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没事了?”烨斯汀帮她把脸擦干净。

“没事了。”

“让他们送你回去,我留下来。”烨斯汀唤来一名侍卫,吩咐他回到王宫就找医官给薇安把脉。

薇安牵过小黑马,走在它身侧,走出去好长一段路,不是摸摸她鬃毛,确定它没事,这才上马走人了。

烨斯汀和尼克一直目送她,俱是无语不已。

布伦达有些担心地看着尼克,“不会是还要继续吧?”

“找找原因,调整一下,再看看效果。”尼克眼中尽是暖意,“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这样的事情。别担心,回去吧。”

“那我送薇安回去。”布伦达因为烨斯汀在场,不好多言,上马追上薇安。

尼克这个人,看起来对很多事都很有耐心,态度也从来是特别友善,不拘小节。但是,他总会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立场,给人一个接受与否的选择。

例如在与布伦达相识之初,他就告诉她:他这辈子最爱的是养女薇安,一切都要在确保薇安不会受到困扰、伤害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例如今日这件事,他又言简意赅而委婉地告诉她:他就是需要时常接触这类冒险的事情的性情,喜欢这类危险的游戏。

烨斯汀看到的那一幕,她也全程目睹:尼克在薇安执拗地要保护小黑马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去保护她。

这件事不能让布伦达介意,相反,她愈发欣赏尼克。

尼克性情中的一面,是颇具爱心的,亦是颇具责任心的。抚养薇安之后,便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照顾、去护助,即便她如今已为人妻。

布伦达有时候会想,如果尼克有可能成为她日后的依靠,那么这种品行便再好不过了。

她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已经过了憧憬爱恋的阶段,想得到的,不过是平静安稳。

薇安回到王宫之后,比之近日,今日当然显得有些狼狈。一面梳洗,她一面回答贝娜担心地询问。

贝娜听了,唯有苦笑。能说什么呢?薇安再怎么改变,有些天性也是始终如初。

说到底,原因还不是小黑马是烨斯汀送她的?加上种种旧事,她当然将小黑马看得太重。

换了身衣服,布伦达已将医官带到寝室。

“快躺下。”布伦达将薇安按在床上,去拉过轻薄的毯子给她罩住。

薇安失笑,却也没推脱。

医官把脉之后,确定薇安无事,布伦达才放松下来。离开前叮嘱薇安:“那些事,你就让他们男人去做吧,别那么辛苦,像今天的事,简直要把人吓死了。”

“好,我记住了。”薇安歉然地道,“害得你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回去看看海勒吧。”

布伦达点头,道辞离开。

薇安吩咐侍卫去把医官的话转述烨斯汀,让他放心,这才闭上眼睛休息。

两名宫女守在床两侧,打扇纳凉。

薇安沉沉入梦,醒来时室内已掌灯,烨斯汀还没回来,问过之后,贝娜告诉她:烨斯汀今晚是在尼克家里用的饭,要晚一些回来。

薇安抿唇笑了。事关军事、武器的事情,就不能让任何好战的男人参与进去。只要一参与,就会对武器生出狂热,全情投入。

也是好事,有了烨斯汀参与,尼克的进度会更快。

吃过晚饭,薇安去了他书房,帮他批阅奏折。

贝娜记挂着她,索性拿了件正在缝制的衣服跟了过去。

两个人一个伏案忙碌,一个在灯下飞针走线。

氛围甚是温馨。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烨斯汀穿着寝衣出现门口的时候,贝娜站起身,笑了笑,避了出去。

薇安因着心安,没有发现他回来。

烨斯汀站在门口,含着笑意打量。

她端端正正坐在案前,穿着贝娜为她缝制的一套红色寝衣,戴着的吊坠从领口滑出,现在外面。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一缕发丝不安分地垂落在耳际,衬托的容颜愈发白皙。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打下两道暗影,随着阅读奏折轻轻扑闪。

烨斯汀走过去,俯身看她走笔疾书。谁能想象,这是当初那个每天缠着学习图阿雷格文字、笨拙缓慢地书写的女孩。如今,她对字义、书写,不输任何一名学识渊博的图阿雷格。

薇安抬头对他一笑,“舍得回来了?”

“不回来我睡哪儿?”烨斯汀抬手取下了她头上的簪钗,让一头长发轻盈地落在她背部。

薇安批阅完手头一份奏折,按下印章,对他扬起双臂,“抱我回去好不好?”

烨斯汀笑着抱起她,转回寝室。

他一面走着,她一只手已不安分地滑入他寝衣,主动去吻他。

总归是觉得有些理屈,不想让他再提起,不想被打趣。恰好又是晚上,那就做点他喜欢的又合时的事情。

烨斯汀怎么会不明白,可又怎么会反对。

温柔回应着,转入寝室,将她安置在床上。

甜蜜绵长的亲吻,若鱼水的相溶嬉戏,酥了人的心魂,暖了大漠的夜。

——

第二天一早,用饭的时候,烨斯汀告诉薇安:他以后再不会允许她像昨日一样去陪着尼克冒险了,他会代替她。“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你留在王宫,帮我批阅奏折,可以么?”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薇安只是在想,还要做出怎样相应的安排。

烨斯汀担心她不高兴,又加一句:“除了这件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有什么想法么?”

“我就想听你的安排啊。”薇安漾出笑意,“之后,你也要记得提醒沙诺,和我一起接过需要你过目的奏折——什么事还是和人商量一下会比较好。”语声一顿,又有些担心,“可这样只让他处理奏折,他会不会觉得被夺了兵权?”现在不比往昔,还有个魅狄主抓军政。

“不会。这些年了,他手下还没几个得力的人手么?他的心腹、士兵我们都不动,他自然而然就会做出安排。”这种事,烨斯汀和沙诺其实都习惯了。

薇安笑盈盈打趣:“由此可见,沙诺摊上你这个好战的帝王,也够倒霉的。”

“的确是。”烨斯汀还以一笑,又叮嘱她,“得了闲就去训练场看看蓝衣卫。”他看得出,她喜欢和蓝衣卫待在一起消磨时间。其实他也特别欣赏那帮生龙活虎的孩子,只是分身乏术。

果然,这句话让薇安最为高兴,“当然了啊,这就不用你记挂了。”

之后一连数日,烨斯汀整日耗在尼克家中,薇安则是带着奏折去训练场消磨终日。

这天晚上,沙诺来到训练场。

薇安正抱臂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蓝衣卫训练。

沙诺一路走来,目光一直不离蓝衣卫,满眼赞许。到了薇安面前,笑道:“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没有。”薇安解释道,“要着重锻炼一批人的臂力,弄了点新花样,看看他们能不能扛下来。”随即才问道,“有事?”

“没有。办事情回来,经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等我一下。”薇安回房去拿了两个酒壶过来,抛给沙诺一个,“喝点酒吧。”

“好!”沙诺和她碰了碰酒壶。

薇安漫不经心地问道:“平时总是一个人在家,闷不闷?”

“很少有觉得闷的时候,一直有大事小事要忙。”沙诺深凝了她一眼,“闷的时候,看看王宫,心里就踏实了。”

薇安没有回避他隐晦的言辞,“怎么说?”

沙诺语声很轻,随着夜风消散,“知道你和陛下平安如意,足够了。”

“…”薇安第一反应是这话可有可无。

沙诺似有意似无意,又加了一句:“有的人,不用放下,也不会想走得更近,她一直在,一直过得如意,就好。”

薇安连喝了几口酒,之后对他挑起拇指,“她会一直感激你。”

沙诺岔开话题,用开玩笑地语气道:“你训练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蓝衣卫,不能借几个给我么?”

“我当然没问题了!”薇安笑容磊落,“之前其实想过给你送几个人过去,却又怕你误会我要在你军中安插眼线,就一直没敢提。”

沙诺讶然失笑,“我是那样没度量还不知好歹的人?”

“你愿意就好,随便挑一些人过去就是。”

“让他们去我军中操练那些人一段时间就好——现在军中的人,哪个不羡慕蓝衣卫?我把人借去太久,他们会抱怨。”

“你看着办就行。”

随即,她转身重重拍了拍他沙诺肩头,“不要只盼着别人好,别人也总在担心你过得不好。”

沙诺会意点头,“我明白,还没遇到合适的人而已。”

薇安笑容明丽,走到场中央,唤众人列队集合,把方才沙诺借人的事交代了下去。

蓝衣卫齐声应是,身姿笔挺地等待沙诺前去选拔。

薇安对沙诺打个手势,又交待众人稍后便可休息,一面走向训练场大门,一面打了声呼哨。

小黑马撒着欢儿地跑到了她近前站定。

飞身上马时,随意挽起长发的簪钗松脱,她信手取下,一头长发飘然飞落,与一袭黑衣溶于一体,又在飒飒夜风中荡起无形涟漪。

沙诺收回视线时,发现很多少年的目光都随着那道身影变得飘忽不定。

这些少年人在多年之后,提到与她共度的这些岁月时,必会深以为荣。

可是他们知道令他们倾慕的女孩是如何走过年少岁月的么?

他们这一辈人,很多人年轻的岁月,是一场不能自控的放逐,走过轻狂任性,历尽生死离殇。

别人眼中,灿若烟花,光华璀璨背后的心碎绝望,唯有自己品尝。

是浴血锻造辉煌,还是沉寂于大漠荒凉——这不必问。

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前者,因为有个人与她生死同行。

重来一次,他还是没得选择,宿命早已注定。

幸好,亦能如她一般,道声无悔。

再度回眸看向她的时候,看到烨斯汀策马到了大门,目光柔软地凝视着她。

烨斯汀来接她了。

烨斯汀偶尔无法控制自己,不论在什么情形下,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她。

烨斯汀愿意用整场生涯交付与她携手。

没有人比沙诺更了解这一点。

薇安和胯下的小黑马欢悦地到了烨斯汀近前,放缓速度,两人在夜色中离开。

沙诺勾唇浅笑,他看到了,她的岁月静好。

由此最终释然,真正看开。

这一刻,他心海平静。

也许,真的该改变现状了。他想。

——

几个月之后,一批手榴弹、冲锋枪和一些威力不同的弹药终于出炉。而这批武器出炉之前,烨斯汀与尼克不眠不休地忙碌了很长一段日子。

武器大批量的生产,要去西南边界——暗卫查了这么久,已能确定撒莫的栖身之处是沙漠西方的一个国家。

薇安没去观看那批武器,管住了发痒不已的双手,把这几个月着重训练的一批人员派去尼克那里。

这批蓝衣卫以后的训练场地当然要在城外,烨斯汀早已命人建造好了。

安排好近期一切事宜之后,烨斯汀回了王宫,尼克回到家里,目的只有一个——休息,睡觉。太累了。

时值正午,烨斯汀带着满身疲惫走进寝室。

贝娜在门外询问他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他只是一摆手,话都懒得说了。随即,高大身形倒在床上。

薇安走过去帮他脱掉外衣长靴,问道:“唤几名宫女来给你打扇?”

“不。”烨斯汀起身褪去上衣,倒下身之前,握住了她的手,“只要你陪着。”

薇安便侧卧在他旁边,拿过折扇轻摇。

烨斯汀要夺下她的折扇,“不用那么累。”

薇安嗔道:“快睡吧,都要累垮了,还管那么多。”

“我睡着以后就不用管我了。”

“嗯!”

他很快沉沉入睡,眉目凝聚的沉凝肃冷慢慢消散,转为平静,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薇安凝视他许久,才极为小心地起身下地,离开王宫去看尼克。

进到尼克院落,才想起他一定也累坏了,慌忙命前来行礼的奴仆噤声。

却在这时,看到了布伦达端着食物走出房门。看到薇安,她赧然笑道:“你进去吧,我过来时把他吵醒了,刚吃完饭,还没睡。”

尼克像个大爷一样躺在他的大床上,满脸喜悦。如果不是看到他眼底布满血丝,他一点也不像早已疲惫至极的人。

“来得正好,有话跟你说。”尼克招手唤薇安到门内,“经手打造那批军需的人,会尽快赶去西南部。当然,这边也不会断掉生产线。你还要继续挑选人手训练。”

薇安郑重点头,将一杯水送到尼克手里,“喝点水就睡吧。你们累得都不成样子了。”

尼克显得很感动的样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也会照顾我了。”

“应当的嘛。”薇安笑着转身,“布伦达要回去的话,你就别留她了,等休息好了再好好去照顾她也不迟。”

“听你的。”薇安到门口时,他又唤住了她,“说起你的烨斯汀来…”

“怎么了?”薇安回眸问道。

尼克转用英文叹息道:“和他比,你都不行。”说着现出一份疑惑,“那种感觉…就好像任何武器都是应该被他驾驭一样。你了解那种感觉么?真正的从头脑到身手都是适合任何战争的人,唉…生错年代了,要放在我们那个时代,从小让我带着,不知道会有多出色。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出色的人才。”

薇安却是微一扬眉,“那当然了,也不看是谁看中的人。”对于这一点,她觉得男人女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女人天性中其实是抵触甚至畏惧任何机械、武器的,而有些男人确实最爱那些危险之极的东西。所以才不会吃味。

尼克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一辈子,只教过你们两个,却是怎么想怎么值。别人收千八百个,也不如你们一个拿得出手。”

他显得分外张扬,大有“你得意什么?你丈夫也是我的徒弟”的意思。

薇安忍俊不禁,“那就快睡吧,也尝尝做梦都要笑醒是什么滋味。”

——

接下来的大半年光景,打造武器是重中之重,薇安不断地训练尖兵中的尖兵,再有尼克、烨斯汀亲自传授给他们经验和技巧。

薇安每日还是在训练场和王宫之间来回。

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薇安慢慢地开始吃味了——尼克和烨斯汀整日在一起,形影不离,晚间两个人也是经常不回城里,歇在训练场地。

不知道是养父抢走了她和烨斯汀相处的时间,还是烨斯汀抢走了她和养父闲谈交心的时间。

而且,因为这一点,布伦达也被害得好久都没见到尼克了。

那日布伦达带着海勒去找薇安,薇安随意问了一句:“尼克还好吧?”

布伦达却是苦笑,“我不知道啊,现在连他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看看,有些男人成了死党,真是没益处的。薇安在心里嘀咕一句,话自然不能那么说,有意无意地帮尼克开脱几句。

黄昏时,贝娜遣人去唤薇安回王宫。

薇安不明所以地回去,问有什么事。

贝娜摇头不已,“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记得了?”

薇安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亲自去膳房准备食物。

饭菜快上桌的时候,她唤侍卫去把烨斯汀请回来,之后,便坐在餐桌前,一面翻阅一本羊皮书,一面等待。

书是巴克今天托人送到她手里的,里面详细记录着沙漠南部的民风、节气等等,是一个图阿雷格老人书就传下来的。

巴克是要她更加了解南部,这本书能帮到她很多。虽然巴克没说,可回报她平日照顾他生活点滴是不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