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以莎醉醺醺地敲敲桌子。

“从现在起,才是正题……”

他们过了很久恣意潇洒的生活,在柳河三十岁生日这天,两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也闹够了,是时候结束飘泊的日子,干点正事了。

于是他们用这些年坑……攒下的钱,开了Bly。

最开始几年还好,他们忙着扩展店内业务,后来生意渐渐走上正轨后,柳河又有点坐不住了。

大概在三年前,他看上了一个姑娘。当时那女孩大半夜来Bly喝酒,愁容满面,柳河一打眼就知道是良家少女偷偷跑出来的。他好事儿,就过去问,女孩平日少人倾诉,还真的跟他聊了起来。

故事非常简单,概括下来就是她被逼婚了,家族联姻,她家里生意出现问题,她爸变着法要拿她卖钱。女孩说到最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柳河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他酒杯一放,开始揽事了。

他问那女孩,你胆子够大吗?女孩说够,他又说,那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待着,你告诉他们你有喜欢的人了,别的看不上。女孩问是谁,柳河指指自己。女孩又说,跟她联姻的家族在本地势力非常大,而且她联姻的对象脾气又是出了名差脾气,不会善罢甘休的。柳河听完一笑,说他现在就想找刺激,脾气不差的别来。

之后就是混世小霸王闻薄天登场了。

闻薄天是康可集团——这个全国知名的家族式医疗集团的小少爷,外界相传他是闻老爷的私生子,他两个正牌哥哥对他很是提防,集团内毫无实权,只是给他充足的零花钱,供他飞扬跋扈,胡作非为。

闻薄天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女孩,但听说有人敢公然跟他叫板,深感面子受损,立马带人杀上门来。

柳河跟他互怼了将近半年,闻薄天什么招式都使了。明里,他叫人去砸过店,但柳河那时候腰肌劳损还没那么严重,上门的打手都让他带人给踹回去了。暗里,他也偷偷让人堵过他,可奇怪的是,一次都没有得手过。小弟们回来汇报,都说莫名其妙人就没了。

那时,闻薄天还不知道乔以莎的本事。

他们互怼到最后,乔以莎都觉得这闻薄天完全就是个被他们溜着玩的宠物。

后来闻薄天气得不行了,已经生出了要买凶的念头,这时一个小弟给他提了醒。

要说闻薄天这纨绔子弟有什么擅长的东西,还真的有,他这个人好玩牌,而且水平很高。

于是闻少爷光明正大要找柳河单挑牌技,柳河也应下了。

乔以莎现在还记得那天,闻薄天西装革履,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肃穆。反观他们这边,因为女孩担心他们会输,柳河前一晚拉着她的小手安抚了半宿,乔以莎就在旁边看热闹,俩人出场都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打着哈欠,要死不活。

不是他们看不起闻薄天,实在是想重视也重视不起来,柳河本身就是赌场出来的,再加上一个乔以莎,两人对牌桌上的作弊术研究得能开个学科了。

于是闻少爷连打一天,连输一天,中途换了四种玩法,怎么换怎么输。

牌局结束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起身往外走,乔以莎看他背影,感觉他后脑勺都快秃了。

后来消停了两天,他们以为闻薄天又在准备什么新招,结果前线忽然传来噩耗——说闻少爷挂了。

就在他们打完牌的那个晚上,闻薄天精神恍惚,出了门就消失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在一个运货码头发现了他,他不幸被掉下来的集装箱给砸死了。

享年22岁。

……

第9章

“痛心疾首。”乔以莎死死捏着红酒杯。大半瓶酒下肚,她脸色红润,神情深切。“真的,悔不当初。”她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沉默的人,皱着脸说,“据说砸得稀巴烂,我都不敢想。”她一仰头,又是半杯酒下肚。“40尺的集装箱,20多吨重,装满了俄罗斯进口的大马哈鱼!”

洪佑森终于开口了:“你的意思是,他回来找你们是你们活该。”

乔以莎:“当然不是!告诉你这闻薄天没少干缺德事,你都不知道他当初还叫人往我们库房的水果上撒泻药,还好我机智发现了!”说着说着,她叹了一声。“……只不过,罪不至死而已。”她一手拄着脸,怅然道,“当年这事出来的时候,柳河心情也很复杂,我俩还去给他上过香呢。”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俩个偷偷去墓地,天是灰黑色的,阴沉得要命。

柳河蹲在闻薄天墓前,说:“你说这小崽子,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只想求个公平一战,结果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乔以莎站在一旁,戴着一顶黑色宽檐网纱帽,疾首蹙额,说:“真是太遗憾了。”

柳河:“你说我们这么做对吗?”

乔以莎:“不对。”

柳河:“应该吗?”

乔以莎:“不应该。”

柳河长叹一声,勾勾手:“来,再给我点。”乔以莎双手递上一叠纸钱,柳河用烟头把钱点着,扇了扇,冲墓碑上的照片说:“兄弟,一路走好。”

洪佑森不作任何评价。

乔以莎说:“从那时候起,柳河就定了个规矩,不再让我用咒术干涉店里的纷争。”她朝柴龙扬扬下巴,“所以他来找茬,我们都是找人公平决斗。”

洪佑森说:“你找我去算是公平决斗?”

乔以莎摊手,坦然道:“柳河只说不让我用,又没说不让别人用。”

他轻嗤一声,不再说话。

“……”乔以莎酒杯往桌上一放,“难不成让我亲自上吗?”

她头发已经干了不少,蓬松起来,显得脸颊更为小巧消瘦,骨架薄得如同蝉翼。洪佑森看了一会,淡淡道:“火柴一样。”

乔以莎笑笑:“谢谢。”

洪佑森:“我说了不是夸你。”他换了一个角度解释,“如果我放开了吃你,连带骨头,最多十分钟。”

乔以莎舔舔嘴唇,缓道:“你可真会聊天啊。”

乔以莎站起身,酒喝多了一不小心打了个晃,手拉着桌边扶稳。她来到洪佑森旁边,一手拄着他的凳子,一手掐腰。“什么意思,你刚是不是翻我白眼了?”他不动。她不满他瞥开的视线,抓住他下颌,掰了过来。

洪佑森声音平淡:“放手。”

乔以莎盯着他的眼睛。

第二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有点警告的意思了。

“我让你——”

“等等。”

她忽然打断了他。

乔以莎如此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久而久之有点愣神。她想伸手过去,但被他视线制止了,他似乎随时准备扇开她不老实的爪子。

“我就稍稍,碰一下啊……”她非常谨慎,跟动物园里第一次喂老虎的小朋友似的。

可能是她身上酒气太重了,熏得他也不甚清醒,他由着她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洪佑森脸颊窄瘦,乔以莎听说狼人十二岁就成年了,所以他的脸庞比起一般人类年轻人少了点肉感。他五官深邃,却不像雕塑那么精雕细琢,如果一定要形容,乔以莎觉得他更像泥塑,朴素,自然,贴近土壤。

床头亮着的那盏复古台灯,昏黄的灯光刚好打在他的侧脸上,让那面颊的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

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睛。

乔以莎自言自语道:“真美……”

洪佑森:“那是说女人的。”

乔以莎:“我说的就是我映在你眼中的影子,你以为呢。”

他终于有点受不了了,拨开她的手,结果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酒瓶,向下坠落。他反射性探身去捞,但乔以莎没有让开,他这一下直接撞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脸贴在她胸腔到腹部这一截。他顿了一秒,意识到没有听到酒瓶碎裂的声音,抬起头。

乔以莎笑得诡秘,一手勾了勾,旁边悬空的酒瓶慢慢飘了起来。

他咽下一口气,坐了回去。

乔以莎心情大好,直接要对瓶吹,洪佑森一把将酒瓶拿过来,说:“别喝了,他醒了。”

乔以莎晕乎乎的大脑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是谁,眯着眼睛看洪佑森,洪佑森咬牙起身,捏着她的脑袋转向床铺方向。

乔以莎清醒了,抓了抓头发,去到床边。

柴龙果然睁开了眼睛,但意识看起来还有些模糊,乔以莎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能听到我说话吗?”

柴龙的视线有了焦点,轻轻点了点头。

乔以莎说:“我把你带回来了,你受伤很重,不过没关系,治得好。”

柴龙目光耸动,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说了句谢谢。

乔以莎拿出两样东西,说:“不能白救你,两样东西你得解释一下。”她先举起那张病历卡,问:“这是你妈妈?”

柴龙点头。

乔以莎想了想,说:“闻薄天用她威胁你?”

静了会,柴龙沙哑道:“不……我自愿的。我母亲的病,需要很多钱……”

乔以莎啊了一声,果然是闻薄天。

“他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两个月前……”

乔以莎等了一会,没有后文,她叹了口气,俯身过去,说:“哥,我能体谅你现在身子虚,但你忍忍,多说几句成吗?”

柴龙艰难道:“两个月前,我带我母亲去康可医院看病……病房很紧,我好不容易排上一个,但有人想要抢我的床号。我跟他们……起了冲突,过程可能被闻少爷看到了……他好像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后来他找到我,问了点我的情况,说可以免费帮我母亲治病,前提是让我来找你们麻烦……”

乔以莎又问:“他刚回来?他平时都在做什么?”

柴龙回忆道:“他想找你们麻烦……但现在自己出不来,我听他手下说,他在争医院的继承权。”

乔以莎睁大眼睛:“他?争医院继承权?”

柴龙:“我是这么听说的,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乔以莎回想当年闻薄天那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心说就他这德行拿什么跟他两个哥哥争继承权。

静了片刻,乔以莎拿起另外一样东西——那个草编的狼头纹章。

“这东西你哪来的?”

柴龙说:“之前……”他视线稍稍偏向站在后面的洪佑森,“之前我碰到过一个跟他一样的人……”

他说,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那时他还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刚刚退役,找了一个拳馆陪练的工作。某一天晚上下班,他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地下通道,看到几个人在抢劫一个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是个狠角色……但却一直没有还手。”

柴龙回忆着,他从地下通道走过去,离得很远就感觉到一股怒气。那女人低着头,让几个劫匪快点滚。那几个劫匪好像喝了酒,完全没有察觉危险。他们推搡着女人,其中一个见她一直没反抗,还伸手过去摸了她的胸。那女人猛一抬头,柴龙看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劫匪们吓了一跳,他们反射性捡起手边的东西打她。

听到这,乔以莎啧啧两声:“喝酒误人啊……”

洪佑森斜眼看她。

柴龙接着说:“后来我帮了她,不过,她很愤怒被那些人猥亵……她的脸已经变了形态,看起来很像狼,就跟……”他看向洪佑森,“跟他那时候差不多。”

乔以莎拿着纹章,问:“这是那女人给你的?”

柴龙:“对,我当时问她为什么不还手……因为我觉得她有能力反抗,她说他们有规矩,不能跟人类动手,除非是阻止暴露自己……”

乔以莎:“她威胁你?”

柴龙动了动嘴角,道:“我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就把这个给了我。”

乔以莎盯着手里的纹章,翻来覆去看,喃喃道:“这应该有某种召唤和传讯的功能……”她看向柴龙,奇怪道,“你妈妈生病,为什么不用呢?”

柴龙一顿:“……用什么?”

乔以莎把纹章拿到他眼前,说:“这个啊,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干嘛给闻薄天卖命?”

柴龙有些疑惑,问:“这东西能用吗?我以为是纪念品。”

乔以莎震惊了:“那女人临走前跟你说什么没?”

柴龙回忆片刻,说:“她说,‘狼人不会白白受人恩惠’……”

乔以莎直接站了起来,激动道:“这还不明显吗,这就是她报恩的信物啊!而且这东西不简单,绝对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她在部落里明显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柴龙听得一头雾水,乔以莎崩溃道:“哎呦你这个脑子啊!”她拿着纹章对准他,“用不用?”

柴龙没反应。

乔以莎:“我问你用不用?”

柴龙:“……用来做什么?”

乔以莎:“做什么?你有没有困难?你需不需要帮助?你都这样了你还问用来做什么?!”

柴龙静了静,哑声道:“我只想医治我母亲的病,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乔以莎诚恳地看着这位大孝子,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母亲具体得了什么病,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她清晰地说道,“人类能治的病,狼人部落绝对也能治,狼族巫医比人类医生的历史可久远多了。”

柴龙的眼睛里腾起一丝希望,“……真的?”

乔以莎:“当然是真的,你怕是对异人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她再次举起纹章,“用吗?”

柴龙颤抖着,想要撑起身体,乔以莎说:“你老实躺着吧,我来。”

她转过身,洪佑森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一段距离。乔以莎直接扬起右手,打了个指响,空中凭白出现一团火焰,乔以莎将那纹章往火里一丢。

纹章刹那间燃烧起来,烧出一股浓浓的黑色狼烟,烟雾升腾,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狼头。随着狼头的成型,房间里竟刮起了寒冷凛冽的山风,灰烬一样的东西在房间里绕着圈旋转。乔以莎的书本,窗帘,各种杂物都被带掉了,叮叮咣咣,一片狼藉。

乔以莎捂住乱飞的头发,对柴龙说:“快说话啊!”

柴龙被这景象震惊了:“说什么?”

乔以莎:“就、就说你需要帮助!”

柴龙学着她,对那狼头说:“我需要帮助。”说完,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撑起身体,看着那双狼眼。“你……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一次,在两年前……我、我现在……我母亲病了,我没有办法了,你能帮我吗?”

片刻后,狼头似是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它缓缓张开大嘴,仰头向上,发出一声响亮的狼嚎,随后渐渐消散……

第10章

空中狼头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柴龙沙哑道:“这……是成功了吗?”

乔以莎说:“不清楚,应该是吧。”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掐腰叹气。“现在只能等着了。”

洪佑森看了眼窗外,说:“我得走了,天都要亮了,今天下午还有考试。”

乔以莎送他到门口。

“辛苦你了。”

“没事。”洪佑森起身,开门,乔以莎随口问了句:“今天考什么啊?”

洪佑森皱眉道:“化学。”

乔以莎看他表情,比面对嗑药的柴龙更加沉重苦闷,不由莞尔。她靠在门旁,冲已经准备要离开洪佑森哎了一声。他回头,她勾勾手指。“过来。”洪佑森没动,乔以莎撇嘴。“好事,过这村没这店了啊,不来算了。”

洪佑森狐疑地看着她,往前迈一步。乔以莎一把抓他的小臂,集中精神,双目再次发出一瞬的幽蓝光芒,然后松开手。

洪佑森抬起手臂,在小臂内侧,有密密麻麻的发光字迹,正是元素周期表。这是咒术字体,只有异人的眼睛才能看到。

乔以莎说:“你碰碰看。”

洪佑森随手碰了一下,正好点到了氢元素,字体瞬间变幻,胳膊上开始滚动播出氢元素的主要知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