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不理他。

过了片刻,他分明看到晶莹地泪珠掉落在纯白地毯上,一颗又一颗。

“薇安?”他心急起来,把她抱起来,手势带着慌乱帮她拭泪,“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薇安鼻音浓重,“太难受了。这样子要到什么时候?都不想吃东西了,反正吃了也要吐出来。”

“医官不是调制了药么?过些日子就见效了。不哭。”烨斯汀松松环住她,“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做什么我都不干涉,好么?”

“生个孩子怎么会这么难?先是眼巴巴地盼着怀孕,现在每天都这么折腾我…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薇安明知不应该,却是越说越委屈,眼泪怎么也忍不住。

“怎么狼狈了?我看着反倒比什么时候都要好看。”烨斯汀其实是故作轻松,心里已是焦虑不已。

“胡说!”薇安抹了一把泪,“你明明说过,我哭起来最难看了。”

“原来你还记得,那现在是不在意我的看法了?”烨斯汀让她看着自己,“有了孩子就不要我了,现在开始就漠视我,对么?”

“胡说八道。”薇安吸了吸鼻子,颇为烦恼地蹙眉,“一想到这种日子还有好几个月,我就头疼。你凡事都故意让着我,尼克呢,跑去外面逍遥自在了,日子太闷了。”

烨斯汀终于认清,她只是单纯地在闹情绪,估计也是害喜的一种反应。可这样的她,虽然有故意找茬的嫌疑,却是孩子气十足,煞是可爱。他笑着把她的脸按在肩头,咬了咬她耳根,“你这小东西,宠着你让着你也是错?反过来的话,你不定又要闹成什么样子。这么孩子气,也不怕让人笑话。”

“反正我就这样了。”薇安大有破罐破摔的意思。

“怎么样我都受得了,放心。”

薇安把脸埋在他肩头衣襟蹭了蹭,哭完了心里好过了很多。回想一下,很是汗颜,可是没办法,她做不到克制情绪了。

烨斯汀等她情绪平稳下来,照顾着她梳洗完,两人这才歇下。

薇安依偎在他怀里,还没睡意,想到一件事,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么久了,你倒是忍得住,不想吗?”

“想什么?”烨斯汀故意问道。

“你说呢?明知故问。”

烨斯汀语声平和,“你安安稳稳的最重要。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弥补你,现在先忍一忍。”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熬不住了似的。薇安轻声笑起来,“颠倒黑白,我是一番好心,你却反过头来拿我寻开心。”

烨斯汀语带笑意,“这种事,难道不是谁提起就是谁想么?”又捏了捏她的鼻梁,“这风一阵雨一阵的脾气。”

薇安狡黠地笑着凑近他,“你一定要这么说也行。”随即,唇舌顽皮地撩拨着他双唇,手也沿着他腰际下落,缓缓滑入。

惹得烨斯汀直蹙眉,“我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这时候煽风点火,是存心难为我?”

“谁要难为你?明明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薇安加深亲吻。

“知道你是好心。”烨斯汀别开脸,“你要是中途又反胃怎么办?不还是折磨我么?”

“你倒是想得长远。”薇安乐不可支,“越这么说我越要试试。”之后又威胁道,“不许乱动,小心孩子。”

“好。”烨斯汀叹息着应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来。

薇安一肘撑身,用绵密温柔的亲吻淹没他,藏在被子下的手起落起来,一点点加重力道,由慢到快。

这回事,不想也就能一直忽略,却是经不得她蓄意撩拨。

他的呼吸慢慢变得灼热,亲吻融入了几分侵袭的味道,一手扣住她后脑,一手沿着领口滑入她寝衣。

手势辗转之下,薇安气息不宁,漫出声声低喘。

循着他呼吸的频率,调整着速度。

手腕都有些酸疼的时候,他呼吸狠狠一滞,终于喷薄而出。

薇安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即眉目舒展开来,推开他不安分的手,略作收拾,窝回到他怀里,摩挲着他双唇,“烨斯汀。”

“嗯?”烨斯汀把玩着她的长发。

“有时候我会想,分别的那段日子,你是怎么熬过去的。一点都不想这回事么?”这话题,也只敢在这时候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

烨斯汀想了想,“那段日子满脑子想的是你为什么要走,甚至害怕你已经出了意外。如果在那时候还有心找别人发泄,那我也就不用寻找你了——只能说明我不够在意你,只把你当女人,而不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况且,那是对你最严重的背叛辜负,不是我能做得出的。”

薇安环住他,陷入沉默。

“不许又闹情绪。”烨斯汀语调轻松,“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问我就说说。但是惹得你不高兴的话,以后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再提了。”

“哪有。”薇安笑了笑,“我只是在告诉孩子,以后要乖乖的听你的话,因为你对我是那么好。”

“明明是你跟着我吃尽了苦头。”烨斯汀的手落在她腹部,“现在孩子还这么折腾你。也是医官没用,明日再不见起色,把他们全部撵出宫去。”

“没事,我受得了。多想想你,我怎么还好意思叫苦?”薇安吻了吻他唇角,想想他末尾的话,底气不足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骂我。”

烨斯汀不由挑眉,“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嗯…”薇安还没说就已汗颜,“这几天不是吐得厉害吗?看着医官调制的药更想吐,所以…”

“所以怎么样?”

“嗯…我把药偷偷地倒了,所以药总不见效。”薇安说完这些,连忙保证,“明天我就按时服药。”

“…”烨斯汀修长手指连连戳在她眉心,“说你什么好?闹了这阵子都是自作自受。”

“我错了还不行么?”薇安心想,要不是你嚷着要发落人,这种丢脸的事,谁会告诉你?

这晚之后,烨斯汀又养成一个习惯,每次到了薇安服药的时间,他都会赶回寝殿,亲自监督着她喝完才放心。

过了一段日子,薇安孕吐的症状总算是减轻了,气色好了很多,情绪也不再莫名地低落。

烨斯汀早间或黄昏的时候,都会陪她到后面转转。后宫众多女子慢慢有了营生,后宫的居处空闲地越来越多。人少了,夫妻两个也就有心情四处转转,看看当初鲁埃精心布置的一切景致。

这天,薇安对他说道:“不如我找个合眼缘的地方住进来。前面总是人来人往的,还是搬到后面清净。”

烨斯汀摇头否决,“不行,住在后面我不放心。再说你的住处也不能敷衍了事,以后再说。”

薇安也就没坚持,“好吧。”之后问起朝堂上的事,“听说还是有人建议你再娶个同族的女人?”

烨斯汀眸光一紧,“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薇安一挑眉,“这有什么可瞒我的?情理之中的事。蓝衣卫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怎么,你要惩处他们么?”

“不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该让你听了心烦。”

“你这份心意我明白,可也不能把我蒙在鼓里啊,现在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

烨斯汀捧住她的脸,满带笑意,“现在我很怀念动辄跟我哭鼻子的薇安。”

薇安很有点不好意思,“就知道你会取笑我。”

“哪儿是取笑。我巴不得你经常跟我耍孩子脾气。”

“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你总像是个大人,我就总是孩子气。”薇安有点不满。

烨斯汀失笑,“都是一个性情的话,你也不怕把王宫打得散架?”

薇安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多亏了他虽然对外人每个耐性,对她却是一直包容忍让。

——

薇安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烨斯汀一些近亲纷纷找到帝都前来投奔。

如今安稳下来了,不管他在不在意,那些流落各处的近亲自然会前来投奔,为日后谋得一份富贵安稳。

但是烨斯汀并没有厚待这些人的打算,有些才干的,便给个可有可无的官职,命人观察着,性情浮躁急功近利的还是送回原处,踏实沉稳的便留下来长期任用。

这些指的是近亲中的男人,相反,女人就有些不好办了,不论怎样,因着宗亲之故,也要给她们一份安稳。况且,他家族中的长辈在初次战乱爆发时都命丧黄泉,幸存的人都是过了一段苦不堪言的岁月。

就算是明知道会有一帮吃闲饭的,烨斯汀也没办法,只得暂时供养她们一段日子,日后再做打算。

来投奔烨斯汀的女子比较显眼的,是烨斯汀的堂妹海琳娜。

那一天,薇安与烨斯汀一起面见海琳娜。

海琳娜二十岁左右,样貌一般——当然,这是基于之前看惯了萨伊琳与布伦达的关系,有那样出众的两名女子比着,别人落在薇安眼里,实在是算不得出挑。

海琳娜看到烨斯汀便落了泪,哭诉着离散后经历的苦楚,怀念着幼年的好光景。

烨斯汀在这种时候,总是最扫兴的那一个。海琳娜说了半晌,他全无反应。末了神色淡漠地命人去给海琳娜安排住宅。

倒不是他不念旧情,而是千帆过尽,放在心底的人实在太少,况且,赶在这时候才来投奔的,目的一眼便看得出。说到底,他不喜这种品行。如今不过是要做做面子上的功夫,最后到底有几个近亲值得他照顾,真不好说。

之后几天时间,薇安不时从三水口中听到海琳娜这个名字。

三水说海琳娜先是命仆人带着她在帝都四处游玩,之后又说有官员巴结逢迎她,连教军场、蓝衣卫的训练场都带她不时前去。

“王妃,日后她再去训练场,还要顾及着她是陛下亲眷放行么?”

薇安思忖片刻,“由着她吧,这些话跟我说说就算了,跟别人说起,少不得有人挑拨离间,你平白落个不是。”

“属下明白。”

“有一点记住:她到了训练场,你们就停止训练,她总觉得无趣,以后也就不会去了。”

“属下谨记。”

后来,三水又告诉薇安,海琳娜每天都往教军场跑,总是与沙诺没完没了地闲话家常。

薇安不由疑惑:这是什么苗头?不会是与她堂兄达成一致,要与外族男人成婚吧?

关键是,那个男人是沙诺,沙诺的品行,值得更好的女子,不该是海琳娜。

最起码,在她看来,海琳娜今日种种行径有失体统,配不上沙诺。

正陷入这种思量的时候,贝娜与薇安闲聊时道:“今天一早,海琳娜来找陛下了,直言非沙诺不嫁。”

“什么?”薇安反感地蹙眉,真是不喜这样的作为。海琳娜倒是会筹谋:闲来投奔烨斯汀,之后再嫁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这一生再也不必愁什么了。

贝娜叹息道:“沙诺真是太不走运了。”

“什么不走运?推掉就是了。”薇安有点烦躁了,“你说这个沙诺也是,我把温妮送到他身边是为什么他猜不出么?这么久了,难道对温妮还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贝娜闻言一愣,这才知道薇安的良苦用心。

“这个不争气的,比我当初还差劲!”薇安气鼓鼓的,“你说说看,海琳娜哪一点比温妮好?”末了才想起此事的关键,“烨斯汀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第157章故人忧

贝娜失笑道:“他的态度还用问么?”之后学着烨斯汀的语气复述他的言辞,“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梦话!”

薇安被引得心情转好,笑问:“然后呢?”

“然后海琳娜当然是继续请求,陛下只赏了她一个字:滚。”

薇安笑意更浓,“那你刚才怎么说沙诺不走运?”

“被海琳娜那样的人看中,以后少不得被纠缠,难道沙诺还算走运么?”

“倒也是。”

贝娜扶着薇安到了躺椅上,拿过一张薄毯,又递给她一本书,“我去吩咐人把沙诺请进宫来吧。”

“嗯,好。”

沙诺进宫之前,魅狄先一步求见。

薇安忙命人请他入内。

魅狄带着一个偌大的包裹,进门来放到桌案上,打开来,现出里面诸多衣料。

薇安起身走过去,“这是——”

魅狄解释道:“这些是纳奚纺织而成,她说有一些面料很柔软,来日可给小王子裁制新衣。”

薇安不由轻笑,“要是女孩子呢?便不给用了么?”

魅狄笑起来,“小王子与小公主还不是一样?”随即又道,“见王妃之前,已经请暗卫逐一验看,并无不妥,王妃尽管放心。”

“这是说的什么话?”薇安啼笑皆非,“纳奚是你的妻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魅狄神色从容,“关乎陛下子嗣,还是要谨慎一些。”

薇安唤贝娜:“这下你又有事做了,快帮我选出最好的,做几件小孩子穿戴的衣服。”

贝娜笑呵呵地走过来,“这还用说?”边选衣料边叹道,“什么时候你能亲手给孩子做件衣服呢?”

薇安望天,“你想象得出我拿针线的样子吗?多恐怖。”

魅狄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出去走走。”薇安走出寝殿。

魅狄陪在薇安身侧,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路面。

薇安最关心的是他与纳奚的现状,“你们夫妇最近好些没有?”

魅狄道:“为了海勒,总要往好处走。”

“其实…”薇安停下脚步,目光柔和,“纳奚当初虽然不明智,可做法并不是最坏的。”

魅狄不解,“怎么说?”

“她只是做了一件和你赌气的事,赔上的是她自己的清白,可能被你厌弃,却能让你知道她的下落。”

“…”魅狄还是不明白。

“你们是两情相悦,对不对?”薇安笑着细细解释,“你离开之后,她能让你知道她现状的途径,我左思右想,在当时,觉得也只有她成为萨伊琳的同谋。比起我,纳奚是勇敢的人,最起码,你知道她还活着,她还在,你能找到她。”

魅狄良久无言。

薇安笑容平和,“真正的恋人之间,离别、怨怼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生死不明,让留在原地等待的人绝望。纳奚比起我,足以值得男人珍惜。”

魅狄当然明白,她这番言语承载的是多少悔意之后的释然。

薇安漫步向前,“我回到烨斯汀身边,很长时间都抱着赎罪的心理,直到这两年才慢慢放下了。魅狄,对纳奚好一点,她会给予你更多的回报,况且,你也不该责怪她。她的错误根源,只是太在意你。”

说完话,薇安在一个石桌旁的椅子上落座,恰逢有人回禀沙诺来了,便命人将沙诺请到此处。

魅狄告辞之前道:“我懂了,谢谢。”

“好好过日子。”薇安笑着目送魅狄走远。

沙诺走近期间,敛目打量薇安。她脸颊略显圆润,一头长发随意挽起,穿着颜色素净的长衣,腹部隆起,整个人看起来平和从容,别有一番韵味。

到了近前,他躬身施礼,“王妃召见属下,是为何事?”

薇安反问:“温妮还好么?”

沙诺想了片刻才道:“还好,日常训练很能吃苦。”

“那你呢?海琳娜要嫁你,你什么想法?”

沙诺道:“属下不需要有什么想法。”

薇安挑眉,“怎么说?”

“此事陛下与王妃于公于私不会同意,属下也无攀附王公贵族之意,是以,不需介意。”

这人倒是明白得很。薇安赌气道:“若是陛下与我同意呢?”

沙诺丝毫不显惊讶,“那属下唯有辞官谢罪一条路了。”

“…”

“…”

薇安真拿他没辙了,“这么说来,你也不在乎摩尔人的安危荣辱了?”

沙诺理智回道:“陛下早已有言在先,天下一家,各族无地位之分。”

薇安抚额,最终无奈笑道:“沙诺,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对吧?”

“不敢。”很明显,沙诺有些意外,“王妃何出此言?”

薇安有点忍无可忍了,把手里的扇子丢到他身上,“你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我问来问去的根本,不过是你能不能娶个好女孩儿,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一口一个王妃属下,跟我打的什么官腔!”

“王妃息怒。”沙诺这才恍悟,将扇子送回到薇安手里,温和笑道,“我也只是怕误人一辈子,才不敢轻言娶妻。”

薇安关切地道:“这么说,是还没入眼的人了?要是这样,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听了海琳娜的事,有些替你心烦。”

沙诺宽慰道:“不必劳神。我如今已算是位高权重,不需锦上添花,陛下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情,海琳娜的事,完全不需记挂在心。”

薇安白了他一眼,“好吧,你受得了整日里被她缠着,我有什么可记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