭绕的黑气已经浓黑如墨,黑龙玉完全隐在黑气里,也感受不到它的一丝热气。我不禁有些心惊。以玛哈的功力,能一眼看出黑气的来历并不奇怪。他与傅先生同出一族,知道中了情蛊之人想娶妻生子需要神器相助,也不奇怪。而黑龙玉到底是什么品级的神器,我却一无所知,它真能对付眼前这个强到变态的人吗?若它真是冥焰的觉魂,那与变态斗法的时候,会不会有所损伤?

“你背后的人是谁?”我不理他的嘲讽,“指使你加害云峥的人是谁?”

“本王为何要告诉你?”玛哈冷哼一声,“你既来到这里,想必是想阻止我杀这小皇帝儿的,那本王就先解决了你!”

话音刚落,罡风拂面,杀气袭来,我还来不及往后退,黑气已经转瞬之间将玛哈团团包围。我赶紧退到一旁。却见那黑气将玛哈包裹起来,那玛哈就像被裹在一个黑布袋里,不停地拉扯挣扎,跌下了台阶。黑气之中,若隐若现的五瘟蛊图腾渐渐显现出来。白赤青蓝紫五团荧光在黑气中偶尔闪耀,玛哈在黑气里闷声道:“原来这怨灵是克列夏召唤的,本王倒是小瞧了!”

他似乎被困住了,一时无法脱身。我抬眼见太庙大门被玛哈击碎,大门洞开。赶紧向上跑去,上了石阶。我踏进太庙大门:“皇上!”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太庙里的光线比室外暗,我眼前一黑,一时看不清屋内的情况,只听到皇帝气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来送死吗?快走!”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我分辨着他话音的方向,小心往前走。只听到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震怒道:“朕叫你快滚!你听不懂吗?”

我终于能看清室内的情形,室内正中,有个数级台阶的平台,平台上面,平躺着一人,盘腿坐着一个人。平台的半空中,悬着数根铁链,下端系着个镏金莲花座,座子上面,放着一个鼎,那鼎并不大,只比庙里的香炉略大一些。那平台下的地面上,似乎是有个巨大的圆形图案,有点像太极八卦的样子,但却比太极八卦图多分了两份出来。将那圆一分为四。每份的圆点的位置,都摆了一个样式奇特的玉制法器。圆型图案外围的八方,各立了一尊黑木人俑,雕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神像,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各带着一只我同样没有见过的怪兽。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阵法的样子。我不理皇帝的咆哮,径直走入阵中,没见什么怪异的情况出现,心中一定,径直踏上石阶,步上平台,在暴怒的皇帝面前跪下来:“皇上息怒。”

“你…你好得很!竟然敢不听朕的命令…”皇帝怒极,抓起身侧的黑刀,架到我脖子上,气得身子轻颤,“信不信朕杀了你。”

那似乎是寂惊云的冰魄刀,刀锋的寒气逼得我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弹起。我平静地看着他,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丝袍,胸口浸出鲜红的血迹,我蹙了蹙眉:“皇上受伤了?”想起刚才玛哈所言,启动神鼎需真龙天子的心头血作引,站立起来,“皇上要处罚臣妾,等离开了太庙再说,这里很危险,那个玛哈随时都可能进来。”

“你也知道说这里很危险,还跑来做什么?”皇帝轻咳道。我抓住刀背,将刀轻轻从我脖子上移开:“那人是皇上敌人,也是臣妾的仇人,臣妾一定来。”

“来送死么?”皇帝将刀丢到身侧,神情有一丝无奈,“朕走不了,也不能走,你自己快走。”

“为什么?”我看向躺在身侧的寂惊云,他的脸色红润,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寂将军已经没事了吗?”

“没有大碍,醒过来就好了。”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睛,我才注意到他脸白如纸。“朕根本动不了,解除惊云的那邪降耗尽了护国神鼎的祥瑞之气,朕必须呆这个阵法里,以心头血和精气祭养神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不能出去,直到神鼎恢复原状,否则…”

他停下不再说,我却已知道那个否则的后果可能我无法想象的严重。我抬眼看向悬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的神鼎。那材质非铁非铜。非玉非石,有些像七彩琉璃,这神鼎要天子血和精气来祭养,到底是神器还是魔器?我轻声道:“可是外面保护皇上的人都不在了,万一那玛哈冲进来,你和寂将军…”

“我在这阵里,他没那么容易伤到我。”皇帝淡淡地道。“太庙神龛的香炉,先左后右各转三圈,地上就会打开一个地道口,你从那里出去,那个人不会伤到你的,快走。”

叫我走,丢下昏迷不醒的寂惊云和全身无力的皇帝,独自逃命。真亏他想得出来。我抓紧了他身侧的冰魄刀,欠身道:“地道凶险未知,臣妾想借寂将军的刀一用。”

“嗯。”皇帝看了我一眼,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我抓了冰魄刀,步下平台。向太庙大门走去,皇帝在身后急道:“不是那边。”

“谁说不是?”我微微一笑,抓紧了冰魄刀,头也不回地走出太庙,将皇帝一声震怒的“荣华夫人”抛在身后。太庙外,怨灵仍在和玛哈纠缠,这一会儿功夫,又不知从哪里爬来那五种毒虫,将玛哈包围起来,我知道这五瘟蛊阵是傅先生召唤的怨灵所施,倒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只是那一地毒虫阻在前面,要冲进去确实需要一些勇气。

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拔出冰魄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那玛哈与怨灵纠缠着,此际正是下杀手的好时机,只有杀了他,才能保障太庙里皇帝和寂将军的安全。此念一动,我当即不再犹豫,咬紧牙,不看地上那一地的毒蛇毒虫,只死死地瞪着那个被怨灵缠住人,握刀冲上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嗤!”那把刀插进黑雾当中,我清楚地听到了锐器插入血肉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刺中了!心中一喜,更是毫不迟疑,狠狠将那刀往前送去,直至那刀被刀柄阻住,再也无法深入。黑雾中传出一声痛哼,骤然一股大力向我击来,将我弹飞出去,我跌进毒虫堆里,眼冒金星,胸口一阵闷痛,一口血已经从嘴里喷出来,溅了满胸。

好痛,这种痛楚,像是身体骤然被四分五裂一般。玛哈在怨灵黑气里发出一声怒吼,那团黑气越胀越大,黑气中仿佛有个黑洞,形成一个漩涡,正源源不断地将黑气吸进去,毒虫们惊慌失措地逃窜,黑气被漩涡越吸越少,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我瞪大了眼,那漩涡原来是玛哈的嘴造成,黑气被他一口不剩地吸进了肚子里。怨灵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挣扎,他的皮肤下,一会儿脸上冒出一个包,一会儿额上冒出一个包,像是岩浆冒出的热泡,在他的皮肤下沸腾,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但这恐怖的场景并没有维持多久,只听到“啵”,“啵”数声短促地破碎声从他的皮肤下传来,那些来及逃走的毒虫,纷纷炸开,像是在身体里装了炸弹似,被炸开了花,一时之间,破碎的虫尸和恶心的浆液此起彼伏将这片地方染得花花绿绿,玛哈的脸却恢复如常,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前这一幕,不用花脑子想,也知道他已经收伏了怨灵。却见他右手握着插在他腹上的刀柄,左手指着我,恶狠狠地道:“你这贱人,竟敢偷袭本王,你以为把刀能耐何得了本王吗?”

说话间,他已经将冰魄刀从腹中拔出来,抛到地上,那刀上竟然一丝血迹也不见,玛哈冷笑道:“本王原想逗克列夏多耍一阵,既然你这贱人这般不知死活,本王也不与你们再玩游戏…”说话间,他指着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伸长手爪向我脖子抓来。

第三十六章 被掳

眼前一黑,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被玛哈将脖子扼住的时候,一个黑影蓦地冲上前去,直直地袭上玛哈的手臂,我定睛一看,却见那黑影,竟是一条青烟缭绕的黑龙,那龙将玛哈的左臂吞进肚子里,龙头一下子窜到玛哈的肩膀,只听到“咔嚓”一声,那玛哈手臂竟然被青龙一口咬断,吞进了肚子里。

异变突生,我完全怔住,不知道突然冒出的黑龙是怎么回事,却见那黑龙缭绕于身的青烟,尾部拖曳着,似乎是从我的胸口冒出来的,我低头一看,胸前的黑龙玉飘浮着,那玉被我刚才吐出的血染得血渍斑斑,黑龙喷出的那团火焰,红得耀眼。我怔怔伸手托住那块黑龙玉,蓦地想起当年在沧都府衙大牢的那一幕,龙婆用血礼企图骗走我的黑龙玉,却不知为何召唤出了一条黑龙,这龙,莫非就是当日我在牢中见到那一条么?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所思,却听到玛哈惨叫一声,身形跃远,右手按住左肩,瞪着那黑龙。黑龙吞了他的左臂,也没有立即攻上去,只是竖着半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听到玛哈传来一声怪笑,笑声中却似乎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觉龙?竟然是觉龙?”他蓦地放声大笑,仿佛刚才断了一臂的事情也忘记了,狂喜地叫道:“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你这贱人身上的神器,竟然是冥王觉魂所化的觉龙。觉龙现身,冥王的真身也必将现世,一品牵魂降练成之日指日可待…”他蓦地转头看我:“说,这块玉是谁给你的?”

我不理他,只怔怔地看着那条黑龙,当日在沧都府衙大牢,那条龙只是个虚幻的影像,而今天这条黑龙。却仿佛是一条活生生的真龙,它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我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胸口一抽,一阵闷痛,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血珠溅到黑龙玉上,龙口的红玉一闪。原本与玛哈对峙的黑龙暴怒地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冲去。玛哈蓦地容到空中。惊声道:“你这贱人竟然是觉龙的宿主?”

宿主?又是什么?我全身发痛。脑子昏昏沉沉的,黑龙玉浸了我的血,黑龙就如此暴怒,莫非是我的血启动了神器,将这条黑龙召唤了出来?玛哈跃至空中,躲闪着黑龙的进攻,只听到他念出一串怪异难懂的咒语。他的身子蓦地在半空中,分成了五个,看得我目瞪口呆,这…人居然会分身术?只是他本尊断了一只左臂,他分出的其他四个分身,一样没有左臂。五个人在半空中摆成一个怪异的阵法,迎上咆哮着冲过来的黑龙,五人一龙纠斗在一起。阴风大盛,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五人一龙卷在风里,我被阴风刮得睁不开眼,完全不知道斗法的情形。只听到耳边风声呜咽,树叶被风刮得哗啦啦乱响,我的头发被风刮得狂风乱舞,身上的衣服也被撩得猎猎作响。一声响雷在半空中炸开,我顶着风,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乌云大作,电闪雷鸣,那漩涡般的阴风已经变成了龙卷风一般,在轰雷声中,一道刺眼的闪电从半空中刺向龙卷风的风眼,龙卷风里暴出数声闷响,瞬时间,光影乱流从风中激射开来,暴射出的能量流像是利刃一般,四散乱射,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一利刃乱流飞过我的腿边,左腿立即被割开一条血口,还来不及呼痛,更多的能量乱流射过来,我避无可避,闭上眼睛,罢了,这样结束一切也好,云峥,你可还在奈何桥上等我?

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进怀里:“姐姐,你怎么样?”

他的语气焦灼,我睁开眼,迎上他黑亮的眼睛,意识有一秒钟的混乱:“冥焰…你来接我走么…”

“姐姐别怕,我会救你出去的!”冥焰的身子缓缓下降,我的神智一清,才发现我被他抱着,正从半空中往下降落。刚才千钧一发的那一刻,原来是他及时赶到,将我从能量利刃的乱流中救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我一惊,那玛哈正要找他呢,刚才我听得明明白白,冥王的真身可以助他练一品牵魂降。那玛哈若是知道冥焰就是小冥王,不是正好给他送上门去?冥焰抱着我落地,离开那些能量流能溅射到的范围,我着急地推开他:“你来干什么,快走!”

正在此时,一声轰然巨响从前方传来,我转头看过,却见那龙卷风蓦然炸开,一龙一人从风里被弹开,黑龙掉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那玛哈不知道何时,又从五变成了一人,跌落在远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剧烈的阴风仿佛一下子消散了,我看到一动不动的黑龙,惊得魂飞魄散,挣开冥焰向它扑过去,它死了吗?它是冥焰丢失的觉魂,若它死了,冥焰岂不是永远都成了失魂之人?

还没往前冲到一步,我就跌到了地上,左腿上传来钻心的剧痛,我倒抽了一口气。“姐姐…”冥焰赶紧抱住我,将我送到黑龙面前,我看到黑龙的身体微微地抽搐,它的全身的鳞片掉了无数,失去龙鳞的地方有无数狰狞的恐怖伤口,正潺潺地流着鲜血。我的眼泪顿时盈满眼眶,黑龙的嘴里呼着一口微弱的气息,眼睛茫然地睁着。它还活着,还活着…我的手抚上它的头,泪一下子滴到它的脸上:“别打了,疼不疼?疼不疼?别打了…”

眼泪浸进了黑龙的龙鳞里,它的目光似乎清澈了一些,呼出的气息逐渐有力。

黑龙转过眼睛,温和地看着我,头轻轻抬起来,在我的手上温柔地蹭了蹭。我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一滴接一滴地滴到它的脸上:“乖,快回去,回黑龙玉里去。”话音刚落,一滴泪又滴到了它的脸上,黑龙的身子颤了颤,身上开始缭绕起青烟。龙体在青烟中,渐渐淡去,淡成一个虚幻的龙影。胸前的黑龙玉渐渐发出一丝温热,我低头见龙口的红焰一闪,那股青烟就慢慢地聚到黑龙玉上,缓缓不断地被黑龙玉吸进去,不多时,就吸光了青烟。地上只余了一地血渍。刚刚那条黑龙,却已不见踪迹。

黑龙玉恢复了平静,我舒了一口气,抬头道:“冥焰…”却见他捂着头一脸痛苦地立在我身侧,我大惊:“冥焰,你怎么了?”

他放开手,脸色有一丝茫然。低头看了看我,眼神渐清澈起来:“刚刚突然些头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别担心,现在已经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