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想听你叫我叔叔,”刑闵依然保持着微笑,“让你这个二世祖叫我叔叔有什么意思?你自己说说看。我是想听另一个人这么叫我而已。”

“我才不是二世祖!”

“你是的,谢家那小少爷虽然一直被称为二世祖,其实他才不是。”

“谢允羸也不是谢家小少爷!他还有个谢叔叔在五十四岁高龄生的弟弟!”

“唔,他是草包,连二世祖都不配。”

“……”

褚青蘅签完字,在外面给萧九韶发短信:“Arthur,中午我请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吃饭,你是否有空?”

对方并没有回应。

她顾自来到那家街角的茶餐厅,点了跟上次一样的套餐。

可是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超过了他们上次会面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出现。她以为他不会来了。

然而当她抬头的时候,只见他端着两杯饮料,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神情平淡如常。他把冰奶茶放在她的右手边,又把青柠檬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安然落座。

褚青蘅想了想,先开口道:“上次,也是在这里约见你。”

萧九韶看了看边上的餐单,颔首:“连点的东西都一样。”

一段空白的沉默。

褚青蘅勉强笑了笑:“我早上去办离职手续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微博,”萧九韶缓缓道,“你废弃不用的微博又开始用了,还加了S大的一位药品研发方向的教授。那位教授这几天跟你有互动,不过这位教授……”他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不敢苟同地在后面那句话加重了音:“任职至今,从来没有任何建树,就连花钱买的论文发表位上的文章都是陈词滥调。”

褚青蘅倒是不太在意:“还有呢?”

“但是他最大的兴趣是参加商业酒会,我想你作为星展制药的自然人股东,他自然会很愿意无条件地把你招入自己的麾下。”

褚青蘅赞叹道:“很正确。我开始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为什么不会来?”

“这也很可能是我们的散伙饭,不是吗?”

萧九韶蓦地盯着她,那眼神隐约有些凶狠,就像要把她穿透了似的,但是很快的,他低垂下眼角,若无其事地回答:“肠粉上来了,我记得你挺喜欢的,不打算趁热吃吗?”

褚青蘅又问:“你好像有点憔悴。”

“嗯,没睡好。”

“怎么了?”

萧九韶犹豫片刻,回答:“我做了个梦,我站在楼顶想往下跳,最后摔得四分五裂。”

“你向来擅长绝处逢生,不管是当初被送进港口医院监视起来,还是跟暗花对上的时候。”他真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她以前是赞叹,现在却是感叹,一件事是围观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必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他字正腔圆地回答:“我想要你。”

“可惜我不是沈逸那一箱子球形关节娃娃,娃娃才会令他随意摆弄而永远不会离开。”褚青蘅摇摇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并不相信爱情。可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旦你的爱情没有了,我可能会比任何人都过得凄惨。”

萧九韶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所以你刚才说散伙饭的时候,我并不想阻止你。我觉得……这是你的自由,我早就想过最后会不会是这个结果,我只能接受现实。”他微微笑了,脸颊边露出酒窝来:“但是,你很好。小蘅,你还是会跟我面对面谈论这个问题,而不是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决定权都在我的手上,那你自己的想法呢?”褚青蘅忽然觉得他们的立场转换了,她全面地占据了上风,他就像等待审判的人一样接受她的审判。她在这个时候发觉,原来他并不是一味的强大,此时此刻他就是那个弱者。

“我不知道,”萧九韶茫然道,“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想。只有你才有这个决定的权力。”

褚青蘅有点哭笑不得起来:“所以就算我说分手,你也不会有任何想法?”

“当然不是,”他立刻否定了,“虽然你现在会忍受不了我,但是我还有机会去接近你,也许有一天你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我到目前为止喜欢过两个人,我在肖玥身上花了很多时间,同样的,我会在你身上花更多的时间,等我觉得无法继续下去。我想这个期限很可能是无限期。但我不会去保证未来的还未发生的事情。”

面前的菜已经全部上齐了。

褚青蘅动了筷子:“吃饭。”

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原点,那么究竟是重新开始,抑或干脆地结束?

她夹起一截牛肉肠粉,放在他的碟子里:“上次的时候,你都没有评价这肠粉味道到底怎么样。”

萧九韶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他真是聪明得不得了,这么快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我还说过,爱情就是两个人携手从悬崖上往下跳,我已经跟你跳过一次。”褚青蘅道,“底下风景不错,何时再来跳一次?”

他骤然微笑了,那笑容好似辽远而美丽的极光。

他只郑重地回答了两个字:“现在。”

第七十章

吃过午饭,褚青蘅去S大踩点,而萧九韶则回到局里。她想他当初说的没错,她最擅长的领域是在研发方面,就不应该坚持去做最不适合的事。

她觉得自己一定被传染了,见到那位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导师的副教授,忍不住搜索他衣领和袖口的蛛丝马迹。就如萧九韶所说,他是个在学术上毫无建树的人,可她无所谓,她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重回校园,她只怕自己会不适应。

那位副教授问她:“听说明天卓少会举办庆功酒会,你有没有选好自己的同伴?”一张请柬可以带plusone,他这样暗示了,她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当然没有,不过如果老师你愿意拨冗陪我一起去的话,那就有了。”

那种无味的千篇一律的酒会,萧九韶是不会有兴趣的。

她站在台前,跟卓琰、叶徙一起开了第一座香槟塔,粉红色的酒液从杯壁上淌下来,一股清甜的味道。底下的长枪短炮对准他们不停地狂闪,闪得她都要觉得自己快失明了。

卓琰站在中间,朝底下温文尔雅却居心不良地提示:“今日谢总也来到现场,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大家不妨把镜头转向谢总。”

谢允绍站在台下最显眼的位置,同他遥遥相对,脸色平静地举起酒杯示意。

褚青蘅感叹:“谢大少还是这么有风度,明知道自己会被气到内出血,却还是会应邀前来。”

叶徙笑嘻嘻:“喜闻乐见。我这就去跟前姐夫打声招呼。”

褚青蘅转向卓琰:“前姐夫?”

卓琰最不喜欢八卦,见她问了又不好不回答,勉勉强强地吐出三个字:“离婚了。”

褚青蘅恍然大悟,她果然是离开这个圈子太久,居然连如此爆炸的新闻都还没听说,不过谢氏也算有手段,报刊杂志的小道消息里还没有把这件事刊登上去。她端着高脚酒杯,朝台下走去,只见叶徙正笑着跟他说什么,谢允绍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走过去,加入他们的谈话:“谢少,你最近身体可好?”

谢允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稍微皱了皱眉:“挺好,我也时常在运动,只是很少参加那种野蛮的户外运动。”

野蛮的户外运动?这是在对卓琰开嘲讽模式了。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卓琰似乎料到,还朝他举了下杯子,把杯底的一点粉红色克鲁格喝完。

褚青蘅故意地、一脚踩上他的尾巴,带着顺便磨蹭着碾压几脚的幸灾乐祸的心:“听说最近你离婚了,身边少个互相照应的人,更加要注意身体了。”

周围的记者被“离婚”两个字吸引,纷纷拿出录音笔来。

谢允绍脸上抽了抽:“劳你费心了。”

褚青蘅知道自己是落进下石的小人行径,但既然已经开了场,显然就要把小人一直当到底:“哪里,我是在感激你,如果不是谢少的所作所为,我今日哪有和卓氏联手的机会。”她点到为止,就飘然而去,留下记者慢慢八卦。

她把手上的酒杯交给侍应生,转身走到落地窗外的庭院里,原来当小人的感觉会这么舒爽,要不是她还要摆正自己的形象,真想大笑出来。她走到泳池边上,只见卓琰正跟自己的女伴拉扯争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却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褚青蘅低叹道:“火气这么大,这真不好。”

她好心地给他保留了一点面子,就当做没听见准备掉头就走。

才走了两步便听见哗啦一声,她转过身,只见泳池边上少了一个人。她拉起裙子,飞快地奔到事发处:“怎么了怎么了?”

卓琰的女伴抬起头,用一脸无辜正直对着她:“他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不是你推的?”总之是什么都好,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给叶徙拨了电话,“要麻烦你了,叶徙,拿一套卓少的备换衣服过来,他掉到水里去了,嗯,对,就是东区那个游泳池。”

全身湿透的卓琰像水鬼一样沿着栏杆爬上来:“……是我滑了一下,自己摔进去的。”

褚青蘅忍住笑:“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要我撑的场面也撑住了,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请、随、意。”

她就知道他恨不得她立刻滚蛋。

摆脱掉过去的阴影之后的褚青蘅,就如出笼之鸟,飞快地融入到新生活中。

自然,这新的生活还多了一个人。

那就是萧九韶。

他的生活里依然充斥着各种案件,有些鸡毛蒜皮有些却是重大案件,每一件他都一视同仁兢兢业业。

夜间的耳鬓厮磨之后,她突然想起刑闵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刑队自称是我的叔叔,因为他想高你一辈哎。”虽然刑闵已经升职,她还是习惯用过去的称呼。

萧九韶平定了气息,在她耳边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反正平白低了一辈的人又不是我,我才无所谓呢。”褚青蘅翻来覆去想躲开他,“别凑到我耳边说话,很痒。”

萧九韶扣住她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脸庞;“也对,你这么随意的人……”

“我是随和的人……”她轻笑,“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把正经话说完。”

萧九韶看了看她,待判断她是认真的之后,便松开了手。褚青蘅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蓝底银白色纹路的盒子:“给你的勋章。”

他看着那盒子,似乎有点迟疑:“勋章?”

“你不是想知道里面的刻字是什么吗?”她在第一次接到专柜小姐的电话时,正是最心乱的时刻,立刻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后来还是专柜小姐久等她不来,再次致电给她的,她才想起还有这件迟到的新年礼物。

萧九韶拆开了那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款对表,属于他的那只是黑色的,款式简洁大方。他拿起手表,翻到表盘,表盘底下只刻了她的名字缩写,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拿起另外一只,是刻着他的名字缩写。他笑道:“我还以为会刻什么深情表白,原来就这么简单。”

褚青蘅挨着他:“就是这么简单,胜过千言万语。”

萧九韶亲吻了她的嘴唇:“我也觉得与其千言万语,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褚青蘅一个激灵,想立刻逃跑,但还是被拖回来:“你已经证明过了,不必再证明一次了!”

他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机会,直接占据了她。

“不要了,快出去,”褚青蘅拼命挣扎,“明天我还有一个实验!”

“明天没有做实验的机会了,我约了去看房子。”

“……这个房子也很好的啊,你看物业好,环境也好——唔……”

“你的话太多了,”萧九韶按住她,“这是关系男性尊严的事,你以为我会一直住着写了你名字的房产?”

“那也可以改成你的名字啊。”

“……褚青蘅,我给你半分钟,你可以交代遗言了。”

都是全名了,果然她不该说这句话。她转了转眼珠,立刻想出正确答案:“明天不是要去看我们的新家嘛,我还舍不得这么早说遗言。”

这句话触发的绝对不是悲剧,所以他留下了她的小命。

他们都是毫无选择困难症的人,只看到第三套便签了合同。褚青蘅乐得在一边休息,只看萧九韶跟人去刷定金和签合同。等他回过身,把合同放在她面前,指着签字栏:“签在这里。”

褚青蘅习惯性地要把合同翻到第一页从头浏览一边,但是又立刻被他按住:“合同我已经看过了,你签字就行。”

反正这类购房合同都是样本模式,看不看也差不多,她随手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萧九韶从她手下抽走了那一式三份的合约,转身递给接待员,然后回过身一把把她抓起来:“走了。”

褚青蘅看着他通红的耳廓,拉了拉他的袖子:“别这样,你看售楼处的人都对我报以同情的目光了。还有既然这件事了结了,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做的。”

萧九韶僵硬了一下,转身过道:“什么事?”

“你想不想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他松懈地微笑着:“很想。”

其实她已经有快四年没有来这里了。

她按下车库的遥控锁,车库门开启时候发出了轰隆隆的金属滞涩的声音。褚青蘅沿着楼梯走上去,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屋子里有股灰尘的味道。她直接穿着鞋走进去,一把拉开了严密的窗帘,细小的颗粒物在阳光下乱舞。

褚青蘅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保险柜里搬出一副套着防尘罩的画来:“你觉得把这个房子挂牌卖掉好不好?我之前一直都不敢再进来,里面有太多记忆了。”

萧九韶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觉得好就卖掉吧,请恕我提醒你,最好在我们领证前就卖掉,不然这就是你的婚后财产。”

“啊,你怎么这么别扭……”褚青蘅拉着他的手腕,“来嘛,楼上是我的房间,你不想看看?”

萧九韶没有挣脱她的拉扯,只是又补上一句:“对于我这样的人,你不会知道我会想些什么,如果我对你的爱情没有了,你也不会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你的下场可能会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惨——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

这句话褚青蘅的确说过的,没想到他现在还在记恨。她轻咳两声:“那个……有时候我也会说错话的。”

“我不觉得那时候你仅仅是‘说错了话’。”

褚青蘅恼怒了:“那你觉得是什么缘故?”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无需否认。”萧九韶的眼睛里倒是泄露了点笑意,“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伤心?”

“伤心不适合你,真的。”褚青蘅刚说完,便被他佯作生气地掐住了脖子,他的动作很轻,倒是不让她觉得害怕,“停停停,我可以交代遗言吗?”

“请说,这么客气不像你。”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一辈子赎罪!”褚青蘅大声表白,“看在我一直很爱你的份上!”

萧九韶的手抖了一下,随即便游离开视线。他似乎有点不敢面对她地转过身:“走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多久?”

他不自在了。但是她一向很好心,没有抓着人痛脚不放的恶劣品质:“等下啊,这幅画我要带着走。”

萧九韶鄙夷道:“你不是说这个屋子充满了你无法回顾的记忆,所以才想卖掉?”

“是啊。”

“难道这幅画就不是屋子里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你知不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这可是赵无极啊,”褚青蘅顿了顿,见他没有出现她预期中的反应,“你知道赵无极是谁吗?”

“……知道。”

“那就对了,我当然要把它收起来,当做家传之宝一直流传下去。”

“那只能证明这幅画的价值超越了你不堪回首的记忆。”

褚青蘅严肃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么爱你,当然会为我们今后的生计打算啊。”

萧九韶差点栽下楼梯:“你够了!就算你不卖画我也养得起你。”

婚礼,最后还是理所当然地按照凌卓宁女士的要求,办了游轮婚礼。中场他们在休息室小憩,褚青蘅在换第二件礼服,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我只是去了趟德国而已,这件衣服的腰围就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