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递给他,“这些钱您帮我交给慧姨。”

贺芳芝一愣,“你不进去吗?”

“不了,我进去,不晓得该怎么和她讲,”余舒摸摸耳朵,把钱推给他,声音有些发闷,“要是慧姨再问起我,你就告诉她、告诉她我好的很,不是故意不来看她,是家里管得严。”

贺芳芝看出来她为难,就安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余舒情绪低落,没听出来他话里别的意思,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屋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芳芝回到屋里,赵慧就靠在床头看着他,眼里有些难过:“是不是小余来过了?”

贺芳芝点头,拿了钱袋给她,赵慧眼圈霎时就红了,垂泪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有生在一个好人家呢”

贺芳芝抬手拍拍她肩膀,“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不就是吗?别伤心了,她说会回来看你的。”

把钱给了赵慧,余舒全身家当还剩下十两,她在后街上的成衣铺子里,挑了一套合身的男装,把身上这件裙子换下了,让掌柜的保管,就出门租了马车到泰亨商会总馆找裴敬。

她路上给自己卜了一挂,算得人和,到了地方,正巧裴敬在后院坐班查账,一个人一个屋子,桌上却只放着三本账目。

“家里的事解决了吗?”裴敬放下手里的算盘,揉了揉眉心,余舒鲜少见他亲自动手,却没好奇的心情。

“还没有,我给先生送卦来了,”余舒掏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放在桌上。

“咦?这上面怎么是五天?你不是只能算近三天吗?”

余舒站在桌对面,笑笑道:“我是说能保准三天,没说算不出往后两天。”

裴敬听出她话里玄机,眼睛一亮,点头道:“送来的正是时候,商会明天有一批货要走水路,对了,你既然来了,我就先把钱拿给你。”

他起身出去拿钱,余舒站着等他,看看桌上账本,随手就拿起来翻了翻,对于懂行的人来说,账本这东西就是一个立体的数据库,一目扫去,大概就能整理出来一个形状,对于专家来说,就更是一目了然了,哪里有不对,大概都能看出个端倪。

“挨?”余舒轻疑,翻回去两页手指在一行上划过,皱了眉头,把账册放下去,又后翻了几页,“啧”了一声,看桌上只有毛笔,就凑合抓过来用,拿纸写写画画,最后嗤笑一声“你在做什么?”裴敬回来看到余舒正趴在他的书桌上写画,急忙出声,生怕她不小心画花了商会的总账。

“裴先生,”余舒不好意思地放下毛笔,抓抓头发,“我、我刚才随手就…这账是不是不能给外人瞧啊?”

“没事,给你看到不要紧,被外人瞧去就坏了,”裴敬递了十两面额的银票给余舒,抽走了她手里的账阖上,丢到一旁,叹气到:“这是今年收上来的新账统计后的大单子,我总觉有哪里不对,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出来,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余舒看看桌上的账册,又瞧瞧裴敬疲惫的样子,伸手拿了过来,翻到一页,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一行数道:“您瞧这里。”

“嗯?”

她翻了两页,又指着一个地方“再瞧这里。”

裴敬也是行家,当即发现不对,直起腰来,伸手够了算盘,啪啪打响,“还有这里…这里。”

看着算盘上的珠子,裴敬恍然大悟,总算知道不是错觉,做这套账的人的确是插进去了一笔巨额的支出,登时拍着桌子,又气又笑。

按下怒气,裴敬惊叹地抬头对余舒道:“我都没有看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些地方不对?”

余舒佯作糊涂:“之前您不是让我看了好些账吗,不对就是不对啊,我就看着它们奇怪,就知道不对了。”

要不是知道余舒不可能和那一拨人有关系,裴敬一定要怀疑她的来历,眼下只有见猎心喜的兴奋:“你这孩子,真是、真是好资质,不学算简直是浪费了!”

余舒打到了大安朝这鬼地方,还是头一回被人夸奖资质好,羞怯地笑了笑,道:“是先生教得好。”

不是裴敬大方地教授,她怎么能那么短的时间里就了解了古代的账目。

“好,好,”裴敬连声道好,看着余舒的眼神不加掩饰的喜欢,要不是他女儿已经嫁人,他真想收这小子做个上门女婿。

“裴先生,我有个事向你打听。”

“什么?你说。”解决了这笔烂账,裴敬心情大好,两手交错靠在椅背上,就等着听余舒有什么能让他帮忙的。

“我想问问,从义阳城到京城去,该走什么路线?”

“你想去京城?”裴敬惊讶道,“是要去…做什么?”

余舒摇摇头:“我帮别人问的。”

“哦,”裴敬作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头可不这么想。

“要上京,光知道路可不行,最好是跟着镖局和商队走,只要花些钱大点,路上自备干粮就行,不然一个人在旅途,遇上强盗水匪就糟了。义阳城里的同远镖局几乎是每个月都有往京城去的镖车,他们的镖师身手都不错,商队的话,我们泰亨就有自己的护队,因而不需要人押镖,每个月也都会往京城去一趟。”

“哪个更安全一些?”

裴敬毫不犹豫道:“自然是跟着我们泰亨,不过商会出行,通常是不带外人的。”

不带外人,就是能带自己人,余舒听出裴敬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了盘算。

“阿树,如果有什么能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裴敬放了一句话出来。

裴敬很会做人,余舒却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话感动地向他求助,果真要用到他帮忙,她也会选择另外一种不屈于人的方法。

“呵呵,那您现在就把桌子接我用用吧,让我写个东西。”

中午同裴敬一起在总馆吃了三菜一汤,余舒道别后,去了万象街,从东街头一家赌坊起,赢一局就走,避开了宝仁赌坊,横穿了大半条街,七家赌馆,赢了二十多两银子,加上裴敬给的,之前剩下的,就有了五十两,路飞是绰绰有余了。

她在钱庄换了三两的一小袋子碎银方便使用,剩下的银票贴身藏了,回想起那天下午纪孝谷撕她那一张十两的票子,牙还痒痒。

他是不在乎那十两八两的,可那些钱足够普通的一家三口过上大半年好日子了。

把这些杂事琐事都处理好,余舒又回到了长门铺街,去那家成衣铺子换回了自己的以上,大摇大摆去了薛家别馆。

不论如何,她都要见上曹子辛一面,不,是薛大少。

薛家别馆闭门谢客,路上冷清,余舒宅在大门斜对面路边墙下,左等右等,等不来人,看着黄昏落下,只好踢着小石子往街头走。

她心不在焉,就没留意四周的动静,转角的时候,一辆马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胳膊肘急停下。

她尚且有些茫然地扭头看着停在身侧的庞然大物,就见那车窗帘子一拨,露出一张冷漠的面孔:“不看路么——是你?”

薛睿望着车窗下头的小姑娘,先是意外,眼底一闪,后又皱起眉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余舒现在讨厌这张脸,可能撞见他,心里头还是高兴更多一些,左右看看无人,便踮了脚,凑近了车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发亮的瞳孔里倒影着他的脸,悄声道:“曹大哥,是你吧?”

第九十八章 陪客的

“是你吧?”

余舒相信曹子辛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一个人,假装不认识她是有苦衷的,前几次见面都有外人在场,说话不方便她可以理解,她不需要他向她解释什么,更没在外人面拆穿他的打算,只要他一个小小的暗示,让她确定他是友非敌就行。

她直视着车窗边的那张侧角英挺的脸,希望能够看到他露出一点她所熟悉的温和以及友善,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那张脸上除了困惑就是厌烦“曹大哥?那是耍”

好像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来,余舒握了握拳头,压下了心里头刚刚冒尖的火苗,后退了一步,扯了下嘴角,冲车里的薛大少假笑道:“没有。没什么,呵呵。”

不是就不是吧,人家不愿意认,她何必强人所难,就当他是薛家大少爷好了。

薛睿看着余舒眼睛里的亲切一下子闪没了影,嘴唇动了动道:“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舒看看左右安静的街道,搓着手臂苦笑道:“我下午和人出来,走丢了,迷路就转到这里了。”

“迷路到这里?”薛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否信了余舒的瞎话,手指叩了叩窗栏,“上来,我送你回去。”

“啊?你要送我?”余舒有点意外,怎么看这薛大少都是不喜欢她的样子,一扭脸又好心说要送她回去。

薛睿皱眉:“怎么,你不是迷路了吗,到底要不要上来?”

余舒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开玩笑,立马就绕到车头前,撩了车帘爬上去,有车不坐是傻瓜,更何况让薛大少亲自送她回去,正好为自己跑出去一整天做掩饰,纪孝谷纵是怀疑她故意甩了盯梢的,因薛大少这个挡箭牌也不好找她麻烦,真是一举两得。

这马车里头的布置和裴敬有一辆车很像,并不宽敞,但足够舒适,余舒挑了个靠门边的地方坐下,薛睿就让车夫掉头去纪家。

薛睿两手交握在膝上,看着离他远远坐着,正在低头玩指头的余舒,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今年多大了。”

余舒正把六驳断法背到第三段,忽听他问,顿了顿才回答:“十五了。”

“你还有个弟弟?”

“嗯。”

“昨天家里的相师为你看过面相,说你面带血光,似是令弟出了事故,据说是调皮挨了打,是吗?”

余舒抬头,看着薛大少眼角滑露的讥诮,眼神一暗,轻声道:“是啊,不听话,挨了一顿鞭子,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还趴在床上不能下地,可不是血光么。”

薛睿目光跳动,沉默了一会儿,手突然一松,前倾了身子执起茶壶,往嵌在梨花木案上的两只雪瓷杯里倒了,一杯拿在手里,一杯搁到离她最近的桌角,重新坐正身子,一手撩开了窗帘看向外面。

余舒斜眼看着那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又扭头看看正在望窗的薛少爷,刚跑出来的沉闷一扫而空,突然有些想笑。

有些东西,不管外头怎么变,它是什么,就还是什么。

她伸手端了茶,咕咕咚咚地仰头喝了,“嗒”地一声放回茶几上,没有道谢。

一路无话。

薛睿让马车停在纪家大门前,并没掉头就走,而是跟着余舒一起下了车,门房进去禀报,未几,纪孝谷匆匆赶到前门,见着跑没了一天的余舒,几乎当场就发作,但一转头看见薛睿,脸上就堆起了笑。

“小女冒失,有劳薛公子送她回家。”

“无妨,正好在街上碰见,就顺手捎她回来。”薛睿的 口气就好像是在街边上捡了什么东西送回失主一样。

纪孝谷转向一身邋遢的余舒,心里有恨不得赏她两巴掌,面上却还作了笑:“谢过薛公子了吗?”

余舒乐得瞧纪孝谷憋气,就故作了羞怯地瞥了薛大少一眼,低头道:“谢过了。”

纪孝谷见她露了女儿态,又瞧一旁薛睿相貌堂堂的模子,眼睛一晃,暗自哂笑,心道这野丫头前两天还要死要活不肯答应,这么快就上了道。

“薛公子,时候不早,不如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家母正盼望着见一见你。”毕竟是未来纪家的女婿候选人之一,纪老太君是相当有兴趣亲眼见一见。

“改日吧。”薛睿兴致缺缺,当即就道辞,瞧也没瞧余舒一眼,出去坐上马车就走了。

人一走,纪孝谷的脸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对余舒道:“回你房里去!”

余舒又欣赏一眼他窝火的样子,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到小院子,正是傍晚时候,秋香正站在院子里发傻,见到她走进来,就激动地跑上去:“小、小姐你,上、上哪去了,三老、老、老爷他——”

“三老爷他到处找我,是吧?”余舒替她把话说囫囵,今早上才发现这小丫鬟不是胆小说不成话,而是真的结巴。

“是、是。”

“我知道了,没事,你忙你的去吧。”余舒拍拍她的肩膀,进了余小修的房间,屋里的药味还没散,显是他不久前才喝过药。

余小修这几日都是在床上趴着,除了睡觉就只有睡觉,余舒将门倒插上,走到床边上坐下,拍了拍他,就把人叫醒了。

余小修打着哈欠,扭头道:“你回来啦,三老爷找你来着,还跑到院子里问我话,我都说不知道。”

余舒早上出门和余小修打过招呼,因而她不见了一整天,他都没怎么担心,不像纪家人,一个个怕她拍屁股跑了。

“嗯,别管他,”余舒拉开被子,看着他缠着纱布的单薄脊梁,轻轻按了按他的伤处,“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就是有点儿痒,姐你给我挠挠吧。”

“挠什么,忍着吧,过几天还有更痒的,”余舒重把被子给他拉上,话题一转,正经道:“我今天去商会走了一趟,已经打听到了路子,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走。”

余小修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余舒见他高兴,迟疑了一下,道:“小修,我们这一走,你要是想娘了怎么办?”

翠姨娘肯定是不会和他们一起走的,她还好,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余小修就不一样了,那是他正儿八经的生母,对他再冷落,都有一份母子之情。

余小修眼睛黯下来,扭头埋进枕头里,闷声道:“娘她…有没有我们都一样。”

他没告诉他姐,今上午翠姨娘来看他,关心话没说一句,眼泪没掉一滴,就是再三叮嘱他要听三老爷的话,警告他,看好他姐不让她跑掉。

他被打成这个样子,娘不心疼就算了,还让他听那个坏蛋的话,还让他防着他姐,他又气又委屈,可是没法子,那是他娘。

“姐,咱不是还有几十两银子吗,给、给娘留下一半好不好?”

余舒怕他难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走之前我想法子留给她。”

这么一来,身上的钱就不够用,还得寻个机会出门,再弄一笔才是。

昨晚上余舒熬了夜,最近几天都没时间研究那祸时的法则,昨天劲头上来,就点了灯算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才收拾了纸张躺回床上。

刚刚睡着,就被人摇醒,一睁眼看见黄婆子,还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日子,今天要到薛家别馆。

“快起来穿穿收拾,薛公子来门上了。”

余舒浑身酸疼不想动,起床气就冒出来:“他来你喊我做什么,不是还有四小姐么。”

昨天那薛大少不也来了,她没记错就是四小姐陪的客,纪孝春叫她过去走了个场子就把她撵走了,今天是怎么地,还非得让她露脸是吧。

黄婆子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没好气道:“四小姐天亮就坐车回京城了,三老爷找你去见客呢,你快起来!”

走了?

余舒醒了醒,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一边套衣裳,一边琢磨着这算个什么事,正主走了,留她个替代的下来,那纪星璇可真够大度的啊,这薛大少是她将来要嫁的男人吧,怎么好像没她什么事儿一样呢?

余舒只是奇怪了一会儿,就没多想,反正在她心里头,纪家和薛家这门亲事,她非得给他们搅黄了,想攀亲,呵呵,那她就让他们结仇。

阴笑了一下,余舒弯腰捧了一把冷水拍在脸上。

同那天一样缠腰抹粉挂零件,都穿戴好,弄的假模假样的,黄婆子才推着她出了院子,同秋香一起,陪着她往南苑走。

不是昨天那间茶室,换了一座花厅,余舒被领到门口,转身往里面一瞧,就见到纪孝谷正陪着衣冠楚楚的薛大少坐在里面说话。

“三老爷,薛公子。”余舒站在门口行了礼,手里头的扇子遮着半边脸,打了个哈欠。

两人一齐回头望她,纪孝谷皱眉对她道:“怎么来的这么慢,让薛公子好等了半晌。”

余舒又偷打了个哈欠,垂着眼不说话。

薛睿眉一挑,放下手里的茶,问她:“早点用过了吗?”

余舒老实道:“还没有。”

薛睿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一拂衣摆,“走吧,先去吃早点。”

余舒唬了脸,扭头去看纪孝谷,这是要干嘛?

纪孝谷讪讪道:“薛公子初来乍到,要在义阳城里走走,你陪他四处转转。”

第九十九章 抓住了

一大早,余舒就被领出去了,她跟在薛睿后面出了纪家大门,身后没有盯梢的,只有他带的一个名叫宝德的小厮。

这状况让余舒觉得可笑,前两天她苦心琢磨着怎么寻机会和薛大少碰头,真逮着机会,她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薛睿朝前走了几步,发现余舒没跟上来,扭头道:“怎么站着不走,不饿吗,先找个地方吃早点。”

余舒收回神,下了台阶,看看对面的马车,伸手指道:“不坐车吗?”

薛睿嗤笑:“就是要出来走走,坐车做什么,快带路。”

余舒迈开两条沉甸甸的腿,昨晚上一夜没睡,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躺着:“你想吃什么?”

“皆可。”

余舒一抬眼,转身往路东走,薛睿腿长,两三步就跟上了她,走在她旁边,不远不近保持着三尺距离。

出了街,余舒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往长门铺街的方向去,留意着薛睿的反应,但没见他露出半点怯态,就放心地领着他去了南大街,进了一家茶楼。

不是她不想领他到小吃摊上丢丢丑,而是考虑到她迫切下个找个舒服的地方坐着,歇歇腿。

茶楼这地方,余舒也是头一回来,她正在四处张望好位子,薛睿的随从宝德已经招了小二来,问了雅间上楼,随手就掏了一块碎银递出去。

余舒暗道一句有钱人就是烧得慌,跟着上了二楼,在临窗的地方落座。说是雅间,并不是醉仙楼那种单独的房间,而是用几扇屏风隔离出一张单独的茶桌,茶具都是摆好的,能坐四个人。

小二:“客官要点什么?”

薛睿:“一壶龙井。”

余舒:“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同时出声,扭头看向对方。

小二:“客官,我们这里有上好的西湖龙井,还有热腾腾的蟹黄包、水晶饺子。”

薛睿:“两笼蟹黄包。”

余舒:“来壶龙井。”

两人又碰了嘴,余舒肩膀一抖,扇子掩口,发出一声轻笑,这薛大少倒是没那么讨厌嘛。

薛睿目光在她弯起的眼睛上落了落,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碰到才发现是空的,轻咳一声,扭头看到小二还傻站着,不悦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去上茶。”

“是、是,公子小姐稍等。”

宝德站在雅间外面,余舒和薛睿在一张茶桌上坐了对面,一扭头就是窗外,可将街道上的景象收入眼中,薛睿侧头看向楼外,余舒一手托腮,扇子掩着面打了个哈欠,眯起眼大瞌睡。

过了一会儿,就听薛睿问道:“昨天在街口遇到你叫我曹大哥,那是谁?”

余舒掀开眼皮,看着他侧脸上,耳边整齐蓄着的鬓角,慢腾腾道:“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薛睿回过头,傲慢的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舒想了想,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才蹦出几个字:“假惺惺的。”

薛睿一愣,随即便皱了眉,满脸不悦道:“你把我错认成这样的人?假惺惺,嗯?”

余舒道:“是一时看花了眼。”

薛睿冷哼一声,“你可是认错了两次。”

“唔,那就是看花了两次。”余舒敷衍道。

薛睿还要说什么,就听一声传唤,小二端着托盘进来,放下了茶壶和笼屉,说了一句“慢用”。

余舒早饿了,拾起筷子倒过来在桌上轻磕了一下对齐,挑开了蒸笼,捏了一只白里泛黄的包子放在面前的盘中,拿扇子遮着,低头吹了吹,咬开一个小口,吸着气,又吹吹,再继续。

薛睿自顾倒着茶喝,等余舒吃好了三个包子,才发现他没有动筷子,不由停下道:“这包子蒸的不错,馅很鲜,你不尝尝吗?”

薛睿摇摇头,没说话,又倒了一杯茶,余舒就没再管他,自顾吃了个饱,两笼包子,一个没剩下。

等她放下筷子,薛睿才嘲笑道:“你食量真是不小。”

余舒腼腆道:“还行吧。”

薛睿脸上嘲色一滞,他刚才是在夸她吗?

吃好了早点,余舒领着薛睿在长门铺街上兜了两圈,薛睿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讥诮了几句,余舒就趁机提出来要回府,薛睿大概没勉强她,步行把她送到纪家门口,门都没进就坐上车走了。

余舒一进门就被纪孝谷找去了,见了面,就是问她和薛睿去了哪,余舒一五一十地讲了,并未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纪孝谷警告了她几句,就让人把她领走了,余舒一回到小院子,倒床上就睡,迷迷糊糊被人扒了衣裳首饰,鞋子都是秋香给脱的。

中午刘婶叫了她两次,没喊起来,就由她睡了,一直到下午黄婆子来教规矩,余舒才不得不起了床。

睡了半觉,精神好多了,下午黄婆子教了她喝茶倒茶的礼节,余舒灌了一肚子水,频频向茅房跑,这一跑,就跑出事来了她迟到了几个月的好朋友来报道了。

说起让女人最头疼的一件事,无非是每个月那么几天,余舒自打变成了小姑娘,来到这里,还没经历过这种烦恼,不是之前有一回赵慧问起她,她都差点忘了这事,后来一个月,没见动静,就忘在脑后头,着说来就来了。

喊了门外的秋香去找黄婆子,余舒腿都蹲麻了,人才拿着东西来,还算纪家有良心,没用炉灰对付她,而是干干净净的棉条。

都处理好了,余舒是被秋香搀回去的,不是娇弱了,是腿麻走不稳。

托好朋友的福,不用再灌茶了,黄婆子嘱咐了她两句,就领着丫鬟走了,余舒躺回床上,不困就拿了小册子出来翻看,不怕被谁瞧见。反正她拿炭笔写的字只有她自己能看懂。

第二天一早,薛睿又来了。

纪孝谷正要出门上赌坊去瞧瞧,就被堵了回去,引着薛睿到花厅去坐。

薛睿在花厅里站了站,坐下喝了半口茶,道:“听闻纪宅花园有景,今日可否一观?”

纪孝谷笑道:“薛公子来的正巧,花园里面刚开了几景,色正浓,我带你去赏玩赏玩。”

薛睿道:“刚才看世伯要出门去,就不用陪我了,令嫒可在府上,请出来随我到处走一走吧。”

纪孝谷愣着,昨天是纪星璇走了,他不好把专门登门的薛睿晾着,才客气地提议让余舒陪他出去走走,当时薛睿答应了,他没觉得有什么,但今天薛睿又来了,开口直接点名余舒,才叫纪孝谷不对味了怎么着,像是真瞧上了呢?

他打量着眼前相貌堂堂的贵公子,再一会想那个品行不端又举止粗俗的继女,立马摇头把这荒唐念头甩出去,要说是一两面就看上他二哥家的星璇,那还有可能,哪儿也轮不到那贼丫头啊。

“稍等。”

纪孝谷找了下人去喊余舒,等了一盏茶,黄婆子来了,凑到纪孝谷耳边嘀咕几句,纪孝谷脸色扭了扭,转头无奈对薛睿道:“薛公子,小女身体不适,怕是今日不能同你游园。”

“身体不适?”薛睿捏着茶托,扫了纪孝谷一眼,“昨日我便瞧她面虚体弱,今儿就病了,看来这余小姐身体可不怎么好。”

纪孝谷眼皮子一跳,就怕余舒被误会成病秧子坏了事,忙笑道:“薛公子误会了,这孩子身体一向好,只不过最近照顾弱弟,才显得劳累一些。”

薛睿一点头,面露扫兴,“罢,今天便不看了。”

纪孝谷挽留了几句,就送了他出门,回来就找了黄婆子,让她去吩咐厨房,给余舒添一道补汤,早晚食用,补血补气。

那头余舒也听说薛睿来了,并且指明要她陪着游园,心里头狐疑,对他的行为越发不解。

余小修压根不知道余舒的烦恼,他背上伤口结痂,开始发痒,没人盯着就会忍不住乱抓,余舒挪到他屋陪着他,闲来无事,就拿着铜板坐在他床边上卜算,床边地方窄,丢了几次,一不小心就掉了一枚到地上,滴溜溜滚到了床底下。

余舒“啊”了一声,就弯下腰去捡,伸手往床底下一摸,钱没摸着,倒是抓住了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她起初当是什么,就抓了出来,低头一看,手一抖,一声惊叫就把那东西扔出去了“呀!”

“唧!”

她瞪着眼睛看着那浅黄色的一团滚落到地上,翻了个跟头,爬起来,四肢抓在地上,冲着她炸了毛。

“唧唧!”

好梦被人叫醒,;老鼠也有脾气的。

它要是当即就跑了,余舒大概反应不过来,但就是慢了这一拍,余舒已经脱了鞋子,又快又准的朝它丢出去。

“嗖”的一声,“唧”的一声叫,正中了目标,那只黄毛小老鼠当场被余舒砸晕了过去,扑倒在地。

余舒狞笑着走过去,捏着它的小尾巴把它拎了起来。

余小修趴在床上目睹了全过程,傻眼道:“老、老鼠。”

余舒晃了晃手里的小黄毛,笑眯眯对他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会偷钱呢。”

第一百章 金宝

上次抓着这黄毛小老鼠,让它跑掉一回,第二次抓着它,余舒没有再大意,找了绑头发的牛筋绳拴在它脑袋上,打了个死结系在床腿上,小黄毛刚被砸晕,蔫趴在地上,浅黄毛的毛发和普通的灰老鼠不一样,带点光泽,长且蓬松,看起来一点都不脏,缩成一团的样子甚是几分可爱。

余舒出去洗了手,在院墙下头捡了根树枝,回来见余小修探了脑袋在床边,正瞅着那小黄毛,余舒走过去蹲下,和他一起打量它。

“姐,这么大点,怎么偷钱啊?”余小修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小老鼠还没他手掌大呢。

“我亲眼见的,还能错了?上回你冤枉我拿了你枕头下面的钱,就是这小贼干的。”余舒拿树枝拨了拨它的脑袋,圆圆的小豆鼻,三角形的小耳朵,指甲盖一点的小巧,雪白的胡须,左眼圈上的毛色发黑发亮,似被谁一拳揍过,她这是头一回这么近观察老鼠,又觉得它不像是老鼠,哪有老鼠长得一点不讨人厌的?

余小修半信半疑道:“那它怎么跑这儿来了。”

“谁知道呢,”余舒又戳戳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好像不只是见过它一回,以前还在哪里看到过,小老鼠,黄毛的,嘶对了!她刚穿过来那一天,在纪家祠堂里头,供桌下头不就是有一只黄皮的小耗子嘛!

余舒眼睛一亮,再看这小黄毛就觉出几分亲切来,心思一动,就抬头对余小修笑道:“你天天闷在屋里无聊吧,这小东西看着有趣,留着给你做个伴好了。”

同她这样有缘分的小东西,杀她是不忍心杀的,放了又觉得可惜,那就养着好了。

“养、养老鼠?”余小修瞪大眼睛,“哪儿有人养老鼠的!”

“怎么不能养,有养花养鸟养虫子的,养个老鼠有什么,教它爱干净些,不要乱跑,再起个名字,”余舒越说越觉得可行,当即就站起来,往外走:“我去烧点热水给它洗个澡。”

“诶?姐、姐——”余小修叫不应余舒,欲哭无泪地瞅着床脚的一小团,虽然一个人闷在屋里是挺无聊的,但他不想和老鼠作伴行不行啊?

余舒一个上午都在折腾那只小黄毛,又洗又晒,当然是背着秋香,没把那小丫鬟吓死。

小东西洗澡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叽叽呼呼想挠人,被余舒按在水盆里喝了几口水,弹了两个脑崩儿就老实了,湿哒哒的被她拎着尾巴放到窗台上晒太阳,连跑都不敢跑,老实地撅着屁股坐起来,拿爪子擦着脸上湿哒哒的绒毛,不时扭头小心地瞅上余舒一眼,生怕她再对自己做什么。

余舒捏着它的尾巴,扭头和余小修商量:“小修,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余小修刚才是亲眼目睹了她姐怎么欺负这小东西,心里头对它生出几分可怜,就没有之前的抗拒,看看阳光底下那金灿灿的一团,想想就道:“叫金宝怎么样?”

“金宝?”余舒琢磨了一下,觉着不错,当场就拍了板,“好,这名字吉利,就叫金宝了。”

说着就扭头喊了它两声,见它不理,就拿手指戳戳它小脑袋,小东西缩起脖子,颈圈上晒干的绒毛蓬起来,“唧”了一声,还没意识到从今往后它就从野生变成了家养。

余舒到底吃不准这小玩意儿是不是真的老鼠,怕洗不干净,就没直接拿给余小修玩,晒干了重新拴好,绑在床脚,找了些点心喂它,金宝嗅嗅就乖乖吃了,并不抗拒余舒喂食,吃完还自己拿爪子擦脸,很爱干净的样子,余小修看得忍俊不禁,这些天头一回在脸上有了笑。

中午刘婶来送饭,余舒把金宝藏在了床底下,没叫她发现。

下午下了一场雨,黄婆子没来,余小修喝了药就睡了,金宝蜷在床底下,背对着姐弟两个偷偷摸摸拿大门牙磨着脖子上的绳子。

余舒假装没听见那小动静,拿了一叠纸,把几本跟随青铮学习时抄录的册子全摊在桌上,一条条把有用的都找出来,配上余小修的生辰八字,寻找可以动手脚的漏洞青铮师父和她提起过,人的面相是分为动静两种,通俗的说,静态是五官,动态是气色,一个是生而具有,一个是随时转变,一个是内因,一个是外果,这两者有时很容易混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一定时间内,让外果变成内因,混淆视听。

这是她那天从薛家相师身上受到的启发,说来也巧,因为余小修挨打受伤,身为胞姐的她面相上就带了血光,气色未散,被内行的相师看到,不能定夺是动是静,就推迟了三天,想看若是动相,血光就会散去,则无碍于婚配。

余舒就是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纪家推她出去,全因为她的狗屎命,而薛家会这样小心,则是怕遇上寡命女,就是俗话说的丧门星。

余舒很肯定自己不是丧门星,如青铮所说,甚至连那狗屎命都不是她的,但这不表示她没办法动手让自己暂时变成一个“丧门星”。

假如薛家发现,纪家信誓旦旦推给他们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寡命女,差点就害了他们家香火,薛家能饶得了纪家吗?想想当初赵慧被人冤枉是“丧门星”,判成骗婚就没收了全部嫁妆的拿起案子,这种事情是有嘴说不清,不成仇家就该偷笑了,还妄想结什么亲!

至于那星璇小姐,没找着合适的,就先别强嫁了,干嘛要祸害别人。

俗话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余舒干这缺德事,倒是半点没有心理负担,甚至还有遗憾,只能借着别人的手给纪家教训,现在她还没能力自己亲手来。

至于事成之后,纪孝谷抓不着她的把柄,根本想不到她有本事“偷天换日”,会迁怒他们姐弟是一定的,但为了平息薛家怒火,杀是不敢杀她的,没了利用价值,十有八成会将她这个“寡命女”赶出门,脱离了纪家,到时候她不用偷偷摸摸地跑,正大光明地带上余小修坐车去京城。

至于薛家大少爷…对他没“福气”娶纪星璇这件事,余舒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三天一过,纪孝谷要带着余舒再到薛家别馆去探访,余舒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让刘婶帮忙,把余小修从东屋挪到了西屋,在他枕头下头放了菜刀,床底下搁了一盆污水,又烧了一把灰放在他脚边上,关好了窗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半个时辰后把床头的蜡烛点着,仔细不能灭。

临走前余舒对着镜子拍拍脸,想着青铮要是知道她用他教的本是这样捣鬼用,不知会不会气得胡子翘起来。

余舒和纪孝谷出了门,在门口故意摔了一跤,磨蹭了一刻钟,算着时辰上了轿子,万事俱备,她心里头有点兴奋,哪想到了别馆,却吃了一记闭门羹“大少爷病了,徐总管今天没空待客,纪老爷请回吧。”

病了?余舒一愣,一边郁闷这人病的不是时候,一面又有些担心,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莫不是着凉了?

纪孝谷先是表示了一番关心,场面话说过,才问起道:“那徐总管有说,让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吗?”

“总管没有交代。”

纪孝谷探听不到消息,悻悻带着余舒离开,回了纪家。

他们刚一走,别馆门前就又来了人,从一辆马车,下来了一男一女,后头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这男的是刘家二老爷刘敬台,另外则是现住在刘家的薛文哲母子。

刘家的小/姐当年嫁了京城薛家,这在义阳城里头也是一件大事,薛文哲的父亲是当朝薛尚书的本家侄子,关系不是很近,加上一家不管两家事,因而这趟徐力带着人来义阳城,刘家事先没有听到消息,还是昨日刘敬台见到纪老 二,酒桌上听他说漏嘴,才晓到薛尚书家的总管来了义阳,且纪家有望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