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有多少欲望在白天的阳光下不敢露头,却可以在黑夜里肆意滋生;有多少罪恶在白天的光明中隐藏得悄然无声,却可以在黑夜里大摇大摆。

夜色,是可以隐藏起一切的。

尤其是杀戮。

楚龙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在文学界颇有威望的老教授家里,这个老教授公然支持共产党,并且私自为共产党人提供金钱与各方面的支持,已经令党国里的一些高层人士极度反感了。最近,又听说他支持共产党份子的罢工及游行,为他们书写演讲文稿,这便更令一些人士恼怒。

而且,据说,这位老教授手里,有一份秘密的名单,上面有着一批在当地担任要职的共党人士的名字。

这对于党国来说,可是极其具有价值的。

于是,暗杀的命令便自然而然的被下达了。

剿灭华府,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楚龙韬隐在黑暗里,突然有一种自己是几千前年宦官的爪牙——锦衣卫一般的可耻和龌龊。

华府并不难的找,虽然它的宅院并不大。

在一条街道的安静角落,坐落着一座小小的府。文人的府上,应该是既安逸,又漂亮的吧。

可是,当楚龙韬来到华府外的时候,他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

已经有人比他先一步动了手了。

在黑夜里,华府安静得简直毫无人气。

楚龙韬悄悄摸进府里,府里的一切,令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精致的小院儿里。有一条长廊,长廊边儿上,倒着三、四具尸体。尸体有男有女,看样子,有些像华府的下人。

他们地身上,都无疑中了枪伤,楚龙韬快速的奔过去,蹲下身来去看他们身上的枪伤。

很利落的手法。一枪致命。

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杀式手法。

楚龙韬轻轻皱皱了眉,一个闪身,躲在长廊的柱子后面。

客厅里的灯是黑着的,只有主人地书房点着昏黄的台灯。

楚龙韬身手敏捷的悄然来到书房门外,从门缝里看到了华老教授的尸体。

华老教授歪躺在椅子里,保持着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姿势。他的须发皆是银白,一张四方大脸红润而坚毅,他戴着无边儿眼镜。双目愤怒的圆睁着,嘴巴也张着,似乎是在控诉着什么。他的额前有一个血窟窿,血流下来。已然将他的脸染红,却使得他的愤怒更加的突出,有一种令人看之生畏的感觉。

突然,一个黑色地身影出现在门缝里,楚龙韬急忙隐藏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不见有什么动静,楚龙韬又探头去看,却见书房里并不止一个人,他们在书房里轻手轻脚着翻找着。

楚龙韬知道他们在找什么。看来,把军统视做眼中针的中统的家伙们已经提早一步动手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同是为一个党国效力的,还要搞出这么多节目来,真是无聊,这样你争我夺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分开一部分人把视线放在抗日、对抗那些无礼的外国人上。

这样想着。书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斥问:“谁?”

紧接着,便有人警惕道:“门外有人!”

楚龙韬一惊,急忙顺着旁边的楼梯,闪进一个小小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很小地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占着一面墙的落地窗子,没有拉窗帘,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可以很清楚的看得到房间里的摆设。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少女的闺房。

楚龙韬在墙边儿看到了一个大衣柜,便想也不想地打开柜门,钻了进去。

却不料刚一进柜子。便有一个冰凉的硬物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是谁?”一个少女的声音含着愤怒道。

柜外已然传来了脚步声,楚龙韬忙做了一个手势,“嘘”了一声,轻声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身后的少女没了声音,那个冰凉的硬物却依然抵在他的脖子上没有收回。

“没有。”柜外一个声音道。

“是你多疑了。”另一个声音说。

“别管是不是多疑,我们马上撤。”一个听上去还算得上是管事的人,斩钉截铁道。

这个人的话,似是引起了共鸣,不一会儿,柜子外面,便没了动静。

柜子里也是一阵安静。

狭小地空间,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就这么着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两个人都在静待着对方先开口,也像是在安静的倾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过了十分钟左右,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子轻微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几个人轻手轻脚,探头探脑的探寻着房间里的一切动静。

又过了好一阵子,房间才彻底真正的安静下来了。

楚龙韬默不作声的待了那么一、两秒,见身后的少女并没有任何动作,虽然不知道这少女是华老教授的什么人,此时华府遭受了这等巨大的变故,她能够如此冷静,况且在刚才那班中统爪牙撤离时也能静观其变,想来这少女也是相当聪明的,不由得在心里也生出几分对这少女的一些敬佩来。

于是他轻轻的推开了衣柜的门,低头钻了出去,然后回过身,对那少女伸出了手,道:“请出来吧。”

少女在楚龙韬钻出衣柜的时候并没有为难他,但是,她也同样没有领会楚龙韬的好意,她兀自伸手扶着衣柜的门边儿,低头钻了出来。

月色在窗外独自散发着淡淡的清辉,洒在这个原本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的房间里,由一块块方形的窗格子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亮块儿,投射在地上,竟使得楚龙韬可以将对面的少女看得清楚。

他先是看到一只白皙玲珑的玉手扶住了如玉,竟被这月色衬得仿佛散发出淡淡的银光来。

手腕纤细,玉臂亦是纤细,楚龙韬看到出现在一个圆润的肩膀后的,是一张小巧而美丽的脸庞。

这无疑是一个很清秀很美丽的少女,她的长发乌黑,皮肤白皙,精致的瓜子儿脸上,是一双清澈如水的黑亮眸子,被一个高挑的鼻子点缀着,再衬上一张花瓣一般的樱唇,整个人站在月光下,有一种恍如月亮仙子般的感觉。

但是,这个美丽的月亮仙子的眉,却纠结在一起,她的脸冷若冰霜,眼睛里闪着仇恨与戒备,望向楚龙韬的方向,冷冷道:“你是谁?”

楚龙韬的唇微微的向上扬了扬,俊美的眼睛里闪出和善的光,语气温和的说道:“我是来救你的。”

但是眼前的少女可并不卖楚龙韬的帐,她的眉依然皱在一起,冷言道:“救我?你凭什么救我?谁派你来的?国民党还是日本人?”说着,她便激动起来,一张玲珑有致的脸庞因愤怒而微微的有些抽搐,她的柳眉倒竖,双眼圆睁,举起了手中一柄寒光凛凛的小刀对着楚龙韬,厉声道:“你跟那些凶手是一道的吧!想要来杀我们全家,是不是?”

楚龙韬刚想要说什么,突然又从门外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楚龙韬轻叫一声,一把抓过了少女,藏在门后。

锋利的刀子划破了楚龙韬的手臂,温热的血,滴在了少女的小臂上,少女在黑暗里用手去摸了摸,微微的愣了愣,便沉默下去。

门外的脚步听上去像是有不少人,说话声也很低沉,他们交谈的语言并不是华语,而是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来的日本话。

楚龙韬的手一紧,将怀中的少女抓得紧紧的,那少女被楚龙韬这样抓着,自己的全身也不由得紧贴在他的身上,不免感觉有些尴尬,但是,很显然,她也听出了来的这些人,是日本人,便只得屏息静气的靠在楚龙韬的怀里,睁大眼睛,倾听着门外的声音。

楚龙韬的身体肌肉紧绷,全神贯注的听着。

门外的一行日本人已经发现了自己迟来了一步,想要的东西也已经被人抢先拿走了,他们很是扫兴,只是四处看了一下,便匆匆的撤退了。

等了好久,等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等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房间里的两个人发现,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少女柔软而充满了馨香的身体靠在楚龙韬伟岸而又肌肉结实的身体上,竟然有一种暧昧的感觉。

少女最先反应过来,她的脸一红,忙挣脱了楚龙韬。

楚龙韬也松了手,他面带微笑的看着少女,道:“小姐是华老教授的什么人?”

谁知那少女却并不为楚龙韬的好意所感染,她依旧冷冷的,不发一言,转身便走向门口。

楚龙韬看着她,发现她竟是伸出双手,一点一点摸索着墙面,然后走出门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回家(上)

白鹿对于这一次中统抢先于军统行动十分的不快,看得出,她十分不屑中统的那些特务们的行事举动,想想也是,军统的特务们无一不是选自黄埔军校的精英,大多数,都是前往慕尼黑经过特训的暗杀高手。而中统的很多特务,家世背景则要差出许多。

楚龙韬不发一言的听着白鹿对于中统的一些中伤,其实,他觉得实在没有弄两个情报机构的必要,这样争来争去的争功抢先有什么意义呢?

楚龙韬有一点点的迟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楚龙韬是在与王妈谈话过后,才决定离开楚府的,他给白鹿打了电话,便直接离开楚府奔赴上海了。

他不敢做更多的逗留,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如果再多待一秒,那个如同月亮一般皎洁而纯净的笑容便让他的心再次变软,会让他失去想要离开的冲动,再会让他永远沉迷和深陷下去。

当然,他同时也在害怕着,害怕那些流言,害怕那些下人们在谈论关于他身世的时候,脸上所带有的那种幸灾乐祸和兴致昂然的神采。

楚家的二少爷,天生的风流浪子,拜倒在他身下的女子成群结队,致使有大把的女人为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而来到楚龙大闹。就在不久前,还有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撞死在楚府的大门口。

这个楚家的二少爷呀,可是了不得哟!人帅得可以,心肠也狠毒得可以!

曾几何时,楚龙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每一次回望,都惊得他冷汗直流。

蜷缩在黑暗里,楚龙韬竟然开始感觉到丝丝的凉意和惧怕。

他地脸上挂着不羁而又邪魅的笑容,他的身材结实而又修长,他的容貌俊美而又令人着迷。

他是楚府里的一道风景,令女人们趋之若骛。

可是,再多女人的温柔也填不满他灵魂深处的寂寞,再疯狂的爱恋也不能赶走他对于黑夜地厌恶。

直到那个有如月亮一般的女子。照亮了他全部的黑暗,照亮了他全部的温柔。

可惜,黑夜,永远都是黑夜,月亮便是照亮了它,也无法将它改变颜色,只会更加显出黑夜的黑暗。

楚龙韬的心里好苦好苦。

他就像是一个在黑暗里等得太久的孩子,他等得太久。已经对于光明失去了信心,于是他在黑暗里沉迷、堕落,然而,当光明来到的那一刻。这个被黑暗诱惑了地孩子,被这盼望已久的光芒刺瞎了双眼。

他再也不敢去看那片绚丽的光彩了,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龌龊,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地心,有如冰冷的铁块。

他开始后悔曾经,可是,那些对于他人的伤害,已经像是自己心头的伤痕一样,深深的。刻在了岁月的缝隙里,想要拭去,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如果他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开始一段再不与楚府有关的人生,或许他就会从他迷失地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寻找到真正的自己。这样的话,或许他再次站在那个他心爱的女子面前的时候,他可以有资格带她离开。

离开那个冰冷如地狱般地楚府,去往一个新的生活里,一个他在爱上她的那一刻便已经在脑海里、在心里所设想的、描绘的、搭建的小小的幸福世界里。

可是,在军统的日子,让他反而觉得自己一脚又踏入了另一个深渊与黑暗,不停的杀人,不停的以各种手段窃取情报,楚龙韬地双手。已然沾满了血腥,他已经陷入了这样的一个扭曲的世界里,无法自拨了。

“在华府就没有其他发现吗?”白鹿转过脸,看着楚龙韬问。

“没有了。”楚龙韬淡淡的一笑,眯起黑亮而又迷人的眼睛,微笑道。

楚龙韬在上海的居所,是军统内部安排的。

这是一所很安静很舒适的房子,有充足的阳光和西式的家具,对于一个单身汉来说,它却未免有些太大、太奢侈了。

但是现在它不大了,因为洒满了阳光的房子里,多了一个女人。

眼下,这少女正坐在敞开式的阳光上,洁白的栏杆、洁白的圆桌,洁白的椅子,少女穿着一袭淡淡水粉色的衣裙,静静的坐在阳光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凝望着外面,一脸的恬静。

楚龙韬慢慢的走进来,面无表情的走向阳台。

少女的唇边浮上一抹微笑,眼睛弯了弯,却没有回头,她还是看着她刚才凝望的那一点,含着微笑道:“你回来了?”

楚龙韬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少女的额头。

见身边没有声音,那少女便将头微微的歪了歪,很认真的侧耳听着,先是做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又微笑起来,道:“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一抹微笑出现在楚龙韬英俊的脸庞,他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证据温和的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嘴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手中的枪却并没收回,而是逼近了少女,在少女额前不几厘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少女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微笑,她抬起了头,仰着可爱的脸庞得意的说道:“因为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啊!”

楚龙韬低下头,默默的看了少女几秒钟,便收了枪,在少女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我已经找好了保姆,明天会来的。”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道:“龙哥哥,多亏了你。等这阵子那些坏人不再找我了,我就到乡下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楚龙韬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说话。

这像是另一场游戏的开始。

这少女,到底是何许人也,直到几天后的今天,对于她自己的身世,她都是绝口不提的。

华老教授是有一个女儿没有错,但他的女儿到底有没有在这次的变故中被害,仍是个未知。中统的那班人是绝不会对着军统的人清点他们所暗杀的对象的人数的。但是,据白鹿的反应来看,军统、中统,以及那些后赶过来的日本人所觊觎的那份共产党人士的名单,似乎是并没有落入那班中统的人的手中,那么说,名单的下落,这少女,应该或多或少的知道些什么的。

然而,有趣的是,楚龙韬的来历,这少女也没有问。

楚龙韬只告诉她,自己姓龙,年纪比她大出许多,少女便叫他做龙哥哥。

那一日少女摸索着前行,扭伤了脚踝,是楚龙韬背起她赶赴医馆疗伤的,可是,有没有获得这少女的半分信任,楚龙韬可是没有丝毫把握的。

楚龙韬转过脸来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这少女大概十七、八岁年纪,精致的脸庞,完美的五官,一双清澈的眼眸有如一泓清泉,一望便可以看到底。

可惜,可惜了这双漂亮的眼睛,它们居然看不到这世间缤纷的色彩,看不到人间万象,可是,这双美丽的眼睛,是真的看不到任何色彩,看不到任何东西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回家(下)

如果没有新的任务,楚龙韬多半是清闲的。

特务,在有些时候,倒也蛮自在的。钱,是绝对够花的,衣柜里的行头也是应有尽有,在每次有幸能活着回来复命之后,楚龙韬会摸着脖子上依然幸存着的脑袋,感觉有些好玩。

他现在就这么着在一次又一次惊险刺激的行动中感受着有如戏剧一般的人生。他可以在同一时间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有很多时候,楚龙韬甚至差一点被自己迷惑住了,误以为自己真的在过一种正在扮演着的角色式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正如他在楚府的身份,等到一觉醒来,自己精心所经营的一切,便全部消失不见。

楚龙韬喜欢这种一切都将归零的感觉。这样至少可以让他觉得他有重新来过的可能。他就像是一个演员,在不同的舞台上表演,与不同的人搭档。

但是很可惜,没有人为他的完美演技喝彩。

即便是有,大概也是那些死在他枪下的亡灵吧。

楚龙韬,就在这样的黑暗里一点一点的深陷其中,一点一点的堕落。还好,在他的心里,尚有一线光亮,那是婉如明月一般银白而圣洁光亮,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头来,用一缕轻盈的光辉,轻轻的抚着他驿的心灵。

只是,他到现在也不敢确定,这束光芒到底能不能将他救赎,能不能洗净他满身的污垢。

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他理想中的那个样子?

他楚龙韬这辈子还有机会吗。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楚龙韬地唇边泛起一缕自嘲的笑意,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将穷尽一生来守候这份真爱。可是,今生是否还能有幸相见呢?说不定在哪一天,我便死在他人的枪下了,那时候,你会念我,为我的一偻亡魂,落一滴伤心的泪吗?

酒,滑入口中。是满嘴的苦涩。

接到要自己回家的命令,楚龙韬微微地一愣。

回家?

这一回,白鹿的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呢?

楚龙韬眯起眼睛,看着白鹿。

他眼睛里传递出来的信息,令白鹿的笑容微微的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