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敲下一行小字。

“放心,我会活着完成每一次任务,回来找你讨债。”

不管她在沧县还是在俞市,或是在天南海北哪一个角落,他都愿意不远千里赶去见她一面。不是为了讨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为了安心。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安心了?

空地上,姜瑜侧头来看女儿,却只看见她揉着眼睛,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她为什么会哭?

姜瑜伸手揉揉她的头,“在看什么?”

祝清晨却有些慌乱地收起手机,摇头,“没什么。”

再次仰头仰望夜空,胸口有一片来不及化开的蜜糖,很浅很淡的甜。

她知道自己大概着了魔,只要一想到他与她同在一片夜空下,都会忍不住喜悦。

*

薛定给的□□里,除去打官司用掉的三十一万元,还剩下二十八万。

大年初四,祝清晨又一次给薛定发信息。

“地址给我一下。”

薛定问她:“要地址做什么?”

她说:“有东西要寄给你。”

于是很快收到斩钉截铁的拒绝,“如果你想把□□寄还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

祝清晨苦口婆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用快递寄□□这种事?”

薛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傻子?看着还挺像。”

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祝清晨干脆把离婚协议书从抽屉里拿出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看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卡里的钱也都用了,就算寄给你,也只是剩下的一点皮毛。”

薛定看了那离婚协议书,低笑出声,也觉得莫名轻松。

将地址发送给她时,还开玩笑说:“别是寄炸/弹来,想把债主干掉。”

祝清晨回答得干脆利落:“就你那职业,还用得着我寄炸弹?你去过的地方,从天上掉下的炸弹恐怕比我这天上掉下来的雨点都多。”

地址的事便告一段落。

然而薛定不知道的是,祝清晨拿到了他家地址,将□□揣在兜里,很快和童艳阳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姜瑜说:“这才刚初四,怎么就要回俞市工作了?”

童艳阳笑嘻嘻挽住姜瑜的胳膊,“阿姨放心,有我在,咱俩就算在俞市也跟过年似的,每天都会很快活。”

姜瑜笑着点头,“我对你最放心了。就是你老出国,长期在外面奔波,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每次回来都瘦一大圈,这我不放心。”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饶是没心没肺如童艳阳,也眼眶一阵发热,“我知道了,知道了。”

姜瑜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就把清晨拜托给你了。”

祝清晨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

她的坚强与韧性,姜瑜再清楚不过。可当母亲的大概一辈子都会把女儿当小孩子看待,怀揣着慈母之心不断期盼能有人替她照看着女儿。

离开院子往外走时,童艳阳长叹一声,“你妈对我这么好,我差点就跟她说实话了,帮你撒谎骗她,我的良心好痛啊!”

她还浮夸地捂住良心。

祝清晨说:“你要是拆穿了我,痛的就不只是良心了。”

“那是哪里?”

“肉体。”

“……”

两人一同坐大巴车去了俞市,童艳阳回了两人租住的公寓,祝清晨在车站转车,坐上了长达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前往北京。

临走前,童艳阳叮嘱她:“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

祝清晨点头。

童艳阳又想起什么,再添一句:“对了,追男人的时候除外,该脱衣时就脱衣,该出手时就出手。”

“……”祝清晨满头黑线,“你难道不应该担心我被人占便宜吗?”

“我比较担心你太有原则,不让人占便宜。现在的男女关系,要搞对象就不能守身如玉,反正试试也不吃亏。万一他那方面技能满点,你还赚大发了——”

“停!”祝清晨一把捂住她的嘴,“这种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从前二十六年,她还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觉得周身上下都充满了黄暴之气。

直到薛定出现。

她沉睡多年的女性荷尔蒙就这么爆发了。

欠债的时候都能想到肉偿了,她才没觉得此去北京会是什么小清新之旅,相反,她觉得自己强了薛定的可能性……还挺大?

*

初四这天大清早,薛定就去了社里。

新华社,北京分社。

回国已有一个多月,也是时候接受新的任务,准备准备,节后就开工了。

主任的意思是,他在以色列都待了三年多了,希伯来语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对巴以地区的情况和地形也十分了解,干脆还是继续回以色列驻守。

“你有什么意见没?”

“我没意见。”

主任就笑,“你小子总没意见,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一副自大狂妄的样子,活像这天底下没什么你干不成的事。”

薛定但笑不语,不紧不慢反问:“这天底下有什么我干不成的事吗?”

主任大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就喜欢你小子这股狂妄劲儿!”

然而薛定离开办公室前,又想起一事,便跟主任提了出来,“前几天和乔恺联系,他说会一直跟着我干。我也一早决定再回以色列,所以这次他跟我走,没问题。但是乔羽那边……”

“乔羽怎么了?”

“您替她重新安排一下任务吧,别让她跟我干了。”

主任一愣,“怎么,她能力有问题?什么地方出了错?”

乔羽也是中传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一来社里,很受重视。

薛定笑了笑,“个人问题,我和女性不太处得来,她在,凡事不方便。”

他是不会把乔羽的心思放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姑娘家最重颜面。

这事,说不得。

主任今年可有四十七了,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吃过的盐比薛定走过的路还多。

早年也去过阿富汗、伊拉克。

风风雨雨见过不少。

当下,他看了眼薛定,眼神锐利又狡黠。

“你小子,惯会跟我打太极。是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想借我的手把人弄走吧?”

薛定:“……您也是看多了肥皂剧。”

转身走了两步,头也没回,懒洋洋摆摆手,“得了,话我撩这,您看着办,别把我卖了就成。”

可主任不卖他,乔羽却不傻。

薛定离开主任办公室,当天下午,乔羽就得知了自己今年不能跟薛定这组去以色列的消息,气得立马追到了薛定家里。

“薛定,你出来!”她在四合院外头砰砰拍门。

下午六点,天上还飘着小雪,地上厚厚一层素白银装。

下雪天,天色可不太好看,昏昏沉沉,活像是整片天都要朝人压下来似的。

刘学英去城南办事,家中只剩薛定一人。

他听外面门敲得急,外套也没穿,就穿了件麻灰色毛衣,推门往外走。

四合院的门一打开,就瞧见乔羽面色阴沉站在那,眼中有火光直往外冒。

“怎么了?”他从容地站在那,也没邀她进门坐。

家中无人,哪怕外面天冷,他也不愿让乔羽进去。

人与人的关系,他从来都划分得极为清楚,界限分明。知道乔羽对他有意,他就更不会作出任何会让她有误解的事。

乔羽也看出来了,他连让她进门的心思都没有。

气得眼眶泛红,脚一跺。

“是你告诉主任,不让我跟你去以色列了,是不是?”

薛定沉默片刻,反问一句:“你不愿意?”

不反驳她的说辞,算是默认。

乔羽笑了两声,咬牙切齿,“我不愿意?主任那边,任务都下达了,你现在问我愿不愿意?薛定,你欺人太甚,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不待他答话,她又是一连串炮轰。

“是,我是喜欢你,可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我和乔恺去了以色列一年多,自问干得不比他差劲。如今你因为私人恩怨,就不让我去了。社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人人都知道你只要乔恺,不要我。你让我把脸往哪搁?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四合院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胡同,但老北京的胡同,再宽也宽不到哪里去。

整条胡同都是住户,一丁点动静都极容易传入别家耳朵里。

眼瞅着已有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薛定穿着毛衣,就这么站在自家院子大门口,听她说话,也不见着急。

背倒是打得挺直。

低头看她片刻,等她停下来,又过几秒,才问:“说完了?”

乔羽都快哭了,又急又气。

偏他从容不迫站在那,眼神一贯清明。

“乔羽,第一,你干得是好是坏,我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年后表彰大会上,主任颁给你的劳模才算。”

乔羽顿了一顿,眼神都怔了。

她并不知道薛定替她讨了劳模这东西。

接着,薛定又说:“第二,你对我是什么心思,你不说,我也从没点破。不让你再跟着去,不是因为你给我添了什么麻烦,而是因为既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是我不愿再给你添麻烦。你喜欢我,我不接受,还成天杵在你眼眶子里,这么下去会耽误你,也怕你越陷越深。”

“第三,你虽然能力出众,但跟在乔恺身边,他身为兄长,对你百般照顾,并不容易发挥出百之百的能力。我认为你和他去不同的地方,完全依赖自己,撤掉他这个保护欲旺盛的人肉盾牌,可能更利于长期发展。”

薛定身姿笔直站在原地,“我说完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依然对我的决定感到不满,明天去主任那里再告一状也不迟。”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看表情,显然就是自信甚笃。

他当然知道主任不会改变决定了。

就只等乔羽想明白。

乔羽显然受到了震撼,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干脆扭头就走,大步跑掉。

薛定顿了顿,准备关门进屋。

穿件毛衣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失算。

可关门前,他忽然瞥见胡同对面的大树底下站了个人。

梧桐树已有几十年的岁数了,枝干粗壮,只是叶子落光了。往天都光秃秃的,今日正好,厚重的积雪替它裹上了银装。

还挺好看。

而树底下,有个女人穿着白色大衣,笑吟吟站在那。

胸前挂了只黑色单反,佳能最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