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晨喝多了,脚发软,刚下车就是一个踉跄。

好在薛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谢了。”她好不容易站稳。

薛定瞥她一眼,“就付了个车费而已,用不着跟我下跪。”

松手时,手指微微一动,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触觉。她穿一件厚重的毛衣,里面大概还有秋衣之类的,可是隔着那样厚的衣料,他依然察觉出她的胳膊纤细瘦弱,仿佛一掐就断的草根。

这个人,肩上到底背着多重的担子?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在那愣神,祝清晨却自顾自往前,头也不回,“绕一圈再回去。”

“都几点了?”他跟上去。

“这会儿还醉着,回去姜瑜肯定要骂死我,醒醒酒。”

“姜瑜是……”

“我妈。”

他觉得好笑,“你都这么叫你妈的?”

她回头瞥他一眼,“你妈和的字不能连一起用,你妈没教过你?”

“……”

又来了,那个蛮横而狂妄的祝清晨再次出现。

薛定将手揣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熨帖不少。

她就该这样。

早就该这样的。

清夜微寒,两人绕着河岸边上走。路灯在水面上晕开一片光,偶有风过,那光就跳跃成无数碎金,星星点点,影影绰绰。

枝繁叶茂的老树长在河畔,树枝都快伸进水里头。

粗大的树干上系着条绳子,另一头连着停靠在岸边的乌篷船。

祝清晨走到那,忽然间朝着水里头一跳。

薛定落后两步,见她纵身一跃,心跳都要停了,下意识抬手拉她,却只碰到她的衣袖,毛茸茸的,没个着落。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没有入水,反倒稳稳落在那船头上,船身晃个不停,而她回头朝他招手,“下来,你还没坐过乌篷船吧?”

他这才察觉到心跳又回来了,松口气,抿了抿唇,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情绪,今天也太激烈了些……

薛定不肯下去,就站在岸边,“别人的船,能随便上?”

祝清晨就笑,“反正又不是床,上了也不用负责任。”

他蓦地失笑,“这才是我认识的祝清晨。”

“说话风趣又幽默?”

“是不要脸。”他轻描淡写,细数罪状,“毕竟在便利店里还能跟人讨论欧洲神器,口出狂言觉得男人没了生↑殖↑器就是个废物,跑到戈兰高地不干别的,就穿着胸罩裸奔。”

祝清晨懒洋洋躺在乌篷船上,听他一桩桩一件件陈述罪状,眉眼弯弯望着他笑,“你这话,前后矛盾。既然穿了胸罩,又怎么叫裸奔?裸奔得脱光才算。”

说罢,她的手又伸到了下摆处,微微一撩,“要不,我裸奔一个给你看?反正你都说我不要脸了。我这人一向好胜,就是不要脸,也得不要脸到极致。不然哪好意思说自己不要脸?”

薛定就站在岸边,低头看她。

若是初见时,他会以为她真这么肆无忌惮,可相处过后,方知不顾一切的表象之下,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细腻敏感,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因此,他反倒顺着她往下说,头一点,“行啊,那你脱一个给我看看。”

“……”

果不其然,那只素白的手微微一顿,下摆也没再往上掀。

祝清晨镇定自若,大言不惭给自己找台阶下,“嗨呀,喝醉了,没力气脱了。”

她是光明正大耍赖了,薛定却跨上船头,不疾不徐,“没力气了?那好办,我来帮你脱。”

他作势要俯身替她脱衣服,祝清晨吓得赶紧往旁边滚。

偏偏乌篷船小而窄,她猛地滚到一边,船身骤然间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大幅度晃荡起来。薛定没料到她会吓得躲开,一看船斜了,她还在往船沿上滚,忙弯腰去拉她。

黑漆漆的夜,他也没看清脚下横着的船桨,明明是要去拉她,结果自己也被绊倒,一个踉跄朝她扑过去。

砰,他和她撞在一处。

船身猛地一晃……

彻底翻了。

21.过夜

第二十一章

初冬的水, 冷得刺骨。

骤然间落水,顿觉寒意像是千万根针,死命往骨头缝里钻。

薛定冒出水面,全身的酒意都散了,下意识去找祝清晨的身影,却没在水面上瞧见她, 吓得脑中嗡的一下, 断了根弦。

“祝清晨!”他划着水, 叫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回音。

水面上只剩下那只翻了个个儿, 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并没有祝清晨的身影。

心一紧, 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祝清晨!你在哪?”又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

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哑得不成样子。

可水面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方才激起的大片波纹,一圈圈朝远处荡开, 无声又欢快。

薛定的心不断下沉, 一头扎进水里,睁开眼寻找那个女人。

太黑了。

夜空里连月光都没有一缕,水底下更是黑魆魆,深不见底。

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寒气直往心底里钻, 可他却觉得有人拖住了那颗心脏, 一点一点把他往无底深渊拉扯而去。

她在哪?

她到底在哪?!

他拼命四处摸索, 大脑里一片混沌。

出水换气,再潜入水底。

换气,再潜。

他甚至要钻入那翻了个底朝天的乌篷船下头,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直到身后蓦地有人拉扯住他的胳膊,猛地划水,带着他一起浮出水面。

他一转背,就看见祝清晨不知从哪冒出来,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满头满脸都是水,却还带着戏谑的眼神,大笑不止,“哈哈哈,吓到你了吧?!”

她笑容明亮,没心没肺。

明明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开着玩笑。

薛定却忽然一把拉扯住她,朝着岸边猛力划水,几下就靠了岸。

几乎是一个翻身就跃了上去,他朝她弯腰,像是抱小孩一样,双手架着她的腋下,一下子将她捞上了岸。

祝清晨只觉双脚腾空,再一眨眼,已然踏踏实实踩在地面上。

“我靠,你是不是吃了菠——”

她的惊叹尚未说完,已然被男人粗暴打断。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粗哑的、喘着气的、一字一句饱含怒意的斥责,来自面色比语气更加糟糕的薛定。他的短发贴在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水珠沿着刀削似的面庞滴落,划过锋利的眉,越过浓密的睫毛,沿着硬挺的鼻,从唇边到下巴,终于因地心引力坠下来,急速滚落在地。

他依然攥着祝清晨的胳膊,力道之大,叫她忍不住要缩回手来。

她并不明白自己的一个玩笑为何会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

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只是因为跌落在水中,突然萌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不如捉弄他一下,叫他以为她不见了……

“你先松手——”他力道太大,她根本缩不回来,遂有些着急地要他放开。

可薛定不但不松,还将她猛地拉至面前。

居高临下,他低头死死盯着她,几乎快要面贴面了。才刚从冷水中爬起来,浑身都湿了,被夜风一吹,本该冷得打颤,可后怕与恐惧如影随形,紧紧贴在脊梁上,叫他浑身都起了冷汗。

“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假装溺水看人担心很有趣吗?”

“你以为自己很有创意,很别出心裁是不是?”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加声色俱厉。

祝清晨整个人都懵了,手臂被他死死攥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扯着嗓子说:“你放开我!你先放手!”

然而薛定却有更多的质问要向她抛去。

他说不上来刚才看见她消失在水中时,心里到底怎么样的感受,不只是担忧,不只是害怕,不只是慌张……他觉得溺水的仿佛是自己。

祝清晨终于被拉扯得受不了了,男人力气太大,她都快觉得那条胳膊不是自己的了。察觉到他情绪失控,怎么着都不会松手,她几乎是一把抵着他的胸膛往外推。

使出了全身力气。

重重一推。

薛定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松开了手。

冷风一吹,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女人浑身都湿透了,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而她满面水珠站在那,眼底也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是给痛得。

她捂着胳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

“……”

他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片刻,回想到刚才的反应,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如果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她强忍疼痛,咬牙切齿对他说完这话。

转身就走。

薛定下意识跟了上去。

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情绪失控?

他冲她吼,冲她凶,知道她痛也不放手……

最后的酒意也挥发在冷风里。他一言不发脱下湿漉漉的大衣,快走几步,往她身上披。

“滚开!”祝清晨比他还凶,回头推开他。

他不肯退,默不作声,又一次把衣服披上去。

祝清晨终于忍无可忍,“你有病啊?我浑身都是水,穿这么厚,重得要命。你还把你大衣往我身上披。你知道你大衣有多重吗?你知道吸满水的大衣到底多少斤吗?”

薛定一顿,把衣服拿回来,“……我给你拧干。”

祝清晨倏地闭嘴,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几秒种后,几乎被气笑。

这男人……

这男人???

这他妈是从以色列染了疯病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