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震了几下铃后,被接起来,可传来的不是熟悉的猴子的声音,而是樱桃。

我虽然有些吃惊,可迅速调整成好可爱语调,问樱桃说,“亲爱哒,猴子呢?”

在电话那头的樱桃,先是沉默了下,然后用一种难过又不知所措的语调说,“莉香…猴子,猴子被人打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从床上一下子站起来,腰杆挺的跟被惹怒的小公鸡似的。

“猴子被人打了,我昨天跟他吃完饭正打算去看电影,然后突然就出来一伙人把他给打了。”樱桃的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樱桃,你别着急,慢慢说。”

“昨天晚上…莉香,我说不清楚,猴子伤的很重,很重…,他不让我告诉你,他到了医院就晕过去了,可,可我…啊,他叫我了,我得挂了,别说我接了你的电话。”话音刚落,樱桃就迅速挂掉了电话。

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我突然手足无措起来,猴子被人打了?猴子怎么会被人打了?!

无数的的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此刻我恨不得大声的朝着天空骂“去死吧”。

我立即打电话给苏冉,电话里,我用因为着急而变得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苏冉,我朋友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北京去,怎么办,凤凰的机场呢,我要坐飞机回北京。”

“莉香,莉香你冷静点,凤凰没有机场。”

“没有机场总有飞机吧,我不管,我要坐,马上坐。”

“莉香,你先冷静点,最近的机场在张家界,但现在绝对没票了。我现在去给你买去长沙的火车票,然后从长沙给你订机票,成吗?”

“不成,我很急真的很急,苏冉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急,我朋友出事了,我得马上回北京去看他。”我说着说着差点儿眼泪都掉下来了,然后我想起来自从来凤凰这还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苏冉。

“你等着好了。”他挂了我的电话,声音冷静又沉稳。

二十

挂了苏冉的电话。我呆坐在床上开始想那个梦,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固执的相信过,所有有关梦的预兆和关联。

我不敢再打电话过去问猴子的情况,我很害怕一切真的像梦里面一样他真的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哭,为我的束手无策,为我的无能为力。

在北京,每次猴子有什么事情他都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我铁定在半个小时之内就杀出一条血路来奔去他身边,记得有一次猴子对我说:“莉香,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这次他是真的没有我了,他怎么办?他要怎么办呢?

我开始马不停蹄的打给苏冉,几乎每隔三分钟就忍不住的就要按下他的号码,不管什么狗屁长途加漫游。

他正到处忙碌着辗转于各个旅行社给我订票,看见我这么着急的一个劲儿打电话给他,他就对我说,“莉香,你别着急,在房间里面好好呆着,等我一拿到票就给你送去。”

我想我现在能好好呆着吗,还不都是拖你的福知道了什么关于屁梦的事情,我现在怎么可能呆的下去。

但我还是嗯了一声乖乖的就把电话挂掉了,现在已然不是任性的时候。

苏冉过来给我送票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那个时候我正一个人在房间里跟倩女幽魂一样四处乱飘,苏冉看见我那副熊样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看着他心想干你什么事啊?你难过个什么劲儿?

他说,“莉香,你别这样行吗?”

“没事儿。”我说。

“你像没事儿的样子么?”他有些急。

我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继续说:“你知道吗,其实看你这样我特别心疼,真的。”

我不说话了,我想歇会儿。

我知道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得一个人把台词儿絮叨完了才算完,我一表演系的回了学校整天上台词课都够了,所以现在全留给他说。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真正的活雷锋是我,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一直都扮演着这个角色,把什么都让给别人自己什么都不要。

苍天有眼,并没有看到我爱的奉献,让我中个彩票什么的,只是让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我依旧热衷于这个游戏,不连自己都奉献出去誓不罢休。

为了缓解我长久不讲话,而苏冉一人滔滔不绝的尴尬场面。

我叹口气说,“苏冉,我饿了,能给我弄点儿东西吃么?”

他一听我说饿了激动的眼泪都快飞出来了,不过我是真的饿了,我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一口东西都没吃能不饿吗。

记得在北京的时候每次我闹脾气不吃饭猴子都劝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什么也不做也还是得吃饭不是?

虽然这些话都特俗,但我还是会特别给猴子脸把东西给吃了,猴子看着我吃东西脸上笑得跟雪莲花似的,我不知道他是庆幸我吃了东西还是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我饭量很大,吃到最后往往把猴子的那一份也一起吃了,吃完之后我们俩就一起坐在地板上看DVD,我总能听见猴子的肚子就跟摇滚唱片一样狂叫着,那时,我就会特别没心没肺的笑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回忆了。

回忆是件不好的事情,回忆是件很丧气的事情,我不能回忆。

莉香,你给我管住你的猪脑。我拍拍自己头,恶狠狠的对自己讲。

苏冉做了一桌子的饭让我吃,花花绿绿、大鱼大肉的,让人很有食欲,可是吃了几口我就吃不下去了。

不是我扮贵妇,是真的吃不下。

我终于体会到茶饭不思的高级矫情境界了,这滋味真他妈的不好受。

苏冉一直往我的碗里夹菜,一个劲儿的问我说,是不是不合口,他可以重新去做。

我强颜欢笑的摇摇头,告诉他每个菜都很好吃,只是我没胃口。

这话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这么多年了,除去我爸,苏冉的菜,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菜。

吃完饭后,我跟苏冉都特别沉默,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我们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像是在进行一个无声的告别。

那只叫强夫的金毛犬,很乖的蹲坐在他脚边,不停的,“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

耳边,山歌姐姐依旧在不知死活唱着,这时听起来,竟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我腾一声坐起来,朝山歌姐姐大声叫说,“美女,我待会儿就要走了,唱首歌儿送我吧。”

山歌姐姐愣了下,朝我微笑,样子很美。

而后她用甜美的声音说,“有位妹子要离开咱们凤凰了,我唱首歌,祝她一路顺风,别忘了咱们美丽的凤凰。”

歌声很快的飘过江水,传入我的耳中,我仔细聆听,是那首王洛宾的《一江水》。

“风雨带走黑夜,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来称赞,生活多麽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波浪追逐波浪,寒鸭一对对。

姑娘人人有伙伴,谁和我相配。

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黑夜过去到黎明,像飞鸟呻吟。

我没有另外一个人,只等你来临。

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山歌姐姐唱到最后,我十分默契的,跟她一起吼了一声,“吆嚎…喂”,声音盖过了她的,她远远的,隔着一江水,朝我竖了竖大拇指,随后便继续忙她的事情去了。

我真的无意抢山歌姐姐的风头,仅仅是想通过这一声干嚎,来制止在眼眶中转了好多圈的眼泪,好让他们随风散去,随风散去。

苏冉盯着我看,而后他仿佛默默的下了决心,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我看他那样子我就特想笑,想说当年刘胡兰英勇就义的时候估计表情也就这档次了。

我说行,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然后他特别失望的转身就要走,临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说,“苏冉,谢谢你啊。”

他回过头,眼睛里闪闪的的,跟身边的金毛的眼神儿,十分的相得益彰,看起来特别的可怜加可憎。

他有些憔悴的微笑说,“为人民服务嘛,以后你再来,还住我这儿,成吗?”

看到他那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很心疼,心说人一大老爷们有钱有势有狗有旅馆的,却这么好脾气特别爱的奉献的对我这么一在京务工人员这么好,我却蹬鼻子上脸,把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当孙子使不说,还不给人一好脸,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

霎时,我恨不得自抽两巴掌,一股愧疚感冲上心头。

我点点头说“成。”顿了下,我鼓鼓勇气,对他说,“苏冉,能认识你,是我来凤凰最高兴的事儿。”

我真的很不擅长讲煽情的话,所以一讲完我就觉得特尴尬。

他却一脸满足的样子,刚要走又转过身来问我,“那我要是去北京,能给你打电话吗?”

“那肯定的,不然你去北京干嘛?”我兴奋的说,说完之后有后悔了,心想这是什么屁话啊。

“那,你会记得我吗?”他又问。

我不知道一大男人哪来那么多琼瑶似的问题,问的我直觉得背后一股淋漓寒气袭来,把我全身的汗毛都吹起来了。

我心说哥们儿,咱不至于这么文艺吧。

但考虑到我之前的诸多劣迹,还是十分配合的小心翼翼的点点头,我怕点头幅度大了就不琼瑶了,电视里的女主角不都是那么演的吗,眼泪汪汪的,点个头也得半个小时。

“…”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看见他又要开口说话,我赶紧先下嘴为强。

谁知道等下他又问出什么问题来,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嗯,那我回去了。”

我说好,晚安。

打发了苏冉我坐在阳台上坐着。静静的。

直到看着天缓缓暗下来,凤凰城的灯,一盏盏的亮起来。

我发现,这是白日和黑夜交际时,凤凰城会出现的短暂的沉寂时刻,家家户户都在吃饭或者做饭,山歌姐姐歇了,酒吧也还没到开始折腾的时间。

此刻的凤凰,无比安静,人们都沉默着,脚踩在石板路上,不知从哪里来,又将要去向何方。

我为自己的这小小发现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就像小时候我们开辟了自己的小小秘密基地,那种孩童般狡黠又幼稚的喜悦。

这是凤凰城只属于我一人的沉寂时分,只我一人。

这平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奇迹,终于让我满脸泪水。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凤凰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无所事事的,于是我打算做个试验。

我猛然站起来靠着栏杆,在凤凰城最安静时分里大声的叫:“去死吧。”

我这一声叫的斗转星移叫的美轮美奂叫的撕心裂肺,叫的我都爽翻了,还惊动了对岸树上的一群不知名字的鸟,它们“呼啦”一声集体飞起,叽叽喳喳的叫着飞走了,然后一切慢慢安静下来,成了空。

二十

我走的时候,没有让苏冉来送我,我悄悄的提着行李,像贼一样把一千块压到了前台的招财猫下,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客栈的门,然后一路狂奔到虹桥,跳上出租车。

出租车上,我才打电话给苏冉说,“喂,我走了。”

“啊?”然后我听见电话里他“蹬蹬蹬”上楼的声音。

“不用上楼了,我现在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他停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去送你?我车都准备好了。”

“我讨厌离别,我怕我哭。”我微笑着说。

“你…”他叹口气,“我拿你没办法。”

“对了,我把房钱什么的乱七八糟的钱放到可爱的招财猫下了。”

“说了不收你钱的。”他有些固执有些急,“我把钱给你寄回学校去。”

“随便。”我笑,“反正我不去领,钱还得退回来。”

“那我就一直寄,寄到你领为止。”

“哎哎,用不着哥们儿,等我再来凤凰,你请我吃鲍鱼花了那钱得了,而且我保证,我再来绝对一份钱都不带,连车票都让你买。”

“凤凰没有鲍鱼。”他小声嘀咕。“莉香…”他沉吟。

“恩?”

“你能不走么?”

“啊?”

“你能不走么?”

我笑了。“苏冉,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也笑了。“我也挺痛恨自己这点的,好好保重,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还有…”,他欲言又止。

“干脆点儿啦你。”

“那个,莉香,做我干妹妹吧。”,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说,“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

听到苏冉的这个话,电话那边的我愣了一下,瞬间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哥…”没等他讲完,我便甜甜的叫。

“哎…”他也笑了。

挂掉苏冉的电话,我透过车窗看着夜晚的凤凰城,黑漆漆的,很苍凉,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毛毛雨,十分应景,让我不感觉到凄楚都不成。

我也不想走,哥。

我轻声说。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出租车很快开到凤凰那小学操场般的破公共汽车站,我提着行李,冒着小雨,跳上了破烂并满是臭脚丫子味道的小长途汽车。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坐我边上的某龌龊大叔一直假装睡着,不断的往我身上靠,还露出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意思好像是他有豆腐吃我却没有,几乎要逼我跟车窗合为一体。

我看着他一脸的疙瘩肉血压都飙升起来了,心说大叔,但凡您长的稍微有点人样,本着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原则,这会儿我也就无怨无悔的给个肩膀让你依靠,让你靠,没什么大不了。

偏偏现实往往就是残酷的,搁我身上更是玩儿命的变本加厉。

此大叔不仅出脱的十分蹉跎,特别铿锵,且不说中华五千年的苦难仿佛都集中他一人脸上似的,更彪悍的是丫长一包子脸,还得是一被人踩烂了的肉包子,再搭配上他不淫自荡的神色,我就算再菩萨心肠,也忍不了了。

眼看着我憋不住要发飙,立即要酿成一场血案,车停了。

我探头一看,前面堵了老长一串车,其中像这样的小破烂公共汽车占一半以上,大叔一看停车就精神了,坐直了身子四处观望,嘴里还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啦?车祸啦?”说着还转过脸来冲我笑。

我看见那笑脸心脏都跳到一百三以上了,我赶紧从包里拿出烟点上把窗户打开,稳定稳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