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玄女功的能耐比她想的强多了,但光是运转内力而不练武,就已经把桃花溪的琼浆玉液消耗太多,以至于冯蓁的身体内瓤子虽然变康健了不少,但外观并无多大改善。加上她挑食只爱吃菜,到现在初潮都还没来,好在这年月的人普遍都是十四、五六来初潮,她也就不显眼了。

不过眼下这情况冯蓁却不能游水过去,若她的桃花源能有空间功能就好了,装几套干净衣裳,游过去再换一身,就不会出丑了,现在可没那条件,她这模样也演不出什么湿身的诱惑。

冯蓁没有办法,只好在池边拣了几颗石子儿,往对面竹屋的葛纱砸去。

才砸过去,屋子里就有了动静儿,或者说是周遭的侍卫就有了动静儿,直接从两侧包抄过来,十几柄寒光闪闪的剑将冯蓁包围在了中心。

冯蓁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怎么又是女君你?你就不能走正门儿吗?”郑从舵无奈地看着冯蓁,做了个手势让旁边的侍卫放下了手中的剑。

冯蓁指了指对面的竹屋,“我来求见五殿下。”

萧谡,冯蓁还是见着了的。两个人这会儿就正坐在宽敞的竹坞上,一张雪白的蒲席,两个团垫,面向对面的竹林。

冯蓁跪坐在萧谡旁边,听得对面鞭子抽打在人背上的声音就不由抽抽,她视力太好,借着月光,能将对面那些侍卫皮开肉绽的背脊看得清清楚楚。

“你是长公主的外孙女儿,孤不好教训,但这些侍卫都是为你挨过。”萧谡冷冷地道。

冯蓁道: “其实殿下你是罚他们连我这样一个小女君都没看住,居然跑到你屋子外面来了对吧?”

萧谡瞥了冯蓁一眼。

“说实在的,我觉得你该感激我,我替你试出了这样一个漏洞,他们将来就不会再犯错。”

萧谡又瞥了冯蓁一眼,倒是看错了她。不过想想也是,能拿箭射杀贼子的女君,又如何会为眼前这一点点血而害怕。

“你这是来谢孤的,还是来气孤的?”萧谡问,“三更半夜把人吵起来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冯蓁定定地看着萧谡,“我是怕殿下你以为我不当真,所以虽然阿姐不许我来你府上,我还是翻墙出来了。我会报答你的,萧谡。”

冯蓁从天朝来,虽然知道这里直呼其名其实是十分无礼的,可她们那个世界,郑重的叫人名字才是敬重。

萧谡揉了揉眉心,“你今后别再翻墙出来,孤就当你报恩了。”

冯蓁在垫子上侧过身,朝萧谡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之后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殿下你在这里面究竟有没有起作用,不过我是说话算话的人,今日来就是特地跟你道谢的。”

冯蓁的郑重让萧谡有些吃惊,他其实并没有帮冯蓁,的确如她所说,那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她不过是送上门来欠人情而已。却不曾想,她一个小小女君,为了这一份诺言,又半夜翻墙走路过来。说不得叫萧谡看她也认真了半分,让他嘴里却道“能不说那前半句么?”

第41章 秦水劫(上)

冯蓁抿嘴笑了笑, 夜色下她的眼睛真的很美,映着天上的月光,流光溢彩,澄澈净美。

这样的小女君, 哪怕无赖又淘气, 也叫人很难生出多大的气来。“再有下次,孤不会再见你, 直接让人把你绑了送金吾卫去, 让长公主上门去领人。”

冯蓁朝萧谡吐了吐舌头, “殿下别忘了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小老鼠也有大用处的。”

萧谡摆摆手, 示意杭长生过来送冯蓁回去。

冯蓁赶紧道:“殿下, 我还想给你弹支曲子。”冯蓁说着就从背上将她背来的箜篌解了下来。

萧谡用大拇指刮了刮额角, “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不睡, 孤还要睡呢。”

冯蓁道:“你睡你的呀,殿下,我在你窗外弹就好。”

“我耳朵比较挑剔。”萧谡说得委婉。

冯蓁歪了歪头道:“我先弹片刻, 殿下若觉得不好,我立即就收手行吗?”冯蓁眼晶晶地看着萧谡,就差没开口求他了。

“孤觉得你不是来报恩的,这是来报仇的吧?”萧谡又刮了刮自己的额角。

“你赶紧进去睡吧。”冯蓁催促道。

萧谡却没动,盘腿坐在团垫上,“你还是赶紧弹吧。”这明摆着是即刻就要叫停的意思。

冯蓁其实对自己弹的曲子也没多少信心。那是桃花源里的白玉碑上今日才出现的一支曲谱, 她用箜篌试过一次,高昂处琴弦无法拔高,一拔高就会断弦,而低矮处,琴弦又无法转过那低沉。她琢磨着估计跟九转玄女功一般,需要以白息引导。

但箜篌又无法带入桃花源,冯蓁这才想到了萧谡,以他白息的浓郁度,足够她试着弹一曲了。她这是谢恩和薅羊毛齐头并进,两不耽误。

萧谡见冯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三口,又活动了一下手指这才满怀虔诚和敬意地将手放到了箜篌的弦上。瞧着倒像模像样,他不怀疑冯蓁的箜篌弹得不错,王公世家的女君从小琴棋书画都是有名家教导的。然则名师未必就出高徒,她们的琴艺娱乐娱乐还行,离真正的大家那就差太远了。

冯蓁呼吸着萧谡身上散发出的白息,再将那白息顺着筋脉引到指尖,轻轻地拨动了琴弦,仿似有水波从她身周涟漪荡漾开去。

春暖花开,碧波荡漾,人仿佛飘在春水里的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催人眠。

萧谡惊讶地睁开眼睛,朝杭长生比了个手势,后者立即搬了一张摇椅出来放到了竹坞上,萧谡仰躺进去,好不悠然。

冯蓁却是无所觉察,她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了“碧心曲”中,这曲子无疑和九转玄女功乃是绝配,一曲琢神,一舞调身。

至于曲子本身好不好听,已经不叫人关心,但凡习武之人,听其曲后,悟性高者就能知晓它的珍惜可贵之处,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去,心情郁结处似乎也叫人轻轻地抚摸平整了,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有豁然开朗之光,似乎连傻子都能多出一丝悟性来。

明明只是一支曲子,不过是听在耳里,却如此神奇地叫人神清气爽。

冯蓁忘情地弹到了月亮西斜,若非萧谡起身,她还不能从羊毛堆里爬出来。

“曲名为何?”萧谡问,这显然就是感兴趣的意思。

“殿下若是喜欢,我明晚再来给殿下弹奏。”冯蓁热切地看着萧谡,恨不能将这只肥羊圈养在自家的院子里。

“那你还是去金吾卫的牢房里弹吧。”萧谡道。

冯蓁耷拉了一下肩膀,感觉这人的自制力还真是惊人。碧心奏出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周遭的人听着都如痴如醉,却不想萧谡竟然能从中清醒过来。“曲名‘碧心’,我将曲谱写给殿下。”

当世箜篌的曲谱萧谡都很熟,据说他母妃当年就是凭借一曲箜篌而赢得圣宠的,且一直荣宠不衰,晋封贵妃而后宫独宠。

萧谡对贵妃没什么印象,她死后留下的宫人素娥道她心爱箜篌,有时候甚至会彻夜长弹,所以萧谡在乐器里也独重箜篌。说不得也是冯蓁的运气,她若拿出的是琴、笛,早就被萧谡给扔出墙外了。

“这曲子你在哪儿学的?”萧谡问。

“梦里仙人传授给我的。”冯蓁的回答那是随口就来。

萧谡扯了扯唇角,“你再不回去,长公主就该全城寻人了。”

冯蓁这才急急地提了裙摆往外跑去。

萧谡将曲谱交给杭长生,“让霜姬试奏一番。”

萧谡那边有没有人能将“碧心曲”弹奏出来,可就不是冯蓁会关心的事儿了。她和冯华近日回了阳亭侯府,因为蒋家那边开始走礼了,已经算好了日子,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来年二月里。

许是因为前段日子的冷落,蒋家这次纳征送来的聘礼十分贵重,其中光是黄金花冠便送了三顶,一顶嵌红宝石,一顶嵌碧玺,另一顶则嵌百宝,华美光灿。另外名贵绸缎也送了十箱,珊瑚树一盆,玉如意一双,黄金做的大雁一对等等。

黄氏笑道:“蒋家三郎纳征时,只怕也得比照这么办,那蒋家都要被搬空了。”

冯蓁凑到冯华跟前,“阿姐,你做衣裳时,我帮你弄呀,保证美美的,看得姐夫不眨眼。”

冯华好笑地打了冯蓁一下。

冯蓁继续道:“阿姐,你嫁过去后得嘱咐姐夫减减肥了,他那模样真是配不上你,要不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也得不着阿姐你的心。”

“就光会说人,你自个儿怎么不减减?”冯华掐了掐冯蓁腰上的肥肉。

“减,马上就要减了,外大母说中旬皇上就要去秦水河边避暑了,可惜你不能去。”冯蓁抱着冯华的手臂道,“说是要去两、三个月,咱们还从没分开这么久呢。”

冯华揉了揉冯蓁的头发,“你多陪着外大母一点儿,我见她近日身子都不太爽利,可不许顶撞她,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万事都得小心些。”

“保证不乱走,不乱跑。”冯蓁举起右手保证道。

冯华还待要开口,冯蓁又接着道:“凡事问过外大母才做,她不许的,坚决不做,怎么样?”

“小滑头,话都让你说完了。”冯华理了理冯蓁的头发,“等阿姐的亲事忙完了,就该忙活咱们幺幺的亲事了。”

冯蓁赶紧搂住冯华道:“阿姐,我要么坐产招婿,要么嫁给姐夫做小,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那就嫁给你姐夫做小吧。”冯华嘻嘻笑道。

冯蓁的肩膀瞬间就耷拉在了冯华的肩头,“阿姐,你欺负我。”

冯华将冯蓁的脑袋推开,“少想些有的没的。”

冯蓁没办法,只好道:“那你别给我相看那些高门子弟,我可受不了,最好是寒门学子,父母双亡就更好了。”

“你赶紧给我走吧,是想气死我不是?”冯华将冯蓁推出门。

秦水在上京西北,因为是帝辇出行,一路的车队拉了足足五里长,慢吞吞地走了六、七日才到秦水行宫。

城阳长公主自然不能住在皇帝的行宫里,但因为秦水乃是华朝皇室的避暑胜地,所以需要随驾的高门贵族基本都在秦水置了别业,长公主的园子叫“定园”,秦水地广人稀,所以这定园虽是别业,却也不比上京的公主府小多少。

七月的秋老虎热得可以在地砖上煎鸡蛋,烈日仿佛舍不得离开,要用最炙热的光来让世间的人都记住它的威力,让人们匍匐着恭送它离开。

冯蓁就日日匍匐在水里,教敏文凫水。这么手拉手,手扶腰的,虽然不如那几只肥羊,但冯蓁的桃花源还是富有得一片白生生的浓郁。可还是不够,她的小树苗如今已经挂果,九个小如珍珠一般的青色桃果高高挂在枝上,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冯蓁吞了口口水,直觉那桃果若是成熟,吃下去必定有惊人的效果。可惜白息不够,她必须得狠狠地薅一大把羊毛,才能将桃果催熟。而且岁月不饶人,冯蓁也到了该长个儿的时候了,这时候若是错过了,一辈子怕就得成矮冬瓜了。

可惜冯蓁把头发都快揪掉了,也没找出大薅羊毛的好法子来,她急得都想进宫给老皇帝当妃子了,可惜老头子还瞧不上她一个小豆芽。

那几只肥羊皇子到了秦水就不见踪影,听敏文说是打猎去了,男人的世界比女人宽广太多,自然也没有人会去惦记一个小女君。且他们都已指婚,也无需再对城阳长公主溜须拍马,自然就更不会登门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日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谁知午后阴云突然从天边卷来,顷刻间便是暴雨如注。

冯蓁和敏文便只能在屋子里玩升官图,看着池子里白浪翻飞,只道:“今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还挺有趣的。”

对百姓而言,可能导致洪灾的暴雨,在小女君们的眼里,也就是得趣罢了,丝毫没觉得背后有什么危险。

然则半夜时分,有内侍紧叩园门,进来时只道元丰帝晕厥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四位皇子今日去山中打猎,这会儿一个人都不见回来,而秦水河暴涨,谁也过不去,也不知他们安危,所以元丰帝才急得晕倒了。

真是不晕不行。元丰帝就这么四个儿子,说来也是奇怪,打从六皇子降世后,宫中只生了三个公主,便再无子嗣出生。若是四个儿子都出了事儿,元丰帝这一支血脉就后继无人了,如何能不急。

长公主赶紧换了衣裳,冒雨去了元丰帝的行宫。敏文原也要跟着去的,长公主却道:“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和幺幺一块儿呆着吧。”

第42章 秦水劫(中)

长公主这一走, 冯蓁就跟放风似的, 她又怕敏文为元丰帝胡思乱想,便拉了她、宜人并另一个侍女开始打马吊, 华朝自然是没有马吊的, 冯蓁特地叫人用木块做了一副, 又辛辛苦苦地跟她们说规则, 教她们如何打马吊。但因为有长公主在, 她也不敢放肆, 只有这会儿才敢大大方方地拿出来。

敏文夸道:“幺幺,你这脑袋瓜都怎么长的啊?这马吊怎么想出来的啊?”

冯蓁不敢居功, 只笑着道:“快摸牌。”狂风暴雨夜, 最适合马吊度日了。

只是敏文终究还是放不下元丰帝, 愁眉不展地道:“六哥他们也不知回来没有,会不会受伤啊?”

“殿下他们出去身边都带着不少侍从,想来没事儿的。”冯蓁道,她继续摸着牌, 只是摸着摸着, 忽然回忆起敏文嘴里的“受伤”两个字, 不由眼睛一亮。

若是随便哪个殿下受了伤, 再被她给找着了, 那岂不是可以随便薅羊毛?冯蓁脑海里立即就浮现起自己牢牢抓住某位殿下的手, 求他不要睡过去的画面,或者他一直昏睡不醒也行,真是怎么想怎么高兴。

“幺幺, 你笑什么呢?”敏文有些生气了,她急得不得了,冯蓁却还没心没肺地在笑。

冯蓁赶紧压了压唇角。

到了第二日,雨势虽然转小了些,可依旧没有停歇,冯蓁从翁媪那儿打听到一点儿消息,昨夜四位皇子一个都没回行宫。能派出去的人手全都派出去找去了。

敏文也再坐不住,趁着雨势小的时候,匆匆地回了行宫。

冯蓁踌躇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反正她有桃花源,哪怕遇到危险,也能躲进去。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给她的桃子攒够羊毛,她决定拼了,富贵险中求嘛。

冯蓁对着宜人交代了一番,便拿着雨具从后门溜了出去。她不担心宜人那儿会出什么纰漏,在西京时她和宜人交换身份的这套把戏都玩得炉火纯青了,何况冯华还不在,就更不会有人能戳破。

冯华是有男装的,在西京时做的,如今虽然长了些许个子,却还勉强能穿。因为秦水暴涨,舟楫不通,冯蓁不得不骑着马往下游跑去,绕了四十几里路才过到对岸。

可是才过了桥,暴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四周白茫茫一片,哪怕冯蓁有桃花源帮她作弊,她也找不出那几只肥羊的所在。不过她也不着急,别人都匆匆躲着雨,她却骑着马好似游山玩水一般。

这九转玄女功真的是好东西,冯蓁不由再次感叹。就她这么一点儿微末的功力,运转起来,就好似有一层薄薄的雾覆盖在了身体上,尽管大雨倾盆,她斗笠和蓑衣下的头发和衣裳依旧干干爽爽的。

晚上冯蓁就找个避雨的地方让马窝着,自己闪身进了桃花源,美美地睡上了一觉。心下越发对这种江湖女侠的做派感到舒服,想着等她薅够了羊毛,玄女功小成之后,以后不管嫁给谁,不舒服就给他打趴下,然后自己游山玩水去。

这厢冯小女侠一边骑马一边做着白日梦,却见山沟对面好似有人影跑动,她定睛看去,不由激动得发抖,那亡命逃跑的人正是六皇子萧诜。

萧诜身后追着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剑,还有一人持弓,正举箭对着萧诜的背心。

冯蓁心都提起来了,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便是喊,隔着雨声也传不到萧诜的耳朵里。当然她也没想着要救萧诜,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对付得了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刺客。她只但愿他们千万别把萧诜给弄死了,弄残倒是无所谓,她正好可以一路扶着萧诜薅羊毛。

瞅瞅,这还是人么?这良心也没谁了。

冯蓁夹了夹午夜的马肚子,往左边跑去,因为只有那边才有小桥可以过到山沟对面。等她重新缀上萧诜时,萧诜腿上业已中了一箭,不过那几名刺客已经不见踪影,路上冯蓁只见着了一具尸体。

萧诜躲在一块大石头后,正要把腿上的箭拔出来,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神情顿时发狠,将靴筒里的匕首重新握在了手上。

“六表哥。”冯蓁的声音透着雨帘传到了萧诜的耳朵里。

萧诜却没有任何惊喜。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君,此刻突然出现在荒山野岭,就在那些刺客逃走之后?萧诜再傻,也不相信这种巧合,所以屏息不语。

冯蓁又叫了一声,还是不见萧诜答应,她嘀咕着,“难道是晕倒了?”

只是冯蓁的脚才迈出去半步,就被窜出来的萧诜一把扼住了脖子,匕首也横到了她的脖子上,冯蓁吓得连连尖叫。

萧诜左等右等也不见有刺客重新出现,这才放开了扼住冯蓁脖子的手,凶神恶煞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冯蓁心想坏了,她这是为羊毛昏了头,压根儿就没想到萧诜会怀疑自己。因为出来时她本就没料到会有人刺杀萧诜,顶多就是梦想哪个皇子能滚到什么悬崖底下,摔断腿什么的,她就可以好人做到底,若是摔个半身不遂什么的,她也不介意一辈子拉着他的手。

“秦水河暴涨,你们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我……”冯蓁的声音有些发抖,然后顿了顿,找回平静后道:“我就出来找你们了。”

“姑祖母都不拦着你吗?”萧诜将信将疑地道。

“你们一个都没回去,皇上急得病倒了,外大母深夜进宫去了。”冯蓁道。

萧诜看着冯蓁,她的斗笠早就摔到了路边,雨水如泼一般浇在她脸上,他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君冒着山洪的危险出来找人。可他即便不信,此刻也再没其他力气了。

萧诜往后晃了晃,手摸到腿上的箭支,道了声“毒”,人就晕了过去。

冯蓁赶紧上前扶起他,又看了看他的腿,中间的部位肿得老高,乌黑一片,她对毒也是束手无策,更不知毒性几何,只但愿萧诜别就这么死了,这可是她最好薅的一只肥羊了。

“殿下,殿下。”冯蓁重重地拍了拍萧诜的脸,可他始终不见醒。

冯蓁着急地四周看了看,害怕那些刺客再来,不过眼下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以口为萧诜吸毒是不可取的,对他没用不说,但凡冯蓁自己嘴里有个溃疡,她自个儿就先去了。

冯蓁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九转玄女功,她从萧诜的衣摆上撕下几块布条,在他腿上的伤口上方牢牢地扎紧,这才憋着一口气,将萧诜腿上的箭拔了出来,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这会儿流血还有助于把毒素排出来。

冯蓁再将手放到萧诜的伤口上方,拉着萧诜的手,开始运转起九转玄女功引导龙息。或许天家真是天之子孙有龙神庇护吧,那玄女功竟真的将萧诜中的毒借着血水排了干净,伤口附近的颜色恢复了正常的惨白,只是萧诜失血过多,一直不见醒。

雨下得越来越大,冯蓁四处看了看,也没找到避雨的地方,想着应当把萧诜扶到马背上才好,先前她来的地方有一处山凹似乎能避雨。只是她一个小女君哪儿有气力能将萧诜这么个大块头弄上去啊?

冯蓁正愁呢,低头瞥了瞥怀中的萧诜,手上掂了掂,怎么感觉有点儿“举重若轻”的意思?待冯蓁将萧诜轻松推上马背时,才不得不长叹一声,别人若有类似桃花源这种空间,都变成了一朵娇花,搁她身上倒好,突变成女汉子了。

冯蓁打了个冷颤,她才不要当什么女汉子,心下不由默默提醒自己,可不能泄露自己力大如牛的事儿。因为当娇花肯定比女汉子受宠。

不知过得多久,萧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眼前白团团一片,什么背景都模糊不清,唯有脚边抱膝坐着的冯蓁乃是世间唯一的色彩。

萧诜动了动手指,却发现他的手正被冯蓁紧紧地抓着。他这一动,冯蓁自然就抬起了头。

“你醒啦?”冯蓁的语气里充满了惆怅,这人醒得也太快了吧?她羊毛都还没薅够呢。

明明是惆怅的语气,大约被淋了雨,听在萧诜的耳朵里就成了满满的担忧。

萧诜勉强撑起身体,才发现这是一处山壁,微微内凹,冯蓁将斗笠和蓑衣都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却抱膝蜷曲着坐在雨里。

“幺幺。”萧诜的声音沙哑得像瓦片刮过石板。

“嗯。”冯蓁依旧握着萧诜的手,回答得很是温柔。

“孤腿上的毒……”

“我给你吸出来了,别担心。”冯蓁早想好怎么回答了。

这时的人倒是挺相信以嘴吸毒的事儿,遇到被蛇咬伤时,时人也会这么做。然其中的危险性萧诜却是知道的,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冯蓁会为他不顾性命。

“幺幺。”萧诜又唤了一声,他的视野里依旧是模糊一片,唯有冯蓁那么清晰。

“嗯。”冯蓁又柔柔地应了一声。

冯蓁浑身透湿,好在她本来就没发育,前后都是平板,叫人没什么可遐想之处。额发贴在脑门儿上,水流顺着它往下滴,很是狼狈。

可萧诜看着她,却觉得她眼睛美得像深秋倒映着漫山枫叶的湖水,色彩层叠,静谧幽清。圆圆的脸蛋好似银月,叫人看着就心里美,嘴唇也生得好,饱满莹润,唇角弯弯,未语先笑。即便肤色黑了些,也黑得像糖色,甜甜的。总之是,怎么看都觉得顺眼。

两人就那么无声地坐了会儿,萧诜才反应了过来,“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冯蓁点点头。

只是早在中毒之前萧诜就受了伤,箭伤又放了那许多血,虽然强撑着走了两步,但旋即就又晕了过去。冯蓁倒是乐得他昏迷,双手拖着他放在了马背上,夹了夹马肚往回走,若非因为萧诜的伤势,冯蓁还真想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走到天荒地老。

可惜一路都没再见其他皇子,否则一起薅一薅羊毛多好。

第43章 秦水劫(下)

冯蓁正遗憾呢, 却感觉自己胸口的桃花瓣微微热了起来, 这在凉凉的倾盆大雨里最是明显,因此赶紧打起了精神, 四处打量, 绕过山湾, 冯蓁就看到了山坡底下的草丛里露出的一双腿, 白息萦绕。

冯蓁惊呼了一声, 从马背上跳下去, 也顾不得安危就匆匆跑下了山坡,这么浓郁的白息, 不是萧谡就是萧证。

翻过来一看正是三皇子萧证, 他背后被人砍了一刀, 血肉都翻出来了,冯蓁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活着,但浑身烫得厉害。她瞅了瞅四下无人, 就双臂连拖带拉着萧证走上了山坡, 把他和萧诜一块儿放到马背上。

天黑下来之前, 冯蓁总算找到了一处山洞, 她的野外生存能力基本为零, 钻木取火是别想了, 只期望明天天能晴开来,路上虽然遇到过几拨人,但冯蓁都躲开了。萧诜中箭, 萧证被砍了一刀,她也分不清哪些是内奸、刺客,哪些是侍卫,所以只能自己带着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往回走。

山洞里冷得惊人,冯蓁也不知萧诜两人何时能醒,不敢躲进自己的桃花源,也不舍得躲进去。她左手拉着萧诜的手,右手拉着萧谡的手,满脸都是幸福。

这羊毛薅得真是太爽了,简直是美梦成真。冯蓁左拥右抱地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淅淅沥沥的雨停后,三皇子萧论动了动眼皮,他想过自己醒来时可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能比眼前的情形更诡异。

老六萧诜就躺在他旁边,他二人中间隔着个城阳长公主的小外孙女儿,这女君怀里搂着他和萧诜的手,还搂得贼牢实,萧论随便这么一抽手,恁是没抽出来,这得是有多冷啊,拿他和萧诜的手臂取暖?是不是稍微不太讲究了?

不过萧论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知道完全没有条件取暖,是以也就没多想了,只是又抽了抽手。

“别跑。”萧论听得睡得酣甜的冯蓁嘟囔了一句,然后使劲儿挠了他一把。

冯蓁正在梦里放羊呢,四只大肥羊,白白胖胖毛还多。她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抱了两只羊在怀里薅薅。结果一只羊不听话地要反抗,她不得不挠了一把。

就这动静儿,萧诜也醒了。他晕倒前也想过自己醒来的情形,但绝对没眼前的这么滑稽。

萧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坐在旁边,冯蓁死死地抓着他两人的手睡得直流口水。

“三哥,什么情况啊?”萧诜低声问,然后用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傻大个儿就是傻大个儿,光有一身蛮力,丝毫不如萧论那般温柔。所以他一抽手,手就出去了。

冯蓁在梦里丢了一只肥羊,当即就哭了,哭嚷着“我的羊,我的羊,我的羊丢了。”手在半空中乱薅,人也跟着醒了过来。

冯蓁一睁眼就看到“深情对视”的两兄弟,再一瞥天色,不由恼怒,“怎么天没亮,你俩就醒了呀?”

“幺幺,这怎么回事儿啊?”萧诜指了指三皇子萧论。

冯蓁没好气地揉了揉后脑勺,睡得不好浑身都疼,“哦,昨儿我见三殿下……”

冯蓁把自己怎么发现萧论的事儿说了一遍。

萧论道:“哦,这可真巧,幺幺你一个人先找到了六弟,又发现了孤。”

这“一个人”可是关键,他们两天未归,宫中必然排出大量侍卫来寻找,别说是下大雨了,就是下刀子,那些侍卫也会出来,可偏生侍卫没找到他们,冯蓁一个小女君却一下找到俩。

这情形,谁能不怀疑?

萧诜见不得萧论怀疑冯蓁,他跟冯蓁单独待过,知道若是她有歹心,他现在就不会活着了。“幺幺是担心我们……”

只是萧诜的话说了半截,就打住了。后半截好像被猫吞了一般,萧诜不再说话反而死死地瞪着冯蓁。

当冯蓁说是担心他们所以一个人奔出来找人时,萧诜是将信将疑的,不过彼时冯蓁嘴里说的是“你们”,他自己把“们”给省略了,只觉得冯蓁是为了他才不顾危险地跑出来的。

可这会儿看着萧论,萧诜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笑话,说是长公主的小外孙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跟萧论说“我心悦你”的话。

那时候萧诜也只当是笑话,觉得冯蓁真是孩子气,而且毫无自知之明,谁能看上个小胖墩儿啊?但这会儿,冯蓁救了自己,居然还救了老三!

还救了老三!

萧诜脑子里立即脑补了许多,冯蓁带着他一路辛苦地找萧论的画面,他瞪大了一双杏仁眼侧头看向冯蓁,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一般,“你是为了老三才出来的么?”

三哥,萧诜也不叫了,直接没大没小地喊起了老三。

冯蓁看看萧论,又看看萧诜,感觉萧诜像是在吃醋,他的胃口还真好,不管是不是他的醋都要喝一壶,搞得她跟他好像有什么似的。

“我是为了你们,你们。”冯蓁和稀泥地道。

“什么你们?”萧诜瞪着冯蓁,希望她能聪明点儿,赶紧改了,否则他一个皇子难道还会上赶着喜欢个前面后面一样平的小胖子?

萧论看得额角抽痛,萧诜不是一向只喜欢美人的么,怎么跟个胖丫头搅上了?胖丫头还为了他,或者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救人?

尽管萧论不太想相信这种巧合,但冯蓁已经被他查得底朝天了,她在西京射瞎贼人眼睛的事他也知道。这女郎为了亲近老六,连不会射箭的谎都撒出来了。至于冯蓁对自己所做的表白,萧论也没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