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闹哄哄的金雁池在这一瞬间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直到太熙帝落座,众人才直起身,池边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我眼睛有些不中用了,你们看看,皇上身边坐着的是不是贤妃娘娘?”肖夫人朝何敬道。

何敬和冯华闻言都伸长了脖子朝帝台看过去,虽然远远地看不清脸,但看来娇小的身姿就知道绝对不是皇后娘娘冯蓁。因为冯蓁虽然窈窕纤瘦,却十分高挑,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出大半个头。

“君姑,是贤妃娘娘呢。呀,连淑妃娘娘都坐在另一边儿的,离皇上可远着呢。”柳氏因为娘家没落如今为求自保对肖夫人可说是言听计从,各种投其所好。

“这样的日子,皇后娘娘都没来么?”肖夫人道,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柳氏凑上前道:“上回谢家的十三哥儿满月,我听见刘夫人私下在跟平阳长公主说废后的事儿。”刘夫人就是安平伯夫人,这安平伯是顺太后的哥哥,萧谡继位后给他晋封的。

肖夫人惊讶地看向柳氏,“你怕不是听错了吧,这大婚才多久啊?”

柳氏低声道:“我也是这样想呢,怕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听错了已经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废后”这两个已经进了大家的耳朵,众人的心里。每个听见的人吃惊的都不是“废后”,而只是惊讶于冯蓁这皇后才当了没几天。

肖夫人扫了一眼冯华,然后瞪向柳氏道:“以后道听途说的事儿,就别拿出来讲了。”

柳氏也看了一眼冯华,然后别有深意地“哦”了一声。

若真是废后了,冯华这不能再生蛋的母鸡,日子怕也是到头了。

柳氏算是眼看着冯氏双姝名动上京,像是最灿烂的烟火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可转眼就要凋落了,真是让人唏嘘呢,柳氏啧啧。

冯华没留意柳氏的眼神,不过即便看到了她也不在乎,她只是眼睛愣愣地看着帝台,思绪却飘回了西京。

西京那些年,年年她都带着冯蓁去看划龙舟的,就像现在带着五哥儿看龙舟赛一样。小孩子就喜欢这种新奇热闹的,冯蓁也不例外。

冯华还记得第一次带冯蓁看龙舟的时候,她才五、六岁,那天她一个劲儿的拍手,一直“哇塞,哇塞”地叫着。结果就是眨眼的功夫,回头就不见了冯蓁,吓得冯华当时就哭了,那时候她也才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呢。

后来才发现冯蓁仗着身子娇小,穿过人群跑到河岸边去了,可吓得人够呛。不过打那之后,她们每年都去西河边看赛龙舟的。

冯华的眼睛有些发酸,想起往日的欢笑,再对比今日的境地,如何能不心酸。难怪小时候,冯蓁就讨厌嫁人,也讨厌自己嫁人。每次一提起上京的亲事,她就撇嘴。

冯华想起那时候她还跟冯蓁开玩笑呢,说“这么不喜欢嫁人?那若是给你做皇后呢?”

冯蓁夸张地皱了皱脸,“那我更不嫁人了。后宫那是什么地儿啊,就是个关鸟的笼子,要在巴掌大的地方圈禁一辈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做皇后呢,做太后我都不稀罕。”冯华知道,自己这妹妹一向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的。

长公主在世时也时常说,就冯蓁那脑子和那嘴巴,最好还是低嫁,有娘家护着兴许还能平安一辈子,否则……

如今看来,还真是一语成谶啊。

“阿母。”五哥儿在冯华的脚边拉了拉她的裙子,也打断了西京的岁月。

冯华矮下身子将五哥儿抱起来,嘴唇贴着他的鬓角低到几近无声地道:“五哥儿,阿母就只有你了。”

端午节的热闹之后,“废后”两个字就好像隐隐地挂在了所有人的嘴边,每个人看到冯华眼神都带着怜悯、可惜,转头窃窃私语,一见她走过来,又都纷纷闪开了,仿佛她身上带着天花似的。

冯华扯了扯唇角,是了,废后是个什么下场,她娘家又是什么下场,大家心里都清楚。城阳长公主不在了,谁也护不住冯蓁,也护不住冯华了。

原本冯华这个出嫁女不一定会被废后连累的,可谁让她不能生了呢,又与蒋琮形同陌路,肖夫人十有八九会让蒋琮休了她,理由么,大不了强按一个“红杏出墙”给她。

第109章 崩塌兮(上)

端午的热闹之后, 如今上京城最让人瞩目的就是谢淑妃、蒋贤妃即将出宫省亲的事儿了,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元丰帝一朝, 也就当初的苏贵妃和后来的德妃省过亲, 两厢一对照,蒋贤妃约莫就有了点儿苏贵妃当年的盛宠架势了。

蒋寒露的亲爹在柳州,所以她省亲自然是回她大伯父蒋太仆府上。

肖夫人看着蒋寒露有些心疼地道:“娘娘瞧着倒是清瘦了。”蒋寒露入宫前是个圆脸女君,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如今却是瘦得下巴都尖了。

蒋寒露噘噘嘴道:“哎,如今宫里就时兴这么瘦,俞昭仪一曲‘流水’,可是饿坏了不少人的腰呢。”

“她是她, 娘娘是娘娘,她那样低贱的出身怎么能跟娘娘比。按我说,胖些才是福气呢。”肖夫人道。

蒋寒露甜甜地笑了起来, “是呢, 皇上也是这么说的。”

肖夫人见蒋寒露如此甜蜜的模样,心就放下了不少, 毕竟以前她是独宠,如今多出个俞昭仪来,她怕蒋寒露太单纯不是俞昭仪的对手。

是以, 肖夫人也有意在这事上提点蒋寒露几句。

蒋寒露却是一副听不进去的模样, “才不会呢。大伯母你知道吾生辰那天,皇上同吾说什么了吗?”

肖夫人凑趣地笑道:“说什么了呀?”

“皇上他……”蒋寒露话说到一半忽然看了冯华一眼。

“二嫂,你是皇后娘娘的阿姐吧?”蒋寒露突然转了话题。

冯华回了声“是”。

“你比她大许多么?”蒋寒露问, “你俩瞧着倒不是很像呢,皇后娘娘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你也喜欢打马吊么?”

冯蓁因为聚众赌博的事儿被罚去了六宫之权还禁足一月,到现在都没脸踏出昭阳宫一步的事儿,圈子里早就传遍了。冯华这会儿被蒋寒露一问,整个人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透心的凉。

“回贤妃娘娘,幺幺她小时候不打马吊的。”冯华道。

蒋寒露笑了笑,“这么说是进宫才开始打的?”

“妾身不知。”冯华是真不知道。

蒋寒露笑了笑,“听说你生的五哥儿玉雪可爱,不如抱来让本宫瞧瞧。”

冯华应了是,知道这是为了支开她说话,所以毫不留恋地转身出了门。

肖夫人道:“哎,皇上估计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是这样的德行,否则定然不会……”

这话似乎刚好挠中了蒋贤妃的痒痒肉,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嗯,大伯母吾生辰那天晚上,皇上问吾要什么,吾……”

蒋贤妃说着还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吾说,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做皇上的妻子。”

肖夫人和旁边听着的柳氏、何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蒋贤妃在皇帝跟前这么敢说。

“那皇上说什么了?”肖夫人赶紧问。

蒋贤妃笑道:“皇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斥责吾。”

肖夫人微微地张大了嘴,也就说皇帝真的有心废后?否则蒋寒露说出这样的话,皇上就是再宠爱她,也得表个态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废的,除非是皇帝愿意。

何敬的心沉了沉。尽管蒋贤妃如果上位做皇后的话,对蒋府对她更有利,但想起冯蓁她心里有些沉重,那样的人为何竟落到了这般地步?

冯华抱着五哥儿走进院子时,正好遇到何敬出去。何敬见到她,将脸撇到了一边,没任何招呼就走了,对冯华她如今是有些看不上的。

冯华的脚步顿了顿,吸了口气,把眼泪咽回去这才带着五哥儿进了门。

蒋贤妃随意地看了两眼,连说句 “五哥儿生得真可爱”之类的场面话都没有,对冯华的排斥那是显而易见的。

贤妃省亲之后,天气太热,人的脚也就都消停了下来,唯一在嘴皮子间隐隐流动的就是“废后”二字了。

听说朝中已经有御史上折子要求废后了,就为冯蓁聚众赌博的事儿,很好的由头。折子萧谡都留中不发,却也丝毫没有斥责御史的意思。如此一来,很多人就觉得自己摸准了皇帝的脉,争先恐后地要管帝王的家事。

冯蓁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艰难,已经许久没人见过她了,冯华也许久没听见别人嘴上挂着冯蓁了,好像她已经死了一般。

肖夫人和柳氏嘴里,如今成日就是蒋贤妃的故事,比如蒋贤妃养了只猫,猫抓破了俞昭仪的手背,俞昭仪叫人弄死了那只猫,结果转眼俞昭仪就成了俞充容。

不过俞昭仪会跳舞,还会弹琵琶,一曲“蝶灵”,竟然又复宠了。

柳氏道:“管她弹什么呢,还就是个玩物么,给贤妃娘娘提鞋也不配,君姑,今年冬至大典,皇上真的让贤妃娘娘主持么?谢淑妃和太后娘娘不反对么?”

冯华的脸色一白,冬至大典,所有命妇都要进宫朝贺,贺的本该是皇后,皇后还在呢,怎么就变成了贤妃主持了?

然则所有人似乎都没觉得皇后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担心太后反对。

“太后又不是皇上的生母,谢淑妃不得宠也没法子啊。”肖夫人笑道。

柳氏看了一眼冯华,“娣妇,听五哥儿咳嗽得厉害,你早些回去看看他吧。”

冯华应了是,知道柳氏这是故意支开自己。

不过她以为支开了自己,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么?冯华冷冷地想着。

晚上秋实就在冯华耳边禀道:“少夫人走了之后,大少夫人和夫人在说废后的事儿,如今连郑太傅都出来说话了。”

郑太傅,就是当初萧谡的老师,和冯蓁相亲的郑十三郎的爷爷。萧谡登基后,将他封了太傅,虽然没什么实职,但地位却很高。

冯华的心沉了又沉。“还有别的么?”

秋实有些支支吾吾,但最终还是被冯华逼了出来。肖夫人似乎在给蒋琮相看贵妾。

冯华扫了秋实一眼,讽刺地笑了笑,哪里是相看什么贵妾,只怕是在相看新媳妇才是。皇后一旦被废,蒋琮怕就要休妻了。

冯华正想着呢,就见蒋琮踏进了院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蒋琮很快就撇开了头,大步地往后院走去。六哥儿的脚步声已经“咚咚咚”地迎了过去,冯华看见蒋琮将他抱了起来。

屋子里还有个五哥儿呢,蒋琮却似乎早忘记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冯华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只觉得有些荒唐,她竟然为了这样一个男人,那样毫不留情地伤了冯蓁。

冯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若不然她也不能在双亲过世自后,独自带着年幼的妹妹在西京把整个家给撑起来了。

不管她和冯蓁怎么闹,那都是亲姐妹,在外人眼里她们是到死都分不开的关系,所以她的局要解开,就必须帮冯蓁把局也解开。

“你要进宫?”肖夫人有些诧异。

“是。”冯华直言道,“冬至将至,我想进宫看看幺幺。”

肖夫人挑挑眉,“怎么突然想起要见她了?”

“她是我的妹妹,如今许久不见,所以有些惦记。”冯华道。她也是没有办法,没有肖夫人同意,根本就没人能帮她把牌子递进宫去。宫里如今是蒋贤妃掌管六宫,她不同意,冯华就见不着冯蓁。

想想还真是讽刺呢,皇后的阿姐要见皇后,却还得贤妃同意。

“我不同意。”肖夫人沉下脸道,“二郎媳妇,如今是什么情形,你看不清楚么?咱们家不能跟皇后牵连上任何关系。”

“可我跟她是亲姐妹,如何能没有关系呢?”冯华轻声问。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帮皇后争宠么?”肖夫人道,“你还是歇了你的心思吧,只有贤妃娘娘做了皇后咱们家才能好。”

冯华起身跪到肖夫人面前,“君姑,求你了,若是幺幺真要被废,或许这就是我最后见她一面的机会了,你就让我见见她吧。”

肖夫人丝毫不为所动,冷眼俯视着冯华,“二郎媳妇,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心狠,但是我们家绝对不能跟废后牵扯上关系。你跟她不是早就形同陌路了么?还惦记着她那样的贱货干嘛?”

冯华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肖夫人,皇后还没废呢,她就这样明晃晃地骂冯蓁贱货了么?可是她们心底都很清楚,当初那件事根本就不是冯蓁勾引蒋琮的。

“难道不是么?你还不懂么,二郎媳妇,要不是她有那样的名声,就冲着她那张脸,难道还不能得宠?”肖夫人道。

“幺幺没有勾引蒋琮。”冯华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的眼泪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的就淹没了她的眼睛,“她没有。”

肖夫人以前其实挺喜欢冯华的,可从那件事之后真的是厌恶起她来了。尽管冯华是为了她儿子,但是看着也是有些寒心的。所以她一边做着跟冯华一模一样的事情,却也一边看不上冯华。

“是啊,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的是她跟晋王的事,她还在孝期呢就跟晋王亲亲我我,皇上受不了是自然的。”肖夫人道,“这难道还不是贱货?”

既然如此,那么皇帝又为何娶冯蓁为后呢?

以前还有人问,现在么也没人在乎这个问题了,她们在乎的只有萧谡何时废后。

“君姑,让我进宫见见幺幺吧。”冯华依旧还跪着。

肖夫人看了半晌,阴冷地道:“不行,只要你还是蒋家的儿媳妇就不行。”

这话冯华听明白了。其实她早就不想当蒋家的儿媳妇了,可是身为人母,她还有五哥儿,所以她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不再开口。

“起来吧,看在五哥儿的份上,我饶了你这一次,以后别再提这些事。”肖夫人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希望冯华赶紧从她眼前消失。

冯华麻木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终究还是站起了身。

这个冬天特别冷,九月里就下了第一场雪,进到十月里就没见过太阳,雪渣子钻进了人的骨头缝里冻得你打寒颤,哪怕穿着锦裘,也是手脚冰冷。

何敬走进屋子的时候,冯华正在给坐在榻上裹成小棉球的剥核桃吃。小时候冯蓁也爱吃核桃、榛子之类的,说是补脑子。

冯华手里拿着细巧的小银锤正一锤一锤地敲着核桃皮,眼前浮现的却是当时冯蓁守在她身边巴巴地望着核桃的样子。

一个走神,小锤子敲在了手指上,冯华疼得直吸气,眼泪也不值钱地冒了出来。

“二嫂这是怎么了?”何敬走进来就见着这一幕。

第110章 崩塌兮(中)

冯华有些惊讶地看着何敬, 不知她怎么会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来往了的。人进来了, 也没个丫头通报一下,她这院子如今除了秋实,其他的人都快跑光了, 然则即便是秋实,心似乎也不在了。冯华想起了去了的有实, 心里涩涩的。

“没事,刚才不小心砸着手了。”冯华慢慢地将手指放到嘴边吹了吹,

何敬搓了搓手,“你屋子里怎么这么冷啊?”只是话才问完她脸上就露出了尴尬之色。

冯华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人落魄了便是卑贱的奴仆也能欺负你。

何敬叹了口气, 坐在榻上逗了逗五哥儿。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只“咯咯”地笑着。

“找我是有事么?”冯华问。

何敬看了看五哥儿,有些不忍心说出接下来想说的话。

冯华给五哥儿戴上了一顶小老虎帽子, 帽耳朵垂下来刚好挡住小孩儿的耳朵, 她又塞了一个拨浪鼓给五哥儿玩, 把他的脸侧向了另一方, 但却一直没有叫人把五哥儿抱走的意思。

她,不放心。

何敬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废后的事儿闹得挺大的, 我大母进了一趟宫, 皇上说……”

冯华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说,皇后没有废只有死。”何敬自己是屏着气儿说完这句话的。

冯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生怕哭出声来让五哥儿瞧见了。

“为什么?”冯华哽咽着道。

“不是为了蒋贤妃,是,卢梦回来了。”何敬艰难地道。说实在的蒋寒露得宠的时候,何敬并没觉得真能威胁到冯蓁,这皇后又不是娶着玩儿的。就蒋寒露那样子给冯蓁提鞋都不配。

但,卢梦不一样。

“卢梦?”冯华没听过这个名字,有些不解。

“就是那位真正的卢家女君。”何敬道,如今太熙帝的第一位未婚妻。

冯华惊讶得连哭泣都忘了,“她,她不是……”

“你还不懂么?当初是皇上费尽心机保下了她。”何敬道。

冯华愣了良久,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难怪啊,看来幺幺只有死路一条了。”

卢梦,那是和城阳长公主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那才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对上她不仅冯蓁,她也活不了,冯华心想。

何敬走时,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但终究还是没再说话。

冯华知道何敬的意思,她想说的是让自己为五哥儿考虑考虑,五哥儿姓蒋,如果没有她这个母亲,五哥儿就能平安活到长大。

这一日里冯华感觉自己哭得已经没有眼泪了,才见着蒋琮从外面回来。这两年来他们夫妻平日只会透过窗户互看一样,就各自撇开头的。

但今天,冯华抱着五哥儿走了出去,站着阶梯上唤了声,“二郎。”

蒋琮停住往后院去的步子,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冯华,有些惊讶。

冯华走过去将五哥儿递给蒋琮,蒋琮愣了片刻伸手接了过去。

“我答应君姑同你和离了,五哥儿。”冯华撇开了头,不愿叫蒋琮看到自己眼里的泪花,“五哥儿也是你的儿子,今后就托付给你了。”

“华儿。”蒋琮愣了半日才喃喃地唤了一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却一句挽留也没有。

冯华这一次是真的哭了,男人总是比女人更狠心。

肖夫人很高兴,她并不愿意在冯蓁被废后处置冯华,那样会显得蒋家太薄情,冯华这样识趣,她如何能不欢喜。

但即便这样,肖夫人也没为冯华递牌子进宫去见冯蓁,她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都和离了,她跟蒋家就没了关系,就不该由蒋家递牌子了。

冯华去了桂花巷的“承恩侯府”。

城阳长公主死后一年,长公主府就被朝廷收了回去,另赐了桂花巷的一座宅子给苏庆。承恩侯府也不是苏庆的,而是他那过继的儿子的。说起来这也是一笔糊涂账,但却无人过问,冯蓁从进宫起就没得过宠,谁都看得出来太熙帝不待见城阳长公主的旧系。

因为城阳长公主的旧系当初参与了晋王宫变,之后被太熙帝血洗了一通,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唯一可怜巴巴地夹着尾巴活着的就只有承恩侯府了。

戚容知道冯华和离时也没多惊讶,“回来就好,你安心住下吧。蒋家容不得你,这里就是你娘家。”

冯华没想到戚容能说出这番话,心里的凉意总算少了一丝。冯家那边她也让人去说过一声,但黄氏至今也没回过一句话。

“表嫂,我想进宫见一见幺幺,行么?”冯华道。

戚容看了看旁边的翁媪,翁媪点了点头。

“女君进宫去劝劝皇后也好,她同皇上,哎,你让她别再跟皇上怄气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她……”翁媪又“哎”了一声。

“幺幺是在跟皇上怄气么?”冯华完全不知道。

“其实幺幺跟皇上是有些感情的,当初皇上对她也上过心。只是她……”翁媪看着冯华道,“只是那件事之后幺幺变了很多,见着谁都没有好话,长公主在世时,她就屡屡顶撞,便是对皇上,她也,她也没客气过,再深的情分都经不起这样耗的。”

“是啊,你进宫劝劝幺幺也好,你是她阿姐,她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戚容道。

这当然只是戚容一厢情愿的想法,冯华没有反驳,否则她恐怕就见不着冯蓁了。

戚容递了牌子进宫,三次都被蒋贤妃给打了回来,只道是皇后谁也不见,然而至于是不是冯蓁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还是戚容求到了平阳长公主跟前,有何敬帮着说话,平阳长公主才带着戚容、冯华一同进了太后的慈安宫。

蒋寒露有些委屈地面对太后的质问,“太后娘娘,不是臣妾拦着不让皇后娘娘的姐姐去昭阳宫,而是皇后娘娘已经数月不见人了,谁去了都只能吃闭门羹。”

这话却也不是蒋寒露编的。

太后看向冯华道:“贤妃却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自己去试试吧,见不见只能皇后说了算。这宫里就是哀家,她也是说不来请安就不来请安的。”顺太后这话就很有抱怨的意思了。

冯华却是没想到,冯蓁竟然连给太后请安都不去。

戚容有些担忧地看着冯华,她也听出来了,这宫里就没有一个人对冯蓁是满意的,所有人都在盼着她遭殃。

昭阳宫中,冯蓁正趴在榻上,享受宜人的精油按摩。这是她自己养的花提炼出来的,手法也是冯蓁培训出来的,这比用小木锤敲腿可舒服多了。

“娘娘,冯家的华女君求见。”小太监在门外禀道。

宜人的手顿时就停住了,冯蓁缓缓抬起头,“刚才他说什么?华女君?”冯蓁有些疑惑,能在宫里伺候的人可不会轻易把人的身份说错。

“奴婢也听的是华女君,冯家的。”宜人帮冯蓁确认了一遍。

冯蓁缓缓地坐起身,“让她等着吧,我换身儿衣服。”说起来冯蓁都有许久没认真穿戴过了,平日在宫中,她都是上衣下裤,外面裹件袍子,既宽松又舒服,如今要见人,就得一件一件地穿戴起来,心里觉得甚是麻烦。

冯蓁已经完全适应“不见人”的生活了,这才叫生活嘛。

一时宜人将冯华领了进来,冯华也没朝着冯蓁行礼,两人就无言地对望着。

冯蓁感觉冯华憔悴了许多,脸估计很久没保养了,虽然年轻,才二十二、三岁,但看着竟然有二十五、六的沧桑了。脸色很白,没有血色,一瞧就不健康。眉间隐隐有一丝因为经常蹙眉而形成的褶子,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的日子很不舒心。

甭管冯华穿得多整齐、多华贵,头上戴的红宝石头面有多耀眼,可也掩盖不了那种行将腐朽的气息,然则她才二十出头呢。

这就是婚姻,冯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冯华在蒋家的日子不会好过,要不然也不会想着进宫了。不过她如今可帮不了她什么。

冯华也在看着冯蓁。她没梳发髻,满头秀发就辫成了两根松松垮垮的辫子垂在两侧,这种辫法冯华从没见过,她不知道究竟是这种辫子太好看,还是因为这是冯蓁的辫子所以才好看,总之她看起来水润润、粉粉嫩嫩的,气色好似刚成熟的林檎果,粉润柔浥。

尽管早就失了宠,可她到底是皇后,昭阳宫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冯蓁身上就穿着三月暮春的薄裙,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好似依旧是那个未出阁的受尽娇宠的女君。

这样子哪里有废后的影子?

“你来干什么?”冯蓁开口问道,她可没精神跟冯华在这儿罚站,算时辰她差不多该进桃花源给她新种的白菜浇水了,还得修炼九转玄女功,生命就在于运动。

“听说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冯华冷冷地道。

冯蓁张了张嘴,心里嘀咕着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她要死了?

冯华看见冯蓁这蠢样心里就来气,看她的茫然就知道她还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你是不是觉得仗着你那张脸,皇上就不会杀你?”冯华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道,卢梦回来了。”

“卢梦?”冯蓁虽然不知道卢梦是谁,但是“卢”这个姓还是给了她一些心理阴影的。

“就是当初那位真正的卢家女君。”冯华道。

这样一说冯蓁就懂了。她的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然后又缓缓地抿了起来,低声嘀咕,“我说呢,萧谡那混蛋怎么突然这样对我,原来是老情人回来了。”

以前所有想不通的地方现在冯蓁可是想明白了,原来萧谡不是什么言情恋爱脑想逼着她认输啊。显然是封后圣旨下了之后,却发现原来卢梦还活着,这是后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