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鹤郎上前打点宫中来人,看到门外围观者众,便摆摆手让下人将女儿送回后院。

与此同时,挤在门外的余舒看到夏江盈在一阵簇拥下转身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地退到街对面一棵树下,等到夏江别馆门前的热闹散尽了,赶在大门关上前,快步走上去。

夏江鹤郎正在厅堂同两名管事说话,听到外面下人来报:“启禀二老爷,那位余姑娘在门外要见五小姐。”

余舒来过夏江家几回,门房有人认得她,放在平时就请她进来喝茶了,可是今日不同往日。

夏江鹤郎闻到是余舒,犹豫了片刻,吩咐道:“先去通传小姐一声,直接带余姑娘到后院,不要怠慢。”

“是。”

一盏茶后。余舒跟着一名丫鬟来到别馆后院,进了一幢闺楼,一眼就看到正坐在茶椅上等她的夏江敏,因要接旨。换上了一身粉荷并蝶袖茜红长裙,钗环端美,略施薄粉的她今日分外娇艳,只是眼神有些黯然无神。

“明明。”

听到唤声,夏江敏才恍恍回神,见到余舒走进来,忙起身迎上去。

“阿树。你来啦。”

余舒看她脸上毫无喜色,便也没主动去恭喜她被赐婚之事,一手搭在她肩上,避开身后的丫鬟仆妇,低声问道:“我早上接到你送的信,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江敏神情一震,扭过头,娇声吩咐门外:“我要和余姑娘说些悄悄话。你们守着门,茶点不要上了,哪个冒冒失失闯进来。小心我严惩。”

说罢,便示意余舒同她上楼。

二楼的地方不大,走过楼梯便是一间插花门厅,古瓶字画鲜花银器都按风水摆置,一局一格尽相宜。

夏江敏带着余舒在一张贵妃榻上并坐,在余舒疑窦的眼神中,咬咬粉唇,紧张兮兮道:“我昨天午睡了一觉,被梦魇着了,梦里又梦到死人,看到一个女子。被人、被人从高楼上推下去,坠楼摔死。我这回看清了背影,那女子穿着似是你们太史书苑女学生的常服,我怕你出事,所以慌慌张张派人去找你。”

夏江敏可以梦人死境,然而发梦无兆。又常梦到并不相识的人,只是朦朦胧胧一个情景,根本无济于事,所以纵有这般奇异的天赋,却不被以“知梦”为家传奇术的夏江一族所重视。

像是这一次,她虽有梦,却不知梦到何人,只能从穿着上判断出是太史书苑的人,明知余舒如今身在太史书苑,才急忙找了她来商量。

曹幼龄两日前才死于非命,余舒乍闻夏江敏又梦到太史书苑有人遇害,顿时心惊,追问道:“你仔细讲一讲,梦里那坠楼的女子是几时遇害的,还有没有别的特征?”

夏江敏回忆起来,脸色不好,“应该是晚上的事,就在一座楼上,走廊尽头挂着灯,我见到那女子着衣同我四姐一模式样,都是太史书苑量身做的服饰,不过我四姐那时候穿的是鹅黄的衫子,那女子穿的是红粉,看不清容貌——哦,对了,她鬓后面簪着一支粉色的海棠花!”

余舒神情狐疑道:“你没记错吗,据我所知,太史书苑女学生的常服里,似乎没有红色粉色。”

她这几天在书院走动,见到往年的女院生,大部分都喜欢穿着常服表明身份,衣有鹅黄,也有豆绿,甚至还有月白的衫子,就是没有见过粉红的。

“那你们这些今年新入院的女学生们呢?衣物是什么样式的?”夏江敏问。

“…入院那一天量过尺寸,至今还没有发下来。”余舒拧起眉毛,说完话和夏江敏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沉默了一阵,夏江敏一脸忧色地看着余舒,叮咛道:“不管怎么说,你切记要小心。”

依照她的梦境,那被人推下楼的女子,十有八九是今年新入院的学生了。

余舒沉声道:“那凶手呢,你还记得什么?”

夏江敏摇摇头,“只看见一个黑影,从背后伸手将人推下去了。”

说到底是一个梦,夏江敏记忆有限,余舒问不出更多,不由地叹了一声。

夏江敏苦笑道:“都怪我没用——”

“胡说什么,”余舒打断她,“你能提前预知这些,已经了不得了,不瞒你说,前晚上太史书苑刚刚死了一个人。”

“啊?”夏江敏始料未及听到这样的恶讯。

余舒于是将发生在观星台上的凶案告诉了她,讲到是她和辛六夜里最先发现了尸体,夏江敏忍不住抠紧了她的手,直到余舒讲完,半晌都没有出声。

余舒发现她脸色发白,以为她是被吓到,忙晃晃她叫道:“明明。”

夏江敏猛地喘了一口气,吸着发酸的鼻子,难过地低下头:“我又想起我四姐了,这曹小姐和我四姐一样,都是可怜人。”

夏江盈死的的确是惨,余舒不知从何安慰她,唯有将手抽出来,揽住她柔弱的肩膀拍了拍,却没有刻意提起,她如今就在夏江盈遇害的那间屋子住下的事。

两人各怀心事,静坐了一会儿,夏江敏平复情绪后,拿袖子抹了抹眼角,正色对余舒道:“我四姐的死,你同样知情,那里面掩埋有多少蹊跷和冤枉,你知我知。眼看着太史书苑还要出事,你千万要小心提防那些奸人小人。”

说到这里,她神色变幻,眉宇间忽然坚定了几分:“今日圣旨下来,我和九皇子的婚事已成定局,往后我更难出门,一时帮不到你,不过,这日子还长呢。”

余舒注视着眼前语调意味深长的夏江敏,依稀还能从她身上看出当日娇蛮天真的影子,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褪去了单纯。

待到中午,余舒婉拒了夏江敏的好意,没有留在夏江别馆用饭,出门找到老崔的马车,赶回了太史书苑。

薛睿这一个上午见了几位院士和几个和曹幼龄有过交集的学生,问明了一些情况后,在回观星台的路上,就遇到了找过来的余舒。

“阿舒,”薛睿远远地就看到余舒从长廊上经过,快走了几步叫住她。

余舒一边走路一边想事,听到薛睿叫声,回头见到他人从花园那头穿过来,便停下脚步等他走近,习惯性地喊道:“大哥。”

薛睿挥手退下了身后紧跟的两名侍卫,走到没有出口的长廊边,隔着一道围栏,问她道:“如何,见过方院士了吗?”

“我上午没去,”余舒见薛睿疑色,犹豫着告诉了他:“我去了一趟夏江别馆。”

薛睿这便想到早晨在书苑门口余舒接了一封信,于是关心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余舒摇摇头,道:“不算什么大事,虚惊一场。”

不怪余舒隐瞒薛睿实情,夏江敏梦人生死的天赋是个隐秘,整个夏江家都没几个人知晓,余舒作为知情人,更不会在没有当事人的许可下,将这件事轻易告诉旁人。

她说谎话从来不眨眼皮,薛睿并未多心,“没事就好,那你明日早上再去拜见方院士吧。”

拜候讲究赶早不赶晚,新来的学生没几个不懂规矩下午去拜望院士们,那样子有失尊敬。

余舒答应了,想起另一则事,话锋一转,说道:“哦对了,我去夏江别馆时候,正赶上宫中下达圣旨,圣上给九皇子与夏江五小姐指了婚,我听着,似乎九殿下被封了王爷,这是何时的事?”

皇子封王可是一件大事,她自云这一次在双阳会上的表现,算是刘昙晋爵的功臣,按理说这样的大事,不该没有耳闻。

薛睿闻言并不惊讶,似有所料,神色自若地说:“应该是今日一起下的旨,刚巧让你碰上了,想必稍晚一些时候,九殿下便会派人送信知会这喜讯。”

世事无常,有人哭来有人笑,这厢人死尸骨未寒,那边却是一连双喜迎门。

余舒正暗自感慨,一转眼却见薛睿递了一张木造的纸签给她。

“这是什么?”

“曹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你不是说要帮我查案吗?”

余舒抬头看着薛睿略带戏谑的神情,分明是不信她能拿这死人的八字如何,她扬了扬眉,两指夹过那张纸签,一语双关:“且等着吧。”

第四百零七章 就是她

下午,薛睿先到大理寺回禀案情,余舒则留在忘机楼,拿着曹幼龄的生辰八字研究。

她的祸时法则不同于寻常易术,即便人死寿尽,依旧能从八字这一生来具有的命数上算出此人生前所经历的过的祸事。

没花多少时间,余舒就从曹幼龄遇害前几日的祸时计算得出一连串的灾祸,不出所料,推算的结果与她之前的猜测相错无几——

曹幼龄是因先犯桃花劫,又遭小人惦记,所以受到无妄之灾,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未能幸免。

“犯桃花”和“犯小人”都是人祸的一种,在余舒收集到的祸时实例中,是比较常见的,通常单独遇到一种是不会危及性命的,然而祸与祸相遇,很容易造成死局。

曹幼龄“犯桃花”的日子恰在四月入太史书苑拜院士的一日,不难猜这“桃花”是因景尘而起,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何会因为一张模仿了景尘字迹的纸条就半夜偷偷摸摸到观星台赴约的行为。

而那“小人”,应该正是发现了曹幼龄对景尘的心思,所以善加利用,以一张字条引诱之。

余舒这是第一次将祸时法则用在死人身上,收效比她预想的更好,因为她不单是从曹幼龄的祸时中推断出她招来杀身之祸的整个过程,并且另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即是先前让薛睿和她都不确定的地方——凶手行凶的目的的确是景尘。

正在余舒因为这个结论陷入沉思之时,门外响起侍婢小蝶脆生生的传话:“姑娘,公子爷回来了,请您到楼下用饭。”

“知道了,我稍后就下去。”

余舒将桌上几张纸叠好收进衣袖,洗干净手上炭墨,下楼去找薛睿。

此时天色方暗,楼下房里已上灯烛,余舒走进门。薛睿刚换好衣裳,正理着衣袖从内室走出来。

“大哥。”

“坐吧。”

刚一落座,薛睿便问道:“听说你在房里待了一个下午,可有从曹小姐的八字上琢磨出什么?”

余舒点头道:“正要与你说。”

薛睿本是随口一问。怎想她真有所得,知她不会无的放矢,好奇心又被勾起来,看了看她略显疲倦的脸,却没急着询问,而是道:“先吃饭,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嗯。”

饭菜摆好。这几顿都是清淡为主,余舒虽没什么胃口,还是吃了个七分饱,不和身体过不去。

饭后,薛睿让侍从将隔壁书房整理一番,摆上茶案香茗,清香果盘,与余舒挪过去说话。

两人坐在一张横榻上。中间隔着一台雕漆方台小几,薛睿一臂压在几上,一手去斟茶。小小一口花鸟杯,酝出白茫茫的茶气,他眯眼轻嗅了一口,两指端起放在她面前,这方开口问:“你有何发现?”

余舒手贴在微热的杯子上,一面措辞,一面说到:“我敢肯定,曹家小姐死的无辜,凶手实则是冲着景尘去的,会选择她作为目标下手。也是由于她对景尘心生仰慕,方便加以利用。”

薛睿听到她言谈肯确地下了结论,不禁疑问:“何以见得?”

余舒抬起头,两眼望着他,眼神中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信任:“实际上,我就懂得一种奇术。能够推算亡人的生辰八字,得知他们生前一些事。”

薛睿乃是见多识广之人,听到余舒如此声称,顿时面露惊诧,昨日他们谈到阴阳奇学,还笑无稽,今日她却言辞凿凿地告诉他,她能算死人的八字,对他这个整日与凶案死人打交道的命官来说,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一时难以言语。

余舒以为薛睿不信,为证明她所言不虚,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书桌边站定,摘下一根笔,抽纸回头对他道:“大哥平日接触的命案不少,我常见你阅卷,想必有几桩案子是记忆犹新,不管是凶杀还是意外,不妨随便说一桩有死人的,你将死者生辰八字,与亡命之日告诉我,我可当即推断出此人是因何而死。”

薛睿其实并非怀疑余舒的能力,然而她所说之事,闻所未闻,的确让他惊奇,半信半疑之间,就将一名死者的八字报给了她。

“有一死者,生辰是在……”

他看着余舒侧对自己,在纸上写写算算,一语不发,心情却是少有的紧张,大约一盏茶后,忽见余舒停下笔,他不由地坐直了身体。

“若八字没错,这人并非他杀,应是自己淹死的,不是坠湖坠江,就是跳井。”

余舒扭过头,看着薛睿张目结舌一副见鬼的样子,忍俊不禁,便朝他眨眨眼,明知故问:“我说的可对?”

薛睿哑然一阵,沉声道:“你再来算,有一死者,死于去年七月初五丑时前后,生辰为……”

余舒撇撇嘴,提笔再算,又一盏茶后,开口道:“这人是为财失命,遭人凶杀,大大的血光,应是利器致死。”

这样精准的推测,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是匪夷所思了,薛睿倒吸一口气,看着神态自如的余舒,脸上的惊讶慢慢退去,转为沉思。

余舒随手将桌上算稿涂花,笔一丢,走回他旁边坐下,将那一杯放凉的茶一口喝了,侧身靠在茶几上,一手衬着脑袋,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这下信了?”

见她露这一手,由不得薛睿不叹服:“我早就好奇,教你本领的师父究竟是何方高人?”

他对余舒学易的经历,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她戒心重,对此似乎讳如莫深,他怕引起她戒备,所以不敢多问。

“我也好奇他是何方神圣呢,”余舒小声嘀咕,青铮道人的来历,始终是个谜,她的祸时法则虽然是自己因缘巧合套出来的,但是基础是建立在青铮道人传授给她的那一套神奇的术数口诀上,换言之,没遇上青铮,她也不可能有今日,做人不能忘本。

“你说什么?”薛睿没听清她自言自语。

余舒晃晃脑袋,并不想用唬弄刘翼那一招敷衍薛睿,于是头一次对人说起了青铮的事:“你会好奇也是必然,我这样的出身,资质又差,命也不好,若不是在义阳城遇见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指不定窝在哪里熬日子呢。可惜他隐姓埋名,告诉我的也是个化名,还不许我对别人提起他的事,我们还在义阳城就分散了,师父云游远方,不知去向,关于他,我和你是说不清楚了。”

薛睿能听她谈起这段经历,已是意外之喜,怎会过多要求,看她闷闷不乐,这便体贴地转移话题:“说不清就罢了,刚才不是讲到书苑的凶案么,你继续。”

余舒心神转回,放下手坐正身子,正色道:“如我之前所说,凶手目的是在景尘,所以才选了一个对他心生爱慕的女学生,曹小姐是遭小人暗算,因那张字条才前去赴约,照这推断,姑且不论勒死曹小姐的那个会武功的男人是谁,但那个将字条传到她手中的人,我敢确定是太史书苑的人,一来见过曹小姐的面,二来要看得出她对景尘的心思——”

说到这里,她兀然冷下声音:

“曹小姐是今年的新院生,景尘是今年的新院士,两人见面不过几次,纵犯桃花,只在这几日,能够有这等眼力察觉到的,无非是精通相术之人!”

薛睿面色下沉,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心中那个人选已然清晰。

“是她?”

余舒把玩着那一只花鸟口杯,嘴角坏笑:“大哥不妨明日先去查证一番,拜了咱们道子入门的三十余个院生,同曹小姐一齐学习星术的人里,有几个有本事‘观面而知心’。”

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她就喜欢做这种揪尾巴的事。

薛睿经余舒点拨,第二天一早去了太史书苑,便派人找到景尘收集口供。

与此同时,余舒正拎着两筒好茶,在内院打听那位方院士的讲课之地,务必要赶在那一套粉红色的常服发下之前,将入门的事搞定,才能专心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余舒一路寻到了花园东侧,走过小桥流水,忽闻琴声乍起,远远就看到一棵苍松周围,摆着十几张席毯,座无虚设,有男有女,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树下一位灰衣老叟弹琴。

这琴声铮铮拨的十分有劲,说不上好坏,余舒只觉得不难听而已。

知那老叟便是方子敬,余舒不想冒然打断琴声,就伫立在桥头等候他曲落,谁知这琴声会一段接着一段,愣是弹了半晌都不见消停。

余舒见状,站的腿累,扭头看看四周,便退到桥墩上,拿袖子抚了抚灰,坐了下去。

“铮!”

一声琴音拔起,就在她坐下之后,戛然而止,她狐疑地看向树下,就见那老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摆着宽大的衣袖,手指着桥这边,中气十足地喊道:“兀那小儿,你过来!”

余舒左右无人,明知他叫的是自己,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小跑过去。

第四百零八章 方子敬

余舒小跑到树下,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中,朝那树底下的老叟揖拜,刚低下头,还未称呼,就听对方气哼哼道:“刚才老夫弹琴,你在桥上偷偷摸摸作甚?”

余舒闻言无语,她几时偷偷摸摸了?

“方院士误会了,晚辈乃是今年新生,今日特来拜见您的,刚巧走到那里听到您弹琴,生怕打扰,就在那桥上等了等。”

方子敬听完余舒解释,脸色好看了许多,两手背到身后,只看她一眼,便眯起细长的眼睛,道:“你就是今年奇术一科榜上秀元吗?”

余舒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微微驼背,头发花白,生着山羊胡子,样貌普通的老叟,仔细想不曾见过,他又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正是学生余舒。”

余舒心想,这位方院士据说是和韩闻广不对付,她上个月底在忘机楼干的“好事”恐怕太史书苑已经传遍了,这老叟应该对自己有个好印象才是。

谁知她一承认,方子敬竟然拉下脸,沉声喝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目无尊长,狂妄自大的女算子啊!”

方子敬这一发脾气,四周原本在座的学生们纷纷起身,一个个垂首抱袖立在一旁,鸦雀无声。

年过花甲的方子敬乃是安陵十二府世家之一的方家老太爷,三十年前便是名动京城的三榜三甲大易师,若论出身,整个太史书苑十八位院士当中只有两人能与他相较,威严不必言语。

无端被人指着骂,余舒眉一敛,见方子敬眼神凌厉,一副怒容,觉得糊涂,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后退一步,抬手道:“余舒不才,当不得您‘目无尊长,狂妄自大’这几句夸。”

“怎么老夫说冤枉你了吗?”方子敬冷声道:“你前一阵子不是同韩闻广院士的几个弟子比斗。强夺了人家的算师印信吗,甚至放口让对方拜你为师,你将他们恩师韩院士置于何地,这不是目无尊长,狂妄自大又是什么?既是如此目中无人,你何须要到太史书苑来进修,你这样的学生。谁人敢教导,只怕将来是农夫怀蛇,说不定哪一天会反咬一口,你且去吧,老夫教不得你。”

余舒听完这一席训斥,同横眉冷对的方子敬相视片刻,脸上倒是宠辱不惊,没有负气离开。而是一声哂笑,不慌不忙道:“方院士暂且息怒,听我说说道理。您再撵我不迟。韩老算子的确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对他绝无半点不敬,然而是他几名弟子上门找我挑衅,趁我酒宴大喜之日,提出与我比斗高低,俨然司马昭之心,我若输便是名声扫地,这等用心险恶,我岂会不怒不气?”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扫视了站在周围的十几名竖着耳朵的新老院生,面露无奈:“于是我一时愤慨,就在取胜后收了他们的印信,作为惩戒。至于说要收谁为弟子,这话本就无稽,不过一个玩笑。旁人胡听,您怎么也就信了呢?依您老人家的眼光,将那些流言撇到一边,单就看看晚辈我是否是那种目无尊长又狂妄自大之人?”

说罢便一脸无辜地瞅着方子敬,文静秀气的脸蛋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傲慢之人。

方子敬正眼将她打量了一遍,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脸色竟是渐渐好转了,片刻过后,他点点头,抬手顺了一把山羊胡须,严肃道:“果然凡事不能尽信传言,老夫观你面相,不似那等见利忘义的奸佞小人,只是脾气倔了一些,不算什么坏事。”

方才还将余舒批的一无是处,这会儿却又看顺了眼,在场众人只道是方院士脾气古怪。

余舒乖乖一笑,上前一步,将薄礼捧上,低头道:“晚辈不足之处许多,还望方院士日后教诲。”

方子敬看着余舒的脑袋,眼中掠过一抹满意之色,伸手接了她的见师礼,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老夫为人向来严厉,这书苑里的规矩你切记不要触犯,不然我第一个将你轰出去。”

“学生记下了。”

就这样,余舒入院第七天,接连碰壁,吃了不少鼻子灰,终于拜过了一位院士,正式入门。

不过,今天这一堂课是错过了。

“今早晨的课就讲这么些,你们回去后,随便去哪里找琴师,弹奏一曲,听一听是不是我说的那个道理,散了吧。”方子敬示意前来听早课的学生们离去,却叫住了一个人:“晴岚,你过来。”

余舒侧头,看到一名穿着鹅黄常服头挽罗髻的年轻女子从四散的人群中走过来,见余舒看着她,便朝她一笑,满是善意。

“外公。”

听着称呼,余舒便知道这女子同方子敬的关系,暗道这太史书苑果真是人人都有背景后台。

方子敬指着余舒,对外孙女道:“你将书单抄一份给她,顺便同她讲一讲清楚。”

“嗯,我知道了。”

方子敬交待完,又看了余舒一眼,便弯腰抱起席上古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驼着背一步一步朝花园那一走去了。

余舒回过头,就见眼前比她大个两岁少许的女子朝她行礼:“七等大易师司徒晴岚有礼了,见过女算子。”

余舒在太史书苑混了几日,同龄里见到的多是八等九等,年纪轻轻的七等大易师,眼前这还是头一个,不单如此,看她穿着,应是三年前进太史书苑的学生。

“我初来乍到,不懂的多,有劳司徒姑娘了,我本家姓余,你直呼我便可。”

“余姑娘客气。”司徒晴岚从善如流,引她到一旁的空席子上坐下,一边挽起袖子研墨,一边扭头和余舒说话:“外公刚才说的那些气话,余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其实他老人家早就听说过你,今年奇术榜上无魁,你身为秀元,实则第一。外公在太史书苑教了十多年的奇术,每回大衍试后都对奇术科进来的学生十分爱护,只怕有人误入歧途——余姑娘莫嫌我多嘴,你可知外公刚才训斥你的。便是这几日书苑里谣传你的?”

余舒摇摇头,她是不知道,不过可以猜到一些。

司徒晴岚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我在这内院消息还算灵通,听闻姑娘前几天去拜见的几位院士,都将你拒之门外了。太史书苑一共十八位院士,一半都同韩院士交好。你得罪了他,不用他开口,这一半人都不会收你,却有另外一半人,听信了你不好的传言,即便是肯收你,也未必会尽心教你,外公便是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今日故意当众刁难你,明为责备,实为你正身。给那另外一半院士瞧的,外公一片惜才之心,余姑娘是否能懂?”

她抬头凝视余舒,就见余舒面上安然笑意,错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便脸红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余姑娘好通透的心思啊。”

“呵呵,不论如何,多谢你与我实话。能遇着方院士,实乃我今日之幸。”余舒揣着明白,但还是郑重其事地谢过了司徒晴岚。

然而她心底到底有多少感激,就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

拿到了方子敬的书单,确认了他讲学的时间,余舒便告别司徒晴岚。到先哲楼去翻了半个时辰的手札古记,察觉到外面天阴云厚,才记起今日有一场雨,她身上没有带伞,若不赶紧回女舍,等雨来时,就要被困在这里。

于是余舒赶忙将手中书本放到书架原位,拍拍手上灰尘,快步朝外走去,走到大门口,迎面看到一个头发灰白衣裳俭朴的老头,像是杂仆,正抱着厚厚的一摞书,几乎遮住半张脸,摇摇晃晃走进来,眼瞅着下一刻就要摔倒的样子。

余舒迟疑上前,伸手道:“老人家,我帮您拿一些。”

谁知那老头不领情,侧转过身躲过去,那一摞书摇摇欲坠,他腋下夹的雨伞差点敲到余舒的手指。

“咳咳,用不着。”

老头说话喉咙里像是有痰,沙哑难听,余舒讨了个没趣,便转身走了,出去一段距离,隐约想起来,刚才那抱书的老头,她好像之前就在载道楼见过的,就是和冯兆苗一起偷偷摸进去的那次。

“轰隆隆”一阵雷,打断余舒的思绪,她加快脚步往女舍跑,到底晚了一会儿,半路上就下起了雨,这一阵雨来势汹汹,大有瓢泼之势,余舒被淋了一脸,不敢再往前冲,左右望了望,大甬道上两边围墙,只有前头的垂花门下可以躲雨,便飞快跑了过去。

站在屋檐下,余舒抹抹脸上的水,甩了甩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湿了头和肩膀,头发卷落在脸颊上,黏答答的,模样有些狼狈。

她抱着手臂,仰头看着哗哗砸下的雨点,刚有些出神,视线里便跃入了两道人影,从大雨中撑伞走来,并排而行,一抹白衣,一抹黄裙。

她渐渐眯起了眼睛,定睛看着两人走到门边,上了台阶,伞抬开,四目毫无预兆地撞到一起。

景尘目中的惊讶只是一个停顿,视线飞快地扫过余舒全身,眼神动了动,下一刻便转移到身旁之人,将手中的伞递过去,声音清亮如溪:“你的伞,谢谢。”

纪星璇眼神看着余舒,伸手接过伞柄,覆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景院士客气。”

余舒背靠在门柱上,两手交臂,目送着对她视若无睹的景尘走进雨里,看他几个闪身,转眼不见了踪影。

“算子这是要回女舍吗,不如与我同行,免得淋雨。”纪星璇抖了抖伞上的水,近些日子难得见到一回余舒是主动开口说话。

余舒放下手臂,两步走到她面前,眼神冷冽,抬起一根食指,轻戳在纪星璇心口的位置。

“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藏好你的尾巴,别让我再揪住它,下一次,我会直接剥了你的皮。”

第四百零九章 迷障重重

“我不管你安的什么心,藏好你的尾巴,别让我再揪住它,下一次,我会直接剥了你的皮。”

余舒面无表情的警告声,让人不寒而栗,纪星璇的眼睑颤了颤,一语不发地转过身,撑开手中的纸伞,迈步走进雨中,就在余舒的冷眼注视下,她忽然停在雨里,回过头,穿过雨幕,深深望了余舒一眼。

。……

余舒顶着大雨回到女舍,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好在屋里放有干净衣裳,她打着喷嚏麻利地脱了衣物,换上里衣,解开湿哒哒的头发拧了几把,裹着一床被子坐在床上,冰凉的手脚慢慢回暖,脑子里不断回放的是纪星璇在雨中露出的那个复杂的眼神——既不是畏怯,也不是怨恨,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让她费解。

尽管薛睿那边尚未证实,但她已经明确了传字条给曹幼龄,并且诬陷景尘勾引女学生致死的那个人就是纪星璇,在这种情况下,看到景尘和纪星璇两人在雨中共撑一把伞,她几乎下意识就认定了纪星璇是在有意接近景尘。

但是她又不能肯定纪星璇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所以当时出言警告,并非是一时脑热,而是存心想要逼纪星璇露出些马脚,只是她的表现太过平静,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人的帮凶更或者是凶手。

“滴滴哒哒…”

窗外的雨声渐小了,余舒穿好衣服,将半干的头发盘在脑后,满心疑虑地走出房门,在走廊上逗留了一会儿,等到雨完全停下,才走进院中。

刚一出女舍,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唤她,转头便见薛睿从园景山壁一侧走过来。手中收着一把油纸伞,身后不见侍卫跟着。

“淋了雨么?”薛睿皱眉道,一眼就发现余舒身上换了衣服,头发潮潮的。“没拿伞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着。”

余舒无奈道:“半道上忽然下起雨,那么大阵势,我就闷头跑回来了。”

说着,她无意间低头看到薛睿整双靴子都湿着,衣摆上溅着不少泥点,边了颜色,便知他是在大雨里走过。并非是看雨小了才出来的,于是纳闷道:“刚才那么大的雨,你上哪儿了?鞋子湿成这样。”

听她这不自觉的问话,薛睿暗自无奈,他还能上哪儿,不是看雨下大,想起她没有拿伞,所以去找她。书苑里几个地方他都跑过了。最后才寻到女舍,谁知她这愣子竟然冒雨跑回来了。

“不小心踩到水坑里了,”薛睿不想承认他傻乎乎地四处找她。于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见过方院士了?”

余舒点点头,还是盯着他那双湿鞋,心想着他这样泡着脚肯定难受,便道:“见过了,你还留在书苑吗,咱们回忘机楼吃午饭,路上我再和你说。”

“我无事了,走吧,回去再说。”

薛睿其实不用从早到晚留在太史书苑,手底下的官差不少。都不是吃干饭的,按照案情的进展,他只要等着消息传人问话就行,每天过来,也只是为了多一些时间和她相处罢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余舒直说的,不然依他对她的了解。回报他的肯定不是感动,而是一个白眼。

***

在路上,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余舒毫无顾忌地将她拜候方子敬的经过告诉了薛睿,末了又将司徒晴岚为解释方子敬苦心的原话学了一遍,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感慨:“若不是这位方院士看重,只怕我这个目中无人的小辈在太史书苑一个先生都拜不到。”

薛睿微微一笑,道:“若不是你自己机灵,只怕连这位方院士你都拜不到。”

此话不假,对于方子敬其人,薛睿只是听闻,未曾见过,可是能与人缘四海的韩闻广在太史书苑分庭相抗,必然也是一只老狐狸了。

当众训斥余舒,与其说是为帮余舒摒除那些流言,倒不如说是一种试探,假如余舒的反应不如他所预期,那他不仅不会收下这个学生,还会在流言上加一把火,让她的处境更难。

“果然大哥是明白人。”余舒不止一次觉得和薛睿说话轻松不费力气,有些事,不必她解释,他也能懂得。

“眼下拜了方子敬,我还想再寻一位精通星象的院士,别的倒是不急。”余舒要研究《浑天卜录》,一个人闷头看书难免困顿,原本说好要教她的景尘放了她一个大鸽子,好在太史书苑里是个好地方,十八位院士各有所长,讨好一两个就够她获益匪浅。

“你有打算就好。”

说完这件事,马车就到了忘机楼,两人像往常一样从后院入内,各自回房打理干净。

余舒让侍婢重新梳了头发,下楼去找薛睿,一进屋就看到他坐在桌边,手拿着几张纸在翻看,神情严肃。

余舒若有所觉,将身后屋门关上,走过去问道:“查出来了吗?”

拜在景尘名下的三十余名院生,同死去的曹幼龄有过交集,又精通面相者。

薛睿将纸张放下,一拳压上,沉声念道一个人名,正如余舒先前所料:“只有她一个。”

“就是她了。”

确认了这一点,薛睿便顺势分析下去:“照我们之前的猜测,凶手是针对景尘进行陷害,纪星璇有嫌疑也不为过,毕竟纪怀山畏罪自尽那件案子,便是由于景尘而起,她因此心生怨怼,想要借机报复。可是——”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出疑窦之色:

“动手杀人的显然不是她本人,若说她是主谋,便是买凶了。仅凭一张字条,根本无法冤枉景尘是凶手,最多是让他被人怀疑,加之景尘贵为道子,这件案子最后若抓不到真凶,也万不会以景尘充数。这么一来,她害死曹幼龄,就只是为了往景尘身上泼一盆脏水,你觉不觉得太小题大做?”

纪星璇又不是失心疯杀人魔,相反来说她聪明的很,也理智的很,有必要为了败坏景尘的名声,冒险买凶杀人吗?

余舒面露思索,在他对面坐下,慢慢道:“我上午在书苑里,看到纪星璇和景尘两人同行。”

薛睿意外地抬起眼皮,紧盯着她的脸色,第一反应是担心她会难过,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眼睁睁看着她曾经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的。

余舒想起来那一幕,便不由地皱起眉头,没注意到薛睿异样的目光,迟疑地告诉他:“我也觉得奇怪,她一方面暗算景尘,一方面又接近景尘,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薛睿眼神一闪,抬手蹭了蹭下巴,忽然站起身,在屋里走动了几步,隐约想起了某种联系,正抓不住重点,便听余舒突兀地一拍桌子,回头便见她惊然之色:“会不会是之前陷害景尘的那一伙人同纪星璇勾搭上了!”

薛睿茅塞顿开,两眼闪烁地望着她,压低了声音替她说道:“所以纪星璇或许不是主谋,她只是个帮凶。”

余舒有些激动的点点头,站起身。景尘身份大白之后,日子太平,她差点忘记还有当初给景尘银针埋穴的那一伙人在暗中窥伺着。

这么一来,就解释的通了,曹幼龄不是纪星璇要杀的,所以心肠本就够狠的她,并没有一个凶手该有的忐忑,最关键是,曹幼龄死了,没有人能证明是她将那张字条交到她手上的,她大可以高枕无忧,冷眼旁观!

“可恶,”余舒想通这一点,又不禁懊恼:“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我卜算的结果,根本就无法指认她,不然你们大可以将她捉回去,严刑逼供。”

大安朝是风行易学不错,可是判案抓人讲究的是真凭实据,就连景尘被薛睿派人监视,也是有那一张“字条”作为证据在。

相比较余舒的懊恼,薛睿此时却有些犯难,不为别的,只为这桩杀人案背后,可能会有更大的牵扯——

去年道子遭人暗害一事,皇上已经交给宁王调查,然而几个月过去,一无进展,现在却让他发现端倪,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先不急,”薛睿冷静地对余舒道:“这还只是猜测,我们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你不是说纪星璇有意接近景尘吗,果真她背后有人,接下来一定还会有动作,我们暂且静观其变,等她露出马脚。”

余舒欲言又止,静观其变是好,可是夏江敏的梦,预示着不久之后会再有人遇害,她直觉那个穿着粉红常服被推下楼的女子,同现在这件凶案有所关联,说不定还是这一伙手段凶残的人下的手。

她很想将自己的担心告诉薛睿,让他一起想想对策,然而无从解释她是从何得知的,“判福祸,断生死”,这是易学登峰造极之后才有的通天本领,不能将夏江敏供出来,她也无法牵强谎称是她的卜算结果。

薛睿看她表情不安,误会她是在担心景尘的安危,心里一阵羡慕能被她惦记的景尘,却还是安抚她道:“你不必担心景尘,他现在天子脚下,有皇室庇护,出再大的事,也有人兜着。”

余舒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并未解释她最担心的不是景尘的安危,而是下一个将要无辜送命的女孩子。

会是谁呢?

第四百一十章 瑞小姐

余舒虽拜了方子敬入门,但是太史书苑的院士们并非整日有课,方子敬将讲学时间安排在每个月的逢五、逢七、逢九,一个月满打满算总有九堂课,其余日子,就要看各个院士的喜好了。

余舒昨日刚入门,正好是个初九,方子敬的下一堂课在十五,中间隔了五六天,她总不能闲着,第二日便又去拜访了精通星象的司马院士,也就是辛六之前拜过的那一位。

想来是昨日她被方子敬训斥并收纳她的事情被有心人传出去,这位司马院士见到她,简单询问几句,就顺理成章地将她记在名下,同样给了她一张书单,让她回去准备,到时候再来听堂。

至此,余舒总算是达成了入院的初步目标,认了一位奇术和一位星象大先生,只等日后求学。

两位院士给的书单都很杂乱,二十多部书目,只有两三本她是之前看过的,大部分连书名都陌生,四座藏书楼肯定都有库存,不过要一一抄录太过耗时,最省事还是到大易馆去选购,费银子就是了。

薛睿知道余舒要上街去买书,自然与她同行,余舒不大乐意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便说他:“大哥不是还在破案吗,不去追查线索,这么跟我跑出去算什么事?就不怕有人说你不务正业吗?”

薛睿今日未穿官袍,一袭苍绿如松的深衣素纱,头笄玳瑁,风雅儒客一般,摇一摇扇柄,对她道:“谁说我不务正业,我这不是在跟着你这个人证吗?”

余舒对于比她脸皮更厚的人一向没辙,最后还是让他跟着,两人午饭后从忘机楼后院出去,去的还是辛家大易馆。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这次再来。大厅里已有眼尖的跑堂伙计认得,溜烟儿跑去找了管事的。

还同上次一样,将单子交给管事去置办,余舒便提议到后头珍宝阁去看看。实则是惦记着头一回见到的那位堪比古董的辛家老院士。

让余舒失望的是,今天那老人家没来,楼上除了寥寥无几的贵客,就是两个坐堂子的易师。

薛睿看出她心思,八成还是惦记着那把剑的来历,想同辛家老祖宗套近乎,眼珠子一转。故意道:“辛六小姐受惊归家静养,这几日也不知好些了没,你去看过了吗?”

余舒眨巴两下眼睛,一点就破,当即道:“这几天事多,明儿我就抽空去探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