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清清淡淡的栀子香被风一吹,散了不少。
很好闻,很舒服。
“阿姨…”等了一会,时浅见女人还没有松手的迹象才开口喊道。
“嗯?”女人似是轻笑了一声,揽着时浅往外面走了一点儿,才松开时浅。
她微微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处,低头打量着时浅。
小姑娘许久不见又漂亮了很多。
一双小鹿眼还是和以前一样,湿漉漉的,面上表情虽冷,但那双小鹿眼又羞怯又纯真。唇色微粉。
指尖搓了搓时浅的脸颊,封宜开口道:“小浅浅真好看啊。”
那股子漫不经心的调笑像极了晏辞。
说罢,封宜自然地从时浅手中拿过她的凳子,一手牵着时浅,一手拿着凳子,往前走。
晏辞:“…”
???
喂?
妈?
您还有事吗?
走了几步,大概是发觉晏辞没跟上来,封宜又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儿子,说:“宝贝儿子,走了。”
晏辞:“…”
拎着凳子,跟上封宜,晏辞抿了抿唇,始终保持着离自己亲妈一步远的距离。
就那么一步远的距离,晏辞总觉得时浅才是他妈亲闺女,他仿佛是路边捡来的,说不定还是他妈以前买冰红茶,开奖开出来的,买一送一。
高三教学楼离主操场有些远,要经过中心广场。广场两边分列着迎风招展的旗帜,旗帜上无非是一些备考的话。
风不冷,拂在人身上热热的。
时浅被封宜牵着,鼻尖被风拂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总感觉晏辞的妈妈很神奇。
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那种神奇,她很喜欢晏辞的妈妈,有时候又会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脑回路这么奇特的妈妈。
不反对自己儿子早恋,甚至还会告诉自己儿子对小女朋友好一点儿…没事还会要求自己儿子多发一点儿小女朋友的照片。
第一次见晏辞妈妈是在高二某天放晚自习的时候。
她习惯了最后一个走,擦黑板关窗再锁门。
晏辞也习惯了等她,总是俩人磨磨蹭蹭地出了校门又才发现路边已经没什么人了。那会儿可以牵着手,散散漫漫的往前走。
那晚也是。
乍暖还寒的天气。
校门外只停着零星的几辆车,晚上风有些冷,没了人声,更显得空旷。
路灯光不甚明,昏昏暗暗的。
她被晏辞牵着,前脚刚踩上门外的缓冲带,身后响起了一声喇叭声。
在寂静的黑夜里,挺响的。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色宾利欧陆GT缓缓地降下车窗。
一个女人探了小半个头出来,对她招了招手,喊:“浅浅宝贝。”
她愣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情况。
倒是旁边的晏辞啧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妈。”
稀里糊涂上了车,晏辞的妈妈没有急着开走,倒是转过身看了她很久,一边看一边夸:“和照片上一样啊,比照片好看多了。宝贝怎么拍照的,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时浅脑子里冒了个问号,还没来得及看向晏辞,面前出现了一双手。
白皙细腻,手型漂亮。
西柚色的指甲,薄薄的涂了一层。
“你好啊,小朋友。”晏辞的妈妈一手扶在椅背上,半转过身子看她,微微一歪头,笑着说:“我叫封宜,是你男朋友的妈妈,很开心能当你未来婆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现在就喊我妈妈,反正我一点儿不介意——”
封宜话没说完,被晏辞打断。
“妈?”晏辞单手扶在额角,手掌心微微盖住眼睛,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
封宜笑了笑,手伸在时浅面前,说:“浅浅宝贝,握个手吗?友好示意一下。”
晏辞妈妈都这么说了,时浅一愣一愣地将手搭到了封宜的手掌心上。大手叠小手,封宜反手捏上时浅的手,揉了揉。
“妈…”晏辞又开口。
“干嘛?”
“你没发现学校门卫在直勾勾地看着这里吗?”晏辞有些无奈。
封宜嗯了一声,语气轻快,问:“所以呢?”
晏辞:“…”
那晚,封宜热情的让时浅不知道怎么回应。
从小到大,除了冬青老师,还没有哪个长辈对她这样。
不问成绩,就是单单纯纯和她聊天,一点儿也不吝啬的夸她。
后来时浅才知道,封宜怀晏辞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女宝宝。
这种念头先入为主,一旦接受以后,封宜闲下来总是会想以后要带自己宝贝闺女干嘛干嘛,连粉色的衣服都买了不少。
结果怀胎十月,某个小太子爷呱呱坠地。
封宜瞅了一眼,陷入了沉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个说不上来的感觉,一直持续了很久,久到晏辞小时候没分辨能力的那会子甚至还被封宜套了个小裙子拎出去玩。
封宜说晏辞穿小裙子的时候,时浅感觉到了封宜甚至有点儿兴奋。
封宜回来没呆多久,说着是回来看晏辞,其实大半的时间都在带时浅玩,一边玩一边时不时抖抖晏辞和周梒江的八卦。
好比这俩兄弟因为偏女相,小时候长的太过漂亮,都穿过小裙子。
又好比,晏辞小时候傻里傻气,一副呆萌样,看自己爷爷品酒的样子觉得那是什么巨好喝的东西吵着要,结果被喜欢收藏酒没事喜欢品酒的亲爷爷用竹筷子点了点酒喂了,直接喝高了,不吵不闹的睡了一下午。
…
到了操场,其他班级人还没来齐。正是最后冲刺的阶段,有的班老师争分夺秒,往往都是大课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到最后一秒才会宣布下课。
操场上除了早早到了的学生家长,没多少学生。
找到高三一班的区域,时浅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王影的身影。
说不上什么感觉,其实没有太失落。
时浅甚至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失落这种感觉都没有了。
王影请假回来说是为了陪她高考,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拆迁的事,合同到了最后,只差签字了。
周围站着不少学生家长,有的家长为了配合学生,甚至穿了一套运动服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参加亲子运动会的。
绿茵操场,很大。
时浅觉得有些空。
晏辞不太喜欢往人堆里凑,放下凳子,单脚勾在凳子边缘,还没坐下去,封宜一手搭在了自己宝贝儿子肩上,自己坐了。
封宜坐下后,又拉着时浅坐了下来。
“时奶奶呢?”封宜环顾了一圈,试图从人群中找出时浅的奶奶。
“奶奶不来。”
“嗯?”
“我妈妈过来…”
第96章 第九十五天
Chapter.95成人礼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
晏辞站在自己亲妈身边,一时有些想不太通,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状况。
他的亲妈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儿子,坐在别人妈的位置上,有说有笑的。
正对操场的主席台前飘着彩球,两边都摆了花篮。
高三每一个班都到齐了,在班主任和体委的组织下有序地整着队。他们班来的早,队也早早地排好了,基本不用怎么整。
《怒放的生命》不知循环了多少遍,一遍又一遍后终于切了歌。
伴着鼓点,原本压抑着力量的调调歇了不过一瞬,陡然拔高。
“夏天之后,黑色的天空,晨光伪装逃亡的屏风;
夏天之后,黑色的瞳孔,只为孤独而闪烁。
我飞走了,我自由了,让翅膀向前在煽动,我不停留,我不回头…”
快夏天了。
六月一过,所有被压抑的青春都会得到释放,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你的世界不再局限于小小的一方教室之内。
音响声震天,应援的横幅飒飒作响。
在一个个看似平静的脸庞下,蕴含着即将喷薄的力量。
蛰伏数载,寒窗伴月,没有人会想着在这时候服输。
站在这里的一刻,才会觉得高三原来不止有考试、排名和成绩…
它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原本以为那个世界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永远都是那么压抑,结果一个转身,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鲜活。
那些我曾经迷茫过,不知所措过的日子,那些我曾经试着去努力,不断拼搏的日子,原来也不是那么无趣。
晏辞插在口袋中的手指动了动,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掀起了一个弧度。
高二寒假的时候他对时浅说过,以前的自己很渣,不知道什么叫努力,没人教过他。
到今天,停下来再回首看看,原来人是真的会改变的。
心似惊涛醉月,身如鹤归孤山,纵有利刃,为你藏锋。
成人礼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躁动不安的气氛渐渐静了下来,大音响中又循环了一遍“我飞走了,我自由了。”
冬青划开锁屏,看了眼时间,又摁掉。
从第一排往后数着,数到时浅那儿的时候,冬青手指略停,和坐在原本应该坐着时浅妈妈位置上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那不是晏辞他妈,她婆婆的妹妹吗?
怎么回事?
冬青:“?”
封宜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了招呼。
人数还未清点完,冬青也不好细问,又是自己长辈,只能点头回应。
指尖点到晏辞身上的时候,冬青有那么一刻觉得晏辞有点儿可怜。
自己亲妈好不容易从德国回来,结果…
学校有规定,父母因工作不能来的,由学生本人坐在应该给父母坐的凳子上。
结果,时浅坐着晏辞妈妈应该坐的位置,封宜坐着时浅妈妈应该坐的位置,晏辞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旁边。
清点完人数,冬青折了回去,轻轻拍了拍时浅的肩膀,问:“浅浅,你妈妈呢?是因为工作原因吗?”
时浅不知道怎么回冬青,嘴巴微张了张,又闭上,最终嗯了一声。
总不能说妈妈在处理拆迁合同的事吧。
冬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退出点开的电话簿,笑了笑,道:“刚想给你妈妈打电话问问情况。那等会儿,我坐你妈妈位置可以吗?成人礼老冬陪你。”
冬青收起手机,还真没打算再回前面,准备充当一回学生家长的妈妈。
五月的天,晴晴朗朗,天边一碧如洗。
一直在当透明人的晏辞突然嗤笑出了声,偏过头,舌尖一抵,抵上了半露的小虎牙尖尖。
老冬认真的吗?
和他妈抢位置?
时浅想开口,封宜身子一歪,靠了过来,伸手将时浅揽进了自己怀里,一手搭在时浅肩膀上安抚似地轻拍着,一手朝着老温家的孙媳妇挥了挥,说:“你去忙好了。这俩小宝贝我看着。”
封宜一口一个小宝贝,惹得其他站在父母身边的同学频频憋笑。
谁踏马能想到平时在班上就差横着走的小太子爷,在自己亲妈那里还是一个小宝贝。
妈妈的小宝贝晏辞在封宜的注视下,给了老冬一个回应:嗯。
“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啊。”N中的老校长风采不减当年,一身红色的唐装,穿得颇有过年的气氛,挺喜庆的。
“虽说现在是科技时代,要破除封建迷信,但我寻思着,这么好个日子里,大家都穿清一色西装多没意思啊。我呢,就套了件红色的唐装,寓意开门红。”
“话不多说,言归正传,今天是你们的日子,过了十八岁,以后你们就是一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要有自己的担当自己的骨梁,人长肩膀,生来就是要负重的,同学们你们才十八岁啊。人生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人的一生是山河万里,所谓路在脚下,不论你将来是只身边陲,还是名利沉浮,我都希望同学们可以有所怀念,有所留念,有所回忆…”
老校长年事已高,说话仍抑扬顿挫,一板一眼的,每个字咬得极其的清楚。
这个老校长是N中的活字招牌,哪怕他已经很多年不再教书,江湖中仍然有他的传说。
曾经带着一干主任领导和学生在校园里刨坑种树的是他,在每一届高考送行那天穿那件洗过不知多少次的红t恤也是他,拎着高三毕业班每天早读课读几条法律的也是他…
晏辞听着,视线慢慢转了一圈。
以前他觉得很多事,不过那样。
隔山跨海,山海都一样。
回来以后,才发现人世百态,山海各不同,隔山跨海,山海皆可爱。
老校长讲话从来不用稿子,讲到哪是哪,讲道即兴处,摇头晃脑。
“同学们,你们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你们也许心怀远方,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理想。正如这首歌中唱到的那样,我飞走了,我自由了,哪怕前方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是的,未来是你们的,趁着还有可以回头多看看的日子,回头看看生你养你们的父母吧。”老校长话音一转,动作颇笨拙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掏出眼镜布,慢慢地擦拭着。
“是不是觉得年轻时如清白月的妈妈突然老了许多,曾经走在你们前面为你们遮风挡雨的父亲突然弯下了脊梁呢?你们才十八岁,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会走的很远很远,但你们的父母不知不觉中开始变老,他们会慢慢留在原地看着你们不断前行的背影。”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同学们,回头抱抱一直为你们默默付出的父母吧。”
明明是十八岁的成人礼,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感恩的色彩。
迎着日光,晏辞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封宜。
一如记忆中的那样,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细碎的日光下,晏辞微微眯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