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韶做完这些事,似乎才感觉到自己受了伤,慢慢地退开一些距离,跟秦晋继续对峙。

秦晋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子,苦笑道:“你赢了。”

“你的失误,”萧九韶缓缓道,“不该回头,不管背后有什么状况。”

“那是人的本能,怎么去克服?”

“我就可以。”

秦晋跟他对视片刻,终于露出了些让他们都熟悉的笑容:“萧科,这一课很精彩。”

“那么就你的判断,暗花是谁?”

秦晋沉思了一阵,开口道:“你凑近来一些,我告诉你。”

萧九韶毅然靠近过去。

秦晋又道:“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才会说。”

褚青蘅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不要过去,不要相信他。”就算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她现在一点不想萧九韶去冒这个风险。她想起秦晋以前对她的表现,每一次都那么自然,每一次都别有目的,不由毛骨悚然。

秦晋眨了眨眼,附和道:“对,不要相信我。不过错过了这次,我之后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的问话手段我都熟悉,那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萧九韶露出嘲讽的笑,更进一步把距离拉近到秦晋指定的程度:“你说吧。”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我一定会说实话,一定会出卖暗花?”

“是与不是我自会判断。”

“既然这样,那么暗花就是——”他嘴唇微动,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枪响,他身子一震,嘴角流出一股血沫。

刑闵站在他们身后,稳稳地托着枪。

褚青蘅睁大眼睛,唯一萦绕在脑海里的想法就是“秦晋死了,唯一知道暗花身份的人死了”。

山下,响起了警笛的鸣声。

有人喊着:“快把担架抬下来,上面有枪声!”

萧九韶把秦晋渐渐失去知觉和生命的躯体放下,又伸手合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他做这些都像慢镜头重放。

很快的,黄警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被惊到了,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九韶强撑着站起来,后面的警员很快就惊叫出声:“是他中枪了!”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依然站得笔直:“只是被子弹擦了一下,没有问题。先把小蘅用担架抬下去,她伤得重。”

刑闵脸色焦灼,最后只是解释了一句:“我以为秦晋要用注射器刺他。”

可是那支注射器正落在秦晋伸直手臂也够不到的地方。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解释很没有意思,便退开了。

褚青蘅被抬到担架上,又道:“找一找莫雅歌,她之前跟秦晋在一起。”

刑闵接话道:“就在前面,我是看到她昏迷在那里,才找到这里来。”

她看着他,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可是她什么都不想再想了,最好安静地睡一觉醒来,她才能慢慢地、冷静地重新思考。

结果他们在年三十这样家家户户团圆的节日,是在新市的三甲医院里度过的,满目的白色墙壁和床单,还有满满的消毒水味道。她断了根肋骨,还有身上无数皮外伤,甚至还有轻微脑震荡,总之这次真的付出了惨重代价。

褚青蘅看着窗外那一地冒着白烟的烟花残骸,其实她是无所谓的,反正也没剩下什么亲人,过年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站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意识到窗子还开着一半,外面透进来的风都快把她吹成冰棍了。她正要关窗,忽然听见上方的窗户发出了一声碰撞的轻响,她忙探出头去看,只见萧九韶穿着病号服敏捷地落在窗台上,顺手打开登山绳的安全扣,踏进她的单人病房。

褚青蘅张口结舌一阵,指着他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指了指在半空中摇曳的绳子:“这个牌子的0.5厘米登山绳,承重力很不错。”

褚青蘅觉得她还未愈合的肋骨都痛了:“你神经病啊!半夜当蜘蛛侠爬楼,我记得你的病房在九楼!”而她的单人病房是在四楼,她真是上辈子杀人放火做了很多坏事才能认识这么个男人。

萧九韶走到她的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她的被子里泡了热水袋,正好温暖他快要冻僵的身体。隔了一会儿,他回答她:“我来陪你过节。”

褚青蘅顿时怒气尽消,把窗子关上,也坐回到床上。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褚青蘅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个是时候春节晚会开始了。”医院的护士和医生在这个时间也早早查完房,外面的烟火鞭炮声也停止了,大家都坐在家里看那个每年都被吐槽但是还会继续看下去然后继续吐槽一直这样恶性循环的节目。

萧九韶转过头,看着她:“想看的话,可以开电视机。”

“……不用了。”褚青蘅躺进被窝里,跟他面对面,“你没把伤口弄破吧?”

“没有。”他很快回答。

褚青蘅松了口气,滑到他怀里:“我觉得我们真像乱世里无家可归的两个人。”她知道自己曾还对他是否是暗花有过一点怀疑,对此她十分歉疚。他如此对她,她居然还有所保留。只是这句道歉她不会说出口,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

“想家了么?”萧九韶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骨架纤瘦,每次抱在怀里总是让他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她离不开他,可是他也知道,她过去最艰难的时刻都能一个人度过,她的性格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柔软。

“还好。”

“嗯……其实我可以给你一个家的。”

褚青蘅被他逗笑了:“拜托你,上次求婚也是这么潦草,你现在又想在病房里第二次求婚吗?”

“别笑,这么严肃的事你好歹也认真一点。”

“好了,我不笑了,”褚青蘅把脸颊贴在他胸前,“那就睡一会儿吧,我都困了。”

“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睡,睡得不累吗?”萧九韶对她的表现匪夷所思,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别睡了,跟我聊天。”

“……哦,你要聊什么?”

萧九韶松开手,又觉得自己是发神经才从九楼爬下来,她居然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睡觉,还是静态的那种睡觉。

第五十五章

褚青蘅最后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吵死了。”这家医院是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坏处也就是太繁华了。

萧九韶睁开眼,语气平淡:“我还以为就是把你扔到河里,你都不会醒的。”

“别污蔑我,我很久没有质量这么好的睡眠了。”她看着窗外,外面不断有绚丽的烟花绽放开来,映得这黑丝绒般的夜色都明如白昼。

萧九韶道:“很像从海底望上去的样子。”

“嗯?什么?”

“那天,我慢慢沉向海底,睁开眼的时候好像看到各种会发光的微生物,很美。”

褚青蘅忍不住拉开他的病号服去看他身上留下过的痕迹,其实那伤痕已经很淡了,像是美丽的勋章。萧九韶忙把衣服扣回去,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衣扣。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就看一看,你这个举动很像怕我强~暴你似的。”

萧九韶按住她的头:“你说反了。现在我两次救了你的命,你就算以身相许也还不完。”

褚青蘅笑了一阵,回答:“那没办法了,要不你接受肉债肉偿,按次数计?”

“……嗯。”他发出了一声单音,然后就没了下文。褚青蘅还以为他起码会像从前那样假正经地指责她说话粗俗,结果这回倒没有。她推了推他:“你又在想什么?”

萧九韶闷笑道:“我在算次数。”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换个安全点的话题:“……你说,等下会不会有人再查房?”

“我在被子里塞了四个枕头。而事实上,今天恐怕没人有心思查房。”

“明早呢?”

“原路返回。”

“不行。这么高的楼层,你的伤口也没有好。”

“那等着被捉奸在床?”

烟花的光芒在窗外一闪即逝,映得他的容貌微微发亮。他抬起蝴蝶羽睫般的睫毛,眼睛里带着笑。褚青蘅不由心道,这个时候就忘记暗花,或者暗花的中间人秦晋,至少她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假,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她要放下所有的重负。

她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十一点五十九分。窗外的鞭炮声音更加嘈杂,把别的所有声音都吞没。

十二点整,她听见外面有人群在欢呼,可能是清醒的,也可能是喝醉了的,但是那欢呼是欢欣的。外面的烟花此起彼落,天空中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萧九韶拉起被子盖住他们的头,在她耳边道:“新年快乐,小蘅。”

最后当然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很快就把他从九楼爬下来这个事实给抛到脑后,而萧九韶自己也忘记了,不知是真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等到护士长一大早来给她做常规检查的时候,看到被子里明显的两个人形,无言地摇头。

褚青蘅看到护士长,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可是这后面的事情告诉她,她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因为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兴奋的“我来”,被子被呼啦一声掀开,完成了整个“捉奸在床”的全部步骤。

当然担任了这个“捉奸”重任的是萧九韶的母亲凌卓宁女士。

她看清楚了床上的两个人,假装惊讶地捂住嘴:“小九,你怎么会在小蘅的床上……”

那惊讶的表情实在太假了,假到她看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凌卓宁女士去当演员一定是三流的蹩脚演员。

萧九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拖回被子翻个身不动了。

护士长扶着额:“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凌卓宁捂着嘴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们感情还真好啊……”她往窗外看了看那根挂在半空中的登山绳,意有所指:“就算不在一间病房,爬也要爬到一块去。”

褚青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现在终于想出来了,对,就是性别错位。现在怎么看倒是她成了要承担责任的那一个?她坐起身,披上外套,对着萧九韶的母亲道:“很抱歉,我无意让他从这么高的楼爬下来。”

凌卓宁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我听小九说,你不把他欺负哭就算万幸。你把他欺负哭了吗?”

褚青蘅觉得自己承受的天雷已经够多了,但是还是一不小心被劈得外焦里嫩:“这个……似乎还没有吧……”

“哦,那还要继续努力啊。”

“……”这让她回答是还是不是好?褚青蘅道:“可否先失陪一下?我去洗漱一下,再来跟您谈话,这样会比较礼貌。”

正睡得迷糊的萧九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在身边摸了摸没找到人,声音低哑地唤道:“小蘅?”

褚青蘅觉得自己顿时又被一道雷光劈中了,他这个嗓音这个反应太像昨晚x过度,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就是很纯洁地聊了聊天最后聊着聊着睡着了而已。

凌卓宁只是笑笑便放过了她:“你去洗脸吧,我会叫醒他的。”她脱掉大衣,卷起衣袖,拿起一叠报纸杂志卷成一卷,走过去一把扯掉被子,用那个纸卷抽他的脸:“还不起床?!你再装睡啊,有种再装啊?”

褚青蘅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上,然后拼命往自己的脸上泼冷水。

太恐怖了。

她要冷静一下。

忽略过中间她可能听到的血腥暴力画面,等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凌卓宁已经坐在沙发上,跟自己的儿子遥遥相对。

褚青蘅忙给她倒茶。

凌卓宁接过杯子,朝她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嗯,这杯茶我喝了。这个给你的。”

“……”褚青蘅再次僵硬了。

“为什么不收?是不是觉得太少了?”

“谢谢!”她几乎是把那红包抢到手里的。

“真乖,”凌卓宁摸摸她的脸,“又乖又甜,是我喜欢的类型。”

褚青蘅松了口气,她安全了。

凌卓宁敲了敲杯子:“儿子,倒茶。”

萧九韶冷漠地回答:“水壶在你边上。”

她挑起眉毛看着他。萧九韶依然不为所动。最后她先放弃了,站起来拿起大衣:“我去叫护士来给你们做常规检查。”

萧九韶在听到门关上的瞬间,站起身来按住她的后脑吻着她的嘴唇。褚青蘅经历过连番打击,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已经降为麻木,只是安静地张开唇让他入侵。

他离开她的嘴唇,轻声道:“牙膏的味道不错。”

她立刻想起在警局资料室的那个吻,又好气又好笑:“可惜我这里没有须后水。”

十分钟后,凌卓宁回到病房,还带了护士回来。

护士给她做完常规检查后,微笑着说:“只要断骨处愈合了,就没什么问题。”

等到护士走后,萧九韶才从洗手间出来。

凌卓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你是在洗手间里解决你的生理问题,时间稍微短了一点。”

褚青蘅正在喝水,闻言立刻呛住了。

萧九韶终于有了情绪波动,回嘴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凌卓宁一拍茶几:“我来接你们回家过年!”

“……请等一下,”褚青蘅问,“您刚才说‘你们’,这个宾语里是包括了我?”

然后这对母子回过头看她的眼神都包含了“废话不是你还有谁”这个的信息。她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杀人放火真的做了很多坏事的,不然不会碰到他们。

办完出院手续后,褚青蘅便跟着他们去了停车场。

新市离他们居住的城市有两三个小时的高速,是比较适宜开车的距离。凌卓宁坐进驾驶室里发动汽车,而萧九韶则把行李和药都放进后备箱,然后拉着她坐在后座。

褚青蘅悄声道:“这样不礼貌吧?”

萧九韶则回答她:“你要礼貌还是要命?”

然后她就见识到一个马路杀手的开车方式,变道从来不打转向灯,转向也不看后视镜,每当后面的车主开上来骂娘,凌卓宁女士总是脾气很好地摇下车窗,朝他们笑着说抱歉,还附送一个飞吻。

这样回到萧九韶家里,褚青蘅觉得自己的提心吊胆得都快虚脱了。

萧家是城东的繁华区域,是个复式高层,开发商属于本市最大财团谢氏,褚青蘅倒是知道这个楼盘的,是当时谢允绍刚上任CEO做的第一个项目,卖了个当时的天价。凌卓宁在地下车库的口子上就把他们放下来了,自己去底下停车。

萧九韶拉着她的手,慢慢朝住的那幢楼走。

数九寒天的,褚青蘅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

他在楼下的指纹锁里录入指纹,然后玻璃移门开启:“你在紧张?”

褚青蘅控诉:“这么着急地把我拉过来,我都没来及买东西,空着手怎么能去做客?”

原来是为了这个。萧九韶笑笑:“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愿赌服输。而且着急把你来进门的不是我,是我妈,你要是很在意的话,等下吃过午饭,我陪你去附近的商场,很近的。”

电梯很快就到,萧九韶刷了下指纹,楼层的按钮便亮起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