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卧室门未关,里间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

童艳阳一动不动站在门外,亲眼见证了母亲与另一个陌生男人翻滚在一处。

十四岁,天崩地裂的十四岁,过往认知被悉数颠覆,孩童时期崇拜的父母,成了记忆里最不堪、最虚伪的人。

这就是童艳阳的十四岁。

也是在那一年,她开始染发,开始纹身,开始喝酒,开始抽烟。

以往的她,任性归任性,可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有一条清晰的底线,而今,她再也无所顾虑。

是祝清晨在放学时把她堵在半路,冷眼看着她,问她:“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报复你父母?”

她嚼着口香糖站在那,“你管我。”

她对全世界都充满恨意,因为年少无知,总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祝清晨一把扯下她耳朵上的金属耳环,那是她新打的耳洞,被活生生拉扯下来,血流如注,痛得她一声惊呼,捂住耳朵想破口大骂。

她当真还了手,一巴掌朝祝清晨打过去。

祝清晨却灵活地闪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死活不松开。

她拼命挣扎,可那女生明明比她瘦弱,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挣不开。

童艳阳气得口不择言,“你有这管闲事的心,不如回家多管管你爸妈,让你那成天玩女人的废人爹少打你妈,这浑身牛劲搁我身上,不觉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祝清晨眼神一动,却仍旧死命握着她的手。

“是,我爸是个废人,玩女人,还对我妈动手。你也知道啊,童艳阳。”她一字一句陈述自家的历史,却没有半点喜怒哀乐,只是静静地盯着童艳阳,“那你呢?你爸出轨,你妈出轨,他们大打出手了吗?他们谁有心脏病吗?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打得邻里皆知,整个院子都出来看热闹吗?你会因为交不起学费东拼西凑借钱吗?你有没有大半夜抱着你妈上医院,还以为她一直流血要死了啊?”

……

童艳阳一直知道祝清晨家里的情况,但细节并不清楚,因为祝清晨要强,即使与她关系好,也从不细说。

直到那天。

同龄女生站在面前,毫不避讳说着自家丑事,眼神安静如初。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也许她根本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后来,事实证明她还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疼爱她,对她百般宠爱,只是后来奶奶去世,沧县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守在老院子里,替奶奶照顾那些花草。

五月末的雨季,童艳阳坐在床上,慢慢地下床找衣服。

当晚,她赶回了沧县,去喝爷爷的寿酒。

*

童家算是沧县首屈一指的人家,偌大的江南大院,热热闹闹摆了好几大桌酒席,主厨是从俞市最顶级的大酒楼请来的。

就这,还是童爷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大摆宴席后的场面。

搁寻常人家,看着那满桌子华丽丽的大菜,可不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可在这大院里,童振华兄妹几人都还在嘀咕:“这场面也太寒酸了。”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童家拿不出个像样场面来。”

“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八十大寿也不好好做。”

……

童艳阳看着父母挽着手,如恩爱老夫妻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游走,简直是感慨万千。

她早没了当初的愤恨,余下的只是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

瞧瞧那夫妻俩,比她更懂什么叫走秀。

她本是回来替爷爷庆祝生日的,哪知道爷爷不知从哪捞了个老战友回来,那老战友还带了个人模狗样、西装革履的孙子来出席寿宴。

几乎是爷爷一手拉着那孙子,夸着人“一表人才、事业有成”,一手往她这一伸,搭上了她的手腕时,她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颗月老红娘的心。

爷爷感慨万千地说:“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你瞧瞧,不止你这孙儿没成家,我这孙女儿也这么大年纪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接下来的台词,基本上换一种说法,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一起结个婚”。

童艳阳百无聊赖坐在那,很替爷爷捧场。

老人家的心意她不忍心拂了,便笑吟吟配合表演,反正看那男人,那行头,那气度,以及他和她没什么差别的出身……大家都是人精,都懂表面功夫如何做,反正笑嘻嘻携手出门去,就会立马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概是童艳阳的乖觉太过自然,叫蒋嘉城的男人也忍不住侧目。

这熟稔的表演方式,看来是专业选手啊……

他都笑僵了,她还这么笑吟吟的,浑然天成的样子。

忍不住来了点兴趣。

童艳阳配合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爷爷果然使出老套路,要他们年轻人出门走走,顺带替他买包老北京火柴回来,全沧县就城北那块儿有家店铺在卖。

童家在城南,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小时。

童艳阳从善如流,和男人笑吟吟出门去了。

爷爷在后面一个劲儿点头,与蒋家战友笑得合不拢嘴,就好像这俩孙儿孙儿明天就要订婚,后天就要生娃了。

童艳阳一点也不含糊,出了门就不笑了。

“我打个车去卖火柴,你随意找个地儿坐坐。”

蒋嘉城却笑了,“坐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能吹吹风,我载你来回吧。”

童艳阳侧目,看见男人显而易见感兴趣的眼神,一顿,懂了。

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间,早恋,谈朋友,偷尝禁果,该做的不该做的一样没落下。她不是个好人。

她从不说那种矫情的话,什么我抽烟我喝酒但我是个好女孩。

她不是。

她就是个坏蛋。

所以她清楚,眼前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好东西的眼神里还带着一种名为“感兴趣”的情绪。

换做二十四岁以前,童艳阳一贯的行事作风基本上是会和这样的人玩玩,不谈恋爱,身体却可以往来。毕竟他长得不错,身材挺好,她也不会吃亏。

然而此刻,虽然她早已不玩这种游戏,但连日以来的“噩梦”叫她糟心不已,破天荒笑了笑,没拒绝。

“走吧。”

她想,是时候摆脱那小狼狗了。不管是小狼狗,还是阿猫阿狗,都不要再来纠缠她了。

车行一路,电台开着。

似乎放的是档国内挺红的综艺,她常年在国外走秀,没怎么看过,但也听说过。主持人说这期大家去了一个神秘的国度,一个历史悠久的城市……

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车内两人都是懂套路的人,话不多,你一句我一句不冷场即可,撩到为止,不用过于走心。

半路上,沧县又下起雨来。

蒋嘉城将车停在半路,顺势脱下了外套,替她披上,“降温了。”

她看惯了这种套路,看他凑过来,离她极近,好闻的气味顺着鼻端爬了上来。

平心而论,这男人不错。

就算近看,也还是挺好看。

可哪里不对呢?她下意识想着,好像头发太整齐了,抹了发蜡不够自然,西装革履的样子虽然禁欲,但少了几分不羁,身材看着也高高瘦瘦,但似乎没有那么紧实有力。

也许他没有腹肌,没有人鱼线。

也许他不能一夜四次……

到这一刻,她呼吸一滞,忍不住暗骂一声操,她居然把他拿来和那小狼狗对比???

无处不在的小狼狗!??

电台里,主持人笑着说,“是的,这一期,我们来到了耶路撒冷,一座充满历史与感情的城市。”

她更烦躁了。

耶路撒冷,耶你个头啊。

怎么这么巧啊?

蒋嘉城看她的眼神瞬息万变,那懒洋洋的模样因为怒意与震惊的交替,陡然间光彩四射。

他有些失神,就这么顺势要吻下去。

童艳阳心里不知怎么涌起一阵抵触,可在那抵触之后,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她想,不行,那小狼狗无处不在了,必须赶走他。

吻吧,今晚无论如何要解决生理问题。

赶走乔恺。恢复自由身。

于是她闭上眼,让自己迎接那一个不走心,只走肾的吻。

可电台里,主持人要嘉宾与观众打个招呼,自我介绍。

一阵激昂的音乐声后,几个明星挨个儿跟大家打了招呼,下一秒忽然间乱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堪堪差那么半秒钟。

那一个吻就快要落在唇上,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那道声音却忽然闯入她耳朵里。

“各位即将被我的帅气震撼到合不拢腿的观众朋友们,我是本期节目最帅的嘉宾,乔恺。”

逼仄的车内,车窗隔绝了外界淅淅沥沥的雨。

等待一场不正经男女关系的童艳阳,猛然睁开眼,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男人,在他错愕的表情里,一动不动坐在那,震惊地盯着屏幕。

那里只有电台的频率,没有画面。

可闯入耳里的,真真切切是乔恺的声音。

那骚包的语气,不要脸的口吻,和不管说笑还是**都别有一番滋味的声音。

她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老天爷恶搞了。

那小狼狗,真的无处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小狼狗正式上线=V=。

欢迎大家来到欢脱的乱搞番外,这一对纯属瞎搞,不要较真。

童艳阳小姐姐的恋爱观不太正常,不代表作者三观啊!但是小狼狗最后会带她走上正途的,还请大家不要嫌弃她~

第62章 艳阳正浓【二】

番外·艳阳正浓【二】

童艳阳半途下了车。

电台里熟悉的声音叫她错愕不已, 一把推开蒋嘉城,失神地盯着屏幕。

蒋嘉城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

她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童艳阳推门下了车, 头也不回扔下一句:“抱歉,火柴就拜托你帮我爷爷买回去了。”

说完,她招手拦了辆空车。

“回俞市。”

酒也喝了,寿也祝了,她没理由再留下来看那一大家子表演。

爷爷为什么不让大摆宴席, 很明显, 因为在童家,婚宴也好, 寿宴也罢, 就算是奶奶当年的丧事,办着办着,也就变成了联谊会。非富即贵的人互相攀谈,早有交情的就趁机联络感情,左不过这档子事。

童艳阳在这个大家族里, 是个奇葩。

她可以经商,可以从政,可她偏偏哪也不去,去走秀。

父母当年震怒,童振华说她不思进取, 败坏家风。

童艳阳没有动怒,只是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败坏家风?十四岁那年,我在小区里看见你跟一女的车震时, 这个家就没什么家风了。”

说完她就走了。

又过了几年,这家里似乎人人都接收了她的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