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繁锦,你不得好死!”

“叛徒,叛徒”

“走狗!”

“不!”她低喊一声,捂住了耳朵。

不是的,其实不是的,她不是,如果……

如果……

如果这个男人消失,只要他消失,一起的恩怨情仇就没有了,就连她一直可望不可即的自由……

几乎是同时,繁锦的手伸向了宇野的腰上,那里,一把黑色的枪管从枪袋里露出来。

看他一眼,深深地吸口气,扣开,拿出来。

他依旧没有动。繁锦捏着手里的枪管,站起身。

死死地看着他、

没曾想,多年后,又是这一幕,竟像是历史重演。

只是这次,只要她扣下手中的扳机,只要轻轻地一下,就一下,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一切的一切!

手颤抖着,繁锦举起了手枪,闭上眼,只要一枪,就一枪。

手指抽搐,静谧的空气中,她只听到自己不断地呼吸,像是快要窒息,一下下,不断地呼吸。

终于,

鼓足了勇气,闭眼。

最终……却是放下了手来。

凄然地笑。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算有万般不是,唯独,他没有亏欠过她,从来没有,他没有在大难面前将她抛弃,也没有让她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甚至,他在生与死面前,毅然选择了让她生。

那么,她还能吗?

还能扣动扳机。

“啪!”手枪重重地一声着地,一同破碎的还有心。

手背盖住眼。无声地让泪水一再地滑落。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亏欠过她。

从来没有!

“知道么?这次,我再也不可能用手来挡这一枪了!”虚弱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繁锦惊愕地放下手。

前方,宇野淳一笑得苦涩,眼中一片了然,轻轻地说“繁锦,这次,是不是算我赢了!”

他只是再赌一次,就算绝望过,就算曾经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是想要赌一次。

而这次,他赢了。

繁锦闭上眼,喃喃“愚蠢!!”

是啊,在这个世间,愚蠢的又何止他一个、

“繁锦,忘了吧,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此时,外间传来了脚步声。凌乱,还有日语……“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你给与他的,永远都只能是拖累和伤害!”面前的人就那么直截了当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繁锦缩在走廊的身子直了起来,抿着唇看着面前的金壁辉。

“赵小姐,没有你,他的手段绝不会让敌人有可乘之机,甚至,宇野雅治也不用遭那些无妄之灾,你的‘心软’似乎传染了他”挑挑眉,嘲讽地睨着她

繁锦没有回答,目光扫她一眼,很快又回转了去,木然地盯着前方的红木门。宪兵赶到后,宇野淳一就被送进了军部的医务室手术,而她,最先见到的竟是她。

“你大可以直说你的来意!”半响,冷冷地答一句,繁锦就连看面前的人一眼都觉得碍眼。

之前,她觉得金壁辉只是一个太过有野心的美丽女人,如果是男儿身必定有番大作为,可是,现在,她彻底明白自己错了,不管是不是男儿身,至少,她有颗比很多男人都还冷漠狠毒的心肠。

不可小觑,更是厌恶至极。

“赵小姐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点破,只是,看着赵小姐左右摇摆,我确实觉得滑稽!”

轻蔑地一笑,金壁辉冷哼了一声。

繁锦却是好笑地摇摇头,不甘示弱地迎视她犀利的目光,“我当然有自知之明,我更知道,金小姐的意思就是让我像你一样,光明正大地做只走狗!”

前方,金壁辉一向从容的面目终是在繁锦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崩塌了,笑容残忍地敛去,瞬间变得恶狠狠。

“赵繁锦,别以为宇野淳一能保你一世,反而你却是他的弱点,你存在一天,对他就是威胁!”

“对,我或许也该像你一样找个保家,金小姐想必和你干爹感情还‘融洽’吧”

“赵繁锦!”咬牙切齿地吼,繁锦觉得,此刻,面前这张扭曲的面孔绝对是她见过最丑陋的,即便她有张精致的鹅蛋脸,顾盼生辉的眉眼,可惜,没了里子,没了心子,只留下一张没有生命的面皮。

丑陋,这才是真正的丑陋!

嗤之以鼻,就在两人一冷一热的对峙,门打开了,穿着白袍的大夫急匆匆地走出来,颤着声“赵小姐……司令要见你!”

繁锦和金壁辉同时回头,表情更是各异,繁锦沉默地低下眼睑,金壁辉却是羞愤地哼了声。

繁锦径自进了医务室,将身后那抹不甘的身影关在了门外,她想,她与她之间已是无话可谈,这样也好,撕破了脸总好过三不五时地被冷嘲热讽,最可笑的是,被一个走狗,一个叛徒,一个叫嚣着自己是‘满洲’人的疯子!

进了门,宇野淳一正闭目躺在床上,听着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责难,繁锦感觉了出来,往下一看,地上是一片的狼籍,旁边的护士更是战战兢兢,都求助地看着她。

繁锦心中有丝了然,走进了去,宇野还看着她,没有移开目光,似是等着她开口。

“我想在外面等你更好!”她喃喃地说,目光停留在他腰上包着纱布的位置,隐隐看见几抹血丝,一路蔓延到床上。

“你的伤口裂了!”

“司令见你不在,就……”身后的护士正想插嘴,却被宇野淳一瞪,滑出口的下半句硬是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重新包扎一下吧!”她怎么猜测不到,叹口气,娴熟地拿起一边的纱布,看他“我帮你重新包扎!”

他也看她,微微眯了眼,片刻,放在她手腕的手掌放开,繁锦默默地拿过纱布,眼角刚好瞟到那颗取出的弹壳,沾着血,放在瓷盘里,鲜红一片。

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喃喃“你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一定要好好休养,如果伤口一再地裂开就不好复原了!”繁锦的手沾上了一些血,她没有在意,依旧继续手中的动作,这样的状况,五年来,她见得太多,起初的不适应,甚至是看着那些血腥画面胃部一阵阵地翻腾,到最后的麻木,然后习惯。

如果说,曾经,这个时代赋予了她苦难和抹;磨练,同时也赋予了她坚强。

“好了!”最后打上结,她满意地放开了手,抬头,却看着宇野淳一睨着自己,有些怪异的表情,夹杂疑惑。

她了然地轻笑,说“现在,见着这些不会再害怕了!”

是啊,五年前,逆来顺受的那个她,胆小脆弱的她。

他们之间,五年的空白,他们之间,看似没有的牵扯,却像是莲藕,躯体分开了,丝儿还是不可避免地牵扯着,怎么地也分不开,像是一团乱麻,越来越乱,最终找不到源头。

他动了动嘴角,很不认同,又或者是不屑一顾,自己的女人变得坚强了,他怎能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些不快,似是以前的繁锦渐渐消失,一个全新的她,即是让他期盼,更多的确是顾虑,怕最终,她会逃离他的掌控。

因为这些顾忌,让他拼了命地抓住她身边的一切。

就算孩子也是,如果繁锦曾经是一个提线木偶,那么,他依旧会抓住缠绕在她身上所有的线。

而她,寸步也不许离开。

向身后的闲杂人等用眼神示意,后者很听话地全部乖乖离去,布满福尔马林的房间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眼神纠葛,接着他的吻就下了去,覆住她的,她的唇有些冰凉,不过还是无法克制地辗转,添咬,像是品尝最美味的佳肴,一旦开始,就上了瘾,嗜了毒,再也戒除不了。

手伸到她的脑后,一再地加深这个吻,宇野淳一感受着面前人儿在自己怀里轻颤,自己的急迫似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细细地喘着,却是躲闪不开,仍由他在她的口中逗弄。

微微地发出几丝低吟,却是销魂断肠。

“锦儿,答应我,永生永世不再离开!”……

“锦儿,如果有朝一日,奶奶这张交予你的手中,不要怀疑。奶奶必定已经过世。那时候,你一定要选择你自己的生活。”

此时,她的脑中却是闪过另一句话,她要的生活,她自己的生活。

抬头,对上那双炙热的眸子。

自己的生活。

真的包括面前这个男人么?

她孩子的父亲?

这个日本人?

只是……

永生永世?!!!!

多么可怕的承诺!!!!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上海

一个礼拜,整整的一个礼拜,宇野淳一说的三天并没有实现诺言,繁锦到了上海一个礼拜,却始终没有见到她相见的人,就连宇野淳一,她都没有见到,只有三天前的一个电话,告诉她,过几天,他就会过来。

他会过来?那么孩子呢,孩子也会过来么?孩子……

繁锦几乎每天都生活在焦虑中,太多烦心的事情,太多无奈的抉择,让她只能不断地逃避,唯独,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牵挂,在这个尘世,唯一一个还和她血脉相连的一个人。

她依旧住在上海的旧居,这里甚至没有一丝改变,就像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就连下人都是一样,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还是小玉,她嫁人了,托宇野淳一的福,她嫁给了一个日本人,一个小小的士官。

福气?至少她见到她的时候,她是那么说的,满心欢欣,不可否认,宇野淳一依旧叫小玉服侍她自然有他的目的,让她见识她的幸福?

一个中国人和日本人结合的幸福?

可惜,不管有没有,她始终不是小玉,而他,也不可能脱下司令的‘高贵‘帽子。其实,想不开的一直是他,耿耿于怀的也是他。甚至,他比她更在意她的身份,她是个中国女人,是个差点毁掉了他的中国女人,在他亲人眼中,她就是祸水,又岂能让她存活,而他夹在夹缝中,恐怕那段婚姻就是一次妥协。

站在窗口,轻轻地叹息,脑子里不断闪过的一个又一个画面让她烦心,所幸不再站在那里发呆,刚回转身,就听得楼下传来喇叭的轰鸣,车声。

是汽车。

心中猛地一凛,是他回来了?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脸上闪过的一丝欢欣,人已经飞快地转身朝楼下走去,刚踩着阶梯下楼的时候,她已经清晰地看到门口出现的那抹高硕的身影,就站在门廊处,同样笑着看着她。

这是宇野淳一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欢迎,是的,欢迎,以前,他的每一次归来,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任何的欢愉,更不用说是像现在一般出来迎接。有的只能是厌恶,是逃避,而现在,他清楚地在她脸上看到了高兴,而且,她步伐的急切,站在楼梯口瞬间的踌躇。望着他,眸子里无法掩饰的欣喜。

这一刻,他真的觉得心情舒畅,于是含笑将手中的大衣递给了小玉,自己几大步走过去,主动搂过还站在那里的人儿,她的脸上闪过了几丝犹豫,似是觉察了自己的失态,但是无所谓,他只相信他方才看到的,只有不经意间流露的才是真情不是吗?

“这几日闷着了吧!”他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了吻,完全情不自禁地动作,她有些抗拒,闪躲了一下,红红的脸蛋望着他,目光瞟到他的腰际“你的伤好了么?”

那是她的担心,他能感受到,看来,提前将事情处置完赶过来是对的。

“等下你就知道了!”他却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怪异地答,繁锦一愣,宇野淳一已经转身对身后的小玉吩咐“今晚晚点开饭!”说完,径自牵过她的手上了楼。

很快,她明白了他的‘等下‘

其实,伤口还没有痊愈,依旧包着纱布,甚至,动作的时候,她能感受他身子些微的僵直,于是,她坐在他的身上,被他双手火热的撩拨,却是不敢有大动作,只得搂住他的肩头,靠在他的颈间细细地喘。

可她的喘息却像是魔咒,让身下的男子动得更烈。她承受不住,只得轻轻地在他耳边讨饶,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宇野……宇野……”

声音到后来变成了呜咽,夹杂着泣声。双手被他反握到身后,被迫扬起了前胸,他的头低下来。含住她的花心,舔咬,撩拨,她羞涩到了极致,本能地后退身子,却被他抢先一步按住,身下的动作更是猛烈,固执地拉着她一同沉沦。

终于,她听到自己尖锐地叫喊一声,继而喘息地靠在他的身上,他同样抱着她。细细密密地动,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将她包裹进身体里,不让她逃离,更不让她后退。

“繁锦,锦儿……”

“我爱你!”……

“可是雅治!”已经快戒严的街道已然有些冷清,繁锦看了一眼前头寥寥无几的路口,蹙眉看着身边的男人,想起先前一见到这个男人就想问的话题。

男人心情异常地好,手指抢先一步放到她的唇上,暧昧地睨着她“乖乖地听话,明天你就能见到你想要的!”这无疑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惊喜,繁锦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欣喜地松口气。

可是很快,她又高兴不起来,脚下有些微软,她不明白,宇野淳一拉着他在床上几度缠绵过后,却是在这临近黄昏的时候拉着她出了门,并且,就他们两个。

此时,她穿着厚厚的绒衣,他也是,穿着普通的便服,高瘦的身子始终靠着她,牵着她的手,就在这寂寥的街道一路前行。

甚至,因为没了身边的跟班,没了军服,除了偶尔对闯过的女子因为他出色的相貌悄悄地瞟宇野一眼,繁锦再感受不到那种仇恨的芒刺在身的感觉。或许,还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们只是两个路人,像所有行色匆匆的人一样,路过大街。

心中竟有片刻的温暖,为这瞬间的‘错觉’?

很快,他们到了一家店铺,铺主更准备收摊,身后,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正温柔地哄着,孩子原本洪亮的哭喊声也小了下来,店铺老板低着头,一边收拾,一边喃喃“你这个婆子,好好地哄着,是不是尿了!”话末,头顶就是一道黑影,抬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对不起,我们收铺了!”店主有意看了两人交握着的手掌,目光在他们之间巡回。

“不好意思,我们是从天津来的,实在是想念家乡的食物,特地赶了过来!”

宇野淳一倒是先开了口,他的中文早就是字正腔圆,蒙混过去简直易如反掌。

而他说话的时候,繁锦抬头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家天津的招牌烧饼店,难怪远远地闻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正诧异地转头看宇野淳一,他还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

店铺老板也正在看她,说一句“是夫人喜欢吃吧!”

她愣住,耳边就听得宇野淳一说“恩,平时都念叨着,我们始终抽不出时间回去!”

“……”她像是瞬间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想说什么,看着宇野淳一的脸终是闭了口,老板也是通情达理,扯开堵上的火洞,嘱咐身后的女人拉几下风箱,锅子没几下又熊熊燃了起来。

烙饼的香味四溢,面前,老板一边熟练地操持着一边喃喃自语“今天就看在大家老乡的份上,哎……这兵荒马乱的,谁又知道还能做多久,世道难啊,见面终究是个缘分!”

“你又叨念什么!”背后,女人适时地插话“总是这样,胡说八道!”

男人不服气“你个婆子懂什么?我说错了,那日本横行霸道,杀人如麻的,谁知道能活多久?”

“孩子他爸!”

女人有些怒,警觉地看了周围一眼,繁锦的身子也同时一震,担忧地看向身边的宇野,他正兴致地看着男人的动作,似乎在观摩。

“这里面还要放鸡蛋?”

老板很快忘记了自己和自家老婆的争执,笑呵呵地看着宇野淳一,又看看她“呵呵呵,夫人好福气啊,先生想必是想学学!”

“老板!”繁锦为难地喊了声,没曾想,宇野淳一却是绕有兴趣地点头“试试也未尝不可!”

“宇……”繁锦几乎脱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末了声,宇野淳一已经抄起衣袖,接过男人片在铁板上的手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世道难啊,这生意难做,说句实诚话,这里面放鸡蛋,香油,葱花,肉末,才算是齐全的了,可是啊,什么都放齐的话,这生意就维持不下去了,所以都是素的,夫人喜欢,先生倒可是试试全部都放进去,呵呵呵,自家我给我家老婆子就放足了料,那才够味儿!”男人一边教着,一边喋喋不休,身后,女人有些为难地看着繁锦,似是无可奈何,脸上终究是掩盖不住地欢欣。

抱着怀里的孩子,望着自家男人的时候,眼中溢满的情愫刺眼地让繁锦觉得心中一阵闷堵。

看着宇野淳一的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饼不是烙地很好,样子就有些糟糕,一看就提不起食欲,边角还有些乌黑,繁锦抿了抿唇,宇野淳一递给她,笑着,在她耳边轻语“尝尝!”

前方,老板笑得憨厚“夫人尝尝,多做几次样子就好看了!”

繁锦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和面的终归是师傅,火候不够,底料总是好的。

于是点头,声音有些抖“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