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错了字音,看到刘夫子脸色,她就赶紧改正回来,两兄妹坐在这间屋紧后头,刘夫子上了年纪自是听不见余小修在教舌。

不过刘夫子耳背,可不代表别人就是眼瞎,余舒答到最后两个,忽然就被人高声打断了话“秉夫子,余小修在偷偷教她!”

这一嗓子过后,私塾里鸦雀无声,余小修差点被一口唾沫呛死。

余舒侧目看着栏杆边上那个一脸正义的少年,认出人来,不禁郁闷:又是这小白脸,她到底哪惹他了。

刘夫子大为火光,他为人古板,最见不得弄虚作假之事,沉下脸,就朝那两姐弟走过去,伸手指着余小修,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抢了白“你怎么知道他在教我?”

余舒故意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那少年,她眉目长的别致,生起气来颇有气势。

薛文哲被她一瞪,不知为何,底气就弱了,硬着头皮道:“他拿书挡着脸偷偷念给你,我都听见了。”

“嘁,别人都没听见就只有你听见了,耳朵那么长,是属驴的吗?”

“你还骂人?”刘夫子气指。

“你才是驴!”薛文哲怒骂。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不分前后,余舒收起凶相,伸手指着薛文哲,委屈地冲刘夫子道:“您听见了,是他骂我。”

刘夫子皱着眉头去看薛文哲,觉得这孩子今天冒失。

薛少爷脸上一阵青白,恨恨刮了余舒一眼,“夫子,您若不信,就再问她一遍,这一回没人教她,她肯定答不上来。”

刘夫子毕竟是向着自己喜欢的学生,就虎着脸对余舒道:“那你就再把天盘九星背一遍,答不上来,回去就把奇门总纲抄上十遍。”

奇门遁甲的总纲,一遍是一千六百余字,真抄上十遍,那一夜都别想睡了。

余小修着急仰头去看余舒,却见她满不在乎地瞥了那薛文哲一眼,张口就来:“天蓬,天任,天冲,天辅,天禽,天英,天芮,天柱,天心——夫子,学生是否背错?”

听她流利作答,刘夫子面露惊讶,余小弟下巴都要掉下来,薛少爷则是傻了眼。

“夫子?”

“咳咳,答对了,坐下吧。”

余舒不急着坐,伸手指着薛文哲道:“夫子,捣乱课堂就不用挨罚吗?”

刘夫子脸面挂不住,只好郁气道:“薛文哲,回去把总纲抄一遍。”

“夫子我——”薛文哲想要争辩,被后座的学生扯了扯衣摆,总算想起这是在私塾里,不能和夫子争执,脸色难看地应了,又咬牙切齿地瞪了余舒一眼。

余舒坐回去,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侧影,暗笑:小子,阿姨一目十行看账本都能记得住盈亏多少,会记不住几个字吗?

第二十六章 忽悠

刘夫子宣布下课时,雨已经停了,余舒的鞋袜还是潮潮的,讲台上丢着昨天夫子批改后驳回来的功课,一群人围上去,余舒没有找到余小修的,这个发现让她高兴不已,撞了撞余小修的肩膀,偷偷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小修小修,你真厉害。”

余小修被她夸的不好意思,拉下她手势,小声道:“才算对一次,有什么厉害的。”

余舒把自己被驳回来的那张作业纸塞进小花包里,推着余小修的肩膀往外走:“一文钱也是钱,你懂什么,今天回去好好写功课,争取下次再中。”

在余舒看来,那些易学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少不了在家里有长辈开小灶,有什么不懂的,长辈们私下都会授受,像余小修这种情况,独自摸索着一门学问,一点点进步都是难能可贵的。

“余舒,你站住!”

两人走到私塾外头,被人喊住,余舒扭头看着从榭里追出来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她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上课时候为什么要骂我?”

“我骂你了吗?”余舒往前站了一步,仰起头,毫不示弱道,“我骂你什么了?”

“你说、说我耳朵长,属驴。”薛文哲羞愤道,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书香世家,在家颇为受宠,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难听话。

“那你是属驴的吗?”

“我当然不属驴!”

余舒摊摊手,“那不就结了,我那不是骂你,我是在问你呢,你瞧——你是属驴的吗?这分明是问句,难道你连问句都分不清楚?”

“刷谁说我分不清,我当然分得清楚。”

“分得清楚就好,”余舒点点头,“那你还有事吗?”

“我、我——”薛文哲嗓子卡壳,看着一脸无辜的余舒,忽就忘了自己叫住她是要干什么。

“没事那我们就走了,明天见,”余舒拉着余小修,冲薛文哲摆摆手再见,姐弟俩一同出了三觉书屋。

出了门,余小修才感叹道:“我原本以为薛文哲挺精的,现在才道他这么好诓。”

“哈哈,好诓个屁,分明就是你姐姐我能忽悠。”余舒得意道,不知道为什么,欺负古代的小屁孩儿总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许说粗话。”

“咦?我刚才说粗话了吗?”

“少装蒜,你说了。”

“我说什么了?”

“说屁。”

“小修,不许说粗话。”

“…你忽悠我。”

余舒昨晚已经告诉了余小修自己在外头找事做,今天出门就没背着他换男装。

余小修看见她套上一身缩水似的长袍,总算知道自己丢那一身衣裳是被谁偷了去。

“你打扮成这样,当心不要被熟人撞见了,不然传到三老爷耳中,训了姨娘,你少不了要挨一顿打。”

“放心,我会注意的,”余舒倒不担心这个,别说长门铺街那么大,要撞见熟人不容易,就算被认出来也不怕,她装傻充愣的本领可是一流。

“这些给你,”余小修拿了一小包东西递给余舒。

余舒打开来看,见是昨天她给余小修的那一把零钱,不肯要,“给我做什么,这是你的。”

“你拿着,既然在纸墨店做活,就同老板说几句好话,便宜买些纸墨回来,省的我再跑一趟。”

余舒想想也是,就捡了两角银子掂了掂,将剩下的一半零碎重新包好,递给余小修:“这就够了,我同掌柜的关系好,要不了这么多钱,你收着,等有用了再花。”

余小修不疑有他,就接过去重新把布包起来。

“我走啦,晚上再回来吃饭,”余舒走到门口,又扭头看一眼衣柜顶上,被余小修珍惜地收起来的那两包点心,取笑道:“那些小食你别不舍得吃,回头被老鼠啃了,你就哭吧。”

余小修撇了下嘴,不以为意道:“放心吧,咱们家穷的连老鼠都不肯来串门。”

余舒站在勉斋门口,瞅瞅遮了半边门板的店门,探头里瞧。

店里没有客人,就只有曹子辛一个人正在整理货架。

余舒纳闷地走进去,趴在柜台上道:

“掌柜的?今天不做生意?”

曹子辛闻言扭头,见是余舒,就道:“等下要出门,下午不做生意。”

“啊?”休息也不早说,害她白跑一趟,“那我回去了啊。”

“别,等下你和我一起去。”

“去什么地方?”

“万象街。”

余舒对义阳城的认识,仅限于纪家大宅——三觉书屋——长门铺大街,乍一听到别的地名,就糊涂了。

“您去万象街做什么啊?”

“这几日生意冷清,我去请位风水先生过来指点一下。”

风水先生?看来那万象街就是易学者做生意的地方了。

余舒来了神,她来到大安朝有一段时日了,虽是在三觉书屋学易,但对这个易学横行的世道的了解,还只停留于表面,有机会去见见世面,她当然乐意。

“那咱们快走吧。”

“别急,喏,帮我把这两盒毛笔放到对面货架上。”

“好嘞。”

余舒帮着曹子辛干完他手上那点活,见他去挡门板,心思一动,道:“掌柜的,你写个东西贴门上吧。”

“嗯?”曹子辛停下动作,困惑地扭头看她。

“您大白天的关门,下午有客人来,没准会误会您要歇好几天,就到先到别人家买东西了。您写个告示贴在外面门板上,告诉客人店里今天下午休业,明天照常开门,许人家稀罕咱店里的纸墨,就不在别人家买东西,明天会再来一趟呢,虽说麻烦些,但少一个客人,可不止是少了一单生意啊。”

听了她的主意,曹子辛眼睛一亮,点头道:“这法子好,去抽一张藤纸来。”

“行。”

曹子辛回到柜台边上研好墨,铺平了纸张,唰唰几笔写下两行大字:掌柜外出,明日请早。

曹子辛挖了一点浆糊抹在纸角背面,给余舒拿着,出去关了门,贴在门板正当中,看那黑纸白字,越瞅越满意,瞥了眼边上眉眼机灵的余舒,不由喜欢:这孩子,就是鬼点子多。

第二十七章 道不同

纪家和长门铺大街在城东,万象街则在城北。

余舒和曹子辛走路过去,半个小时都没到目的地,才晓得义阳城其实很大。

沿途所遇,虽没有长门铺街这样繁华的商业区,但开满店铺的街道还是有两条的,民宅和店铺并没有明显区分开,民宅区的小巷子里有布店酒铺,酒楼边上也可能有民居。

贫富的差距还是很显然的,就如他们不久前才经过一条破墙烂瓦,满是馊水味的巷子,过了两条街,就是整排整排白墙朱门的庭市。

曹子辛见到余舒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道:“怎么瞧你跟没出过门似的?”

猜的没错,这的确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出“远门”。

“嗯,我是不经常出来。”有时间的话,她是得在这义阳城里多转转,毕竟等她存够了本钱,将来要在这城里做生意,先得了解民生,再择赚钱的路子。

下午出了太阳,走这一路,余舒头上冒了汗,她这副身体的底子不好,平时吃的又没营养,表面上人是好好的,体内其实虚着呢。

曹子辛见她出汗,道:“累了?走完这条街转个弯就是了,看见前面的门坊了吗。”

“看见了。”余舒舔舔嘴唇,在耳边扇了扇风,望着远处气派的一座石牌坊。

走近了,才发现不只是一座,四座两层楼高的牌坊围成一圈,刚好在街心十字路口,石墩子,红柱子,刻着各式各样石花的彩色门楣,比起长门铺街那座牌坊,要气派得多。

站在牌坊底下,往东往西去看,街道宽敞又干净,行人很多,大多都是衣冠整洁,但也不乏三教九流之辈,街角停歇着马车,几个车夫正在闲聊打发时间,街口有一家糕饼铺子,刚出炉的点心摆上货架,一股甜香飘在路上。

“这位公子,要买辟邪画吗?”

余舒站在牌坊底下仰望,曹子辛没急着择道,就站在边上等她,这么一顿脚的工夫,就有人凑了过来,脖子上挂着吊绳,勾着身前一口大盒子,上头摞着几捆卷轴,神秘兮兮地伸长脖子道:“小的这里有刘家内传的貔貅踏云图,看您面善,只收您十两银子,怎么样,来一幅?”

十两银子?按一两银一千块钱来算,这就是一万块啊!

余舒稀奇地瞅着这狮子大开口的小贩,伸手道:“什么图,我瞧瞧?”

小贩瞧中的是衣冠楚楚的曹掌柜,以为余舒是他跟班的小厮,就没多嫌弃,抽了半臂长的卷轴递给她。

余舒探着头,看他在货箱里翻,瞅着里面还有点别的东西。

曹子辛没阻拦,含着笑看余舒打开那画卷。

余舒打量着画上狮不狮牛不牛马不马的东西,貔貅她知道,上一世她做过帐的一名企业老总,最爱此物,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纯金打造的貔貅显富,价值不菲,甚是惹眼,后来被一个保洁人员窃去,还上了当地的新闻。

不过手上一幅画可不是金做的,她在纸墨店干了几天活,跟曹子辛学了些辨识纸墨的常识,这卷轴太薄,面儿泛黑,不是好纸,这墨不匀,色太乱,不是好墨。

要卖十两,不是骗傻子吗?

曹子辛站在她身后打量那画,道:

“貔貅是早古的神兽,又名辟邪,因其以财为食,驱邪避恶,常作镇宅之用,有人画其行,易师排阵以风水养之,久可通灵,招财聚福。”

“公子乃是识货之人,”那小贩笑地露出两颗黑牙,冲曹子辛比了拇指和食指,“小的再给您便宜二两,收您八两。”

“您知道的真多,”余舒把画卷起来,本来想退还给小贩,但见那小贩一脸欠教训的精样儿,心里就痒痒了,画到手边又一转,推往曹子辛怀里,清了清嗓子,怂恿道:“那就买了吧,您不是正发愁生意不好?”

“是啊公子,八两银,您可找不到比我这儿更便宜的了,一模式样的画,在刘家易馆里可是要卖五十两呢,还是有钱没货,小的要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把这家底兜出来卖啊。”

曹子辛自是能辨好坏,但见余舒一副被糊弄的样子,不觉好笑,这小孩儿平日精的很,怎么这会儿就犯了傻。

他不想给这小贩难堪,就伸手去接那画,正打算说两句场面话来婉拒,手却抓了个空。

“五十两!”余舒怪叫一声,手一扬,错过了曹子辛的手,把画抱在怀里,催促他道:“您快买,这便宜,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公子,才八两银子啊。”小贩道。

“是啊是啊,才八两银子啊。”余舒也道。

三个人就站在街心路口,余舒抱着画不肯撒手,那小贩是瞅准了他们,渐有路人停下来看热闹,曹子辛有些尴尬。

为了不再继续丢人,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凑过去小声对余舒道:“不买了,这画是假的。”

“假的?”余舒嗓子拔高。

“公子,您可不能乱说话啊!”小贩急了眼。

曹子辛没理会他,对余舒解释道:“刘家的貔貅图从不外流,只有易馆里才是真物,通是用上等的丝帛做卷,轴心是桃木,落款有两枚红印,一枚画师印,一枚易师印,通灵后要卖八十八两一幅,八两怎么可能买得到。”

小贩一听这话,才晓得是遇上行家,就变了脸色,眼睛左瞟右瞟,准备要落跑。

余舒又把画打开,瞅一眼落款,果然只有一枚红印,偷偷一乐,伸长了手扯住要落跑的小贩,怒气冲冲地将画卷比到他脸上:“你拿假货糊弄我们?走,同我去见官!”

曹子辛见她去拉人,下意识就扯住了小贩另一条胳膊,他可比小鸡子似的余舒有劲,那小贩挣扎两下就没了力气。

路人开始指点。

小贩见跑不了,哭着一张脸,冲两人道:“两位爷,小的是出来讨口饭吃,您就高抬贵手,绕过我这一次吧。”

余舒把脖子一挺,正气道:“你骗我们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饶了我们啊,那可是八两银子啊,真给你了还能要的回来吗?”

眼看路人越聚越多,曹子辛无心拉这小贩去官府,就劝道:“阿树,我们还有正事,让他走吧。”

小贩立马感激地瞅着曹子辛。

“既然您说了,那行,不是不能放过他,不过他这一兜东西得交出来,免得他以后再去骗别人。”余舒扯了扯小贩脖子上的货架。

“啊?”小贩苦下脸。

“啊什么啊,你不想交?那走,见官去!”

“我、我、我交还不成嘛!”

小贩一咬牙,就把货箱取下来,横心塞给了余舒。

余舒丢了他,拨拉着那只货箱,里头不光是有字画,还有些红绳碎语香包等物,最重要的是,里头有两本蓝皮册子,一本《奇门》,一本《易算》,同三觉书屋里发的课本封皮一模一样。

“我能走了吧?”

“走吧走吧。”

余舒摆摆手,小贩狠盯一眼还扯着他衣领的曹子辛。

曹子辛悻悻地松了手,看小贩低着头挤出人群跑没了影,一扭脸正逮着余舒捧着一本书偷笑,怎么看都带着点奸诈的味道,他眯了下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小子耍了,顿时被气乐了,丢下她,转身就往西街走。

路人见没了热闹,就说三道四地走开了。

且说余舒把那口笨重的货箱挂到了自己脖子上,欣喜地翻着失而复得的两本课本,高兴完,一抬头,却发现曹子辛不见了。

“掌柜的?”她喊了一声,没人应。

“掌柜的?”她又喊了一声,提高了音量,招来几个路人视线。

人呢?

余舒抓抓脖子,东看西看,扭了扭脖子上的货箱,挑了东边的街道找人去了。

第二十八章 易馆

万象街的街道比长门铺街要宽敞上两倍,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的建筑物,高低错落,各色的匾额,除却茶社酒楼,多的是大大小小的易馆。

义阳城的易馆不只有孔纪刘三家,也有其他自立门户的小店,有的专门帮人测面相,有的专门帮人测手相,有的专问姻缘,有的专卜吉凶,店里也卖些周边,什么符文画像,八卦镜、风水缸啦,金桔树、招财竹啦,杂七杂八,应有俱有,客人来往,少有空手而归。

余舒脖子上挂着一口破箱子,走在街头上,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在这万象街上,才能真正感受到大安朝崇尚易学的国风。

走到东街中央,余舒被一座三层的小楼吸引去目光,她这几天认了些字,识得那门头上鎏金的黑匾写的是“孔氏易馆”四字,看门边,就比别家气派的多,门口还有两名童子迎客,穿的是干干净净的小褂,梳的是整整齐齐的道士头。

大门前立着一只一人高低的巨大石鼎,鼎身雕着繁琐的花纹,细看让人眼花缭乱,摸不清纹理,起先她以为这是摆设。

但她在这家易馆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七八个客人往鼎里投钱,有的是一把铜板,有的是一块银子,更甚者还有一个扔了一小块金子进去,那一瞬间的金光闪闪,让余舒差点瞪掉了眼睛珠子。

这样都行?

余舒眼气了一会儿,就跟着其他客人进了孔家的易馆,只是这身打扮,明显和其他衣冠整洁的客人不同。

她穿着一身缩手缩脚的衣裳,又被脖子上那口破箱子压的哈了腰,黑乎乎的眉毛,一双大眼睛东瞧西望的,怎么看都带点儿猥琐,一进门就招了人眼,有几位夫人小姐打她面前经过,还嫌弃地拿手帕遮了口鼻,绕道而行,似她身上有什么怪味一样。

余舒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遭了人烦,但她我行我素惯了,又仗着没人认识她,哪会在意这些白眼,就一个人在一楼大厅里逛了起来。

一楼是间敞亮的大厅,六根梁柱将大厅分成三块区域,左边的人最多,挤挤搡搡的,不知道在干嘛,余舒没去凑那个热闹。

又往右边去看,那边人少,一圈柜台后头立着伙计,货架上罗列着各种锦盒、玉雕、石刻,墙上挂着字虎八卦盘、香囊等物,都是商品,柜台前的人也不少,余舒走过去,竖起耳朵听他们问价。

“这个玉环要多少钱一对?”

“公子,这辟邪玉环是我家二老爷在风水池里养过的,一只十两,满一对则要三十两。”

三十两?买多还不便宜,反要涨价,是在削凯子么。

“我要了,帮我配一对红绳,方便我送人。”

这里的凯子还真多…

“公子稍候,我给您包起来。”

余舒瞅着一个粉面油头的年轻公子解下钱袋,潇洒地抽出一张纸抖开,放在柜台上,她想这张纸必定就是银票了。

在柜台前面站着听了一会儿,余舒大概摸清楚这里东西的价格,暗自咋舌,一幅养气的风水画要五十两,一块辟邪玉要十到二十两不等,一个八卦镜要五两,一个求缘的香囊要二两,就连一根红绳都要一角银子!

东西这么贵,偏偏还就有人买,连价钱都不知道搞,要多少就给多少。

这里一出手一转手的营业额,就比纸墨店一个月的盈利,要按她现在一天十个铜板的工钱来算,存上一个月,只够来这里买三条绳子,上吊都嫌不够长。

亲眼目睹了易馆的敛财能力,对余舒的刺激着实不小,原本易学于她,是可学可不学的东西,但今日这一行,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了易学的重要。

她原本想存够了本钱就去做个小生意,再一步步做大,但现在来看,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第二十九章 东窗事发

且说曹子辛一气之下丢下余舒往西边走,出去百来步,又觉得自己生气的可笑。

同一个小孩儿置气算什么事,何况那孩子还不认识路,是他把人领来,就这么把人丢在大街上,着实说不过去。

于是曹掌柜的调了头,往回去找余舒,在牌坊下面没见到人,就问了路边摆摊卖梨子的小贩,刚才他们闹的动静不算小,很难不引起人注意,小贩指了路东,说看见抱箱子的少年往那边去了。

曹子辛便匆匆找过去,一路张望,刚巧就错过进了“孔氏易馆”的余舒。

且说余舒在万象街东段兜了一圈,没见到曹子辛人影,就准备打道回府。

她想偷个懒,就在街头问了拉人的马车价钱,一听说到长门铺街要二十个铜板,还得等够一车人才能走,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抱着箱子一步一步走路回去,殊不知那头万象街上,曹掌柜的正因找不到她急得满嘴上火。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短,所幸余舒不是路痴,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得,回到纪家杂院下人房,天还亮着。

她这小身板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回去后难免两腿发软,在桌边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干,把箱子往床尾一丢,就穿着鞋子趴到了床上。

“啊”

走了一个下午,累死她了。

趴了一会儿,余舒缓过气来,“小修小修”地叫了两声,没听人应,就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屋门口往外喊:“刘婶,小修哪去了?”

刘婶没在院子里,就没人应她,余舒捋了捋头发,先关了门,把裙子换回去,端了水盆要出去打水洗脸,一拉开门,就撞上伸手推门的余小修。

“哪去了?”

余小修面色不愉,扬了扬手里一只小纸包,道:“去问周六叔讨毒鼠药。”

杂院里有好几排房子,余小修口中的周六叔是纪家的一个花匠,就住在后头一排房里,因刘婶没事会给他烧个下酒菜,对姐弟俩还算照顾,是纪家少有会给余舒余小修好脸色的下人之一。

“拿鼠药做什么,屋里有老鼠?”

“嗯,”余小修闷着脸进了屋,走到自己床边,踮脚摘下挂在床梁上的油纸包,回来到桌边坐下,拆开纸包,露出里头碎的七零八落的点心渣和冬瓜块,拨了一点出来,捏碎后掺在那包鼠药里。

余舒很清楚地听见他在磨牙,回头一看衣柜上,早上被余小修收在柜子顶上的两包点心不见了,想清楚原委,她笑了两声,便抽了板凳在余小修对面坐下,两手托腮,调侃道:“白天不知道谁说,咱们家穷的老鼠都不肯来,这不给你一句话招来了。”

余小修使鼻子“哼”了她一声,拿着那包掺好的鼠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撒鼠药,衣柜底下,两张床底下,四个墙角,不放过任何一处鼠辈可能经过的地方,可见他是被那偷吃的老鼠气的不轻。

余舒看看油纸包里零零碎碎的芝麻酥和冬瓜条,暗道一声可惜,伸手把纸包起来,准备拿出去丢了,走到门前,却被撒完鼠药的余小修拉住胳膊肘:“干嘛去?”

余舒看他盯着自己手上的纸包,会意道:“不能吃了,我拿出去扔掉。”

“不许扔。”余小修声音拔高,伸手去夺。

余舒一扬手躲过他,笑道:“都被老鼠啃过了,不扔难道还要留着吃?”

“老鼠咬的都被我掰掉了,这是干净的,怎么不能吃!”余小修急地跺了跺脚,蹦起来去抢那包碎点心。

深明鼠害的余舒哪会给他,躲来躲去,被他追着满屋子跑,最后实在没了力气,气喘吁吁地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人架开,仗着手长脚长,举高了那包点心让他够不着,严肃道:“好了,不许闹,和你说正经的,你以为老鼠没咬过的地方就是干净的?你怎么知道它没在这上头爬过抓过,它们吃东西之前可不跟咱们一样还晓得先洗手,得着什么抓什么,那得多脏啊,你吃坏肚子怎么办,花钱看病还要受罪,就为了贪个嘴?”

余小修猛地一张嘴想要辩驳,下一刻又闭紧,负气扭过头,闷声道:“丢就丢吧,又不是没吃过。”

余舒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拎着那包点心出去了。

她岂会不知余小修不是为了贪嘴,昨天看他吃点心的小心样子,就晓得这孩子长这么大没吃过什么零嘴,好不容易有人给买了一回,还没吃几口,就这么被老鼠给糟蹋了,他肯定心疼的不得了,留下那半包点心怎舍得丢掉。

余舒拿着剩下的点心到杂院外头堆垃圾的地方扔了,转身往院子里头走,听见背后有人喊她:“余姑娘。”

她扭头看是两个面色不善的家丁,下意识就退了两步,防备地看着他们,三老爷后院起火的事才过去没几天,别再是又有人爬墙被抓,栽到翠姨娘头上了吧?

“老太君找你和余少爷过去东院问话,你进去把余少爷叫出来吧。”

老太君找他们干吗?

短暂的疑惑后,余舒脑子里便有了主意,既不是翠姨娘犯了事,那必是昨天她在小花园揍马伟博的事被捅出去了。

这下可坏了,她光顾着高兴和余小修和好,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天晚上被小修喊了声姐姐,晕陶陶地没把屁股擦干净就走了,那马伟博貌似今天上午是没到私塾去上课吧。

坏了坏了,让纪家老太君给逮着了。

那老太太能因为她的前身摔了一块玉,就把人关祠堂里憋死了,这回她揍了人家唯一的外孙,还不知要吃什么排头。

“老太君找我们什么事儿啊?”余舒怯怯问道。

“让你们去就赶紧去,哪来这么多话。”纪家下人的通病,就是眼睛全长到脑门顶上了,看路都用鼻孔。

“我弟他出去玩儿,不在屋里啊。”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大概是都不愿意在这里等人,于是对余舒一招手:“那你跟我们走。”

“哦。”余舒乖乖地跟在他们后头,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儿见了纪老太君得怎么个说法。

关小黑屋是万万不行的,这事儿她有阴影,要不然给马少爷也揍她一顿得了,那小胖墩虚的很,给他把刀都不见得能打死她。

第三十章 纪盼

从下人住的杂院到纪家祖宅正房大院,要曲曲折折走好一段路,等余舒被领到了纪老太君跟前,外头天已经暗下来。

余舒站在门口,门是两扇开的红木门,门头挂着两张帘子,用青竹篾子细细编成的门帘一半卷着,一半落着,上头一层层打着红丝绳络。

竹帘正中垂着一把倒扇,扇是玉石质地,两块巴掌那么大小,纹路鲜明,造型十分精致,玉白里头流着些盈黄,就好像自己会发光一样,这样一个风水摆件,搁在易馆卖大概是要上百两,就这么大喇喇地挂在门帘上当个装饰品,不免让余舒多看了两眼。

“老太君,余姑娘来了,余公子出门玩耍,没寻见人。”

家丁懒省事,根本就没去找余小修,自动将余舒的话编了一遍回报,余舒就站在门口,低着头,抬着眼皮往里面瞅。

屋里坐着三个人,最里面靠墙摆着两把太师椅,一张空着,整整齐齐地铺着绿条花靠背,一头搭在椅背上,一头垂在椅子下头,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富贵逼人的老妇人,体态偏瘦,样貌威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髻头上密密麻麻地簪着金玉头饰,脖子上挂老长一串翡翠吊珠,一直垂到腹部。

这是纪老太君。

侧边上离她不远坐着一名中年妇女,眉目大气,比老太太穿戴俗些,但也不差哪去,衣领下头露出的一串珍珠颈链,一个个奶白的珠子要有大拇指粗。

这妇人身边立着个圆腰胖肚的少年,脸白皮光,一见到门口的余舒,就惊地睁大了眼,低着头往妇人背后缩了缩。

认出马伟博来,想当然这妇人,该是纪家那位嫁给义阳城马县令的大姑奶奶纪盼了。

见这阵仗,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纪老太君听完家丁禀报,并不吱声,冷着眼打量了门外的余舒。

余舒也不主动问候,就老实地站在门外。

先出声的是纪盼:

“你就是余舒?”

纪盼这等身份的官太太,翠姨娘都没有挨跟前说话的机会,更别说是余舒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出身,在纪家住这么久,能让她知道个名字就不容易了。

“是。”

余舒来的路上原本设想,姑奶奶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先发一通脾气,毕竟昨晚她把马少爷打的不轻,她拿扁担敲了他十多下,就是没破,也会出瘀痕。

意料之外,纪盼既没有发怒,也没有骂人,而是心平气和地开口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打了伟博?”

余舒抬头,看一眼缩在纪盼身后的马伟博,猜不到他回去是怎么和家里人说的,又看看纪盼一副明事理的模样,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感,寻思片刻,如实道:“确是我打的。”

“嘭”地一声,纪老太君拍了下扶手,伸手指着余舒,气道:“你这妮子,纪家供你吃喝,你不知感恩便罢,还疯疯张张地打起少爷来,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简直可恶。”

余舒没想着要顶嘴,因为老太太这话虽尖酸点,但是没说错,她现在的确是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母亲息怒,”纪盼唤一声,和声劝道:“先听听这孩子怎么说,伟博平时是调皮好动,没准是他先欺负了人家,才挨了打。”

马伟博没把昨晚他们打架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倒在余舒的意料之中,胖子挨了打,被她警告,不一定敢告诉家里,只怕是让人发现他身上的伤,才抖落出来。

但是纪姑奶奶这个态度,是叫余舒奇怪了,不知她是装大度呢,还是真大度。

纪老太君统就这么一个小女儿,当是十分宠爱,对纪盼的话听的进去,就压了火气,问余舒:“你说,你为什么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