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8-3-189:26:00字数:2518

沈清弦脱下了那身青袄粉裤,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刚刚病愈的她身体更加的削瘦了,那身衣裳罩在她身上晃里晃荡的。

她快步的走着,想尽快回到清扫房去领自己的扫帚和抹布,王妈告诉过她,扫帚和抹布是每人一套的,会定期发放,丢了便要赔的。

快走到清扫房的时候,从左边突然快步走过来一个人,沈清弦还没来得及躲,两个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只听得“哗”的一声,那人手里水盆子里的水便径直洒了出来,溅了沈清弦一身。

沈清弦轻呼一声,忙伸手去掸身上的水,又不由得抬眼去看对方。只见负责小洋楼打扫的一个丫头正站在自己的对面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狼狈相,手里还拎着那个空盆子,连忙也不知道帮。

这丫头生得一身黝黑,只有牙齿是白的,大家就笑她做“小黑妹”的,沈清弦见她连歉也不知道道一个,还笑嘻嘻的盯着自己瞧,不由得心里有些气恼,嗔道:“小黑妹,你笑什么?没看到你盆里的水洒了我一身么?”

小黑妹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道:“人都说清弦姐是最是聪明机灵,怎么连个水也躲不过的?”

“你说什么?”沈清弦微愣了愣,停下动作,抬眼看着她。

小黑妹脸上出现了些许得意的神色,歪着头斜睨着沈清弦,一脸不屑的笑道:“从前都当着是个宝似的敬着,谁知道也不过是个手脚不利索的,有什么稀罕!”

沈清弦气得脸都红了,平常这小黑妹见了面便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今儿个居然说起这些个风凉话起来了,她刚想要说些什么,旁边又立刻跑来了另一个丫头,拽着小黑妹就走,一边走一边轻声的嘀咕了句什么。只见那小黑妹不屑的撇了撇嘴,向沈清弦的左边看过去,然后立刻转回头,跟着那丫头急匆匆的走了。

沈清弦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皱着眉,气得真想给她们两句,却半晌也没憋出半句话来,只得瞪了她们一眼,方才转回头。

才回过头,便发现二少爷楚龙韬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沈清弦更是气恼,自己今天的地步都是拜谁所赐来的?她转过头去,想要快步离开。

“哪儿去?”楚龙韬几步冲上来,拦住了自己的去路,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瞧。

沈清弦气乎乎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又向旁边一转,想要躲过他离开。却不想楚龙韬更加的乐不可支,沈清弦往哪儿走,他也往哪儿走,横竖就是拦着不让过去。

“二少爷,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清弦见这二少爷楚龙韬实在是难缠,躲也躲不过去,只得抬起头皱着眉看他,却见他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丝毫不把发生过的事情放在心上,赶情!自己的罪是白遭了,这个好死不死的二少爷,真是不能太对他好心肠,次次的好心都换得个这样的下场,他却次次的不以为然,让她到哪说理去?

“干嘛这么绝情?”楚龙韬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粲齿,好像沈清弦的反应颇令他开心似的。

“二少爷,”沈清弦叹了口气,皱起眉瞪着楚龙韬,“二少爷,麻烦您就行行好,清弦命苦命薄,再经不起折腾了,您就放过我吧。”

楚龙韬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拢回来,变成淡淡的笑意,那双眼睛却更加的明亮了,它们专注的盯着眼前清秀削瘦的粉嫩容颜,细细的打量着这张脸上的五官,好像要把它们记在脑子里,唯恐会忘掉似的。

“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楚龙韬轻声的问。

这一问,倒给沈清弦问得愣住了,她没料到二少爷会这么问,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平常的讽刺与不屑,更没有嘲弄和揶揄,是一种真真实实的表情,可是,却又格外的令人迷惑。

一只手,慢慢的向沈清弦伸过来,那只手的拇指轻轻的触了触沈清弦的脸颊,犹豫着,最后落在沈清弦胸前缀着的长辫子上。那只手轻轻往下一落,沈清弦便觉发梢一松,原本被紧紧的编着的辫子倾刻间散开了。

楚龙韬轻轻的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似是欣赏,又略带着忧伤的笑容,慢慢的将摘下来的那股已经褪了颜色的水粉色的丝带举到了唇边,突然转身离去了。

沈清弦莫名其妙的看着楚龙韬离去的背影,弄不清这奇怪的二少爷又搞什么古怪,直到一阵风吹来,吹起散乱的发丝,才慌忙用手去拢住飞扬起来的长发。

这一摸,又恼起来了,左边儿的辫子还好好儿的编着,右边儿的被二少爷这么一捊,头发全散开了,这像什么话?更何况,那带子是阿来送的呢!想到这儿,沈清弦迈出了一步,想要去追楚龙韬,又转念想到还是不要招惹这种纨绔子弟的好,便跺了跺脚,转身去了。

第二天,便听得下人们私下里议论,二少爷楚龙韬走了,说是去了上海,读个什么军校去了。那军校好像叫什么,黄浦军校的。

黄浦军校,应该是这个名字。

底下的小丫头们有的偷偷的惋惜,有的却故意在沈清弦面前大声谈论,仿佛是示威一般,沈清弦,则像没听见一样,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她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二少爷,总算不在家了。谢天谢地。

王妈让沈清弦负责物事房的打扫,偏偏这物事房大得紧,平常都是三个人分头打扫的,昨儿晚上却又指定让她去收拾一个库房。

库房是最累人的活儿了,硕大的库房里排着齐齐的货架子,齐齐的货架子上摞着齐齐的物件儿,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物事房管事是个事儿多的主儿,哪个打扫得不干净,都免不了让他一顿臭损。

这天早上,沈清弦左手拎着水桶和抹布,右手拎着一把扫帚急匆匆的赶往事物房,唯恐晚了会挨那管事的骂。

要去事物房,就必须得经过厨房,厨房里的那几个沈清弦熟识的厨子对沈清弦依旧十分客气,他们总是偷偷的塞给沈清弦一点吃的东西,说她太瘦,得多加点营养,所以每次路过,沈清弦也都要和他们笑着打招呼。

可是今天,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厨房的另一个管事,叫做刘管事的,正双手插腰,一脸恼怒的盯着地上瞧,这地上,洒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有的甚至已经碎掉了,流出鲜红的汁液。在这些柿子旁边,倒着一个筐,想是刚才这刘管事碰倒了筐,弄洒了柿子的。

见到沈清弦走了过来,刘管事的眉头立刻展开了,“过来,过来!”刘管事伸手招呼着沈清弦,又指着地上的柿子道:“把这些收拾了。”

第四十六章 物事房的秘密

更新时间2008-3-199:58:00字数:2755

沈清弦本是急着赶去物事房的,清扫房每个人只需负责自己份内的事,这是王妈定的规矩,更何况迟了,那物事房的管事是必骂的。她充满歉意的对刘管事笑了笑,道:“刘管事,我现在急着去打扫物事房,但是我会叫清扫房其他人来打扫的,您先稍等下,她们马上就会来。”

“怎么地?”刘管事脖子一横,眼睛一瞪,腆起肚子道:“叫你收拾你就收拾,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沈清弦看了看刘管事,显然的一副无赖派头,令人看之生厌,她转过头,打算直接走掉,不去理他。

“嘿!你胆子不小哇!”刘管事一见这丫头居然不理会自己,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冲上去,一脚踹在沈清弦手里的水桶上。“咚”的一声,水桶掉在地上,震得沈清弦手直发麻。

她转过头看着刘管事,道:“刘管事,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刘管事从牙缝里嘿嘿的笑着道:“我让你把那些东西拣起来。”

沈清弦觉得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连日里受的委屈和排挤此时都化做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烧得她两颊通红。她也顾不上去拣那倒在地上的桶了,脑子里突然空白起来,她气呼呼的瞪着刘管事,就是不去拣地上的柿子。

两人正这么僵持着,冷不妨从边儿上传过来一声斥责。

“沈清弦,叫你去物事房,你怎么跟这杵着?”沈清弦转过头,只见王妈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她挑着眉,扫了一眼地上的柿子和倒在一边的沈清弦的水桶。王妈的身边还跟着一个跟沈清弦穿着同样粗布衣服的丫头,正连跑带颠儿的跟过来。

“王妈。”沈清弦唤了一声,这王妈的身上总有着那么一股子凄厉的气质,让人看了便觉得矮了三分,刘管事也看到了王妈,只是冷哼了一声。

“还不快去物事房?”王妈喝斥沈清弦道。

“是。”沈清弦就要低头去拣水桶。

“别介,”刘管事向水桶边走了一步,挡住了沈清弦,面向王妈道:“王妈,我刚正叫她把地上的柿子拣起来呢,拣起柿子再做,不妨。”

“不妨?”王妈冷笑一声,看着刘管事道:“刘管事,我安排我房里人做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你自家门前的东西,你自己收拾。”

“你!”刘管事没料到王妈会这么硬、这么梗,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他气得鼻孔外翻,脸都涨成了蕃茄色。

“我什么?”王妈看了看刘管事,笑道:“我挺好。”既尔又对沈清弦道,“快点拿着你的东西去物事房,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尽跟那些没用的事儿上瞎耽误工夫!”

沈清弦心中暗笑,嘴上连连答应着,拎起桶就跑。

“小五子,”王妈又向那先前跟着自己的小丫头喝道:“跟着沈清弦,一起去物事房。”

那小丫头也急忙应着,快跑两步跟在沈清弦旁边。

沈清弦急匆匆的赶到物事房,向管事要来了库房的钥匙,打开门。门刚一开一股子浓烟夹着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两个人都禁不住咳嗽起来。

那小五子原是看门人李大爷的孙女,那李大爷是个苦命人,一家人在家乡发洪水逃难的时候差不多都死光了,只有一个小孙女。楚老爷子收留了他和他屁大点的小孙女,让这小孙女成天跟在李大爷住在门边儿的小屋子里,给的工钱也不少。这小五子也算是在楚家长大的了,开始的时候只是帮爷爷传传话儿,后来渐渐的大了,能帮上些忙了,李大爷就跪在楚老爷面前,非要让这丫头为楚府尽点力,就这么着给分到了清扫房。这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

小五子嘴快,手脚也麻利,跟着沈清弦倒让沈清弦省了不少力。

“清弦姐,”小五子一边儿挽起袖子使劲擦着那些个货架子,一边儿脆生生的跟沈清弦搭着话儿,“那个刘管事是出了名的讨人厌,你不要理他。”

沈清弦点了点头,笑道:“还不知道那刘管事会被王妈气成什么样子。王妈真是厉害的。”

“可不!”小五子停下手里的活儿,瞪圆眼睛看着沈清弦,一本正经的说,“王妈可真是厉害着哪,就连张管家也得让她三分。这么大个楚家,清扫房管的事可是遍布楚家四处了,王妈若是没些能耐的,怎么可能把楚家的卫生管得井井有条的?要我们说呀,王妈才是当管家的料呢!”

沈清弦看着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不禁哑然失笑。自她进了楚府,除了小翠,没有人跟她这么说过话,每个人都藏着揶着,每个人都恨人有气己无,等着盼着看别人的笑话,真正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能有几个?

不出半个晌午,这库房便收拾好了,两个人坐下来歇了口气儿,又拉了一会话才走出去。

刚走出去,又碰到了物事房的一个管事,要她们顺便帮着给小库房掸掸灰。

小库房是专门陈放一些名贵细料的地方,那管事开了门,便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两人没法再搭话,只得拿起鸡毛掸子进去,小心翼翼的掸着灰。

果然不愧是小库房,物品摆放得极整齐,在每样物品旁边,都放着一个小本,上面记录着入库和出库的数量,想是登记用的。忽然,沈清弦的视线被一个锦盒吸引住了,那锦盒她看着眼熟,上次为二小姐楚星朔领东洋的玫瑰香料的时候,她亲眼看到物事房的人就是从这里给自己取的香料。她趁那管事不备,又偷眼去瞧那小册子,见上面果然记着“玫瑰香料”几个字,下面是一行小字,有日期的。沈清弦又瞟了一眼那个管事,往旁边掸了掸灰,又凑上去看那小字,开头的几次,都是自己取的日期和自己的名字,但其中却夹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楚锦然。

三小姐?沈清弦吃了一惊,差点把旁边的一个瓶子碰倒,她惊出了一身汗,忙去扶那瓶子,却又遭了那管事一通数落。沈清弦道了歉,忙去掸旁边的灰尘,趁那管事不备,又转回去再看了一遍那小本子。

果然没错,正是三小姐楚锦然。一行行齐齐的记录里,除了自己的名字,就只有“楚锦然”这三个字了,看那日子,正是自己第三次领完香料的第二天。

沈清弦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不正是二小姐生病的期间么?她那时还纳闷,明明已经不再点燃的香料怎么会被人又重新点燃了,难道…会是三小姐?

楚锦然可爱又腼腆的笑脸浮现在沈清弦的眼前,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三小姐那么温柔善良,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这让她实在不能相信。

但为什么三小姐要领那些香料呢?

沈清弦也猜不透。

第四十七章 清者自清

更新时间2008-3-2011:26:00字数:2473

天色已然晚了,天上云都散去,好像被水冲干净了似的天空,已经慢慢的呈现出渐深的蔚蓝。

沈清弦提着水桶和自己的那套“家物事儿”,慢慢的向清扫房走去。这一天的活儿下来,已经让她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自从离了管事房,沈清弦就再没有照过镜子,她没有照的勇气。现在的她,袖子挽到胳膊上,露出半截粉白的手臂,好在现在是春季,气候不算太干,才使得她那双整日浸在水里的手没有干裂,但是却已经起了皱,整天皱皱巴巴的。每天干完一天的活,汗水早已经将衣服浸透,湿湿的贴在身上,连额前的头发也打着缕儿紧贴在脸颊两侧,显得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过,在清扫房唯一的一点好处是,锻炼了身体。整日的劳动使得沈清弦的身体健康起来,面色也更加的红润起来,她渐渐的有了些力气,性子也不再慢吞吞的了。

从物事房到清扫房都要经过后院的花园,这是每一天沈清弦最放松的一个时间。她慢慢的走过这里,抬头看着满眼的绿树红花儿,闻着清香的空气,每一次都恍若第一次路过这里,看到了正在沉睡着的大少爷,每一次,她的心都在轻轻的悸动。

桃花依旧在盛开着,伸展着粉嫩的花瓣,芬芳吐蕊,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沈清弦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凉亭边,在这儿,她看到了一个她既盼、又怕见到的人――楚伯雅。

楚伯雅正坐在凉亭里,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头发还是那样短,肩膀还是那样宽,大少爷今天穿了一袭玄色的长衫,显得他的身姿更加的挺拨,他低着头,浓重的眉微微的颦着,似乎是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了。

沈清弦的心,在看到楚伯雅的一刹那间,猛烈的动了一下,她看了他一眼,突然间想起了自己这副狼狈的形象,忙转身想要离开。偏巧这时楚伯雅发现了她,他抬起头,唤了一声:“沈清弦?”

沈清弦的身子猛的一颤,她止住了脚步,却不敢回头。

“是沈清弦?”身后那个温和的略带着低沉的嗓音动听的又问了一声,沈清弦感觉到大少爷的脚步声慢慢的近了,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记得她的名字了,她有点感动的想,可是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子心酸。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记得她的名字的呢?

想起那一天在客厅里那令她屈辱的一幕,沈清弦真想拨腿就跑,大少爷,现在会怎么看她呢?她不敢想。

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住了,沈清弦不得不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低下头轻声打了个招呼:“大少爷。”

楚伯雅淡淡的笑:“我猜也应该是你。”

沈清弦有点感动,忍不住抬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见楚伯雅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挂着淡如水、明如月的笑意,她的心在一瞬间暖了起来。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拎着个脏兮兮的水桶和一堆破抹布,忙慌慌张张的放在地上,却始终低着头,不再敢抬头看了。她只看到自己身上又脏又皱皱巴巴的粗布衣服,那衣襟的下摆正被自己用手紧紧的揪着,皱得更不像样子。

“很辛苦吧?”楚伯雅轻声的问了这么一句。

一股辛酸之后终有人慰藉的委屈突然间汹涌而来,沈清弦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轻的晃了晃,眼泪便呼啦啦的涌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像堵了东西似的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听见自己轻声的抽泣声。沈清弦的肺里也像堵了东西一样,堵得她喘不过气,只得张开嘴巴去呼吸,弄得抽泣声也跟着大了起来,很是狼狈的一种哭相,沈清弦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她知道这样很丑很难看,她想让自己在大少爷面前更漂亮一些、更高雅一点,可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变成这样。沈清弦一边委屈的哭着,一边抬头去看这个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皎洁而又高不可攀的大少爷,她何尝不希望自己也是一个出身旺族、身份高贵而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可是,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双手沾满了脏圬的下人,一个在这样完美的男人面前流着眼泪鼻涕的下人,她沈清弦真是…没救了。

楚伯雅由衷的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闪着光,隐隐的,并不很耀眼,却在那双温柔如黑夜一般的瞳孔间游走。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帕,递给沈清弦。

沈清弦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接了过来。这是一个淡青色的手帕,只在边缘有一道深蓝色的边儿,叠得方方正正,很男性,很大气,也很沉稳的颜色。她舍不得用它来擦眼泪,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抽泣着。

“鼻子。”楚伯雅笑着提醒沈清弦。

鼻子?沈清弦迷惑的抬起头,忽觉鼻孔下有什么东西凉凉的,徒的一惊,忙用手帕去擦,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这叫怎么话儿说的?也忒丢人了!

“谢谢大少爷!”沈清弦擦了鼻涕,又低下头,鞠了一躬,红着脸道,“让您见笑了。”

楚伯雅又一笑,转过身,徐徐的走了。

“大少爷!”沈清弦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声,见楚伯雅回过头,便又窘迫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住他,喊住了他,要说些什么呢?

“那个…”沈清弦结结巴巴的道,“真的不像他们议论的那样…”

楚伯雅又笑了起来,他漆黑如夜的瞳孔里映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粉嫩丫头,委委屈屈的站在那儿,红着脸,红着眼睛,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帕,会让任何人的心没有来由的软下来,柔下来。

“有些人,或许真的会把黑的看成是白的,把白的看成是黑的,”楚伯雅笑道,“可是清者终究是清的,浊者终究是浊的。”他说了这么一句,便又转身走了。

沈清弦呆呆的看着这个大少爷,看风轻轻的吹起他长衫的下摆,看他沉稳离去的脚步,看风吹着花儿飘落的粉嫩花瓣打着旋跟随着他俊秀的背影。

清者终究是清的…沈清弦歪着头,心里顿时觉得无限安慰无限感动。

手里的手帕,沾着泪和鼻涕,被这自己的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攥着…

第四十八章 白鹿

更新时间2008-3-2110:02:00字数:2336

“你们要去哪儿?”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清透透的,带着股灵气劲儿,迫使楚龙韬和几个男生都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去哪儿?”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便闪现在了几人的面前,一张带着“终于被我逮到了”的表情和精致五官的瓜子脸神气活现的看着他们,横在他们的面前。

“白鹿!”张敬之喊了一声,有些惊喜,却又有些尴尬。

“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潇洒了!”李东良煞有介视的挤挤眼睛,脸上带着一抹坏笑,“可惜,是女士止步的。”说着,一边笑着,一边用肩膀撞了一下楚龙韬。

几个男生立刻笑成了一团,楚龙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龙韬也去?”白鹿的眼睛笑眯眯的,她长着一双天生的笑眼,看上去便总是笑意盈盈,她的眉毛清秀,嘴唇像棱角一样的形状,看上去颇可爱。白鹿不愧姓白,她总是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裙,分外的惹眼。常常惹得男生们用目光追随着她的靓影在校园里溜来溜去。

楚龙韬报考的是上海黄浦军校,黄浦军校本不招收女生,但近年来要求进入军校学习的女子越来越多,不断的有人致信,不断的有人上访,武汉黄浦军校分校才开始公开招收女生。

白鹿是武汉分校派到上海总校来插班学习的,可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了。初看白鹿,身材纤细,一张瓜子脸笑意盈盈,很典型的古典美女形象,令所有男生都趋之若骛,但这女生头脑奇佳,功课很好。上起课来常常令教官刮目相看,她的政治观点明确、鲜明,对时局的分析头头是道,有时连教官都颇为惊讶,这一下子,让那些对她很有好感的男生立刻减少了大半。她自己却根本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

由于分到了一个班,座位又相隔不远,白鹿很快便对楚龙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眨着一双笑眼,围在楚龙韬的身边转来转去,似乎很自然的融入到楚龙韬所结交的朋友圈里。

闻听白鹿这样问,楚龙韬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笑道:“当然,哪个男人不想去。”

众人听楚龙韬这么一说,又乐成了一团。

白鹿一扬头,毫不示弱的笑道:“那我也去。”

“你去?”张敬之睁大了眼睛,“你去那种地方干嘛?”

“你们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白鹿挑衅似的环视了几个男生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楚龙韬的身上。

“可是…我们是男的,你是女的啊。”李东良犹豫着,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白鹿瞪圆了眼睛看了一眼李东良,一双小手叉在腰间,数落道:“现在男女都平等了,还分什么男的能去,女的不能去的?”

李东良被白鹿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将求助的眼神投向楚龙韬了。

楚龙韬大笑了两声,伸出手揽住了旁边两个男生的肩膀,朗声道:“走,玩去!”

“千金楼”赌场。完全秉承了“千金散去还复来”的含义,每天都有人在这里赢得痛快淋漓,也每天都有人在这里输得倾家荡产,烟雾缭绕的财场内,混合着优、劣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买大买小”的吆喝声和下注的吼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混为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呼吸困难。

白鹿惊讶的环视着四周,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几个男生的中间,伸出手抓住了楚龙韬的袖子。

“怕了?”楚龙韬脸上挂着捉黠的笑容,斜睨了白鹿一眼。

“有什么好怕的!”白鹿急忙松了手,大摇大摆的跟着他们走,脸上,是尽量做出的满不在乎。

几个人凑到一个硕桌子前,从人与人的夹缝里挤了进去,桌子上写着斗大的“大”、“小”两字,人们纷纷下注,张敬之和李东良早就按捺不住的掏出了口袋里的大洋,挽起袖子,拍在“大”字上,张敬之嘴里喊着:“大!大!”

一个胡子拉茬的大汉嘴里吆喝着“开了!开了!”一边举起了手里的骰子,在众人震天的喊声中骰子那油黑的盖子被掀了起来,人群顿时泄了气,哀声叹气声连连。

“妈的,”李东良骂了一声,又掏出几块大洋拍在“大”上,“还是大,再来!”

白鹿的眼睛溜来溜去,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脸上开始呈现出些许兴奋之情来。楚龙韬的脸上挂着笑,抱起双肩无声的看着身边的同学纷纷解襄下注。

这一次,还是“小”。

身边的人急了,有的还是索性押在大上,大多数都改成了押。小,可是这一回,结果却是押“大”的少数人赢了。

“再来、再来!”李东良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连着几把都押在“大”上了,刚才改成了“小”,却又输了钱。免不了有几分怒气,便又掏出一把大洋,用力砸在“大”字上。

同学之中,有几个人刚才押了大,小赢了一笔,看李东良这样,都笑嘻嘻的也跟着他押了“大”。

那胡子汉刚将摇好的骰子拍到桌上,猛的一掀,李东良立刻骂了一句――又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