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没把握获胜,就要引来外邦人践踏大漠。

这是怎么样扭曲的心理?

薇安开始厌恶伊微特了。

烨斯汀闻讯后,开始后悔没把伊微特杀掉。

可两人在之后也便释然。不是伊微特、撒莫的话,也会有别人这么做。

没办法,貘族人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就总会有不明智不理智的人效法。

烨斯汀能让沙漠再无貘族人,却不能将貘族人诸多行径从人们脑海中抹去。

如果杀掉伊微特的话,各族对烨斯汀会更加忌惮,会认定臣服于他也是一死,始终会有人用这借口煽动人心,想联手外邦的人只能更多。

怎么样都是打仗,那么对手是谁,有时候其实无关紧要。

甚至于,烨斯汀偶尔希望,在他正值野心、能力最盛的十年二十年内,能够与大漠所有最凶悍最狡猾的人狭路相逢。

他将所有强悍的敌人全部消灭之后,后一辈人才能安枕无忧,才能不用再延续他的杀戮征战。

大漠霸业,必须要用鲜血铺就,如此,下一代帝王只要稍稍仁慈一些,百姓们就能感激不尽,就能安于现状。

若十年二十年的腥风血雨能够换得后世百年安稳,他愿意。

细说起来,杀伐不过是让所有有着劣根性的人为了各种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唯有如此,恶劣言行才能慢慢被杜绝。

时常厌倦,却必须如此。

——

烨斯汀与薇安紧锣密鼓地安排各自所在城市的一切,竭力做到最快最缜密,力图拿下一个城市就不会再出差池。

这样的前提下,率兵赶往下一个城市汇合,是半个月后。

路上,薇安多了一个消遣:看戏。

看普利莫与四木不时斗嘴打闹。

有时会生出错觉:似是在看着少年时的烨斯汀与她。

对于四木这种人来说,以前定过亲事不过是聊胜于无——曾经的未婚夫消失在生涯中,她说起来一点伤感也无,可见她对未婚夫的情分有多少。

现在普利莫正一步一步把四木变得像个女人。

四木不再是以前欠打的懒散麻木样子,对身边朋友的照顾越来越细致贴心,对薇安更是如此。

四木偶尔会不经意地晃神,神色或是气恼或是羞涩。

一个情字,能将人变得更博爱更可爱。

这天,薇安坐在帐篷内的灯下,阅读尼克写来的信。

信中的尼克总是显得颇有人情味,给她的信是真正的长长的啰啰嗦嗦的家书。

他告诉她,现在已经精通图阿雷格文字了,学习的课程结束,政务却随之繁忙起来,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说他总是担心她,担心她在行路中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更担心她因为压力太大又开始酗酒;

他说小海勒又长高了,会说很多话了,越来越可爱;

他说薇安,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和烨斯汀成婚后添了一个小女孩,那真是极漂亮的一个小天使。我是笑着醒来的。那一天不远了,是么?

薇安看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摇头。他倒是想得远。她甚至还没正经想过这种事。本就是想想就不耐烦,如今又总是连何时成婚都没把握,会想那些才怪。

每次来信,尼克都会绕着弯子告诫她不要喝酒。

她是因为他这样善意的劝告,才没在压力重重的环境下放纵自己豪饮的。

可手里没了酒杯,总是空落落的。

最后,尼克一本正经地警告她:回信时不准三两句话就打发掉他,因为他觉得非常非常不公平,用了一整行的惊叹号做结束语。

薇安真是败给了他。

准备好纸笔,想了又想,才开始写信。

像模像样地询问他身体好不好,询问他与喜欢的那个女孩有没有进展。

这种信,不好提名字,只得委婉道出。

这时四木走进来,端来两盆水供她将就着梳洗。之后无声无息坐在帐篷一角,托着下巴出神。手指不时抚摸着脸颊肌肤,沉吟半晌才轻声问道:“薇安,你的手和脸上的皮肤,怎么还是那么细致?我现在皮肤粗糙得都不像样了。”

薇安停下来,转而去找出了一盒擦脸油,“每天擦这个就行了。”

四木喜悦地笑了,连连道谢。

女卫悦己者容,或者是为悦己而容。四木要到现在才有了这意识。

“你回去吧,我要写完信才睡。”

四木却凑到她近前,故作神秘地问道:“给谁写啊?是不是给陛下?”

“滚!”薇安斥责一声又笑,“就快汇合了,还写信干嘛?给尼克写的,跟他说你越来越漂亮了,也更加懂事了。”

“哎呀呀,”四木意外不已,“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还会夸奖我呢?”

“我最爱做的,还是修理你。再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四木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从薇安行囊中找出一包药粉,“贝娜跟我说过,你每个月要服用这个。明天又到日子了。”顿一顿,又补充,“我都让普利莫命人检查过了,没问题。”

“谢谢。”薇安接到手里,四木这才走了。

薇安想了想,又是轻轻摇头。尼克在那边展望她的天伦之乐,她呢,却在忙着防止怀孕的可能性。

兴许是这件事带来了一些困扰,当晚,薇安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征途中怀孕了,情形真真叫做惊险艰辛。

她是急醒的。

真是想想都怕。贝娜想来也是怕这种可能发生,才刻意叮嘱四木的。

便这样开始想念贝娜。赶在拔营启程之前,匆匆给贝娜写了一封信,让她不要担心自己。

接下来的路程中,军中谣言四起。

有人说烨斯汀在攻占玻尔多的时候,原本是能够将伊微特杀掉的。但是因为伊微特写给他的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便打消了念头,放了她一条生路。

薇安对此嗤之以鼻,把这件事交给普利莫全权处理。

第二日,散布流言的人消失于军中。

同样的,烨斯汀那边,也是如此。

有人说薇安是能够在撒莫住处将他杀掉的,却因为以前的情分,在最后关头心软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了。

烨斯汀听了真是特别无奈——伊微特与撒莫,现在是连脸都不要了。把脸面豁出去,也要试图让他与薇安生出猜忌。

只是,这样的手段,怎么可能会奏效呢?

他处理的方式,与薇安一样。

大军汇合当日,在距离下一个目标的城市几十里外安营。

烨斯汀命人把薇安、普利莫及几名将领唤入帐中,细听之前诸事。

薇安一本正经地回禀给他诸多事宜。

烨斯汀看着她,险些就绷不住笑起来。

此时他得承认,和她在这种情形下相处,太别扭了。

真有点儿受不了这种君臣相对的感觉。

人员一个个被打发出去,最后,烨斯汀当然留下了她。

他笑着对她招手,“快过来。”

薇安呼出一口气,走到他身边,也是忍了很久的笑意,蔓延于脸上,“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当着这么多人见你了?真别扭。”

“一定。”烨斯汀首肯后才打趣,“可你不是做得很好么?”

薇安手指滑过他容颜,“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南部的气候么?”

“放心,没事。”烨斯汀让她坐在膝上,满含疼惜地抚过她脸颊、手臂、腰肢,“我总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胖起来?”

薇安故意没正行,“怎么?后宫那些女人看多了,开始嫌弃我了?”

“胡说八道!”烨斯汀抬手拍在她额头。

“那你总让我长胖一些干嘛?好像你比我体质好多少似的。”

“心宽才能体胖,心宽才适合怀孕生子。”

“闭嘴!”薇安捂住他的嘴,“忙着打仗呢,你们说点儿别的行不行?”

“我们?”烨斯汀不由问道,“还有谁。”

薇安就跟他说了尼克信上提及的事。

烨斯汀听了,结论是:“他是太闲了。我是有些心急了。”

“知道就好。”

烨斯汀把她抱紧了一些,下颚抵着她肩头,目光怅然。

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与寻常的夫妻一样,过上平静的生活,生儿育女,尽享人间凡俗的幸福。

最凡俗的生活,反倒是他们最不易获得的。

这是哪里出了错?命定如此么?

薇安没让他放任这情绪泛滥,转头看看地形图,“下一仗你怎么打算的?”

“一如既往,但是不用心急。围困,等着他们派兵出来对阵。”烨斯汀解释道,“守城的兵是伊微特从她各个领地临时召集过来的,粮草不多。”

“这样最好。”薇安蹙了蹙眉,“不然的话,他们一定有样学样,把我对付他们的那一套重演一遍——不可能用火形成包围圈,可酒、易燃的油是绝对会用的。”

“所以才说不用急。只当是让将士们适应一下这边的气候。再说首战告捷,士气不会因为围困而有损耗。”烨斯汀目光微闪,“再者说,他们想用离间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能让撒莫与伊微特反目的话最好。毕竟,撒莫会在步步落败中摸清我们的底细——他从来不是急性子的人,是愿意用很多战败的经验一击制胜的性格。”

薇安认同的点头,随即好笑地看住他,“你和他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怎么为人处事上差那么多?”

“谁知道。也许是天性,也许是他从最初就不能认可我的方式。”

薇安忽闪着眼睛,目光灵动,“那你有认可他的时候么?”

烨斯汀笑道:“有时候,有些事。例如你,就是我们都认可的。”

能这样轻松提及,意味着的是他在慢慢释怀、真正接受了与撒莫现在这样对峙的现实。

薇安故作郑重地想了想,末了戳着他鼻梁道:“其实细想起来,是在撒莫把我领进小镇、我第一次跟你去打猎之后,你就把我绑在你身边了,不然现在我们应该也是朋友。”

烨斯汀也认真地想了想,“再重来一百次,我也还是会那么做。再重活几百次,我也还是会把你绑在身边。”

薇安笑容中有感动,也有怅然,“以前,明明那么快乐过。”

“的确,那时你我身边的人,朋友居多。”

现在没有了,不能够回到从前了,不敢再挥霍任何一种形式的仁慈了。

“回不去,要在经历的时候,才知道那句话有多残忍。”薇安环住他,轻声叹息。

——

伊微特与撒莫,现在不需离间就已经产生了矛盾。

伊微特的率性而为,是上次大败的症结所在。这让撒莫觉得这个合伙人太愚蠢了。

而伊微特反思之后,固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也觉得撒莫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与薇安一度是好友,他曾与薇安一起经历了一年的征战,他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薇安。

但是他不曾给出最佳建议,不曾提醒她薇安是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她在调集各方势力前来支援的忙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质问撒莫。

撒莫深觉她不可理喻:“随军出征和率兵作战是两回事,你懂不懂?你随军出征多年,却还是败得那么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时候一切部署都是烨斯汀下令,薇安只是配合他。我怎么知道她作战时会采取怎样的策略?”

“那她潜入你住处那次呢?”伊微特语气气恼而不屑,“你那些手下像是纸糊的一样!而你呢?居然是逃出自己住处的?你难道身手也不如她么?为什么不伺机把她杀掉?一支冷箭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永远不会对她起杀心。”撒莫正色告诉她,“我只是不得不跟她站在敌对的位置,但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恨她,也就不能杀她。”

“朋友?”伊微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我不能再相信你这种说法了。一个男人,不恨一个敌人,意味着的会是什么呢。”

第138章君临天下3霸业将成

撒莫凝住伊微特,眼中现出讥诮,“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你不觉得太可笑?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却在讨论杀不杀她。”

伊微特恼了,语声转高转冷:“我要确定的是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会不会杀掉薇安!为什么岔开话题?心虚了?”

“我在她那里得不到机会。”撒莫直言相告,“我身手不如她,你的用兵之策不如她,承认这些不可耻。就算日后我有机会,也不会伤害薇安。满意了?”

伊微特猛然站起身,手掌拍在桌案上,“你就是喜欢她!”

“她是我始终会放在心里的女孩,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感情。”撒莫也烦躁起来,冷声警告,“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伊微特却在这片刻间陷入困惑,“不是喜欢,但会放在心里…什么意思?”

“朋友的意思。”

伊微特缓缓落座,思忖半晌,现出意味深长的笑,“真不知道你是想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你没有过真正的朋友,永远也不会了解。友情其实与男女之情不相上下,弥足珍贵。”

伊微特承认,她是不曾拥有过友情。有过幼时的玩伴,有过少年的伙伴,却未有过朋友与自己共历风雨。

“但是,她是烨斯汀的女人——那些图阿雷格不认可也没用,对不对?满天下都知道烨斯汀这一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这话说起来总是让她满心不甘满心痛恨,却又不得不以此作为反驳的借口,“你怎么能到现在还把她当成朋友?如果我了解到的消息无误,你现在只有手下,算得上朋友的,只有薇安了吧?哦不对,还有布伦达呢?你对布伦达是什么感情?”说着说着,她就不自主地扯开了话题。

撒莫不想日后和她继续纠缠这话题,从而细细解释道:“那怎么能一样。布伦达是一心要嫁我的人,曾经是朋友是夫妻,一切都是我跟她做出选择的结果。就算是烨斯汀,曾经那些年,他对我的情分或许是朋友,但我从开始就知道他身份,怎么能把他当成纯粹的朋友。我所遇到的所有人,只有薇安算是真正的朋友,因为她对我毫无企图,我不会为她所用。别人,都是牵扯太多了,很多人是因为烨斯汀的关系才出现在我眼前。”

伊微特愈发困惑了,“但是妮卡之死,薇安真的毫无责任么?况且,你暗中进行过的事,她和烨斯汀都是受伤最重的人。”

“妮卡的死,我不觉得她有过失。之后多事,让她受到伤害,也是我没得选择的事情,也是因为她,我甚至怀疑过自己做的对不对。虽然现在兵戎相见,我始终记得的,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薇安。”

“你救过她。”伊微特视线变得咄咄逼人,“这件事在北部不是秘密,你差点为了她废掉一条腿。”

“前提是她险些丢掉性命。如果你看到一个朋友濒临崩溃,你也会那么做的。”撒莫站起身形,“这些事,我希望是和你最后一次谈及。你现在也可以做个决断,是继续合作,还是分道扬镳。”

伊微特竟没犹豫,“当然要继续合作。”随即一笑,“如果你喜欢薇安,我高兴还来不及。如果你只是把她当朋友,迟早会被她激怒。”

不论怎样,她现在都不能放撒莫离开。如果撒莫与旁人联手,第一个深受其害的绝对不是烨斯汀,只能是她。

撒莫要摸清她底细是多简单的事。可是反过来,她想除掉撒莫却是难上加难。

能从烨斯汀大牢里轻易逃离的人,哪里是她可以将之收为阶下囚的。

况且她亦明白,他正召集心存反心的图阿雷格前来南部汇合,他与烨斯汀水火不容已是无从更改的定局。

没什么可担心的,和他细谈薇安之事,不过是变相地发泄一下坏情绪,还能对他多一点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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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夜,有着亘古以来的苍凉萧飒。

烨斯汀与薇安各自巡营回来,见罗恩等几名将领正在拼酒。

几个人围着一张长桌,桌上有十坛种类不同的酒。

见到两人,罗恩笑道:“陛下,将军,有没有兴致跟兄弟们喝几杯?”

不等应声,便有人附和道:“陛下和将军可是海量,谁不知道?”

此次征途中的烨斯汀,对众将士宽和许多,不吝啬笑容,自然,众人明白所为何来。而薇安虽然愈发吝啬笑容,却愈发在意每一名将士的安危。如此,在将士心中,两人都平易近人了许多。

烨斯汀笑了笑,走到长桌一侧,手撑着桌面,问薇安:“较量一下?”

“好!”薇安也不推辞,笑盈盈站到他对面。

几名将领随之鼓掌,引来更多的人拿着酒壶酒碗围观。

烨斯汀唤人:“倒酒!”

他和薇安一样,这一路都是克制着酒瘾,今日小别再聚,便想纵情豪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