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静了片刻,不咸不淡道:“算了,人都死了,想也没用了,到时候抽空给他上个香,也算仁至义尽了。”

冷风如针,阵阵刺骨。

风平浪静了近一周,立冬的这一天,下了小雨。

这种季节里下雨比下雪更冷。

乔以莎畏寒,又不喜欢多穿衣服,围了厚厚的围巾出门。天色已沉,她走在黑色的天空下,眼睛半闭半睁。风越吹越劲,她加快步伐,走到一半,忽然听到头顶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她抬头,一抹黑羽闪过。

乔以莎稍稍凝眉。

……

教室内,洪佑森凝着一张脸,表情甚是阴沉。

他面前是一张元素周期表,上面是人类这个神奇的物种费尽脑汁总结到一起的无数类似的字……

他看都快看瞎了。

有人戳了戳他后背,他黑着脸回头,是泫然欲泣的夏俊。

“你怎么了?”

“阿森……”夏俊声音哽咽,苦兮兮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点什么。

洪佑森在楼下一间空教室见到那个女孩。

接下来二十分钟,是女孩轻声细语表诉衷肠的时间。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教室没有开灯,窗外冷雨寒月,为这场告白奠定了基调。

她叫什么来着……

洪佑森静默思考。

想不起来。

不过既然能被夏俊喜欢上,长得最起码不差,这女孩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长发飘飘,细腻温柔,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惹人怜爱。

只是有点磨蹭。

二十分钟后,洪佑森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长篇大论,他先是疑惑地问了句:“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怎么能说这么久?”

女孩的脸埋得更深了。

其实她能看到他,从胸口到腿这一截,还有他袖口露出的矫健有力的手腕,这些足够了。再多,可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抬头。”洪佑森说。

女孩小心翼翼抬眼,窗外刚好亮了一道闪电,她轻呼一声又低下去了。

面前男人一动不动。

女孩:“对不起,太、太突然了……”

洪佑森平日很低调,话很少,但从他第一天进入校园,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任谁都能发现他的不同。就像刚刚那瞬间,闪电的光照在他脸上,呈现出了那种脱离常世的冷峻,让女孩的心和手都颤抖起来。

静了一会,洪佑森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孩咬咬嘴唇,努力为自己寻找加分项。“我听说你很愁高考的事……你不用愁,我爸是教育厅的人,你想去什么学校,我家都可以帮忙。”

洪佑森没说话。

女人的胆量,随着渴望无限膨胀,她颤颤道:“请你答应我吧……”

窗外闪电再次亮起,伴随着雷鸣。洪佑森一手扶着窗台,俯下身,试图在她深埋的脸孔中找到她的眼睛。

他问:“你喜欢我什么?”

女孩答不上来。

洪佑森想了想,低声说:“我这人很无聊的。”

女孩:“没关系……”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洪佑森侧目。

一只乌鸦顶着薄薄细雨停在电线上。

它看着他,他也看着它。

……

蓦然,乌鸦张开右翅,往身上指了指。

洪佑森蹙眉,它又指了指。

洪佑森看向自己的衣兜,从里掏出手机,今天下午有考试,他把手机模式调成了静音。

N多未接来电上面,盖着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乔以莎——

【有人堵你,不要出学校。】

他再次抬眼,这一回,隔着浅浅的雨幕,他似乎能从乌鸦黑蒙蒙的脸上,寻到那女人平淡面容的蛛丝马迹。

“阿森?”女孩下定决定,“你、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我都可以努力!”

“我不适合你,别想了。”他往外走,忽然又想起夏俊遗言一般的嘱咐,驻步道,“你要不考虑一下夏俊?我班学委,不用帮忙也能考上好学校。”

女孩皱眉:“不要!”

够果断。

乌鸦飞回雨巷。

乔以莎以谷物和几粒蓝莓作为传话的答谢。

短短十几分钟,她已经被冻透了,喂完乌鸦连忙回到咖啡馆。

手机振动,洪佑森打来电话。

他此时站在高三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中央,这层是空的,没有亮灯,寂寥的长廊搭配外面的冷风细雨,稍稍有点惊悚的味道。

但洪佑森并不在意,他靠在窗台旁,一边望着雨幕,一边等着电话接通。

“喂?”

乔以莎冷得直哆嗦,入座后点了一杯咖啡。

他听到她点单的声音,问:“你在哪?”

乔以莎:“你学校对面的咖啡馆。”

手机里传来轻微的风雨声,她猜想他可能躲到外面了。

“谁堵我?”

“跟上次是同一伙人。”

服务生端上咖啡,乔以莎用小勺搅了搅,香气弥漫。

“就是你之前的校服,我就说是个隐患吧。不过他们不知道你具体名字和班级,你不出来就没事,他们不会进学校的。你躲一阵,我找人解决。”

“……‘躲’?”

她听出这个字可能让他不太满意,换了个词。

“不是躲,忍一阵。”

他没说话。

“等一阵。”

还是没说话。

“……瞎一阵。”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这次距离近,紧接着就是一阵雷鸣,雨变大了。

乔以莎:“好了,总之你记得……”

话没说完,忽然顿住。

乔以莎侧头,洪佑森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兜里。他身上被大雨淋湿,衬衫贴紧那根本不像高中生能有的躯体,擦肩而过的女服务生眼睛像激光一样,上下一顿扫视。

洪佑森穿得很单薄,整体造型跟第一次见面没太大差别,只不过这次还省略了外套。

然而现在已经立冬了,乔以莎每天从被窝里出来都是一场战役。

洪佑森的头发一缕一缕垂在额前,微微有些卷。

乔以莎:“你怎么出来的?”

洪佑森从兜里抽出手,将宽大的手背冲向她。

上面有雨、有泥、还有血迹。

乔以莎哑然,这才多久,有三分钟吗……

她放下手机,洪佑森坐到对面沙发里,刚那位女服务生挤过来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洪佑森没说话,乔以莎说:“来四份牛排,一份红豆冰沙。”

经过一阵肆虐,雨势又变小了。

洪佑森吃了一多半,乔以莎才说了第一句话:“最近还好吗?”

这诡异的例行问候让洪佑森微微一顿,他不答话,无声地再次展示了那只沾着血的手。

又是一阵沉默。

乔以莎:“你不该出来,我说了这事我会处理的,你在学校门口这么冒失太不明智了。”

洪佑森:“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

乔以莎:“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他头也不抬接着吃:“那也是我的事。”

乔以莎唔了一声,行,你个高你说了算。

乔以莎掏出钱包,想起什么,抿唇道:“对了,刚才打扰到你的好事,抱歉了。”

洪佑森顿了两秒,这所谓的“好事”……

乔以莎身体稍稍向前探,小声地八卦:“成了吗?”

他没说话。

乔以莎半眯着眼:“看你这表情好像没成啊,我瞧那女孩还不错,你要求这么高吗?”

他静了一会,才说:“那又怎样?”

乔以莎单挤了一下眼睛:“应该的,我儿子条件在这摆着呢。”

“你——”不等他火蹿起来,乔以莎神速起身结账。

洪佑森靠回沙发,稍稍扭过头,看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容貌,湿润的刘海下,是一张沉默的脸颊。他舌头舔舔牙,抹了一把脸,把气沉了下来。

第7章

天空一片青黑。

咖啡馆出来的两人默默无言。

雨水落在店铺屋顶,哗啦作响,又顺着屋檐成股流下。

身旁的女人递来一把伞。

“你用吧。”乔以莎说,“我打车回去。”

洪佑森看了看那把黑色折叠伞,又看看伞的主人,没有接。

咖啡店门口挂着几盏复古的吊灯,颜色浓郁,又不刺眼。洪佑森的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这让他的外形看起来更为清晰明锐,露出的皮肤透出寒凉的味道。

“我不需要。”他说。

他站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门里又出来两个人,他往旁边靠了靠,乔以莎没地方后撤了,任由他贴在她身前。

她感到一股温热雄厚的气息,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人走了,洪佑森又退了回去。

乔以莎忽然起了玩心,想就刚才那女生表白的话题再调侃他几句,结果话还没出口,忽然察觉一股异样气息。洪佑森也察觉到了,两人瞬间看向马路对面。

大雨天路上车辆较少,因此速度都比较快,呼啸而过的车辆带起洼地的水花,一个朦胧的人影站在树下。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帽衫,也没有打伞,帽子下的容貌看不清楚,但凭借身型,乔以莎能认出这就是当初那名拳手。

距离上一次烂尾楼分别,也就刚刚半个月,他当时明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气味,”身旁的洪佑森低声说,“不太对劲。”

乔以莎没有他那么恐怖的嗅觉,问:“什么意思?”

洪佑森:“有股腐烂的味道。”

他盯着对面的柴龙,片刻后轻轻偏了偏头,示意他跟上。

乔以莎:“你去哪?”

洪佑森:“换个地方。”

他径直走进雨里,乔以莎伞一撑开,跟了上去。

洪佑森停住脚步,站在雨里看她,他被淋湿了,脸颊显得更为窄瘦。

他说:“你别跟来。”

乔以莎:“为什么?”

他想了想,说:“他看起来跟上次不太一样。”

乔以莎撑伞走到他身前,说:“就是不一样才要跟着,走了。”

洪佑森对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在黑暗的小道里拐了几个弯,来到德工后身的一座老公园。

这个时间公园早就关门了,里面一片漆黑,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暗影绰绰,阴然可怖。洪佑森站在围墙下,冲乔以莎招手。

他拉住她胳膊的瞬间,说了句:“你太瘦了。”

乔以莎:“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