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小,很细微,几乎听不到,四下里只有呜呜咽咽的风声,夹杂着淮水翻涌的声音。

在时浅面前站定,晏辞一时没有开口。

天,似乎更寒了。

时浅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滑板鞋,白边。在昏暗的路灯下,白边依旧不染一丝灰尘。

“你怎么来了?”时浅吸了吸鼻子,问。

瓮声瓮气的。

“男朋友不就应该在这时候出现吗。”晏辞说。

在某只瓜皮崽偷偷躲起来心底里又十分需要大喵的时候,大喵会寻着瓜皮的气息,翻山越岭地找到瓜皮。

时浅慢吞吞地抬起头,杏红的唇抿着,神情楚楚,眼底里透着股倔。

晏辞靠着时浅湿红的眼尾,问:“你饿不饿?”

眨了下眼睛,时浅摇头,眼眶里更湿了。

一见到晏辞,更委屈了。

“你抱抱我啊。”

想要大喵抱抱,抱一抱或许就没那么委屈,也没那么难过了。

晏辞靠了过来。

时浅很少很少主动,她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

被时浅环住腰身的时候,晏辞不适宜的兴奋了一下,尾椎骨升起酥麻感,片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变.态了。

她坐着,他站着,姿势有差距。

小姑娘双手绕过他的风衣,隔着黑色毛衣,在他腰窝后扣紧。

她的脸埋在他的小腹位置,埋得久了,湿湿润润的呼吸透过毛衣,泅在皮肤上。

头顶,夜空暗沉,缀着零星的几颗明星,稀稀疏疏的。

咬了咬后槽牙,晏辞压下所有不适宜的想法,单手环住了时浅。

左手扣在时浅肩膀上,晏辞问:“吵架了?”

“没有。”时浅声音闷闷的,又补了一句:“不算是…”

吵不起来的。

她不会吵架,从小就习惯了那样,有想法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更不会去反驳。

“嗯。”

晏辞嗯了一声,没打算再继续问下去。

时浅埋在晏辞怀里,风都被他挡着了,身上逐渐暖和了起来,手脚没刚才那么麻木了。

晏辞应该刚抽过烟,身上有极淡的烟草味。

不重,不贴着毛衣,根本闻不到。

夜深露重。

抬手,顺着时浅的脊背,晏辞说:“回家。”

“回家给你抱。”

他没说回哪个家,时浅没问。

出了长淮公园,路边空荡荡的停车位停了一辆亮着灯的黑色Benz。

见到人,那车车门迅速地被打开了,紧接着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那人手脚麻利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少——”谢叔刚说一个字,被晏辞一个手势止住了。

晏辞一手牵着低着头的时浅,右手食指在唇上虚虚压了一下。

谢叔点头。

上了车,谢叔透过后视镜趁机打量了下后座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还很小。

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类似纯净水的那种的干净,又纯又净。

咂摸了下,谢叔觉得他们家小少爷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有也不奇怪,没有才奇怪。

给老晏家开了大半辈子的车,比他们家小少爷出格的多了去了。

他们家这位看着不太着调,其实安分的都对不起他这张脸。

晚上九点多那会他都准备睡了,突然接到晏辞电话,还以为有什么事,了解完情况原来是要找女朋友。原本以为还会找一夜,没绕多久,结果在这边找到了。

“去香山。”

谢叔收回视线,老实地做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夜晚的香山区,更显寂寥。

隔的很远,才有一户人家,四周的灯影越发的稀疏。

把晏辞和时浅送到香山区的房子,谢叔走了。

“砰”的一声,门被带上。

时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和晏辞了。

“叔叔呢?”

“走了,他不住这里。”晏辞看着站在门口玄关处,这时候才想起来有些局促不安的时浅,不由地有些好笑。

年级第一的学生代表,没脾气的清冷大班长,又乖又软的小女朋友今晚离家出走这事就够让他好笑了。

“又不是第一次来,你紧张什么?”

“…”

拿了双干净的拖鞋递给时浅,晏辞划开锁屏,看了眼时间,问:“你想回家吗?现在回去也是可以的,谢叔还没走远。”

王影和时从翰会打她。她被打过,只是次数少,她一直都很乖很乖,努力地乖着。

时浅摇头,说:“不要。”

逆来顺受惯了,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脑子一昏就跑了出来,完全不像平时的她。妈妈还在气头上,她回去奶奶肯定又要和妈妈吵,她不想奶奶和妈妈吵架,不想和任何人吵架。

“嗯。”

换上拖鞋,时浅直起身,对上晏辞的目光,发现他在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不由地又紧张了起来。

很晚了,只有他和她。

想不紧张都难。

晏辞别开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恼了,说:“我忘了让谢叔买你要用的东西了。”

时浅睁着红润润的小鹿眼,有些迷茫。

要买什么?

看时浅那副样子,晏辞微微无奈,说:“你穿我的衣服吧,新的。短袖,开空调不会冷的。”

“啊…”

时浅反应慢了好几拍,才想起来,白皙的脸庞瞬间爬上了红晕。

过夜了…

她和晏辞。

仰头吐出一口郁气,晏辞突然低头,说:“现在去洗澡,然后睡觉。”

跟着晏辞上了楼,时浅又被他带进了他卧室里的卫生间。

“今晚你住我房间。”晏辞拉开浴室门,调着水温,他伸了根指头隔在水下,没看时浅。

时浅不怕考试,复习好了,就不会紧张。

她所有的紧张状态,都给了晏辞。

只要对上晏辞,她一紧张,反应就会慢上好几拍。

好比这会,晏辞让她睡他房间,她一紧张,脑子没转过来,问:“那你呢?”

语气急切。

问完,她又反应过来了,房子这么大,又不是只有一间房间…

凉水转温,陡然间一热。

晏辞指尖一抖,被烫了下,回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时浅。

时浅被他看得有些窘迫。

笑了下,晏辞懒着音调问:“你在想什么啊,嗯?”

“可以洗了,衣服在外面盥洗篮里。”

晏辞出去了,时浅肩膀一垮,放松了下来。

下楼没多久,晏辞烧了壶热水的空挡,门铃响了。

“谢叔?”晏辞开了门,靠在门边,一手拿着手机。

“我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小姑娘应该还没吃饭,怕小姑娘饿,打包了点吃的。她晚上吹了冷风,我又去药店买了几盒感冒药先预备着。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从谢叔手中接过袋子,电话还没通,晏辞说了声谢。

关上门,拎着袋子丢到茶几上,电话通了。

“喂?晏辞,你找到浅浅了吗?”那边孙菲菲问得急。

“嗯。”晏辞应了,随手翻了翻袋子。

“那就好!吓我一跳,时奶奶突然打电话问我,那我先给时奶奶打个电话,让她别担心了。”

“嗯。”晏辞捏着药袋里的感冒药看了看,又说:“你和奶奶说,时浅住你那儿。”

“啊?啊!哦哦!我懂!”

挂了电话,晏辞丢了手机,将感冒药和止咳糖浆拿了出来。

指尖在触及药袋最底下的小盒子时,晏辞眯了眯眼睛。

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Durex。

超薄。

吐出一口气,晏辞觉得,谢叔想太多了。

第86章 第八十五天

Chapter.85因果

浴室里热了很多,像暖融融的春末,那种连棉花糖都可以软趴趴融化掉的温度,这种温度让时浅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其实本身就不冷,在来的路上,晏辞在手机上远程开了空调。

过了这么久,早就不冷了。只是她冻久了,一直没缓过来。

大喵藏在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孔下的温柔,会溺毙人。

热水从蓬蓬头淋下,润透了带着寒气的发丝,水流从肩头缓缓地滑落,流过大腿、膝盖,再到小腿…

闭着眼睛,眼睛被热水温得疼,刺刺的疼,想到妈妈的话,时浅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又是一紧,觉得连喘气都困难。

她和妈妈吵不起来,她只需要听就行。

“你说啊,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你陈阿姨说好几次看到那个男生送你回来!”

“无缘无故,有手有脚,人家为什么要送你回来?你才多大,我生你养你,你不给我好好学习,你谈什么恋爱?”

“你哑巴了?”

王影歇斯底里了一阵,一把夺过时浅手中的诗词选,狠狠地丢到一边,又吼:“一天到晚看这种闲书,考试会考吗?试卷都写完了,错题集都复习完了?”

书被夺走,时浅搭在腿上的手不由地收紧,垂下眼,继续一声不吭。

卧室门被王影反锁上了,隔绝了外面奶奶的喊声。

时从翰还在外面的小棋牌室内玩牌,没有回来。

左邻右舍皆没睡,小巷里不太安静。

“从小到大,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我们家就你一个,你还是个女孩子。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供你读书,你倒好,书没读到哪里,谈情说爱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

“你说啊,是不是他?”

抿了抿唇,一向逆来顺受地时浅轻声说:“那你去找他啊。”

“你——”王影没预料到时浅是这种反应,被气到手指着时浅说不出话来。

找他有用吗?

今早刚在办公室被人家做主任的大姨怼过,N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学校里的领导,家长里短打听打听就出来了。

主任都是小领导,背后的那些人是她能指着鼻子骂的吗?那些人骂不了,连时浅都敢和她还嘴了。

王影越想越气。

“你还学会顶嘴了?谁教你的?你们老师就教你回来和大人顶嘴的?”

时浅听着,心突突突跳的很快。

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宝蓝色的灯光充盈着角落。

时浅突然抬头看向王影。

她很怕,晏辞这时候发消息给她。

王影平眉一挑,又怒气冲冲地劈手夺过桌上的手机,嚷道:“藏什么藏?”

室内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时浅嗓子有些干,好像有什么快跳出来一样。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王影的表情,王影没有进一步歇斯底里的样子,时浅咽了咽。

王影翻到了时浅的好友列表,当着时浅的面,挨个挨个的看。

很快,到了晏辞。

时浅闭上个眼睛,静静地等着暴风雨来临。

她像快要干涸的泥泞里的尾鱼,即将失去最后的空气,暴露在烈日下,接受最严酷的曝晒,失水,让后慢慢再走向死亡。

明知道会死,一步一步的,睁眼看着,却阻止不了。

过了很久,没有等到王影的爆发,透过眼皮间的缝隙,时浅看到被点开的对话框中,意外的干净。

除了问题目讲题目的聊天信息,余什么都没有。

惊了惊,时浅自己愣住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

王影不相信,又切出去,重新翻出孙菲菲的消息,试图从时浅和孙菲菲的聊天记录中找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