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力想在头昏眼花的状态下分辨出眼前的状况,祭坛上似乎升起了火焰,我感觉到火灼的炙热。勉强睁开眼睛,见到眼前奇异的一幕:大殿内跪着一群身着白色和服的武士,前排中间三个是九王、红叶和真一郎。地面上围着祭坛燃着一圈儿烈火,将祭坛整个包围起来,安生和水晶球都身处其中。那个宗主则站在火焰外吟唱着奇怪的咒语,随着咒语声,原本端放在座架上的水晶球,缓缓飘浮起来,升到安生胸前的位置,水晶球开始发出淡蓝色的荧光,越来越亮,映亮了安生紧闭着双目的惨白的脸。

“住手…”我虚弱地出声,徒劳地阻止,却没有任何人理会我,只有红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淡淡地垂了眼睑。

“轰!”一声巨响从殿外传来,大殿一阵地动山摇,有粉尘从空中掉了下来。那宗主的吟唱被打断,殿内的人趔趄着站不稳身形,被悬在铁链上的我也被这阵摇晃甩来甩去。“宗主…”大殿外奔进一个浑身鲜血的武士,捂着胸口惨口叫道,“有人攻上了明神岛…”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站起来。我心中亦是一震,是谁攻来了?那宗主转身吃惊道:“你说什么?岛上布满奇门阵法,怎么可能攻上来?”

“阵法已经被破了!他们在岛上四处抛掷火药弹…”

那武士似乎受伤极重,倒在地上呻吟。那宗主一脸震怒:“明神护卫队没有迎敌吗?”

“护卫队…都中了迷药…岛上有内奸…”那武士费力说完,两眼一翻,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那真一郎冲上前道:“宗主,让真一郎出去迎敌!”

那宗主脸色阴郁地看向殿门,语气阴森:“你带人出去拦住他们!”

真一郎拔出武士刀,领着殿上的众人冲出去,片刻之后,人群又急速地倒退回来。我往前看去,见殿门外缓缓走进一个持剑男子,看清他英挺俊朗的脸,我咬紧唇,险些落下泪来,安远兮,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才明白,我对他不是没有期待的,我是不想他涉险,不想他为了我再受任何伤害,可心里不是没有期待过他能来救我,一如从前每次身临险境时,他都如天神一般出现。安远兮如修罗一般燃着地狱之火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儿,落到我的脸上,眼神微微一敛,我的眼泪终于欣喜地流下来。

“杀!”真一郎暴喝一声,领着众武士围攻过去。安远兮与他们缠斗起来,殿外又拥进一些黑衣蒙面人,迅速加入到与武士的打斗圈中。那宗主脸色铁青,转头对九王道:“带他们走!”红叶闻言,立即拧了柱子上的机关,将我放到地上,解开绑在我身上的铁链。我已经全身麻木僵硬得无法站立,红叶一把揽紧我的腰,将我下滑的身子扶紧。再抬头见九王已经将昏迷的安生放下来,那宗主凌空将水晶球吸到手上,念了几句咒语。刚刚围着祭坛的那圈火焰像蛇一样游动起来,阻拦在宗主前面,真一郎见状迅速从打斗圈中脱身而出,飞奔过来。那宗主继续念咒语,火焰呼的一下猛地蹿到半空,将与武士们缠斗的安远兮等人与火焰这头的我们隔绝开来。那宗主继续念着咒语,祭坛前面的地面突然移开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下去!”那宗主命令道,红叶拎着我下了地道,其余的人紧随其后,我听到洞口被封住的声音,心中又急又惊,他们要去哪里?

地道并不阴暗潮湿,反而很干燥,墙壁上有烛火,光线虽然不强,视物却是足够了。这地道似乎四通八达,四处有热风灌进来,不多时,我被他们带到一个宽阔的圆形地厅。这地厅非常大,四面八方有八个通道口,正中有一具巨大的白色骨架,像蛇一样盘旋着,竖起八条身子,在半空中虎视眈眈地盯着闯入的众人。我看着那具闪耀着磷火的狰狞白骨,倒抽了一口气,寒毛直立,莫非这就是八歧大蛇的骸骨?

“眼下时间紧急,千翌,我们得迅速复活八歧大神,将入侵者杀死!”宗主道,“我一会儿施法将大神的残魂释放出来,你做好准备迎接大神入体!”

我被丢到地上,安生被九王放到八歧大蛇的骸骨前。那宗主又开始念动咒语,水晶球飘到安生的身体上方,轻贴到他的胸口上,又开始变亮。忽听到一声嗤笑,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这点儿时间搞复活仪式,怎么够呢?”

明神宗主吃了一惊:“是谁?”

对着我们的那个地道口里,缓缓走出一个男子,面带微笑地道:“在下段知仪,恭候宗主大驾。”

“你…你怎么能通过地底迷宫!”明神宗主瞪大了眼,真一郎也戒备地看着他如临大敌。段知仪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邪术太过害人,不应存于世。”说着,他嘴里叽里咕噜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语。那宗主听他念了几句,脸色一变,也开口念起咒语,似乎是在与段知仪对抗。两个人相互念咒,地厅一阵地动山摇,明神宗主的脸色越来越白,额上竟然冒起了细汗,反观段知仪脸色虽然严肃,却比那宗主轻松许多。那真一郎见明神宗主有些吃亏,将我从地上拎起来,刀架到我脖子上,厉声道:“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段知仪微微一笑,恍若未闻,继续念咒。真一郎见段知仪不受威胁,架在我脖子上的刀猛地往里一压,我还没感觉到疼痛,只听到下方一声“哧”的闷响,他握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我往发声处一看,忍不住失声叫起来,原来一把刀从他的肚子里刺出来,鲜血淅沥沥地滴到地上。真一郎松开我,转身看向刺他的人,挥刀向她砍去,厉声道:“纪香!你这叛徒…”

我被推倒在安生身侧,吃惊地看着红叶往右一闪,轻松地避开真一郎的攻击,反手又是一刀劈向真一郎,真一郎咚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宗主目中喷火,对着段知仪挥出一道符咒,厉声道:“纪香,你竟敢背叛宗族…”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九王已经一刀刺向他的背心,刀尖从背后穿过他的胸口。九王一拧刀柄,拔出长刀,那宗主踉跄退了一步,停止了和段知仪的斗法,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九王道:“你…你为何…”

“宗主以为干翌会甘愿做一个魔物的傀儡吗?”九王一脸平静地道,“复活八歧大蛇,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从我们进来的那个地道口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转眼之间,安远兮领着几个黑衣蒙面人一马当先地冲进地厅,看来他们已经解决了大殿的战斗,随他们一起进来的竟然还有玉蝶儿。安远兮见了眼前的情况微微一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玉蝶儿的目光看向我,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和安生就倒在明神宗主脚下。

“哈哈哈…”明神宗主突然狂笑起来,“非我族类,果真不可信,你们以为本尊真的中了你们的计了?”

话音刚落,他嘴里又急又快地念出一串咒语,双手按在胸口上,沾了血渍迅速在空中挥舞,随着他的咒语声,大厅中央的八歧大蛇骸骨突然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骨骼噼啪乱响。众人吃了一惊,那宗主冷笑道:“享受您的祭品吧,八歧大神!”

那大蛇骸骨似乎听得懂宗主的话,身子忽地蹿起来,八只头分别攻向众人,口中吐出一束束金色的光箭,射向他们。众人分头与大蛇骸骨杀将起来,那大蛇骸骨喷出的光箭射到墙上,墙体顿时像被炸药炸开,地厅摇晃着,不断落下碎石。罡风在地厅里刮起来,吹得衣服像旗子一样飘起来,大蛇喷出的光箭四处乱射乱炸,巨大的骸骨就在我和安生上空盘旋。我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众人专心与大蛇缠斗,看来在解决掉它之前都是无法顾及到我们了。八只蛇头乱扭着,玉蝶儿瞅准机会向我这边掠来,一只蛇头跟在他身后喷出一道光箭,玉蝶儿瞬间移开,那道光箭直直射向安生,我瞪大了眼,心胆俱裂:“不——”安生也是冥焰啊,我不能再让他受伤。一念至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猛地扑到安生身上,以身挡箭。然而我低估了那光箭的力道,它蓦地从我的背心穿胸而过,力道奇强,穿过贴在安生胸口的水晶球,再深深地扎入安生的胸口。

“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胸口传来,我发出一声痛呼,耳边同时传来安远兮和玉蝶儿的怒吼。那光箭如同实质的箭一般,将我、安生和我俩中间的水晶球穿成一根糖葫芦,不曾消失。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被光箭射中的安生身上蓦然射出金光,水晶球轰的一声碎开,冥焰的两魂五魄在安生身上盘旋,安生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化成飘舞的金屑,消失无踪。我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忘了胸口的剧痛,只见金屑中,一颗粉紫色的荧光团与银色和橙黄色的两魂纠缠在一起,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晕环绕在三魂周围。三魂在身下排成一个三角形,刺眼的白光从三魂里放射出来,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影出现在光影里,越来越清晰。白光越来越强烈,仿佛原子弹爆炸一般,将整个地厅照得有如白昼,全身发光的蓝发少年从沉睡中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冥焰…我喜悦地低语,你没事就好了…意识渐渐地飘散,身体越来越轻,胸口又痛又冷,我闭上眼睛,坠入混沌的黑暗里。

第九十章 冥界

身体轻飘飘的,四周一片黑暗混沌,我仿佛失重一般,飘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这场景我并不陌生,我前世死亡之时,便见识过一次。我闭了闭眼睛,这么说,我又死了吗?

前方出现一点光亮,我望过去,等那团光亮越来越近,我才看清是一个戴着马头面具的人,提着一个白灯笼,飘到我面前,朗声道:“叶海花,我来为你引路。”

见到他,我是真的确定自己又死了,我笑了笑,欠身道:“有劳了。”

马面人转身,飘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奈何桥上,无数新魂排队等候,马面人领着我径直往前走,我看到那些惨白着脸的新魂又羡又妒的目光,低声问道:“我不用排队吗?”

“不用。”马面人淡淡地道,“你跟他们不同。”

我心中狐疑,见他不愿多讲,也不多问。经过奈何桥,渡过望川河,无数的冤鬼怨灵在望川河里哀哭,河岸盛开的曼珠沙华鲜艳如火,远远望去就像是鲜血铺就的地毯。

这是幽暗的冥界唯一的色彩,我踏上这条长长的“火照之路”,顺着它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云峥…我在心里低唤,举目左右张望,你在哪里等我?

一只披着红衣的厉鬼扑上前来,尖笑道:“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生魂,好久没尝过生魂的味道了…”更多的厉鬼围了过来,垂涎三尺地望着我,但似乎忌惮着领路的马面人,不敢一拥而上,只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阴森森跟着我,阴风如触角般向我拂来。

“孽障!”马面人怒喝一声,“冥王的客人也敢无礼,还不闪开!”

他随手一挥,那红衣厉鬼便燃烧起来,在惨呼中化成一团灰烬,余下的厉鬼不敢再上前,只用怨毒的目光跟踪我的背影。我脊背发寒,为刚刚那厉鬼的话心惊不已,生魂?难道我还没有死吗?又觉得不太可能,我被那支光箭当胸穿透,又不是大罗金刚,哪里还能活命?

我被领到巍峨壮观的冥王殿,上次在这里,我见到了婴孩模样的冥焰,这次却不知道会见着谁?早有人等在光线昏黄幽暗的殿中,高不见顶的冥王殿里,正前方端坐着高如乐山大佛一般的冥王。我抬头,仰望不到他的面容,感觉自身如蝼蚁一般渺小。不愧于冥界之主,那种威慑的气势,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匍匐在他脚下,我跪地行礼:“叶海花拜见冥王大人。”

“叶海花!”冥王声如洪钟,问道,“你可知你为何在此?”

“来到冥界,自是寿缘已尽。”我恭敬地道。冥王低低一笑,温和地道:“非也,你寿缘未尽,是本王请你来此。起来说话吧。”

冥王似乎没有我想象中恐怖可怕。我站起身,微感诧异:“大人请我来,所为何事?”

“你助犬子度过天劫,本王一是为了聊表谢意,二是想亲眼看看,能让犬子等人抛去性命也要维护的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冥王微笑道。

“冥焰没事了?”我心中一喜,我昏死前见他的身形出现在白光中,就知道他应该已经三魂合体,不过听到冥王亲口说出来,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如此关心冥焰,他也算得其所哉。”冥王低声一叹。我仰望着他看不清的面容,知道自己终于能搞清这一切事件的起源,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穿越只是冥焰一时心血来潮的偶然事件:“请冥王大人告之事实真相。”

“凡人活在世上各有劫难,神仙同凡人一样,也要度天劫,冥焰是神子,本王一早就推算出他在三百岁修成肉身之时有一次天劫,却不知道是应什么劫。”冥王的声音幽幽地回旋在大殿上,“没想到他第一次应天劫,就是应世上最苦最难的情劫。”

“我是冥焰的天劫?”我心中一颤,咬紧了唇。冥王叹道:“不错,从他决定保留你的记忆,送你去异时空借尸还魂开始,他的天劫就开始启动了。借尸还魂需要灵魂与肉身的磁场完全吻合,才不会产生排异反应,所以他将你送到蔚蓝雪身体内还魂,但你原本不属于那个世界,他扰乱了异时空的秩序,犯下大错。原本也不是无可补救,但他看你因楚殇受苦,私自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就注定劫数难逃。”

“他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我倒抽了一口气,瞪大眼,想起那次在梦中见到牛面人,说冥焰篡改了凡人的生死簿,被冥王责罚,原来竟是篡改了楚殇的生死簿吗?

“不错。三界皆有各自的规则,生死天注定,神仙不得插手改变凡人的生死,本来你到了异时空,虽然会让那个世界的秩序产生一些变化,但影响还没有大到改变结果。而冥焰私自篡改楚殇的生死簿,中止了寿缘未尽者的命数,罪犯天条,不得不罚。”冥王将个中详情娓娓道来。我蹙紧了眉,他指的是我的出现让与我有接触的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但改变的只是中间的过程,而不是结局,只有楚殇是被强改了结局,是这个意思吗?细细思索,似乎真的是这样,这些年我遇到的事,即使没有我的存在,结局似乎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我参与到其中,并没有改变最终的结果。冥王说得不公平,不是我影响了这个世界,而是我被动地卷入他们的恩怨纷争之中,我不是他们的因,根本无法影响他们各自命运运行的轨道。只有楚殇,是因为我与冥焰的关系,导致了直接的因果。

“所以,大人才将冥焰罚到人间?”我怔怔地道,“让他灵魂分离,也是应劫吗?”

“不错。”冥王道,“他送你还魂,因你篡改楚殇的生死簿,你和楚殇都是他应劫的关键,缺一不可。所以我将他的魂魄分离,一魂两魄化为安生,跟在楚殇身边,一魂五魄化为莫桑,跟在你身边,如果他能修正自己的错误,就能成功度劫,三魂合一,回归冥府。”

“是因为他的魂魄分归三处,所以才没有记忆”我喃喃地问。冥王“嗯”了一声,我咬了咬下唇,怔道:“我不明白,冥焰失了记忆,我们又不知道这些内情,你用这么,凶险的法子,就不怕他度不过这个劫吗?你知道他落入凡世,受到多少妖人魔物的觊觎吗?”

“度不过,亦是他命中注定了。”冥王叹了一声,语带欣慰地道,“他篡改生死簿,破坏了你与楚殇的情缘,只要重接你二人的情缘,修正错误,度劫就成功了一半。而他为了与你保持感应,将觉魂化为蟠龙墨玉赠给你,他能为你献出魂魄,除非你肯为他献出性命,否则三魂无法合一。所幸冥焰没有看错你,你是值得他用魂魄相交的女子。”

我张口结舌,被他说的话震得发懵,半晌,喃喃地道:“我与楚殇的纠葛能说是情缘吗?是孽缘吧?”

“现在呢?也是孽缘吗?”冥王语气温和,“是情是孽,你心自知。”

我无言以对,如今我对顶着安远兮皮囊的楚殇,心情是复杂的,是情是孽,我早已分不清。我转开这个令我失措的话题:“是大人让楚殇在安远兮体内还魂的?就是为了能让冥焰度劫?”

“是其一,其二是楚殇是被冥焰强改了生死,他本身寿缘未尽,所以我让他在与他同一时间死亡的安远兮体内还魂,弥补他的寿缘。”冥王道。我蹙眉道:“这么说,安远兮被年少荣打死的时候,楚殇就已经借他的身体还魂了,可为什么我遇到他时,他根本没有以前的记忆?”

“本王不是说过,借尸还魂需灵魂与肉体的磁场完全一致才不会产生排异反应吗?”冥王解释道,“他自己的身体破得不能再用,而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里,没有与他磁场相吻合的尸身,安远兮已经是本王能为他挑选到的最好的一具身体了。”

“所有他没有记忆,性格大变,是排异反应的表现?”我怔怔地道,“不是与安远兮的灵魂共存一体?”这是我一直不敢深想的疑惑,今天终于能弄清楚了,我当初爱上的书呆子,到底是安远兮的灵魂,还是楚殇的?

“当然不是,安远兮的寿缘只得二十一年,被年少荣打死时就已经完结了。”冥王道,“没有记忆、性格大变只是排异反应中较轻微的一种,且比较容易恢复,所以他被货柜砸中便完全恢复了记忆。很多灵魂与肉体不相适合的还魂者,最后会变成疯子或白痴。楚殇的性格刚毅、意志力强,所以才能熬过排异反应的痛苦,若不是他自己答应这么做,说他一定扛得住…”

“他自己答应?”我怔了一下,瞪大眼,“大人是说,是他自己愿意借尸还魂的?”

“自然是他愿意的。”冥王道,“否则本王也不敢拿他的灵魂涉险。若他不清楚自己还魂的事,清醒过来可能会吓疯,这时空的人不像你那时空…”

“这么说,他也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了?”我抽了口气,打断冥王的话,怔怔地道,“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知道冥焰要度劫?知道…我也是借尸还魂的人?”

“是。他知道。”冥王肯定地道,“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同意还魂,本来,他是想以一死偿还欠你的债的。本王告诉他前因后果之后,他才明白,他欠你的,还没有还清。”

我心中百味杂陈,他选择复生,就是为了还债吗?他清醒之后,面对设计害过他的我、面对改了他生死的冥焰,是怀着怎样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我与他,到底是谁欠了谁,如今哪里还能说得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想到昏迷前他还为我和冥焰在明神岛涉险,心中一抽,急忙道:“冥王大人,他们与八歧大蛇的骸骨斗法,可平安无事?”

“冥焰三魂合一,恢复神力,什么魔物能挡?便是那八歧大蛇复活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只是残魂。”冥王傲然道,“那魔物的残魂已经魂飞魄散,以后休想再祸害人间。今次冥焰平安度过天劫,还为凡间铲除了魔物,消弭一场灾祸,其修行簿上已记上一功,随时可以重返冥府。你们此次参与铲除魔物的每个人,日后皆有福报。叶海花,本王十分感谢你,所以向你道明此事。”

知道他们平安无事,我的心一安。拾眼仰望冥王,从踏足冥界就盘旋在心头的愿望冉也憋小住,我下定决心,跪倒地上,恳切地道:“冥王大人,妾身有一事相求,请大人恩准。”

“何事?”冥王温和地道,“你且道来。”

“我想知道,我的夫君云峥现在如何了?我能否见他一面。”我咬了咬唇,终是将心中最深的牵挂道出。冥王似乎怔了一下,叹道:“痴儿,你二人缘分已尽,何苦执著?”

缘分已尽?我眼中一热,垂睫道:“妾身没有非分之想,只想知道他如今的情况,请大人成全。”

冥王轻叹道:“他已经投胎转世了。”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局,可此刻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仍是疼痛不已。云峥,你没有等我,为什么?是不是这一生令你觉得太孤苦,所以你不愿意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黑暗的地府等待数十年?闭上眼睛,忍住眼中的微热,我伏首道:“大人能否让妾身知道他转世到哪里去了?他过得…好不好?”

“唉…他承载你这份痴情转世,来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冥王幽幽地道,“叶海花,你且抬头一看。”

我含泪抬头,见殿内半空中,浮现出一幅影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树荫下的草坪上,手里拿着一块画板,正在专心地涂抹着什么,脚边凌乱地散着一地彩色蜡笔。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恬静,眉眼和诺儿如出一辙,但我知道他不是诺儿,因为他身上穿的是21世纪的衣服,背景远处的湖边还有欧式别墅。

我心中微讶,迟疑道:“他是…”

“他便是云峥,已转世到你来的那个时空。”冥王道。我摇了摇头,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影像,仍是不相信云峥会抛下对我的承诺转世:“可是,云峥才去世两年,这孩子…”明显不止两岁。

冥王笑了笑:“时空与时空之间存在时间错位,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叶海花,他转世之前,有些话托本王告诉你。”

我猛地转头看向冥王,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他说什么?”

冥王伸手往我面前一指,在距离我眼前一尺处的半空中,出现一团晶莹的红光,红光里伸出火红的触须,鲜艳的花瓣缓缓展开,一朵艳丽的曼珠沙华盛开在光影之中。我静静地看着这朵在黑暗中盛开的彼岸花,听到那熟悉的清雅温和的声音自花蕊中悠悠回荡:“我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我睁大眼,喉咙一哽,猛地捂住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潸潸而下。云峥…

伸手去触摸那朵娇艳的红花,那花的触须害羞地一躲,继续道:“…若我能活着,我愿意倾尽所有去爱护她,给她幸福,可是上天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我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明知道自己不能陪她一生,仍然瞒着她、娶了她,我为了自己的余生能获得幸福,毁了她的幸福…”

云峥…咬紧唇,摇着头,我的喉咙哽咽着,眼泪像洪水一般涌出。伸手托住那朵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红花,它还在我的手心低语:“…所以,我希望她以后的人生能过得幸福,我的妻子,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去爱她…她那样聪慧,会明白我选择转世,不是想违背对她的承诺,而是想让她知道,我不愿意做她的牵挂,不愿意用我留给她短短一年时间的回忆,去束缚她的心,禁锢她的下半生…”

云峥…我再也控制不住呜咽的声音,号啕大哭,云峥,云峥…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怎么可能不想你?我怎么可能不牵挂你?你这样狠心,用转世来逼我放手,你选择不等我,我就能把你忘了吗?

曼珠沙华在我的手心里闪烁着,化成无数荧红的光点,渐渐消失。我的手徒劳地抓紧,光点从我的指缝间溜出去,我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冥王幽幽一叹:“叶海花,他请本王在你助冥焰三魂合一之后,将这些话带给你,不是想让你如此伤心,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心。”

我明白,没有人会比我了解云峥,更懂他的心,就如他同样了解我一样。只是,心依然会痛,泪依然会奔涌,这由不得我来控制。云峥呵,你明不明白?你斩断我们的缘分,可抹不去我的回忆,斩不断我的思念,割不掉我的感情啊。

“峥哥哥,你在画什么呀?”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娇嫩的声音,我泪眼婆娑地抬头,见半空中的影像里跑进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块饼干,高高兴兴地跑到作画的男孩身边。

“我在画今天看到的喜车上的小人儿。”男孩头也不抬地道。

“哦…”女孩儿笑眯眯地将手里的饼干递到男孩面前,“峥哥哥,我妈妈把饼干做好啦,给你吃!”

男孩丢开手中的画板和蜡笔,接过饼干塞到嘴里,眼神发亮:“真好吃!”

女孩儿闻言开心地道:“我家还有好多,峥哥哥去我家玩好不好?我拿给你吃。”

“好。”男孩兴奋地站起来,牵起女孩儿的手,“我们走。”

两个孩子天真烂漫地手牵手,跑进不远处那幢漂亮的花园洋房里。画面渐渐推近,镜头在树荫下的画板上放大,素净的白纸上用简单而稚嫩的笔触,涂鸦着两个手牵手的结婚娃娃,男孩儿西装革履,女孩儿婚纱捧花。我的喉咙一哽,瞬时间又泪如雨。

影像渐渐淡去,半空中只剩一团闪烁的金屑。我知道,这是真正的永别,这一生我将再也见不到云峥,如同曼珠沙华的花与叶,生生相错,花叶两不相见,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

“叶海花,你是生魂,不可在地府待太久。”冥王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心愿已了,回去吧。”

“谢谢冥王大人。”我喃喃地道,从地上站起来,抹去腮边的泪水。我答应你,云峥,我会让自己幸福。知道你的生命能在另一个时空延续下去,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用再受今世的病苦,能享受健康快乐的童年,一定会过得比今世幸福。马面人出现在我面前,我跟着他往殿外走去,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影像已经彻底消失的半空,我转过头,闭上眼睛。别了,我的云峥!

第九十一章 追兵

我踏着曼珠沙华铺就的黄泉路,跟在马面人身后逆行。一路迎面而来的新魂旧鬼虎视眈眈,又羡又妒。“她是谁?她怎么可以回去?”鬼魂们吃惊地叫嚣着,为我的“好运”愤怒不已。我充耳不闻,心思一片迷惘,一直以来,和云峥相聚的信念支撑着我,令我不再惧怕死亡。可是如今便是我死了,也不能和云峥在一起,心里弥漫着无所适从的委屈和悲凉,我恍惚地跟在马面人身后,浑浑噩噩地走着,都说黄泉路上没有尽头,其实怎么会没有?这天上地下,没有什么可以延续到地老天荒。

生魂的气息吸引着望川河里的冤魂厉鬼,它们争先恐后地拥上来,想阻止马面人带走我,吞噬生魂的欲望强烈地诱惑着成千上万的凶魂,它们齐集上来,便是马面人也无法阻止。厉鬼们抢夺着、拉扯着,马面人释放出来的地狱之火不断攻击着欺向我的恶鬼,然而扑上来的恶鬼越来越多。终于,一只恶鬼的爪子落到我的肩上,我浑然不觉,但只一瞬间,那只鬼爪便化成了烈焰,我被拥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只听得耳边一声:“大胆孽障!受死!”骤发的强光逼得人睁不开眼,我听到恶鬼们凄厉的哀哭。强光过后,冤魂厉鬼都不见了踪影,望川河一片寂静,无声地流淌。我抬起眼,望着把我拥在怀中的蓝发美少年,他清亮的眼睛带着历世后的坚毅。我微笑,手抚上他染了沧桑的脸颊:“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事。”冥焰深深地望着我,眼中带着莫名的哀伤,又似乎松了口气,“我生怕你已经…原来是生魂,幸好你没事…”

“你怕我死了,所以急着回来找冥王大人讨回我的魂魄?”我听懂他未尽的言语里包含的意思,唇边浮起微笑,“你真傻,冥焰。”

冥焰历劫成功,回到地府,我却要重返人间,只怕以后在凡间是再也见不着他了。冥焰痴痴地看着我,轻喃道:“你的一切苦难都是我带给你的,对不起。”

我笑着摇头:“不,我感谢你,冥焰。”这一世虽然苦楚,可我拥有过这世间最珍贵无瑕的爱情,比起前世来,我幸运得多,我真心感谢你,冥焰。

“叶儿…”他的声音沙哑起来,眼中隐忍的痛楚令我心酸。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不再是不识人间情仇的稚嫩孩童,那个淘气地叫我“老婆”的孩子长大了,他不能再那样任性了。我眼中一热,语气却佯装着轻快:“真的没关系啦,以后我还可以跟人吹嘘,冥府的小冥王是我的弟弟哦,看我有多了不起的亲戚…”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得比哭还难看。马面人在我身后出声道:“小冥王大人,属下奉冥王之命送叶海花回魂,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冥焰的脸色一寒,我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我该走了,看到你回到冥府我就安心了,凡间那些妖啊魔的,再也害不到你,快去见见冥王大人吧…”

“叶儿…”他打断我的话,语气轻颤,“我回了冥府,若无旨不得私入凡世,以后,我或许再也见不着你了…”

“谁说的?”我笑了笑,强忍离别的感伤,安慰道,“我百年之后,不就能见着了?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凡问的年月相较地府,何其短暂?咱们很快又可以见面了!不过那时候我要是老得走不动路了,你可不准取笑我…”

人神有别,无论我们曾经多么相互依赖,终将回复到各自的运行轨道,不可强逆,不可执著。这个道理,是他用经受天劫的惨痛代价领悟的。冥焰的唇边浮起酸楚的笑容,语气感伤得令我心碎:“是,百年之后,又可见面了。”

我微笑着,知道他感伤的并不是时间,却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微笑着。冥焰牵起我的手,垂了眼睑,轻声道:“我送你。”

我笑着轻轻点头。有他陪在身边,冤魂厉鬼再不敢现身,路上的新魂旧鬼见了他纷纷匍匐跪拜,不敢抬头。我又来到最初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片混沌之中,头顶上方投下一道射灯般的光束,将我笼罩其中。看着自己的手指渐渐变得透明,身体在光影下越来越淡,我抬眼看着他,轻声道:“冥焰,再见!”

他痴痴地看着我,在我的身影即将消失之前,猛地冲进光束里抱住我,语带哽咽:“叶儿,别忘了,百年之后,我在地府等你。”

我淡淡地笑起来,没有应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轻得他再也拥不住。当我觉得身体开始有重量的时候,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屋顶,这房子似乎在缓慢地起伏,我听到外面隐约有海浪的声音,转头扫视屋里的布置,才发现是一间船舱,我正躺在舱内的床上。

桌边有个女子正将什么东西收进托盘里,无意间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身子一僵,那女子竟是红叶。她见我醒了,一脸狂喜地冲到床边:“妹妹醒了?”

我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已经冲出船舱,大声道:“妹妹醒了,她醒了…”

甲板上传来纷沓混乱的脚步声,玉蝶儿和段知仪最先跑进船舱,随后红叶陪着九王也跟了进来。段知仪见我果然醒了,抓起我的手腕替我诊脉,半晌长舒了口气,笑道:“云夫人真是吉星高照,这伤已经不危及性命,不过仍需好好调理数月,否则日后恐落下病根。”

玉蝶儿面带促狭地道:“到底是有个神仙弟弟的花花啊,不同凡响。”我被他的语气逗得忍不住笑起来,扯得胸口有点刺痛,看来经过八歧大蛇一事,他们都知道冥焰的身份了。心中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几个人,九王见我的目光扫过去,对我笑着点了点头。我怔了一下,虽然晕死过去之前,我记得是红叶和九王临阵倒戈,刺杀真一郎和明神宗主,但没想到他们现在竟然和玉蝶儿、段知仪等人在一起。我迟疑了一下:“你们…”

“九殿下并不真想帮明神宗主复活八歧大蛇,害人害己,所以说服了红叶姑娘弃暗投明。”段知仪见我面带困惑之色,解释道,“幸好有他们和玉公子相助,否则我们也赶不及到神社救你和冥焰。”

我有一丝恍然:“护卫队的迷药,是你们下的?”

“是玉公子下的。”九王微笑道,“当日干翌听夫人一言,终下定决心。云夫人在岛上有人接应,千翌早有所觉,只是一直未动声色。否则玉公子暗中留给云二公子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保留下来。”

言下之意,是他暗中帮了玉蝶儿?我心中一凛。这个九王果真不是无能之辈,他心里只怕一直对明神家族心存忌惮,否则不会不揭穿我与玉蝶儿暗中接触的事,就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原来玉蝶儿潜伏在岛上这么久,并不是没有动手脚,只是凭他一己之力,想迷倒整队护卫队,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他能在护卫队的膳食里下药,可是要弄到迷药,要算准时间,还要算准下药的剂量,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功亏一篑。我看向玉蝶儿:“你早跟段先生他们联系上了吗?”看来是玉蝶儿早已经知道安远兮他们攻岛的计划,又刚好得了九王和红叶相助,才能先替安远兮解决掉明神岛上大部分战斗力。

“嗯。”玉蝶儿点头道,“在冥焰上岛救你之前,书呆子就潜到岛上察探过,发现了我留的记号,费了些周折联系上我。我们碰头之后,知道想救你走还需制定周详的计划,不能莽撞,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哪知冥焰一时冲动,等不及部署好便只身上岛救你,中了明神宗主的奸计,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便只能速战速决。本来我们已经做好硬攻的准备,不想九爷暗中找到我,表示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在复活仪式上伺机救你和冥焰,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得九爷相助,我们很顺利地迷倒了护卫队,九爷和红叶姑娘还在复活仪式上杀了明神宗主一个措手不及,帮了大忙。”

“原来他早已经来了…”我恍然低喃,心中百般滋味,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段知仪离我最近,听到我的低喃,笑道:“云师弟知道是明神家族的人掳走你之后,作了大量部署,除了安顿好侯府的事,还耗费巨资在江湖上寻了一群高手和一些能人异士,就是为了能将你平安救出来。”

我怔了一下,原来他还请了雇佣兵?他们虽是三言两语简单地将做过的那些事平淡讲来,我也明白那些过程一定曲折凶险至极,心中顿起波澜。段知仪接着道:“只是没想到你会被光箭射中,幸好冥焰因此恢复神力,解决了明神宗主之后,冥焰见你没了呼吸,让我们带你的尸身走,他负责下地府找冥王要回你的魂魄,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明神岛。”

“原来如此。”我想到冥焰,不由得幽幽一叹。九王拉了红叶上前,诚恳地道:“这次事件因我们而起,希望云夫人大人大量,原谅我们,红叶当初掳走夫人,只是奉命而为,心中一直十分懊悔。”

我看向红叶,她咬紧唇,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轻声道:“妹妹,对不起。”

为了明神家族的大业,红叶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为了九爷,红叶背叛了明神家族。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处境,若是我站在她的位置上,也许会跟她做同样的事。我淡淡地道:“姐姐也是身不由己,以后不用再提此事。”

红叶听我叫她姐姐,眼睛一亮,别过脸,眼睛有点发红。但我自己知道,虽然她在最后一刻帮了我,我和她也回不到当初,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姐妹。因为红叶的最后反戈,并不是顾着我们的姐妹情而良心发现,不过是为了维护九王罢了,如果有一天,是九王要对我不利,红叶会不会再次背叛我?嗬…我已经没有勇气去尝试了。

“谢谢妹妹能原谅我。”红叶放下心中的包袱,表情比刚才轻松多了,“幸好妹妹没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不过你之前没了呼吸,你家二公子差点要杀人,可把人吓死了…”

我蹙了蹙眉,不喜红叶提到安远兮时的熟稔语气,这才发现醒来这么久,竟然不见安远兮。段知仅见我的目光在船舱内搜寻,会意地道:“他在外面,可要让他进亲?”

为什么不?我怔了一下,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在舱外不进来。众人像约好似,一起退出船舱,推了一个男人进来。他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望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眼,唇微微一动:“远兮…”

他的眼神蓦地深了,快步走过来,蹲到床前。他的神情疲倦,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我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眼睛仔细地扫过他俊朗的眉、幽深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他还魂的真相之后,竟觉他这张脸与楚殇越看越神似,或者,人的气质真的是可以影响长相的。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只是目光纠缠着,我在他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久久,我微微动了动手指,刚刚抬起手腕,手已落入他的掌中,被他的大手包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我,仍是不语,我缓缓勾起唇角,他不需要说什么,他的担心、他的痛楚、他的情感,我全都了解。他的掌心有一点儿微微的温润,很温暖,我微微笑着,轻声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他低低地道,语气微微一颤。我笑了笑,柔声道:“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他怔了一下,我轻声道:“是不是也是三天?”

他不语。我幽幽一叹,这男人,还是这么笨拙、这么隐忍。我柔声道:“去好好睡一觉,别担心我,我会好起来的。”

“我没事。”他眼中有幽深的光泽莫测地闪动着。我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凝望他,轻声坚持:“去吧。”

有些事,我们都明白,只是,用不着把它说破。他深深地看着我,不再坚持,轻轻放开我的手,将我的手捂进被子里:“你好好休息。”

我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他起身走出船舱,替我关好门。我舒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整理一些事,我应该怎么面对安远兮?经历了生死种种,我还能理所当然地无视他的感情吗?如果可以漠视,为什么我在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一想到他,会痛彻心扉。我们之间的纠葛那样深,那些一起度过的生死经历甚至是比爱情还要深刻的存在,令我们彼此都无法放手。可是,我怎能坦然地接受他?我仍然爱着云峥,我的感情并没有随着他的逝去、他的转世而消退。天,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的心怎么能在爱着云峥的同时,还被安远兮生生侵入,我怎么可以…

同时爱着两个男人?我无法丢开安远兮,不忍他的心再因我受苦,可是,我该怎么对他?即使云峥不在了,对安远兮也不公平。

舱外传来一声炮响,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我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震得差点抛出床去。我抓紧了床沿,胸前的伤口顿时一阵刺痛,几乎令我昏厥。

门立即被推开,安远兮冲进房间,扑到我床前:“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