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见碧婷撇着嘴便打圆场笑道:“只可惜京城里没有那么大的湖。”雨婷笑道:“就是有那么大的湖我们也去不得,也就能在园子里的湖里划划船罢。”一句话说的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曼婷板着的脸也松缓了下来。

姑嫂四人说着闲话,转眼到了掌灯时分,王妃打发人来叫她四人到上房吃饭,元秋等人才慌忙地穿了皮靴子、披了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去了上房。

往日里元秋都是站着帮王妃和姑娘们布菜,今日王妃特意命她坐在自己下首,碧婷笑道:“这可是母凭子贵了。”王妃抬眼瞅碧婷道:“这孩子颠三倒四胡说些什么?”碧婷垂了眼不再言语。

几人不言不语地吃了晚饭,待下人上了茶来,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闲话。曼婷说起今日见的那些女孩,这家的女孩诗词好,那家的姑娘针线棒。碧婷突然插口道:“今日看着天阴沉沉的,恐要下雪,不如明日接了那边王府的姐妹们过来,再把令婉表姐一起接来,我们也可以组个诗社,岂不热闹?”

雨婷闻言诧异道:“二姐姐不是素来不喜欢诗词?”碧婷道:“不过是打个幌子凑个趣罢了。大冬日的,也就这个好玩些。嫂子也是个会作诗的,也和我们凑凑趣罢。”

曼婷听了也来了兴致,要亲自去写帖子,王妃见状忙拦道:“明日宫里可能要来人,还要带你嫂子进宫去请安,过几日再说罢。”曼婷听了,便撇开手笑道:“我倒忘了这茬,那过几日再请也就是了。”碧婷笑道:“等过几日我提醒你。”元秋抿嘴笑道:“难得几位妹妹这么有兴致,改日真的要热闹一下才是。”王妃道:“你就跟着看两眼也就是了,你如今身子重,可跟她们耗不起。”元秋起身应了声,才又坐下。

几个人陪着王妃说了会话就起身告退了,元秋回到屋里时,士衡已经洗漱过了,正歪在一边看书,见元秋回来了,便把书放在一边,拉着她的手陪她说话。

因元秋下午睡了许久,此时也不觉得困倦,夫妻两个从肚子里宝宝的性别到将来的小名争论个不休。冰云立在一边,眼看快要到亥时了,士衡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瞅了个空,上前问道:“今日世子歇在哪里?我好打发人去铺床,早点用暖炉把被褥暖了,省的一会睡觉时候太凉。”

元秋从没想过要分房睡这一层,听这话不由一愣,转头去看士衡。士衡正说的高兴,被冰云插了一句话已有些不高兴,偏生这句话又引得元秋变了脸,刹那间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士衡不禁冷了脸,转头喝道:“你怎么也没规矩起来?”冰云连忙跪下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奴婢怕一会被褥冰冷,世子歇息不好。”

士衡道:“我已经和王妃说好了,我依旧睡这屋里。”元秋正才舒了口气,靠在士衡肩膀上,悄声道:“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要搬到别的院子去睡。”士衡笑着摸了摸元秋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我真搬出去,你晚上该睡不好了。”元秋轻轻地握住了士衡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待士衡、元秋两人睡下后,翠莺带着三个小丫头在外间屋子守夜,其他人各自回屋休息。冰云回到房间坐在镜前,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簇新的衣裳,精致的妆容。她精心准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讽刺,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和理所当然。冰云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圈逐渐变红,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冰云一挥手将镜子打翻在地,趴在桌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门轻轻地被推开,冰琴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把冰云的毛巾放进热水里浸泡了一会,才拿起来拧干。冰琴走到冰云身边,拿毛巾递给她道:“姐姐,快别哭了,看伤了眼睛。”

冰云抱住冰琴的腰,埋在她怀里哭个不住:“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世子这样对我?”冰琴拍着她肩膀道:“姐姐放心,你从小就伺候世子,世子是离不开你的。世子刚娶亲,又得知世子妃有了孕,难免会高兴点,一时没留意姐姐也是有情可原的。”

冰云从冰琴怀里慢慢直起身子,拿起帕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委屈地呜咽道:“世子心里只有世子妃一个人,哪里还存的下我们。说到底,我不过是想留在世子身边伺候他一辈子罢了,又没想争抢什么,怎么世子妃就容不下我?”

冰琴道:“姐姐不用担心,世子之前不收房是不了解男女之事。如今他成了亲,已经知道那种滋味,世子妃有了身孕又没办法行房,世子忍得了三天五天难道还能忍十个月不成?姐姐是世子身边的人,若要收房姐姐自然是首选了。”

冰云转忧为喜道:“你说的在理,可是太妃说过纳妾收房都让世子自己做主,世子又被世子妃拿捏住了,我怕世子根本不敢提将我收房的事。”

冰琴道:“事在人为,自然要动些脑筋的。”冰云拉着冰琴的手笑道:“好妹妹,从小你就比我聪明,快给姐姐出个主意,若是我将来当上夫人毕竟亏待不了你。”

冰琴颔首笑道:“姐姐放心。”

88

王妃旧事

翌日,宫里果然派人来了,太后、皇后皆有赏赐,又派了太医过来给元秋诊脉,另外送来珍贵补品若干。

元秋身子底好,脉象倒是平稳,只是元秋自己隐隐有些担心,自己刚及笄,身子还在发育中,也不知这个孩子能否安然成长。她刚成亲那会,也考虑过避孕的事情,想等到十八岁以后再怀孕。只是自己这个念头略微和母亲一提,就被李氏给驳回了,劝她以子嗣为重。而在王府里,她也曾有过私下里偷偷熬些药的念头,但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妥,王府里人多嘴杂,若是她避孕的事情被捅了出去,不知又会出现什么幺蛾子。思前想后,元秋只得按照前世的记忆,用安全期来算行房日期。可是士衡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又在新婚期间刚尝到甜头,哪里肯依元秋的,每日必缠绵一番才肯罢休。因此两人新婚才三个月,元秋的肚子就怀上了。

自从王妃得知元秋有了身孕,脸上一直带有喜色。毕竟南平郡王子嗣单薄,其妾室生的儿子又都夭折了,到现在只剩下士衡一个儿子。南平郡王常常抱怨此事,又经常以此为借口纳新的夫人。如今元秋怀了身孕,眼看香火有继,王妃不仅放了悬了许久的心,也暗暗期望王爷不再纳娶新的夫人。

元秋见王妃不像以往那般抑郁,脸上又有了笑模样,便趁机邀请王妃到园子里走走,如今虽是十二月天,难得今日是个好天气,不但没有刮风,天上还挂着个好大的太阳。王妃本来懒怠着动,耐不住元秋撺掇,加上大丫头棋儿也说外头日头好,理应出去走走,王妃才勉强点了头,叫人拿了大红江绸绣五彩貂皮氅衣披在肩上,又叫元秋穿上太后新赏赐的藕荷江绸绣五彩狐肷皮氅衣。婆媳两个扶着丫头说着闲话一路往园子走去。

王妃瞧园子里草木枯黄总觉得有些无味,转头和元秋笑道:“我从小看惯了冬日里花木的萧条,以为冬天就该这样。后来随王爷去了杭州,那里的冬日还有绿色,初始有些稀奇,日子久了也就适应了那里,等再回京城,看这满目的萧条,反而不习惯了。”元秋听了笑道:“好在梅花是开的,只是今日没有下雪,那红梅要趁着雪珠才好看。”王妃道:“可是呢,曼婷总说园子里的梅花开的好,只是懒怠的去,一直只瞧见它在瓶子里的模样。”元秋笑道:“等下雪的时候,我陪王妃去看。”王妃笑着点了点头。

王妃常年在屋里坐着,极少出来走动,元秋又刚有孕,也不敢走太远的路。正好元秋的屋子离这里不远,元秋便邀王妃到自己屋子坐坐。王妃想着自己自从士衡成亲后,就没来过他的屋子,便点头应了,同元秋一起进了小院。

此时士衡去了部里还没回来,冰云、冰琴带着小丫头将王妃、元秋迎了进去,解了两人的氅衣,又奉上新煮的茶。王妃怀里抱着手炉,坐在榻上,正好瞧见窗下摆放的玉琴。不禁探着身子看了几眼,方才又靠了回来,懒洋洋地笑道:“我年轻时候也喜欢弹琴,那时候我刚新婚不久,同王爷住在猗兰院,王爷喜音律,每日都要和我合奏一曲。那时候我常想,这就是书上说的琴瑟和鸣了吧。”王妃眼似乎望着玉琴乎透过玉琴看向别处,喃喃自语道:“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元秋见王妃眼中带着眷恋、脸颊也红晕起来,知道她必定在怀念过去那段美好时光,也不敢打断她,只静静地坐在一边。王妃沉浸在回忆里好一会才省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当年若是没有那场赌气,也许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

元秋从来没听人提及过南平郡王同王妃的旧事,因此也不敢乱接话。王妃半晌幽幽地说:“十五年了,我没有再碰过琴。”说着两眼垂下泪来。

元秋连忙起身,亲自捧了帕子,上前递给王妃,又抬眼示意丫头们退下。待屋里只剩下她二人的时候,元秋才劝慰道:“王爷身份尊贵,也许是抹不下脸来求和,时间越久误会越深。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天大的事也都化为乌有了,不如王妃服个软,又‘琴瑟相调’了。”

王妃苦笑道:“起初的时候两人真的只是怄气,后来日子久了就真的冷了心了,这么些年,即使好的时候也不及当年的万分之一。其实我哪里没想过服软,只是误会太深,心结太重,我纵是服软王爷也未必肯理会,何苦去招他,还惹得自己不痛快。”

元秋本想问王妃当年的情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夫妻两个的事别人不好插手,更可况自己还是媳妇,帮谁都不是。可是元秋又不忍见王妃如此郁郁寡欢,想了一回方说:“王妃若是不嫌弃,媳妇愿意把这把落霞琴送给王妃,虽不是什么名琴,胜在材质难得,音质极好。王妃闲暇时弹弹琴、下下棋,说不定能排解下心头的压抑。”

王妃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是个好孩子,只不过我是不再弹琴的了。古有伯牙摔琴谢知音,如今连合奏的知音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弹琴的雅兴?”元秋忙道:“不是为了旁人而弹,而是为了自己。自己做听者,自己当知音。”

王妃定定地看着元秋,半晌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元秋怕王妃又为旧事伤感,故意找些自己绣的荷包给王妃看,让她指点;一会又摆了盘棋局,同王妃在棋盘上厮杀起来,王妃很快就忘了烦恼之事,兴致勃勃地下起棋来。待到中午时候,碧儿收拾了一桌菜上来。王妃叫把酒菜摆在炕桌上,元秋斜着身子坐了,给王妃倒了杯酒。因元秋有身孕,不敢多吃酒,只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倒是王妃心情不错,连吃了几大杯,又吃了一碗鸡汤,方才放下碗筷。元秋瞅着王妃脸颊飞红,怕她吃醉了,又命人做了醒酒汤,服侍王妃喝了一碗。王妃只觉得酒气上涌,不禁困倦起来,元秋忙吩咐丫头去传软轿,亲自帮王妃穿上貂皮氅衣,命嬷嬷们扶着王妃上了软轿,又拿狐狸皮毯子盖在王妃身上,方才命人抬了回去。元秋送走了王妃,也觉得有些瞌睡,换了衣裳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待元秋醒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元秋撑着胳膊起来,冰琴上前拿衣裳给元秋披上。元秋看了下屋里,没看见士衡的身影,便问道:“世子还没回来吗?”

冰琴笑道:“早回来了,说有些公务未完,在书房里看公文呢。冰云担心世子一个人在书房里万事不便宜,跟着去伺候了。”

元秋看了冰琴一眼,含笑道:“她倒是个有心的,不愧是世子身边的大丫头,样样想的都比旁人周到。”冰琴道:“可不是,我平日里总说小事情交给小丫头去做就好了,她就是不放心,担心那些丫头粗手笨脚的伺候不好世子,连给世子铺床叠被这种事都要自己动手做。再比如说这书房里有小厮们当值,研磨铺纸这种事都有人去做,不用我们当丫头的操心。可冰云姐姐总是觉得小厮们是木头疙瘩,不了解世子心思,非要自己动手去帮着世子研磨才放心。”

元秋道:“女孩子是比小厮们细心的多。更何况你们几个是太妃精心选的。”冰琴握着脸笑道:“世子妃快别臊我了,不过是小时候机灵些,所以被太妃相中了,才拨我们姐妹过来伺候世子。”

元秋想起自己进门口总也没机会了解这丫头的底细,借着这话头问道:“你们俩个是亲生姊妹?”

冰琴笑道:“回世子妃:不是。当年我和冰云、冰月、冰雨是太妃一并买下的,名字也是太妃赐的。那时候我们才五岁,太妃亲自调~教了我们三年,才将我们给了两府的世子。我和冰月是一个地方的,冰云是山东人氏。”

元秋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她道:“你和冰云是同年,又是一起进的府,一起跟的世子,又都是一等的丫头,怎么我瞧着你平日里似乎矮冰云一等似的?”

冰琴闻言身上一僵,脸上不自然地笑道:“冰云大我两个月,从小就叫她姐姐,日子久了就真把她当姐姐了,什么事情都喜欢依赖她,她也习惯有事就挡在我前面了。”

元秋睨着冰琴似笑非笑道:“难得你们这么姐妹情深,真真让人羡慕。”冰琴一恍惚,觉得元秋话中有话,忙定了定神抬眼去瞧元秋,只见元秋温婉地笑着。冰琴收敛心神,只觉得自己想多了,世子妃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嫁入王府以后,对待下人一直温婉善良,从不苛责。必定不会有太多心思。

元秋一言一语地问冰云小时候的事,伺候世子的事,冰云捡那些自认为不重要的说了个七七八八,元秋听了个大概,心里对冰云和冰琴的关系也有了了解。直到翠莺提醒元秋该摆饭了,元秋才想起来派人去叫世子回来,又笑着和翠莺说:“我只说你是个能的,可听听冰琴可你比强上许多,你白占了个大丫头的位置。”翠莺笑道:“只怪世子妃身边没有能的,让我出头了,若是冰琴姐姐生在我们家,我们肯定让位了。”屋里的丫头闻言都笑了起来,元秋乐的不行,指着翠莺笑道:“冰琴可在这呢,你还不让位?”翠莺笑道:“我是世子妃身边的人,冰琴姐姐是世子身边的人,我倒是想让位,可是让不着啊?”众人又笑了起来,元秋捂着嘴咳了两咳,才收敛了笑意,探着身子往外看去:“世子怎么还没回来?冰琴,你带个两个小丫头打着灯笼去迎迎罢。”冰琴应了,披了斗篷带了两个小丫头出了门,窗外冷风飒飒,吹打在冰琴的脸上,透过朦胧的月光,一个小丫头将目光锁在了冰琴紧握的拳头上,若有所思。

89

冰云的计策

冰琴到了书房见冰云拉紧了披风搓着双手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外,冰琴快走了几步到门前,轻声问道:“姐姐怎么在外头站着?”冰云扯了扯冻僵地面皮说:“世子看公文,说是机密,不叫我在跟前,我只好在外头候着。”冰琴颦起眉头,担忧地拉着她说:“姐姐也真是个心实的,天气这么冷,在外头站这么久还不把人都冻坏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先到耳房去烤烤火,等世子有事肯定会出来叫你的。”

冰云哆哆嗦嗦地说:“你不懂,我在门外候着,世子喝个茶要个热水我也能随叫随应。再者说世子一会出来见我冷成这样还守着,心里必定过意不去,就先和我近了三分了。”冰琴点头笑道:“姐姐好打算。”冰云轻轻跺了两下脚,立起耳朵贴门上,见里面没有动静,估摸着世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便小声和冰琴道:“你到耳房坐会儿等我,我先去趟茅厕。旁边是三姑娘院子,我去小红那洗洗脸,扑点粉。这一下午净刮风了,吹的我一头一脸的灰。”冰琴道:“姐姐放心去罢,我到耳房去坐着等你。”

冰云快步去了,冰琴远远地看她拐过弯去,回身敲门道:“世子,晚饭备齐了,世子妃吩咐奴婢来请您去用晚饭。”士衡“嗯”了一声,又写了两行字,才撂下笔,用手揉了揉脖子,高声道:“进来伺候。”

冰琴推开门,进了屋子,拿起斗篷帮士衡穿戴整齐了,又把手炉里加上新的炭火放到士衡怀里,这才出去吩咐小丫头们点着灯笼照路。士衡抱着暖炉出了书房,见天色已深,忙不迭的说道:“这下可迟了,可叫王妃等着了。”

冰琴道:“王妃吩咐说今天晚上不必过去了,叫在自己院子里吃。世子妃备好了饭菜,叫奴婢来请世子回去用饭。”

士衡听了忙说:“那快走两步,别让饭菜凉了,一会世子妃吃了该肚疼了。”冰琴应了声,吩咐前头打着灯笼的几个小丫头走的快些。主仆几人回了院子,元秋早就备好热水,亲自帮士衡解了披风,服侍他洗了手脸,这才叫人去传饭。

一会儿功夫,几个丫鬟就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有:燕窝鸡丝汤、鱼肚煨火腿、蒸鹿尾、鹅肫掌羹、糟蒸鲥鱼、砂锅煨鹿筋、素炒山珍、腰果芹心,另外还有四样小菜。元秋先给士衡布了几样菜,又盛了半碗鸡汤给他,士衡笑道:“你快坐下罢,让丫头们布菜就是了。”织梦麻利上前盛汤布菜给元秋,元秋睡了一下午没吃什么零食,今日又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开晚饭,早就觉得饿了,那燕窝鸡汤又是碧儿用心煨了一下午的,元秋闻着就觉得有胃口,先喝了两口汤,又夹了块酸辣黄瓜吃,那黄瓜绿莹莹的,咬一口清清脆脆,甜中带着酸,还有着丝丝的辣味。

士衡见元秋不吃别的菜,光捡那黄瓜吃,连忙夹了两块鱼肚给她,说:“那黄瓜冰凉凉的,吃多了晚上该肚子疼,好生吃几口热菜罢。”元秋笑道:“这阵子总觉得没胃口,吃那黄瓜酸酸辣辣的,倒让人有食欲。”碧儿在元秋身后,帮她连着布了几样菜,嘴里笑道:“奴婢忙了一下午做了这么多菜,世子妃就当是心疼我,多吃几口热菜罢。”元秋恋恋不舍地瞅了眼黄瓜,才把筷子收回来,挑着喜欢吃的菜吃了。

屋里头士衡、元秋正吃着饭,就见冰云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士衡、元秋被唬了一跳,都回头去看她,冰云这才醒悟过来,当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士衡黑着脸喝道:“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可是有事?”冰云讪笑道:“不过是想找冰琴问两句话。”士衡喝道:“想问话什么时候不能问,非得在主子吃饭的时候来问。平日里我不说你们,越发没规矩了。你还不赶紧退下,收拾妥了再进来伺候,成日里只知道疯。”

冰云红着脸退了出去,元秋看了冰琴一眼,故作不知地问道:“这冰云上哪里玩去了?一下午看不见人,回来又是这个样子?”冰琴低头道:“奴婢刚才去书房时,听见小丫头说下午冰云姐姐在书房外头站了一个来时辰,后来不知去哪里了,想是冻着了,找地方避风去了罢。”

士衡听了皱起眉头道:“这么冷的天气在外头站一个时辰,怕是不好。冰琴,你赶紧去吩咐冰云,叫她这两日搬到后头空屋子去住,明日叫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若是没事呢,过两日依旧叫她回来伺候,若是病了就在后头先养着,别过了病气儿给世子妃。”

冰琴应着去了冰云屋子,冰云刚洗了脸,见冰琴来了马上撂下脸骂道:“你个贱蹄子,我在外头守了一下午,刚出去一会你就占了先了。”冰琴忙解释道:“姐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本来在耳房等姐姐来着,恰好世子忙完了出来叫人伺候,我这才过去的。我本来和世子说了姐姐在外头守了一下午,刚有事出去了,可是世子担心世子妃,等不及姐姐,我这才先伺候世子回来的。”

冰云这才缓了口气,睨了冰琴一眼:“好妹妹,刚才是姐姐性急了,你别放心上。我们姐妹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吗?有口无心的。”冰琴笑道:“我自然是知道姐姐的,我也想姐姐能出头,到时候妹妹也能有个倚仗。刚才我和世子说了姐姐在外面候了世子一下午的事,世子听了担心的不行,叫姐姐到后头屋子静养两天,又叫人明日去请大夫,怕姐姐被冻坏了。”

冰云闻言疑惑道:“后头的屋子?为何要到那去?那里平日里没人住,炕也不热,旁边屋子又没人,做什么叫我到那去住?我才不去。”

冰琴笑道:“我的傻姐姐,你身子素来不好,冻了这么久肯定病上一场,人生病的时候总是面黄憔悴,男人又都是喜颜色的,若是让世子瞧见了你病中的模样,可不是先把往日的情分去了三分了?那后头屋子虽偏僻些也有偏僻些的好处,世子这么多年都习惯你伺候了,隔上几日不见你,定然会想你,那时候你的病也好个差不离了,只要等世子一去瞧你,你不是就有机会了。这个地方虽好,但是在世子妃眼皮子底下,世子就是有心他也不敢啊。”

冰云闻言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冰琴说的在理,便转怒为喜,忙开始收拾包袱。冰琴打发小丫头先去后头屋子点炉子烧火,又让人抱了冰云的铺盖过去,估摸着那屋子暖和起来了,才扶着冰云过去。

元秋倒是没想到,冰琴要是动起脑筋来,只消几句话就让士衡发了话隔离了冰云,又让冰云自己乐呵呵的抱着包袱走了,心里不禁对她更加警惕起来。隔日,冰云果然发起热来,元秋留心看冰琴手段,谁知她每日都抽空去精心照看冰云,按时帮她煎药,又自己掏腰包帮冰云买些可口的饭菜,织梦留心查了冰云的药渣,却发现冰琴并未在药里做手脚,不禁心里疑惑起来,私下里偷偷告诉了元秋。元秋想了半晌方道:“她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在冰琴的关照下,冰云的病好的倒也快,不消十天就恢复了个差不离。冰云见冰琴在自己生病时候仍然尽心照顾,也没生出别让心思,不免对她更加信赖起来,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更是几次三番请她想法子。

冰琴一开始只推说府里都在准备过年事务,怕是没啥机会,后来被冰云逼问急了,便脱口道:“这事得慢慢筹划,难道你还能见到世子就倒他怀里去?”冰云一愣,脑子里冒出个想法。冰琴见冰云怔怔地不动,嘴角露出一抹笑,忙低头掩饰。冰云想了半天,才拽着冰琴道:“好妹妹,你想个什么法子,叫世子来这里一趟吧。”冰琴苦笑:“如今世子一有空就守着世子妃,哪里会到别处去?”

冰云道:“妹妹帮姐姐想个法子把世子引过来,姐姐有个小心思。”冰琴故作讶异,冰云悄声道:“世子刚成亲不久,世子妃就有了身孕。如今算来世子同世子妃应该有半个月没有同房过了,我只要得到机会投怀送抱,难免世子不会动心思。”

冰琴点了点头道:“这事不能这么莽撞,我回去细细筹划一番,等想好了法子再告诉姐姐。”冰云拉着冰琴的手千恩万谢一番。待冰琴走远了,冰云也回屋去了,从拐角里钻出个小丫头急急忙忙往世子妃屋里跑去。

这个小丫头叫小蓉,是王府里的家生丫头,因父母去世的早,她在府里也没什么靠山,一直做着粗活,经常被有头有脸的丫头欺负。元秋刚成亲那会儿,正巧遇见这小蓉被冰云推搡,虽然当时小蓉身份低下不敢还手,但却不服软的硬挺着瘦弱的胸膛一动不动地任由冰云喝骂。元秋心里一软,喝住了冰云,把小蓉带回屋里。

小蓉虽然年岁不大,但人却机灵的很,很快就被元秋提拔上来。小蓉野惯了,谁见了她都骂她几句,偏生只有元秋就喜欢她淘气的样子,不叫别人呵斥她,待她又好,没几日小蓉就死心塌地的归服了元秋。这日小蓉到后头去摘梅花,正巧看见冰琴过来,她想起那日冰琴故意请走了世子,害冰云白冻了一下午的事,心里一动,便藏在暗处,把她俩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元秋听小蓉说了事情的详细,笑着看了眼翠莺:“你说这冰琴会真帮冰云把世子引过去吗?”翠莺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冰琴说那些话明摆着是想让冰云自己想出投怀送抱的法子。只是我就疑惑,她怎么就能有把握能借此除去冰云?她就不怕冰云真的上了位?”

元秋点了点头道:“她肯定备好了后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出个什么招数除掉冰云。” 小蓉见元秋面上似乎有些不悦,怕她为了这些事没了心情,忙凑趣道:“奴婢这两天还听到了几样闲话,说给世子妃听听?”

元秋靠着垫子闭着眼睛道:“有什么笑话说来听听罢。”小蓉笑道:“世子妃前天不是打发奴婢去送点心给王妃,奴婢进屋的时候听见王妃在弹琴,也不敢扰她,把点心交给王妃屋里的姐姐,正想退出来的时候,王爷来了。”元秋一听,心里一愣,忙睁开眼问道:“王爷听见王妃弹琴了?”小蓉道:“可不是,起初的时候王爷阴着脸站在王妃前面,王妃就当是不知道一般,依旧弹琴,根本不理王爷。王爷起初很不耐烦,王妃弹了半曲后王爷居然叹息起来。王妃弹完了琴后,王爷就说要留宿,谁知王妃借口身体不好,请王爷去找其他夫人去。气的王爷甩袖子走了。昨日我下午过去的时候,竟然瞅见王爷坐在窗下听王妃弹琴。”

元秋讶然道:“这么冷的天王爷怎么不进屋去听?”小蓉笑道:“我也好奇来着,后来等王爷走了,就向王妃屋里的姐姐们打听,她们说王爷一开始的时候进屋来着,王妃见王爷来了便不肯弹琴了,王爷没办法只好坐在窗外假装自己不在。”

元秋听见不禁笑了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才正色道:“这些话可不许出去说,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小蓉笑嘻嘻地道:“奴婢知道事情的轻重。”

元秋又躺了会,方才扶着织梦带着小蓉到外间屋子吃茶,碧儿朝外间屋子努了努嘴,悄声说:“冰琴刚进来,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元秋点了点头,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90

强吻

冰琴回来恍若无事一般,仍恭恭敬敬地服侍,元秋有心想试探冰琴,私下里吩咐翠莺几人:冰琴做什么只管让她做去,不要拦她。翠莺几个也都是机灵的,非但没有阻碍冰琴,反而给她很多便利。

马上要过年了,府里上下忙成一团,冰云身子好了仍回到前面服侍,元秋不但要养胎,得了空也要帮着王妃准备年礼,因此也没心情理冰云。而王妃因元秋的劝说,又重新拾起旧日爱好,每日再忙也要弹上一曲,也不知王爷是不是听了王妃的曲子触及心事,以往半个月才来王妃屋里坐上一次,现在一天三日往这边跑。

这一日,王妃使人叫元秋过去瞧布料,元秋带着自己的丫头去了上头,嘱咐冰琴和冰云看好院子。冰琴估摸着世子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回来,便趴在冰云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直说的冰云脸红心跳,羞涩不已。

士衡从部里回来,进屋以后没瞧见一个人,便喊了两声。冰云正在自己屋里换衣裳,听见世子喊人,连忙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又往嘴上抹了点胭脂,这才推门出去。士衡坐在桌边用手指不耐烦的敲着桌子,见冰云进来便问她道:“世子妃哪里去了?”

冰云忙回道:“王妃叫世子妃到上头看布料去了。”士衡四下里看了一圈又问道:“这满院子的丫头哪里去了?怎么一个没见?”冰云冷笑道:“世子不知,自从世子妃过门后,这院子里的事都由翠莺、织梦打点的,我是不知的。”士衡见冰云神情颇有些不满,不禁微微皱了眉头,但又想到她从小伺候自己,同自己厮闹释闷一起长大,素来随意惯了,便也没多言语。

冰云进了屋洗了手,新煮了一壶茶进来,给士衡倒了一杯,自己便坐在一个小登上缝衣裳。士衡瞅了一眼,问道:“你手里缝的是什么?”冰云连忙举起来给士衡看:“给世子做的短衫,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士衡瞅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不交给针线上做?”冰云笑道:“以往世子的衣裳都是我们屋里做的,难道世子不知道?”士衡笑道:“以往是常见你们每日做针线,却不知道是在给我做衣裳。”冰云笑道:“太妃刚拨我过来的时候就交代了,说世子贴身的衣服都要屋里人做才好。只是世子每日同我们玩耍,我们几个丫头倒真没有多少时间做衣裳。后来世子认识了顾少爷,成日里往顾府跑,屋里这些丫头没了事,才都做起针线来,不但贴身衣裳自家做了,连外面袍子、长衫也一并缝了。”士衡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从窗边小桌上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冰云见士衡兀自读书,又见屋里院子里并无旁人,便大着胆子拿着衣裳到士衡跟前笑道:“我瞧着世子身量似乎又高了许多,我拿衣裳给世子比比。”士衡抬头看了冰云一眼,放下书站了起来,冰云拿着衣裳在士衡胸前比了又比,左量一下又扯一下,士衡被她弄的不耐烦,冷声道:“我瞧着差不离,就这样罢。”

冰云笑着转身要离开,谁知脚下似乎被什么绊倒一般,直直地朝着士衡摔来,士衡下意识接住了她。冰云躺在士衡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红着脸颊娇嗔道:“世子。”士衡见冰云眉目含情,不禁皱了眉头,刚要推开她,却不想冰云主动将唇奉上,士衡躲不及,被她狠狠地亲上。士衡一愣,忙将冰云推开,正要喝她,却不料元秋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自己。

冰云红着脸从士衡怀里起来,捧着衣裳低头跑了出去。元秋扶着织梦坐在椅上,转头先问冰琴道:“你请我回来有何事?”冰琴红着脸上前回道:“世子妃临走的时候吩咐我给县主送花,我回来路上远远瞧见世子从外头回来,我想着世子回来定是要找世子妃的,所以才去请了世子妃回来。却不想…”

元秋闭了眼,揉了揉眉心才挥手道:“你先去瞧瞧冰云罢。”冰琴应了一声,慢慢退下。织梦几人看世子脸上忐忑不安,元秋又黑着张脸,心里都暗自叫苦不已,都跟在冰琴后面悄悄地退了出去。

士衡见屋里没人,一步跨到元秋跟前,拉了她手道:“刚才是冰云那丫头自己倒我怀里来亲我的,我冷不防没躲开,你可别误会。”元秋冷哼道:“嘴上这么说罢,心里不知道乐成什么样。那冰云又温柔又体贴,又是从小服侍过你的,你就没动过歪念头?”

士衡忙举手发誓道:“我只当她是丫头,根本就没往别处想。”元秋睨了他一眼:“堂嫂那日还说呢,我都有了身子,要给你放个屋里人,省的你像偷腥的猫似的,再坏了名声。别人家都是早早就备好的,没有和我们家一样现在还在一个屋里。”士衡冷哼道:“我们家的事,哪里由的着她来说嘴。”元秋笑道:“我一个新媳妇,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这是规矩呢。”士衡捏了下她说:“你给我装傻罢,你嫂子也有身孕,怎么没见岳父岳母给顾山纳妾送通房啊?”元秋道:“我哥哥嫂子青梅竹马,恩爱非常,自然不要那些别人来破坏夫妻感情。”

士衡叹了口气,把元秋搂在怀里:“难道我们不是?快收起你的小心思罢,我说过不会纳妾,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个人,你当我是骗你不成?”

元秋闻言红了眼圈,一头埋在士衡怀里哽咽道:“如今连堂嫂都想往你屋里送人,更别说你贴身的丫头也都有那些心思。我一个新妇,对外要端庄、懂规矩,别人心思摆在脸上我只能装不知道;在家里头,那些丫头满脑子鬼主意,我也打不得骂不得,就怕人说:刚嫁进来几个月就把世子身边伺候了十来年的丫头给撵了。我一肚子的委屈,你只装不知道,从不说来宽慰我下。”

士衡连连道歉:“我是听说好多夫人带女儿来府里做客,家里头冰云、冰琴年龄大了也能瞧出来心也大了,只是我和太妃说过不娶侧妃不纳妾不收通房,府内府外的人应该都有耳闻才是。因为我也没把她们放在心上,却不想让你烦恼了。我见你这几日郁郁不乐,还以为是害喜不舒服,是我粗心了。”

元秋闻言破涕为笑,抬头去看士衡,一眼瞅见他嘴上红红的唇印,不禁赌气的拿起帕子,用力的擦拭,士衡被她擦了几下嘴唇隐隐作痛,一把握住元秋的手,低声笑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保准擦的干净。”元秋见士衡脸上的坏笑就知他不怀好意,刚要躲开就被他一把搂住,士衡低头看着怀里的元秋双颊粉红,不禁心驰荡漾,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住她的唇。

冰琴一回屋子就瞅见冰云抱着士衡未做完的短衫傻笑不止的样子,不禁心里暗暗唾弃。冰云见冰琴回来,羞红了脸低声说:“刚才世子亲我了。”冰琴连声道贺,又笑道:“我跟着世子妃进屋的时候瞧见你们俩那样子了。只可惜世子妃回来的太早了,要不然你们的好事就成了。”

冰云叹道:“好事多磨,你说世子能把我收房吗?”冰琴道:“怎么不能?只不过你们的事被世子妃撞破了,世子肯定不好意思提。先小心忍耐几日,等过年时候回禀太妃,求她老人家给你做主。”

冰云笑道:“好妹妹,托你吉言,等我发达了定忘不了你。”冰琴含笑点头,心里冷笑不已:我倒要看看世子妃会如何处置你。

此时,屋里士衡也正在和元秋商议此事,按照士衡的想法是立即回了王妃,将冰云打发出去。元秋琢磨着士衡院里的丫头们有好几个到了岁数的,不如在过年前求个恩典,把她们都放出去,由父母领家里自行婚配。若是没有家人的,就由府里做主,配给适龄的小厮。

士衡、元秋两个晚上去上房请安的时候顺便把此事说了,王妃听了也点头说好:“我们家虽是皇亲国戚,但从来都是宽待下人的。今年又是你们成亲第一年,也该做些善事给你们积积福,明日你就列个单子给我,把够了岁数的丫头名字都写上头,我在过年前都给她们放出去。能回家团聚的就回家团聚,没有家人的就给配门好亲事,欢欢喜喜过个年。”

元秋笑道:“王妃慈悲,也是她们的福气。”士衡见王妃高兴,又见炕桌上摆着没下完的棋局,遂上前凑趣道:“我陪王妃博弈一盘?”王妃笑道:“如今天气冷了,你三个妹妹也不爱出门,得了空想下盘棋也只能自己对着棋谱来摆。”

士衡执黑子先行,一面落子一面笑道:“母亲若是想下棋,就叫儿子来。”王妃道:“媳妇刚有孕,身子还腻歪着呢,你得了空就多陪陪她,只管陪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士衡刚要答言,就听丫头进来回道:“王爷来了。”士衡听见忙起身站在元秋前头。

南平郡王进屋,见士衡夫妻不由一愣,士衡、元秋两个请了安连忙退下,南平郡王见桌上棋局才下了几字,便坐在士衡刚才坐过的位置,执子笑道:“好多年没同你下棋了,今日我们下一盘吧。”王妃闻言微微动容,叹了口气坐在南平郡王对面。

翌日一早,士衡、元秋两个就带着拟好的名册给王妃过目,王妃打眼瞧去,见单子上多是士衡身边的丫头,不仅有几个二等丫头,连冰云、冰琴都赫然在册。王妃心里一动,放在册子,先抬眼去看元秋。元秋见王妃板着脸,自然知道她心里所想,担心自己借此除去士衡身边的人,以便更好拿捏世子。

元秋站在王妃跟前,落落大方的笑道:“这些丫头都是世子身边的人,我只说一次打发了这么些个去,新的丫头又补不上来,怕打了饥荒。可是又怕放了这个不放那个,让那些丫头心里头有想法,所以把适龄的丫头都拟了上来,请王妃定夺。”

王妃看了元秋一眼说:“都是你院里的人,你做主就好了。你哪些使着舒服就晚放两天,哪些丫头淘气就先打发出去。”元秋笑道:“我刚来几天,哪里知道那些丫头的秉性。我瞧着一个个都是好的,照我的心思哪个都舍不得放出去呢。”王妃道:“既然这么着,先把册子放着罢,等我回头慢慢看。”元秋站起来应了声,王妃点道:“你先回屋歇着,让世子留下陪我下盘棋。”元秋估摸着王妃定是有话要和士衡说,便独自退了出去。

91

冰释前嫌

待元秋退出上房,王妃让人摆好棋盘后,将伺候的人也都打发了出去,士衡扶着王妃在炕上坐了。

母子两个谁也没言语,只是你一子我一子的下棋,待一盘终了,士衡“数子”的时候,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同世子妃是少年夫妻,感情比旁人好,但万事有个度,你也不能太纵容她了。”

士衡心里一凛,面上却状若无事般,嘴里笑道:“母亲此话从何说起,世子妃处事进退有度,虽然儿子喜欢她、太妃和母亲疼她,也不见她因此恃宠而骄。儿子就是想纵容她,她也做不出破格的事来。”

王妃瞟了士衡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你媳妇把你管的很好。”士衡垂眼笑道:“母亲说笑了,世子妃每日只在我吃住上用心,其他的从不多问。”

王妃见士衡心不在焉地回着话,眼睛还不忘数棋子,当下有些发怒,一挥手将棋子打乱,喝道:“既然你媳妇如此贤惠,这次打发这么多丫头是为何?若是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你身边一二等的丫头,连冰云、冰琴两个也在上头。冰云、冰琴可是太妃赏的人,在你身边伺候十来年了,她嫁进来不到半年就要把人打发出去,难道是想把你身边得力的人都撵走,好换上自己的人,以后更方便拿捏你?”

士衡忙起身站在一边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打发冰云、冰琴是儿子的主意。”王妃讥笑道:“那你给我说说是为何打发她俩出去?难不成是为了像你媳妇表忠心?”

士衡道:“冰云这丫头近日越发不安份,往日就明里暗里往我身边凑,我去书房忙公务,她也要跟在身边絮絮叨叨,我被她闹的烦不胜烦。我只当她是尽她本分,又觉得她伺候了我那么多年的份上,也不大说她,谁知她越发能耐,连世子妃也敢抱怨起来。后来世子妃也不大使唤她,屋里有事只叫织梦几个去做。”

王妃皱着眉头道:“世子妃惯用自己人,她以往是大丫头,如今被别人占先,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

士衡道:“若只是这个倒也罢了,世子妃也不在意这些。可是昨日她故意倒在我怀里,还主动亲我。我没防备被她亲了个正着,不但世子妃瞧见了,连丫鬟婆子也都瞧见了。我是不敢要这么不要脸的丫头,若是传出去我们王府的丫头都这个德行,我们的脸可往哪搁。”

王妃闻言勃然大怒:“好个不知廉耻的小蹄子,竟存了这么个见不得人的心思,居然打起勾引主子的主意来了,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她。既然如此,当时就该打她出去,怎么拖了这么久。”

士衡道:“当时我就想打她出去的,世子妃死命拦着,说闹大了会折了太妃的面子,只叫我先压下来,再想个主意打发了她去就是了。”

王妃闻言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道:“还是这丫头考虑的细致。那我问你,冰云犯了这样的错,打发了就是了,那打发冰琴是何缘故?”

士衡冷笑道:“若是冰云心思不正,冰琴就是心机颇深了。冰云那丫头您是从小看大的,她有多少心眼您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信任冰琴,她自己又是藏不住话的,我不信她盘算这事的时候没告诉过冰琴。更何况,她昨天还故意打扮了一番,早上伺候我梳洗的时候见她还是梳的是桃花髻,等我回来就变成了金玉梅花样式的,她的头发向来都是冰琴帮着梳的,又是换衣服又是打扮又是换发型的难道冰琴会不问一句?纵是冰琴不问,以她的聪明会猜不到冰云打的什么主意?偏偏在冰云搞鬼的时候,冰琴亲自您这来把世子妃请了回去,让世子妃目睹了冰云‘投怀送抱’这一幕。”

王妃听了略一思索,半晌说道:“昨日确实是冰琴把世子妃请回去的,匆匆忙忙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还疑惑是什么事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她到底也是为了你们夫妻好,倒是个忠心的。”

士衡冷笑道:“冰琴和冰云从小一起被买进来,两人在一起也十来年了,冰云比冰琴大上一些,从小就照看她,小时候冰琴淘气,每次犯了错误,都是冰云替她顶罪。这么十来年在一起,就是铁打的心也能融化了。可是冰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明面上不劝冰云,反而背地里把她出卖了。对照顾了她十来年的人她都如此,我们这些主子将来指不定就被她卖了。”

王妃听了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却打量着士衡:“许是她不知?别平白无故冤枉了她,看太妃怪罪。”

士衡道:“若是只有这一件,儿子还真不敢确定,还有一件事:前阵子儿子在书房办公,那日是冰云跟着伺候,儿子嫌她啰嗦,打发她到耳房去呆着,冰云为了表忠心,非得站在门口伺候,大冬日的被冻了一个下午。掌灯时分,我刚忙完公务,就听见外头冰琴来了,冰云说要去洗脸打扮一番,央求冰琴先替她盯着,冰琴嘴上应的好好的,待冰云走远了就请我回院子吃饭,压根没等冰云回来。因我那几日厌烦冰云黏我,因此并没揭穿她。”

王妃冷哼道:“这种人最让人厌恶,人前装好人背后就咬你一口,照我看,冰琴连冰云还不如。”

士衡连忙附和道:“儿子每日在外头要和人应承,回家里来还要提防丫头们算计,因此儿子才打定主意,将冰云、冰琴还有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丫头一并打发出去。”

王妃翻了翻名册,瞅了眼士衡说道:“你可知这些丫头为何有那心思?”王妃见士衡不语,端起茶盏慢慢地拨了拨茶,才缓缓开口道:“世子妃有孕,而你身边并没有个屋里人,这些丫头才动了心思。”

士衡道:“主子未发话,下人擅自动了心思本就是大错,更何况我早就说过不娶侧妃、不纳妾氏、不收通房,这些话太妃、王妃也是准了的。而这些丫头明显把这些话当耳旁风,岂不是不把太妃、王妃同我放在眼里?把太妃、王妃同我当成言而无信之人?”

王妃闻言一窒,她这几日被人撺唆的不是没动给士衡放个屋里人的心思,因此今日此举也有试探的意思。士衡何尝不明白母亲想法,因此不待王妃说话,就故作哀伤地道:“更何况儿子见父王广纳姬妾,不但母亲为此神伤连太妃也为其忧心。小时候,父王宠爱许夫人的儿子,连我都放到了一边,若不是那时我已经被册封为世子,那世子之位指不定能落在谁头上呢?”

王妃闻言拍案而起:“胡说,你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身份高贵,岂是那种山野村妇生的儿子所能比的?太荒唐了。”

士衡叹道:“儿子还记得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母亲怀了身孕,我每日心心念念希望母亲能给我添一个弟弟,结果生生被父亲的姬妾气到流产,六个月大的男婴因此没了。那些日子母亲心灰意冷,每日只能抱着我流泪。”

王妃怔怔地听着,眼角滚出大滴的泪水:“你说这些做什么?”

士衡一甩袍子,跪在王妃面前:“儿子不想再让我将来的嫡子受这些苦,更不想因妻妾争斗而失去我将来的孩子,儿子只想和和美美平平静静的生活,一生只有正妻嫡子便足以。”

王妃叹了口气,弯腰将士衡扶起,摩挲着他脸道:“我儿放心,母亲不会为难你。若是旁人说,有母亲替你分辨。”

士衡行礼道:“谢母亲。”王妃含泪笑道:“傻孩子,你都是因为心疼母亲才会明白这些,母亲很欣慰。那些丫头的事情你回去先别声张,冰云、冰琴两个嫁人还是要回太妃一声的,明日我去廉王府去回下太妃。”

士衡连忙应了,王妃也觉得累了,靠在垫子上挥手叫士衡退下。王妃身边丫鬟菊香见世子走了,悄悄进屋来瞧,见王妃似乎睡着了,连忙上前轻声道:“奴婢服侍王妃梳洗?”

王妃睁开眼道:“菊香,去焚香。”菊香估摸着王妃要弹琴,连忙将琴置好,取了烧透的炭放在香炉中,用香灰埋起来,又取了几片银叶子放在上头,才将香丸放在上头,最后拿雕花绣叶镂空罩罩好,方才退到一边。

王妃轻轻拨动琴弦,先想起新婚时的快乐,又想起自己小产时王爷不闻不问终日不见身影的情形,心里不禁幽怨起来,一曲《玉阶怨》从手下滑出。

南平郡王站在门口,透过珠帘见王妃双眉紧蹙、眼中含泪,弹的又是那样一首曲子,不禁心里一叹,一曲终了,王爷上前撩起珠帘站在王妃面前:“你终于承认你是怨我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你逼我纳霜凌为侧妃?”

王妃抬起泪眼,瞪着南平郡王,一字一顿道:“你将她揽入怀中,你将她带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肯容她?怎么又说是我逼你的?难道我愿意将丈夫推给别的女人?”

王爷冷笑道:“若不是你纵她,她能一次又一次那么容易的就接近到我?若不是你默许,她能时不时当着你的面和我献殷勤?我一直想看你如何处理此事,你却一味的表示不在意,我忍无可忍将人带到你跟前的时候,你都能笑着点头说多一个姐妹多一份热闹。既然你如此大度,那我不多纳些姬妾岂不是对不起你?”

王妃闻言仰头大笑,似乎疯了一般,待她笑够了才看着王爷道:“当日你将她救回,我本是真心待她,替她寻找家人亲戚,可她却告到你那,说我是想赶她走,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当着她的面喝了我一顿。此后但凡她的事,你总是有些偏见,以为我嫌人家白吃白住厌烦她。我好歹也是王妃,难道怕养一个闲人?人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偏生你不知道,还以为我心胸狭窄。对于她的举动,难道我没有说过,你想想你自己怎么回我的?我以为你已经有了决定,只得对她过分的举动不闻不问,还要佯装大度,维持王妃的脸面。”

南平郡王蹙起眉头退了一步,思索了半晌才说:“当初是我错了吗?”王妃冷笑道:“当日我同你也一心一意,只因为她来了,你就偏了心思,后来更是将她宠上天去,如今又来质问我说是我逼你娶她为侧妃?你也不想想,就她的身份也够资格当侧妃?还不是因为你骄纵惯了,硬要娶她做侧妃,皇上拿你没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了她侧妃的位置。”

南平郡王愣了半晌才支吾说道:“我是气你不在意我,才故意非要娶她做侧妃,当日你只要说个‘不’字,我就不会娶她。我还记得那些日子故意带她在你眼前晃,就是为了让你生气,为了让你开口说‘不准’,可是你只是微笑,你知道当时我对你多么的失望,我甚至怀疑自己在你心中有没有分量。”

王妃冷笑道:“难道我不是如此?当日也和我海誓山盟的,可刚过了几年转头就和别人甜甜蜜蜜,后来更是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接进府来,搞的全天下都知道你南平郡王的花名。”

南平郡王颓废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地道:“开始是为了气你,后来就麻木了,一个一个的接进来,可是哪个都找不到当初和你的感觉。当初许氏进府的时候,天真烂漫,和你刚嫁给我的时候多像,我拼命地把她当作你,可终究她不是,后来她变的庸俗,还渐渐地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我当初把她送走真是因为喜欢你那个远房表妹?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诅咒你的时候被我听见了而已。”

王妃冷哼了声:“既然这么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其余那些不过是为了气我不重视你才接进府的?”南平郡王缓缓地点了点头。王妃狠狠地拍了下玉案,起身喝道:“当年我小产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进来看我一眼吗?整整一个月都不见你的踪影,还不是和女人鬼混去了。你宠爱许氏的儿子,甚至将士衡都放在次要位置,堂堂世子,在你心里不如一个庶出的儿子。”

南平郡王将脸埋在手掌里,轻声说:“我那阵子一直住在书房里,我想见你,可是我不敢见你,我看你看到我会伤心会生气。而许氏的孩子,我刚在她屋里歇了起来,就有人来报说你小产,许氏后来传出喜讯,我才想起那孩子是你小产那日怀上的。我总觉得许氏坏的孩子是当日你没的那个孩子,因为我对加倍宠他,也是因为存在了想补偿的念头。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厌恶这个孩子,我才清醒过来,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是当日没的那个孩子。因此我把他交给你表妹抚养,又命人给他下了药。”

王妃闻言惊住了:“那孩子夭折是因为你?”

南平郡王点头道:“那孩子过于骄纵,被惯的没个样子,日后定会给士衡惹麻烦。况且看到他,你就因为想起失去的孩子而郁郁不乐。我那时候想挽回你,可是不知道怎么挽回,我怕你恨我。”

王妃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我就不恨你了吗?既然你给不了我一生的快乐,为何当初给我那样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