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海和尚很光棍:“我算不出来。”

王雱没能从义海和尚口里掏出话来,只能安安心心等南边的消息。

好在广南大捷的事传得很快,还没入夏王雱就知晓了狄青大胜回朝的事儿。胡管事还殷勤地过来道喜,说曹立在广南之战中也立下奇功,朝廷肯定会有封赏。

小伙伴未及弱冠就名达四方,王雱非常开心,美滋滋地让胡管事帮忙打听具体情况。

这时钱乙也在青州待了两个月,参加了几次青州医学研讨会,深深地爱上了青州热烈的学术氛围。

因着帮忙跑腿干了很多活,钱乙还拿了不少工钱,他亲自带着钱回了郓州一趟,告诉姑母一切都好,便又回青州等待父亲的消息。

王雱本就托方洪在各处港口探听各方消息,多打探一个人并不难,方洪那边把各处港口传回的消息归整归整,很快找着了钱乙父亲的下落,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给王雱。

这钱颢也是个奇人,真给他混上官船出海去了,这些年在海上跟着官船飘来泊去,某年在某个海岸病倒了,便在那里住下,没再回来过,据说在那边研究异域药草。

这么个人在船员之间还是有些名气的,一打听便能知晓这些消息。

一把年纪、有个儿子还能这么潇洒,王雱也不知该不该佩服。他谢过帮方洪带消息的人,拿着方洪的来信去找钱乙。

钱乙当场泪下如雨,再三谢过王雱,当场就想找船出海去寻父亲,早些把父亲接回来奉养。

这可是未来医学大佬,医学界的瑰宝,王雱可不放心他随便寻个私船出来。他给钱乙出主意:“我带你去见范爷爷,让范爷爷给你写个条子,你到时候随官船出海。既然你父亲曾经随官船出航,跟着官船走应该更容易找到你父亲。海上风雨无情,你不能太心急。”

钱乙听了大为感动,得知父亲还在生,而且似乎过得还挺不错,钱乙便听了王雱的劝说留在青州,等官船出海时再随行。

王雱知晓钱乙和那隐居的神医处得不错,又怂恿钱乙去向神医辞行,“顺便”提一嘴自己要跟着出海的事。

钱乙从神医那学了不少东西,听王雱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该向神医辞行,便下乡寻那神医隐居之所。

神医不喜与人往来,却也爱惜钱乙这个踏实肯学的年轻人,听他说要出海后示意他坐下说话,与他说了许多海上航行需要注意的事。

神医说,钱乙记,等钱乙走出神医隐居之地时,感觉出海一趟可能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不能用了,还得防着船停在某地时染上那个地方的恶性疾病。

钱乙的小本本上写满了注意事项和需要准备的备用药物,回去后给王雱也抄了一份。

听完神医全套可以编成《航海船员医疗手册》的理论,钱乙也明白王雱为什么特意强调要他告诉神医他准备出海。

这些东西若不是因为他要出海,脾气古怪的神医绝不会主动与人说起——神医也从不著书,很可能会默默地将它们带进棺材里!

王雱让他过去,就是想让他从神医那得到这些指点。

王雱拿到钱乙带回来的笔记,心中对这古怪神医更感兴趣,术业有专攻,哪怕司马琰以前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好医生,在这远航医疗方面的知识怕也没有这位神医全面。

比对一下司马琰曾给他写的一些航海注意事项,司马琰能想到的多带些能长久保存的块茎类食物——比如胡萝卜、白萝卜等等,这位神医也想到了,只是没写明用来补充维生素而已。更重要的是,他与司马琰都没有出海经验,手里有类似的主意也不好拿出来,只能提示一下沈括在《黄金国》续作里头科普科普。

看来大宋明面上的大佬多,隐姓埋名不曾名留青史的大佬也很多啊!

看着这份足以编写《航海船员医疗手册》的笔记,王雱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直接拿了人家的东西献上去。他琢磨了一晚上,把稿子整理好,叫上“代理主编”沈括与钱乙一同前去拜访神医。

神医是个怪老头,又瘦又小,眼睛微凸,看着面带凶相。怪老头见钱乙领着两个生人过来,眉头直皱,开口就赶人:“回去回去,别来烦我。”

王雱一向能靠装乖卖巧讨不少好,还是头一回没开口就被赶。他麻溜地上前问好,硬是在怪老头砰地关上门之前挤了进屋。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由轻微强迫症患者王雱来评分的话屋里的摆设可以给九十九分。很显然,这怪老头也有点强迫症啊!

王雱年纪小,脸皮厚,被怪老头冷眼睨过来也丝毫不害臊,恭恭敬敬地朝怪老头行了一礼,提起他爹去年在这儿汲水的事,又表示自己与钱乙是好友,看着钱乙带回的笔记非缠着钱乙带他来。

怪老头虽然脾气怪,却也做不出把个半大小孩往外推的事儿,何况这小孩还挺有礼貌。

他绷着脸坐下和王雱说话,问王雱过来做什么。

王雱打蛇随棍上,直接把来意告诉怪老头:“我想把这些文稿整理整理献上去,让朝廷的海船都做好这些准备。”

遇到海上暴风雨这种天灾没法子避免,医疗方面还是可以提高一下保障的,这《航海船员医疗手册》由范仲淹献上去最容易被朝廷采纳、尽早全面推行。

怪老头冷道:“与我何干。”

王雱一点都不怕怪老头的冷脸,诚恳道:“这是您的心血,自然要记在您的名下!”

他麻利地让沈括拿出文稿,在怪老头再次赶人之前以“我年纪小整理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出错”为由要给怪老头念稿子。

听到可能会出错,怪老头的强迫症立刻犯了,虎着一张脸听王雱给他逐项逐项地念,时不时还增补些内容。

两个人一个念、一个纠正,还有沈括和钱乙在旁记录,进展飞速,很快把《航海船员医疗手册》校对完了。

王雱恭恭敬敬地感谢完怪老头,讨了对方的姓名写在署名处,带着稿子回去整理整理,直接上交给范仲淹。

范仲淹已知晓钱乙想要出海寻父的事,得知稿子的来处后感叹:“民间多高人,可惜这位高人不愿入世。”

王雱信心满满地给范仲淹打包票:“您放心,我已经想好让高人入世的办法了!”

范仲淹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王雱凑到范仲淹耳边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范仲淹听得直摇头:“就你主意多。”却也没阻止王雱冒坏水。

接下来王雱每日伙同钱乙溜达去怪老头家里,拿方家书坊最畅销的医书给怪老头念。

这年头医书虽然不少,毫无问题的却不多,连王雱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三两处相互矛盾的错误来,更别提他还认得个搞医学的司马琰。

王雱先给怪老头报销量,然后又把本书自相矛盾之处或者与其他书相互矛盾之处给怪老头念了一遍。

怪老头听第一处的时候还面无表情,听到第二处便眉头紧皱,再听第三处,太阳穴都开始轻轻鼓动起来,给气得不轻。

这种谬误百出的医书,竟也敢卖!若是有些庸医完完全全照本宣科给人治病,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命!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有这样的错误刊印在医书上,怪老头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不过怪老头能学得一身高明医术,绝对不是个笨人,岂会看不出王雱打的什么算盘?

怪老头绷着脸听王雱念完了,摆摆手赶人,冷冰冰地说:“这事和我没关系。”

王雱没气馁,第二天又拿着本著名药典过来给怪老头念,又是先报销量,然后才念有问题的地方,时不时还摊开里面的插图给怪老头指指点点,一派天真地问“是不是照着这个找就能找到药了呢”。

怪老头一看,险些没气晕过去,这画的都是什么药草啊!

简直是误人!

王雱这样跑了几天,第五天一早来到怪老头家中,怪老头已然收拾好包袱,一脸不愉地对王雱说:“行了行了,我跟你走。”

王雱美滋滋地领着怪老头回去,殷勤备至地将怪老头带到早就腾出来的住处。

人都拐出来了,还怕他不入世不成!王雱准备先把市面上的畅销医书都弄回来给怪老头修正修正,再拉一群大夫给怪老头培训培训,绝不给牛逼人士闲下来的机会!

还没到出海的时候,钱乙被王雱怂恿着每天陪在怪老头身边忙前忙后,争取能学到更多。

钱乙本就是个天赋奇高的好苗子,怪老头舍不得赶他走,半推半就也就都依了王雱的意思,该教的教,该修的修,脾气还是怪得很,但至少不是与世隔绝地隐居山野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六十九章

王雱这边得了个隐藏大佬, 十分欢喜,第一时间写信给司马琰得瑟,告诉司马琰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放马过来,他去让大佬给她解答。

隔着信纸,司马琰都能看出王雱有多得瑟!司马琰还真整理了一批疑问, 写在信里让王雱去找怪老头问问。司马光虽然会检查他俩的往来信件, 但司马光是外行人, 看到司马琰列的那些问题也看不出难易, 没起疑, 放心地把信寄了出去。

怪老头姓曹,无家无室, 无师无徒,一辈子没什么相熟的人;不好赌不嗜酒,也没读过书,不怎么识字。据他某次被大夫们灌醉后露了口风,他从小到处漂泊, 走遍各地,还出过海、随过军, 一身医术是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他也不晓得到底和谁学的, 大抵是练手练多了就会了。

曹老头不怎么认识字, 王雱请专人给他念书、写稿, 努力要从曹老头这里掏出更多东西。得了司马琰的信, 王雱便拿着满满几页纸的问题去找曹老头, 问他能不能给解答一下。

王雱这么问完全是客气客气,事实上他问完之后直接把问题也给曹老头念了。曹老头还来不及赶人,就已经被王雱提的问题吸引住。

得益于王雱够不要脸,司马琰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答复,王雱把答案整理整理,准备回头给司马琰寄回去。曹老头见王雱问完就要跑,憋不住提出疑问:“这些问题都是谁让你问的?”

“我的一个朋友。”王雱没有立刻把司马琰的存在告诉曹老头。没有到冲突真正出现的时候,你不会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不是一个直男癌老顽固,在古代,这个概率太高了,王雱不能不慎重点——要是曹老头知晓司马琰是个女孩儿,不知还会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司马琰探讨医学问题!王雱笑嘻嘻地说,“她说要等她想出能难倒你的问题才告诉你她是谁!”

曹老头道:“既然这样,我也给她提几个问题,你给写下来一并寄过去。”

王雱精神一振,欢欢喜喜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和炭笔:“好啊,您说,我保证一字不漏给记下来!”

曹老头按照司马琰的问题单子提了同样数量的问题,王雱一一记下,回去把认认真真整理好。司马琰现在着重理论研究,曹老头是临床经验丰富,双方结合结合,可以解答许多大夫行医时的疑难问题。

王雱以前是外行,现在和司马琰混多了,看到什么大病小病都和司马琰说道说道,算起来也算半个内行了。等司马琰和曹老头之间的问答多攒一点,王雱准备整理出来让方洪印出来发行,借机圈一波杏林高手读者,并在书后表示欢迎来信参与讨论。

聚集的杏林高手多了,可以搞些主题定期研讨,攻克许多目前医疗水平其实可以解决的疫病,并接受各方投稿。

简单来说,就是搞个医学核心期刊,时不时组织一下大宋医学峰会。

这事王雱一直在暗搓搓地筹备,比如在鄞县、在青州这边都会时不时召集大夫们开个研讨会或者开个防疫培训班,只是这都是小打小闹,缺个引子。

要是这本书能出成,竟方洪营销一下扩大影响,引子就有了,还能按着王雱的小算盘先把司马琰的“笔名”先给打响。将来司马琰马甲一掀,表明自己是核心期刊创始人和医学峰会创始人,多刺激!

王雱算盘打得噼啪响,麻溜地给司马琰写信把计划全盘托出,让司马琰把问题提得更有水平一点。

这封信,自然还是先落到司马光手里。对王雱这种天天密谋搞事情的家伙,司马光都不知该夸好还是该骂好。

司马光沉默地看着王雱写来的那叠信。

按照司马光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女儿家是不该干这种事的,和王雱这个“师兄”通信已经是有悖纲常了,现在王雱还撺掇着他女儿与一大群人通信探讨医学问题,这怎么得了?

可是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儿,司马光却做不了决定。他女儿聪慧过人,许多回他都暗暗惋惜女儿不是男孩,否则将来肯定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不过,这小子虽然说得轻松,能不能做成却是另一回事,现在就担心这些未免为时过早!司马光这样一想,安心地把信收回信封之内,拿去转交给司马琰。

司马琰见司马光神色有些复杂,等司马光前脚一走便迫不及待地看信。看完之后,司马琰不得不佩服王雱的大胆,居然连这种想法都敢堂而皇之地写到信里!

怪不得她爹的怪怪的。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想,更别提去实现!

司马琰平静下来,取出曹老头让王雱转交给她的问题认真分析。

王雱专注筹备崭新的医学期刊,朝廷仍然陷在一场为时数月的辩论之中:官家有意提拔狄青为枢密使。

提到这一点,就得提一提宋朝的枢密院。枢密院是管军事一块的,从军队里升上来的武将最高只能升到枢密副使位置,而枢密使位置得由文官兼任。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宋朝以武开国,格外防备武官。而对于文官而言,“枢相”这个位置历来也是属于文官的,没你武官什么事。

现在官家想要破格提拔武官出身的狄青为枢密使,这可就让不少人不乐意了:不成,怎么能让武官当枢相,这事儿不行!

就连一开始极力支持狄青前往广南的庞籍也反对官家这一决定。

朝廷中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扯皮,一直到这一年五月才争论出结果:由狄青出任枢密使。

这一场争论说不清谁输谁赢,反正从五月开始,每月朔望日狄青都要以枢密使的身份跟着百官一起上朝,戳戳其中一些人的心。

曹立也得了丰厚的赏赐与军中的职位。广南之战尘埃落定后他被允许回乡探亲,随后直接前往驻地报到,往后也是能自己带点兵的人了。

曹立没回鄞县,他去的是青州。曹立的归来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王家上下欢欢喜喜地买了鱼虾和羊肉回来庆贺。吴氏在曹立离家期间给他纳了几双鞋,见他平安归来,便让王雱把鞋拿给曹立试试看能不能穿。

曹立心中感动,仔仔细细地把鞋子收好,与王雱他们一同吃了顿饭,才说起自己在广南的见闻。

听曹立说到交趾的情况,连王安石都拧起眉头。这些属国自古以来都是这个作派,谁强他们就倒向谁,这回看到广南东、西两路的守备薄弱,免不了会生出异心。虽则狄青解决了侬智高,可广南两路要是不加强军备,交趾恐怕会效仿侬智高北上!

王雱说道:“你接下来会留驻广南吗?”

“对。”曹立点头,把自己的驻地告诉王雱。

王雱心里有大致的大宋舆图,一听便知道那是临近桂州的地方,算是接近省会城市,对于一个刚入军中不久的新丁而言算是非常不错。

王雱道:“这地方还行。”他又问起狄青现在如何。

曹立把官家想要提拔狄青为枢密使的事说了出来。

王安石道:“朝中有很多人反对吧?”

曹立点头。

王雱现在已经不是对宋朝一无所知的人了,自然知道这事会引起多大的争议。可以说正是因为被破格提拔到枢密使的位置,狄青后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枢密使属于“枢相”,但凡坐上和“相”沾边的位置,在朝中又有对头的话,那就要注意了:地龙醒了,你的错;水淹了,你的错;干旱蝗灾,你的错。

要不是你干得不好,上天怎么会降下这样的警示?!

这个锅你就乖乖背着吧,你不背难道想官家给你背?简直不忠不义!

像狄青这样的,那就是个天然靶子,谁往他身上扣锅都属于天然正义。

就像曹立带回来的消息一样,连庞籍这个极力促成重用狄青的人都反对把狄青提拔成枢密使。

狄青还有个更致命的地方,他长得帅,人气高。这年头的人气是什么?是民心!

狄青不比柳永,柳永他相当于娱乐圈大佬,狄青可是个将军。将军人气高,上头的人能不警惕吗?

王雱看了眼越长越出色、同样姿容不凡的曹立,想了想,问道:“狄将军待你如何?”

曹立道:“极好。”

能让曹立给这么个评价是非常不容易的,可见这一年多来狄青确实对曹立很好。

王雱认真望着曹立:“那你想不想给他分担点火力?”

王安石瞪王雱,感觉这小子又要闹幺蛾子。

王雱对他爹的凶狠目光视而不见,凑过去和曹立嘀嘀咕咕地密谋。

第70章 第七十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七十章

王雱安分挺久,搞事之心饥渴难耐, 再三和曹立确定过“你要不要脸”“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不要脸”“你能不能一直保持这么不要脸”等等问题的肯定答案之后, 王雱开始亲自操刀写剧本。

这剧本是可以多元化发展的, 囊括了说书先生剧本、戏剧剧本、皮影戏剧本等等方面,主题内容是曹立击杀贼酋,夸张部分是曹立如何帅气如何应用如何用潇洒的身姿让经行之处的少女深深地惦记一辈子。

这种英雄模板, 王雱脑子里能拉出一百个模型,随便发挥发挥就能打造出一个全民偶像、少年英豪。

王雱还让曹立穿上朝廷给发的战甲给他画画像一幅。经王雱妙手一改,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形象立刻跃然纸上,随后就是各方面地给特写给镜头。

灯光,全都给照到曹立脸上!

曹立拿着王雱的成稿看了几页, 浑身鸡皮疙瘩直冒,有种想打死书里那个家伙或者打死王雱的冲动。他果断地放下稿子,和王雱一家辞行往驻地出发去了。

王雱送他离开, 殷殷叮嘱他好好享受最后的平静时光,以后他的日子会越来越热闹,出门可能会被人扔一车果子鲜花小手帕的那种。

曹立:“…”

王雱这厮把这无脑吹的剧本给画完了, 暗搓搓找上沈括,厚颜无耻地要借沈括马甲一用。

沈括一听是要给曹立画传记,很是不满地嘀咕:“我也想试试战争题材,你怎么不叫我画?”等他把王雱的成稿看完, 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得不说, 王雱画得比他好, 人物栩栩如生, 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就是,就是太他娘不要脸了。沈括何等敏锐,粗粗扫完一遍就看出王雱这完全是在捧曹立,还不是普通的捧,瞧瞧这一张张特写,都快能出一系列精装《三国杀》卡面了!

沈括说:“你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出。”

王雱理所当然地说:“我没名气,借你的名气用一用。沈哥你不会这么小气,这都不肯借吧?”他都没让沈括操刀呢,多有节操啊!

沈括是很讲义气的人,王雱都开了这个口,他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作为方氏书坊的金牌畅销书作者,沈括的新书是有绿色通道可走的,一交到胡管事那边便紧锣密鼓地排上日程,一边是青州这儿马上开始印刷、排戏,另一边是派人快马加鞭把稿子送到京城去。

一同带去的还有王雱写给方洪的一封信。方洪收到信和文稿,当天便把所有安排推后,第一时间把这本专门为曹立造势的书按照王雱的封设和排版给印了出来,平日里散布在各处的“水军”也麻利地开始行动起来。

于是在狄青出任枢密使后不久,京城里议论最多的武官竟从他变成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勇士”。

狄青下衙后回到家中,便有亲兵上前对他说起关于曹立的事儿:“文人真是能写,他不过乘胜追击,侥幸杀了侬智高而已,看这些人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狄青知晓这亲兵素来与曹立不对付,闻言摇头笑道:“这种虚名,有什么好在意的。”

曹立是狄青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为人到底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哪怕狄青是行伍出身,也很清楚自己被破格提拔为枢密使之后有多招人恨。这个时候若是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各书坊像给曹立著书一样替他扬名,那他的处境才更加堪忧!

狄青无意在朝堂上争个高低,他的心在战场之上。不管把他放到广南还是把他放到西线、北线,他都甘之如饴。方氏书坊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肆宣扬曹立斩杀侬智高的功绩,倒是把盯在他身上的视线转移走不少。

方洪的炒作功力一流,曹立的威名很快传扬开了。不久之后连宫中的张贵妃都听说了有这么个勇武少年,好奇地问官家这少年是不是真那么英勇无双。

官家看过狄青写的奏报,知晓斩杀贼酋的功劳确实属于曹立。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民间百姓并不知晓,那就是狄青趁着大胜侬智高命曹立为使者入交趾,好生敲打了不怎么安分的交趾一通。

对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属国,朝中百官和官家都是不怎么在意的,得知交趾境内从官到民都有异心,自然觉得曹立敲打得对!

每年朝廷给你不少赏赐,你倒好,看见侬智高轻松连下数州就想效仿!打你就打你,就算只是个军中新丁打你你也得受着,要不然你还能怎么着?

不过曹立敢带着手底下那么点人深入交趾境内,三言两语把交趾守将弄得哑口无言、乖乖送上牛马与香料,胆量着实大得很,当得上英雄少年这个赞誉!

官家把这事给张贵妃说了,也夸了曹立几句。那曹立他也是见过的,年纪虽小,身量却极出众,相貌也周正,再磨练十年八年,说不定又能成就一员猛将。

官家这边一夸完,张贵妃转头又给自己娘家人说了。张贵妃宠冠后宫,向来是众人盯梢的对象,风声一传开大家都晓得这曹立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名声传到后宫里去,这像什么样!

无耻小武官!勾连后宫,蛊惑民心!连他们都没这个脸去著书夸耀自己,这小武官哪来的脸搞这种阵势!

狄青也成为不少人的同情对象,因为他有个亲兵在外头喝醉了,不小心向同座的人泄露自己的怨言,说什么“那小子明明是狄将军带出来的,不过是捡漏杀了个贼酋就把功劳全捞自己身上了”。

这言论自然是不胫而走,飞快在京城内外传开,有的人站狄青,有的人站“少年英雄”,双方在茶余饭后你来我往地争论,说到激动处直接动起手来,硬生生给开封知府增添了不少打架斗殴案件!

沈括到秋天时才得知京城的激烈战况,不由问王雱:“你是不是早料到会变成这样?”

“这还用想吗?”王雱十分镇定,“有吹就有黑,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你想想看,要是你一直看一种人不大顺眼,偏有人跑你面前大吹特吹,说他有多帅多牛逼多了不起,你能忍吗?”

沈括非常无欲无求:“能忍。”

王雱看了眼沈括,开始展开攻击:“你看看,我眼睛多大,又大又亮!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看我这眼睛,就知晓我这人又纯洁又善良又坦荡。”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瞅着沈括的单眼皮小眼睛,“咦你怎么瞪我?你这其实也不差,窗户嘛,开小点也没关系。”

沈括抄起一卷书开始追着王雱满院子跑,要打死王雱这个小混账。

王雱腿脚灵活,经常锻炼,轻轻松松跑赢整天沉迷看书的沈括。到沈括气喘吁吁地扶着柱子不动了,王雱一派悠闲自在地停下来朝他感慨:“你看看,这就是现实啊。”

不得不说,沈括大致能理解王雱那一通狂吹为什么能拉那么多仇恨了。

瞧瞧人家曹立,长得好,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最要紧的是年纪轻轻就立下大功劳,不出几年指不定会比狄青还受欢迎!

许多人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了,看见这么个少年郎一举成为各家小娘子口中倾慕之人,哪能喜欢得起来?只能想方设法踩他出身低、踩他是个行伍之人、踩他有勇无谋没脑子,看看人家狄青,立下的功劳比他多了去了,什么时候曾经这么不要脸地吹嘘过自己?

沈括和王雱打闹完就放下了这事,过了好几天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沈括”这个马甲也可能被迁怒。直至他爹写了封信过来大骂一通,说他吹什么不好,跑去吹个小武官!以前也是,不是吹踢蹴鞠的就是吹航海的,简直不务正业!

沈括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家里人不理解,收到这信后更不开心了。他唉声叹气地找王雱说自己挨训的事。

王雱听了以后很诧异,十分愉快地宽慰沈括:“你爹只是骂骂你,很开明了啊!要是换了我爹,一准打死我。”

要不他怎么要借用沈括的马甲呢!别看他爹挺开明,本质上其实还是和司马光差不多的,对待儿女教育问题上抓得可严了,绝对不允许他干真正离经叛道的事儿。

沈括:“…”

沈括想打死王雱。敢情这小子是知道里头是个坑,专门引他往里跳!

王雱还振振有词地对沈括说:“我早说了,出书最好起个笔名,你看看人家汀兰客,到现在都没露过脸,默默发财,多沉得住气。你就是太年轻了,好出名!”

汀兰客,元娘的马甲,王雱帮忙起的,取自《岳阳楼记》的“岸芷汀兰”一句,意思是水岸边的兰花,多美好!还能蹭他老师范仲淹的热度博一波路人好感!

沈括被王雱塞了一通歪理,讨说法无门,只能继续把王雱塞给他的锅牢牢背好。

王雱给曹立造了一番势、刷了刷存在感,顺便给狄青分散了一点仇恨值,正式开始筹备司马琰与曹老头合著的医学专著。好酒也怕巷子深,他得先给这书找几个爆点,把群众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为着这事,王雱见天儿泡在曹老头那边,试图从曹老头口里挖出点传奇故事。不那么传奇也行,他可以帮忙加工加工。曹立的戏演了挺久了,是时候上点新奇劲爆的牛逼医学故事了!

曹老头起初不太配合,后来王雱开始使坏,拿着自己瞎编的医案缠着曹老头要他听故事。王雱把故事讲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就是治起病来压根不讲基本法,听得曹老头火冒三丈:“这他娘的都是哪来的庸医?!这么治是想把人治死?!”

王雱的新剧本顿时得到了医学专家曹老头的倾力指导。

王雱这边忙于搞事情,司马琰那边却横生变故。司马光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京官,官路十分平顺,名声也很不错,许多人都表示他将来一准能顺顺当当地入主中枢、成为宰辅。

七夕刚过,司马光的恩师庞籍却遭到了台谏的弹劾。

弹劾的引子是他的一个亲戚卷入贪腐案。这案子案情简单、证据清晰,庞籍这亲戚很快被判了流放,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问题出在后面:庞籍这亲戚在流放途中死了!

言官们认为庞籍是怕朝廷深入调查牵连到他头上,特意杀人灭口。

五月初朝廷刚把广南一路那些被侬智高占领的州县清理了一遍,斩的斩、撤的撤、流放的流放,朝中百官都夹起尾巴做人,台谏的言官们挺久没出手了。

庞籍身为宰相,居然卷入了这样的事情,不弹劾你弹劾谁?!

言官来势汹汹,即便官家立即派人去彻查,弹劾奏疏还是雪花似的往功力递,大有不掐走庞籍不罢休的势头!

这一掐一查,就是大半个月。

真相大白,事情和庞籍没什么关系,庞籍这亲戚就是受不了流放之苦意外死在半途中的。

但是有的时候真相并不怎么重要,台谏的言官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目的只有一个:要让庞籍滚蛋。你都当三年宰相了,没错都该下去了,有错更该下!

官家扛不住压力,决定要罢庞籍相位,改知郓州。

司马光与张氏商量过后,上书表示要跟随恩师外调,出任郓州通判。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玩宋》/春溪笛晓

第七十一章

郓州这地儿, 跟齐州挨着, 和青州挺近。齐州有个地方众所周知:济南。

济南所在的齐州南边是青州, 西边是郓州,大概就是这么个距离。

钱乙他姑姑就住在郓州, 得知司马琰他们要过来, 王雱十分积极, 磨着王安石表示要跟钱乙去郓州看看。

范仲淹将《远航船员医疗手册》递了上去,也拿到了几条航线出航时间, 适合钱乙随行的航线在十二月, 钱乙得提前出发去与官船会合。

钱乙这边估摸着差不多要出发去随船出海了,正巧想回家一趟与姑姑辞行。

王雱才十岁,换了别家肯定不会让他自己出行,但王安石这边也记挂着司马光外调之事,稍作考虑便允了王雱带着周文一同前往郓州。

一来呢, 周文为人最老实, 肯定能跟紧王雱;二来,王安石一点都不担心王雱被人卖了, 反倒更担心他们途中遇到的人会被王雱拐了去。

王雱得了王安石许可,数着日子准备去跟司马琰见上一面。

临到要出发了, 沈括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 也说要跟着王雱一起过去。他听说司马光阅书无数, 按王雱说法那就是个“活动的百科全书”, 早想见一见了!

王雱笑眯眯:“你就不怕再遇上盗贼?”

沈括想到自己独身一人来青州时的惨况, 颇有些痛苦。他拍拍周文的肩膀道:“这次不是有周文一块吗?我看过他指导蹴鞠队训练, 他可能打了,只比曹立差一点点。”

周文不是第一次听他们说起曹立,上回曹立回来时他们也见过,周武还拉着他一起挑战过曹立,结果输得惨不忍睹。

对沈括这个评价,周文是不太赞同的,他老实地说:“差,很多。”

最近周文在练习王雱教给他的“把口吃变成高冷的特殊技巧”,说起话来虽然还是有些磕绊,给人的感觉却和他冷峻的外表贴合多了。

人齐了,吃过早饭准备出发。

小妹得知哥哥要远行,两泡泪又涌了上来,依依不舍地送王雱出门,等王雱走远后才抱着吴氏哇地哭了出来。

吴氏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心道真不知道儿子到底给小妹下了什么迷/药,送他走的时候一直忍着不掉泪,等人走了才哭成泪人!

王雱愉快地从青州出发,走水路一路带着小伙伴往郓州去。

两州之间直线距离其实不过三百多公里,后世开车几个小时就到了,只是这年头路不好走,山林间又有盗寇出没,还是行水路安全些。

王雱不晕船,一路上和沈括三人玩玩《三国杀》,设计设计医学期刊的未来发展路线。

中途王雱还记录了要去泰山爬爬山要坐多远的船,回头撺掇王安石他们一起去登临望远,写几首诗感慨感慨。

一行人在水上晃晃悠悠几天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王雱先随钱乙去他姑姑家探访,买了些羊肉和米粮之类的。

钱乙姑姑家里还算殷实,邻里也都很不错。

见了钱乙,他姑姑先是含着泪握着他的手细细打量,而后才察觉钱乙还带了人回来,忙请王雱几人坐下,再三感谢他们对钱乙的关照。

王雱和钱乙约好会合的时间,便与沈括两人一起去郓州府衙。王安石已经派人过来送过信,王雱一报姓名,立即有人把他们往后衙领。

王雱这人正经起来还有模有样的,见了司马光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殷勤地问司马光可收拾好住处了,到郓州来饮食可还习惯。

王雱这么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司马光反倒有些不大习惯。

司马光打断了王雱说个不停的问候,接受了沈括和周文的见礼,才对王雱说:“亏得你爹放心你跑出来。”这生了儿子就是好,放着到处跑都不怕。

王雱道:“我爹嫌我烦,巴不得我多往外跑呢。”

司马光瞧了王雱一眼,知晓这小子很可能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不动声色地先把王雱领去见庞籍。

庞籍比范仲淹还要年长一岁,不过精神矍铄,看上去比范仲淹要健康得多。

见到王雱三人,庞籍眉目十分慈和,不过眼神依然有着牛逼人士特有的锐利。

王雱一见到大佬,立刻麻溜地上前向庞籍见礼,张口就喊:“师祖!”

庞籍:“…”

司马光:“…”

理论上来说,王雱喊庞籍师祖倒也没错,毕竟他对司马光行过拜师礼——只是这小子张口就来,一点都不害臊,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要脸。

庞籍六十五六了,对王雱这年纪的小孩是爱惜多于严苛,笑着应了他这声师祖,让他们都坐下说话,顺势考校了王雱和沈括的功课。

遇晚辈问成绩,这是古往今来的长辈标配,王雱早就熟门熟路啦,还积极地和沈括抢答起来。

沈括本来有点小紧张,被王雱在旁边抢答几次后感觉面子挂不住,顿时也不管什么紧张不紧张了,使出浑身解数和王雱较起劲来。

司马光偶尔也会加入庞籍阵营,给王雱和沈括出一两道题。他俩回答得太出色,这问答游戏不知不觉便进行到张氏派人过来询问王雱到底到了没。

张氏是极喜欢王雱的,听说他要在早备着糕点之类的,左等右等等不着人,这才派人来催。

庞籍见张氏身边的人找来了,也不再留着王雱,笑着让司马光带王雱去与张氏、司马琰相见。

王雱嘴甜地与庞籍道了别,欢欢喜喜地跟着司马光回住处去了。

司马光住的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王雱跟着司马光入内,不多时便走到正厅,看见了正坐在那与张氏说话的司马琰。

两年多不见,司马琰长高了不少,五官汇聚了张氏与司马光的优点,说是眉目如画也不为过。

王雱不是颜控,可美好的事物谁不爱欣赏!

大宋的水土真是养人,他家阿琰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原来十岁的司马琰长这样的!

想想见到长大后的司马琰还是十年前,王雱感觉印象都有些模糊了,不知不觉多看了几眼。

沈括暗示性地朝他咳嗽了两声。

司马光很是不满地瞪了王雱一眼。见都见到了,他也不能当场让司马琰回房里去避着,只能看着司马琰与王雱、沈括相互见礼。

王雱一点都不见外,上前就拆开小包袱给司马琰塞见面礼,都是些小玩意和稿子。

司马光真后悔把王雱这小子给带回家。张氏却很是欢喜,拉着王雱坐下说话,问起吴氏和小妹的情况。

王雱一一答了,还告诉张氏元娘已经定亲了,订的是舅家的表哥,亲上加亲。

来的是三个半大小子,家中空客房又不少,司马光总不好把人赶出去住店,只能捏着鼻子让王雱在家中住下。

吃过晚饭,为防止王雱溜去找他女儿,司马光把人拎到书房讲经义和分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