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说:“陪沈先生听过几次。”

两人正说着话,里面的古筝也停了,一人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笑盈盈道:“余助理。”

“慕容小姐。”

不同于纪梵希的奢侈,今日的慕容静是一身蓝色绣花旗袍,勾勒出女人姣好的身段,盈盈满满。视线拂过余晚,慕容静又望向旁边的季迦叶。

季迦叶有礼颔首:“慕容小姐。”

单手抚着胳膊,慕容静偏头好奇道:“季先生也喜欢古筝?”

“谈不上喜欢,只是常年在国外,对国内文化有些好奇。”

“那我倒要毛遂自荐了。”慕容静笑。

季迦叶不太明白,慕容静却不说话,只是笑盈盈看着他。

余晚在中间介绍道:“季先生,慕容小姐精通古筝和戏曲,对此很有研究。”

慕容静抱臂,轻轻摇了摇,说:“如果季先生有兴趣,可以来找这里找我。”——雍复会如今是慕容静名下的公馆。

“季先生有什么兴趣?”沈长宁沿着楼梯下来,插进话。

这人POLO衫,休闲裤,一派舒适打扮。余晚一天没看到BOSS,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沈总。”沈长宁点点头。

慕容静走过去,挽着沈长宁的胳膊,说:“季先生对古筝有兴趣呢。”

“哦?”沈长宁哈哈笑,“既然如此,季先生要不要找人陪着去听听曲子、看看戏?”

季迦叶微笑:“如果可以,倒是荣幸。”不同于在余晚面前的阴鸷,他这会儿倒是温文尔雅。

“要不就我来做个东道?”慕容静将话接过去,“最近剧团正好有演出。”

“你哪儿有空?”沈长宁驳了她的话,随手指着余晚说,“余晚也了解一些。余晚,你陪陪季先生。”

余晚一直安静站在旁边,没她什么事的,这会儿猝不及防:“沈总,我…”

“哎,平潮的朋友就是我朋友,理应尽些地主之谊。”沈长宁打断她,说着,看向余晚。

余晚跟在沈长宁身边时间不算短。这个眼神一递过来,她没再坚持。余晚提着包,立在旁边,身形有些瘦。

季迦叶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淡淡道:“那麻烦余小姐了。”

有服务生领他们去预订的位置,留慕容静和沈长宁在那儿。

觑了眼沈长宁,慕容静说:“沈总,我今天可是替你在拉拢人脉,你不会不高兴吧?”

“哪有?”避着众人,沈长宁亲了她一口,又往季迦叶离开的方向看去。他说:“商业上的事你不懂,就别瞎掺和了,还是交给余晚。”

慕容静不高兴,轻轻捶了他一下,嗔道:“你打算让余晚去拉拢季迦叶?”

“试试吧,总比二弟捷足先登的好。”沈长宁面色阴郁。

因为季迦叶忌口辛辣,晚上的菜都很清淡。饶是清淡,算下来也有四千多。最关键的是,季迦叶胃口不大好,都没怎么动筷子,只吃了几口暖汤。他喝汤的时候,会垂下眼帘,斯斯文文的模样。

而且季迦叶话非常少,少得可怜。余晚不习惯、也不愿意和这人独处,如今只能秉着职业操守默默忍耐。

好容易熬到一顿饭结束,余晚去买单,才发现季迦叶已经付过了,“这…”余晚不免有些尴尬。

季迦叶也不看她,只是往前走:“走吧,送你。”

“不必麻烦季先生了!”这回,余晚直接拒绝。

只要一想到先前车上,这人藏在阴影里的那道审视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的,却又仿佛抽丝剥骨,她便不寒而栗。

听到这话,季迦叶顿住身形,转头,淡淡望过来。

隔着金丝镜片,他的目光还是凉的。

面无表情的,他说:“已经很晚了。”

短短五个字,全是季迦叶的冷硬。

余晚觉得,这个人比沈长宁难对付多了。季迦叶身上有一股强悍的气场,毫不温和,尖锐而凌厉,只属于他自己。

也许从不会屈服。

甚至是,只要有他在,他就主宰一切,别人只能臣服。

这个“别人”也包括余晚。

余晚家原先住在西晒的小平房,拆迁之后,就搬到了老旧的安置小区。九十年代的房子,没有物业,没有电梯,外墙斑驳,一切乱糟糟的。

车开不进去,余晚在路口下来。有只野猫突然窜出来,余晚往后面让了让。

季迦叶望着她,说:“票订好后,我来接你。”

他在说听戏的事——这是沈长宁安排的,余晚一时摸不透沈长宁的用意,也只能点头:“好的。”

季迦叶正吩咐司机离开,忽然,想到什么,他转眸,叮嘱余晚:“听戏的时候,把手串戴着。”

“带着?”余晚只觉莫名其妙,“那季先生现在就拿走吧。”她坦然将紫檀木的盒子递过来。

季迦叶面色瞬间沉下来,冷哼一声,下一秒,突然有人从旁边冲过来,夺过余晚手里的紫檀木盒子使劲往地上砸过去,梆的一声——

“余晚!”江成扯住余晚的胳膊,气势汹汹,歇斯底里道,“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好上了?所以顺水推舟跟我分手,还将所有过错都栽到我头上来?”

“你胡说什么?!”余晚反应过来,只觉错愕。面前的江成,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那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指着车里的季迦叶,江成怒不可遏。他今天去找余晚,结果余晚在大庭广众上了这个人的车,晚上又是一起回来,怎么没关系?

季迦叶极少被人这样指着,这会儿冷冷望过来。

只见余晚被扯得狼狈,盘好的头发散了,而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盒子就这么被砸在路边,手串掉出来,莲花天珠直接磕掉了一角…

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收回视线,季迦叶沉默的打开车门,下来。

他的个子颇高,站在路灯底下,阴影瞬间笼罩。

江成盯着他:“你跟余晚到底什么关系?”

季迦叶也不答。慢慢理了理袖子,他走到余晚旁边。一言不发的,抬手将余晚散下来的头发拨到她的耳后。

这人指尖还是凉。

余晚克制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种凉意很轻很柔,从她的鬓角一路滑到她的耳边,顺着她整个耳朵的轮廓往下,绕到耳后,再蜿蜒至颈子里,彻底爆炸开!

余晚瞬间僵住,她动弹不得。

季迦叶收回手,双手插在兜里。

他下巴微抬,望着江成,说:“这样够清楚了么?”

这人一向冷硬,江成被他盯得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像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而且,江成忽然有种感觉,就算他用恶毒百倍千倍的语言来攻击来辱骂,面前这个男人也只会毫发无损,因为他的气势太过强悍,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就这一句话,江成便输了。恶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围墙,江成就要走,季迦叶又淡淡开口:“你摔坏了我的东西,不准备赔么?”他的眼帘低垂,望着地上的方盒。

江成一顿,梗着脖子问:“多少钱?”一个破盒子能有多贵?

季迦叶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脸上,薄唇轻启,他说:“两百一十万。”

“…”

江成瞬间涨红了脸,那种被羞辱的尴尬再度降临。

看出了他的窘迫,季迦叶冷笑:“既然赔不起,就不要做蠢事。”顿了顿,他又好似大赦天下的说:“你走吧。”

这样的轻描淡写,这样毫不在意的无视悉数戳中江成的软肋,实在令他难堪,看了眼余晚,他低头拔腿走了。

整条街道再度安静,只有粘腻的风吹来吹去。

季迦叶双手插袋,垂眸,俯视余晚,他冷冷的说:“对待敌人,永远不要心慈手软,你就是太蠢。”

余晚紧攥着手,霍的抬头。

迎上季迦叶的目光,余晚愤怒:“季先生,我是太蠢,那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季迦叶淡淡道。

“呵。”余晚冷笑。耳边的凉意已经炸开,蔓延至全身,难受的要命!余晚后退两步,瞪着他:“季先生,你知道尊重两个字吗?——你恐怕不知道。”

沉默片刻,季迦叶也笑了,他说:“我还真不知道。”他说着,面无表情的上前两步。男人影子沉沉笼罩过来,余晚要往后退的,偏偏后面就是小区围墙。背抵着坚硬墙面的瞬间,余晚头皮登时发麻。

季迦叶就站在她的面前,直直俯视她。

他那种气息压迫下来,又冷又硬,余晚已经极度不自在了,她转身要走,却被这人扣住了脖颈。那种痛楚迫得余晚直视他。

她在他的掌心里,就变成了那根被玩弄的烟。

季迦叶慢慢俯身。

两人越靠越近,余晚身体越来越僵。

她眼睁睁看着男人垂下的眼帘越来越清晰,在那镜片后面,没有一丝温度,那些打得很碎的头发似乎拂过她的脸,还有他温热的气息…余晚僵硬的贴着墙,浑身绷得直直的,她几乎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眼看他的唇就要碰上她的瞬间,季迦叶蓦地松开手,指腹在她颈子里不轻不重的摩挲着,他的唇从余晚脸颊擦过,贴到她的耳边,说:“我要是不尊重你,我就直接…”

最后那三个字被他说的很轻,可余晚仍忍不住战栗。

第6章 六章

季迦叶得到了人生第一个耳光。

余晚重重甩过来的时候,他愣了一瞬。痛意传来,季迦叶垂眸,毫不客气的俯视余晚。他提醒她:“余小姐,我今晚可是帮了你呢。难道——”他故意一顿,冷笑着嘲讽:“是我多此一举,妨碍你们复合了?”

他说话的时候单手仍松松扣着余晚的颈子,指腹在上面缓缓摩挲着、刮蹭着,一下又一下,温柔而凉。

余晚冷冷挥掉他的手:“请你放尊重些!”

看来是真的怒了,连“季先生”都省了。

季迦叶还是笑,双手插回袋中,下巴微扬,他慢条斯理的重复:“余小姐,我已经很尊重你了。我说过的,如果不尊重你…”

后半句话他没说,恰到好处的停顿,却再度令余晚战栗。

暗夜里,这个男人带来的那种寒冷与挑衅在她脖子里、耳蜗里、血液里来回游弋,无处不在,还有那句被刻意压得很轻的话,逼得余晚快要窒息。

余晚面色阴沉,红唇微启,她说:“滚。”

咬牙切齿的恨意。

季迦叶并不生气,反而更加乐了。长眸微弯,他忍俊不禁,可墨黑的眼底分明仍是一池寒凉。

被余晚掌掴过的半边侧脸微微有些发红,细碎的头发耷拉下来,遮着他的眉眼,衬的他肤色越发白。

颓废而阴鸷。

让人莫名害怕。

一点点敛起笑意,安静片刻,季迦叶终于对余晚开口。

余晚以为他会发怒,或者更加尖酸刻薄,熟知季迦叶只是面色淡淡的对她说:“票定好后,我来接你。”

又回到最开始听戏的事情上去——这人彻头彻尾就是个疯子!

余晚不寒而栗。

深深看了他一眼,余晚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细细的高跟鞋踩在青砖上,继续延伸而上,勾勒出女人窈窕有致的身材,略瘦,肩膀还有点单薄。

季迦叶垂眸,点了支烟。

他缓缓吸了一口,眯起眼,不疾不徐吐出来。

紫檀木的盒子还摔在路边,砸坏了。司机捡起来,递过去:“季先生,这…”季迦叶低低看了看,没有再拿。

季迦叶如今还住在四季酒店的套房里。

知道他的习惯,在他回来之前所有窗户全部敞开,高处的凉意穿梭进来,吹散了夏夜的燥热,反而带来某种爽快。

刘业铭说:“先生,宅子已经收拾好了,什么时候搬过去?”

“不急。”季迦叶弹了弹烟灰,吩咐刘业铭,“去查查那个叫江成的。”

刘业铭一顿:“余小姐的未婚夫?”

“嗯。”

显然提前做过准备,刘业铭翻了翻资料,很快回道:“江成先生名下有个电子元器件制造厂,父亲早年去世,和寡母一起住。”

细细的烟在指间来回捻了捻,季迦叶说:“你去安排一下,给他厂下订单。”

“下订单?”刘业铭有点摸不着头脑。

“嗯。”季迦叶冷冷一笑,面容淡漠的下决定,“给他们厂的订单越多越好,交货期最好压在一个半月内。还有,别给他们留其他的余量。”

看了季迦叶一眼,刘业铭毕恭毕敬的说:“我知道了,先生。”

他要退出去,季迦叶示意他将那个摔坏的紫檀木盒子拿走,又说:“再买一串。”

“好的。”

“顺便订两张票。”

刘业铭一怔:“先生,什么票?”

季迦叶不经意的蹙眉,掐灭烟,反问:“你说呢?”

他嫌弃人蠢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耐烦,跟嫌弃余晚时一模一样。

夜色深深,余晚在楼下抽完两支烟,才上楼回家。

一推开门,施胜男还在嘀嘀咕咕,这一回连余波也在,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头发仍然剃成板寸。

见到他,余晚不由拧眉:“你不是在厂里吗?”

余波耸肩,大喇喇说:“姐,你都跟那孙子分了,我干嘛还在他那儿呆着?”

“什么孙子孙子的?”施胜男教训他,“那是你姐夫!”

“妈!”余波不满,“姐被人这么欺负,你干嘛啊?”

“你懂什么?”施胜男恨恨打他。

“不就一个工作吗?”余波满不在乎。

施胜男被儿子气了一顿,又骂余晚:“好好的人都看不住,你也不争气一点!”

余晚任由她骂,自己回了房间,余波跟进来,抵着桌子,悄悄的说:“姐,要不要找几个人教训那孙子?”

余晚说:“你自己好好的,别再让妈操心就行。”

余波吐了吐舌头,这会儿冲她偷偷抱怨:“热死了,妈还不让开空调。”

余晚无奈的笑,从皮夹子里拿出一沓钱递过去。想了想,又不放心的交代一句:“这事我没什么,你别冲动。”

“知道。”余波摇了摇钱,咧着嘴笑,一口白牙。

“你俩又在嘀咕什么呢?”外面施胜男吼了一句。

姐弟俩安静下来,对视一笑,余晚对他说:“工作的事你别急,我去找人问问。”

“不用。”余波反手挠了挠肩上的疤,“有朋友开了个汽修厂,我去那儿帮忙。”

“你还会这个呀?”余晚不大放心。

余波一挑眉,得意道:“有什么我不会的?”

夏天很热,他板寸上面汗晶晶的,余晚看在眼里,顿了顿,说:“小波,姐还是供你继续读书吧。”

“我才不想要呢。”余波将钱叠了放到兜里,笑道,“姐,我出去了啊。”他说着凑过来,拿手扇了扇,坏笑道:“姐,你身上一股烟味儿,就欺负妈鼻子不好。”

余晚绷了一晚上,这会儿被这家伙逗乐了,她抬手敲了敲余波的脑袋。

余家条件不好,一道帘子一拉,一边是淋浴间,一边是厕所。

那些温热略微发烫的水淋下来,像块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口,余晚有些闷。她抹了把脸,忽的,那湿哒哒的帘子就贴住了她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