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希来到自己家门前,摸黑在背包里找钥匙,垂头之间蓦然后颈寒毛根根直立,只觉得有强自压抑的轻浅呼吸与利器直朝后心破风而来的声音。她身前是尚未开启的房门,身后是瞬息即至的锐物,这之间已避无可避。

不过是电光火石一转念的工夫,惟希猛地将手中背包朝后一抡,人顺势拧身后背靠住房门滑坐在地,伸脚在黑暗中狠踹来人胫骨。

来人不防惟希竟然在毫无退路情况下还有反击之力,先是被装有各种物品的沉重背包砸中手臂,随即被踢中小腿,黑暗中听见一声脆响,仿佛骨头断裂的声音。

来人痛呼一声,一头撞在防盗铁门上,根本由不得来人做出反应,惟希在地上一个滑身已到男人身后,迅速弹身伸双手使一招大缠抓住他肩膀顺势往下一拽一拧,将两只手臂交叉,极力反卷到后背,以自己的手肘在他脊椎猛力一压。

这种痛楚寻常大汉都未必受得了,来人如何能熬得住?“嗷”一嗓子,人半晕厥过去。

惟希对门邻居家听见楼道里的响动,拉开门,隔着防盗门张望,看到平时一副文静模样的女孩子将一个男人死死拍在门上,忍不住惊问:“哎呀这是怎么了?!”

惟希籍着邻居家客厅里透出来的灯光,看清来人的脸。

“是你!”

Chapter 62 桂圆莲子汤

晚上九点多, 街道不大的派出所涌进一群人来。不但有居委会负责搞联防的大叔阿姨,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路人, 报警人的大批亲友,竟然还惊动市刑侦队领导。值班的小警察许久未曾见过如此阵仗, 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当惟希看到与唐心一先一后赶来的卫傥, 心下一叹。

她之所以打电话给唐心, 就是不想卫傥出面, 结果唐心转身便通知了他。

“希姐!希姐!你没事吧?”唐心风一样冲过来,抱住惟希一阵乱摸。

卫傥走到女朋友身边,其实也很想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看她是否受伤, 不过见她镇定如常, 除开裤子显得略脏, 整个人和与他道别时并没有太大差别,一颗心稍稍安定,只伸手搂住惟希肩膀, 问, “不要紧罢?”

惟希对两人微笑,“你们该担心不长眼试图偷袭我的人。”

“希姐威武!”

“没打死他吧?”卫傥失笑。

小警察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 嫌疑人被揍得这么惨, 原来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苦主下的手么?

隔不久, 邵明明与蒲良森也一同来到派出所, 邵明明上前对惟希歉然地说, “让你受惊了。”

“我毫发无伤, 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惟希按一按邵明明的手臂,“还让你们特地为我跑一趟。”

邵明明有些自责,“要不是我把你介绍给阿文…”

惟希摆摆手,“我的工作本就存在一定危险,不是曹理光,也可能是张理光、王理光,你别放在心上。”

“到时候让他把牢底坐穿就是了。”蒲良森安慰未婚妻,随后与卫傥交换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眼神。

陆骥走进街道派出所时,只见一群大爷大妈围着派出所值班干警,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当时的情形,场面有点混乱。值班干警满头是汗地试图让群情激奋的联防爷叔阿姨们镇定下来一个一个说,但是他的努力显然徒劳无功。

另一边惟希仿佛是暗夜里的一束光,朗然镇定地站在一边与人交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陆骥忍住走向惟希的冲动,来到值班民警身边,接过他手中的笔录本,示意他去打开接待室,转而对热情的居委联防队大爷大妈们微笑,“请大家到接待室,坐下来一个一个说。大家放心,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

等小民警将爷叔阿姨们领往接待室,这才透过门上的小窗向审讯室内看了一眼,并询问另一位守在门外的民警,“嫌疑人什么情况?”

“嫌犯被送来时暂时失去意识,在现场收缴匕首一把,已固定证据,拍照存证。”民警将接到报警后出警的情况大致讲述一遍,“嫌疑人守在受害人家楼道内,趁黑持匕首意图伤害受害人,结果受害人奋起反抗,将他打晕。邻居看见后报警。我们赶到时,社区居委联防队已将嫌疑人捆绑控制。”

陆骥点点头,以惟希的身手,一般人很难偷袭得手。

“审过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他被押至派出所后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问什么都不回答。”

“开门,先录口供,然后送他去医院检查。”

“是。”

值班干警打开审讯室的门,与陆骥一起进入室内,随后关上门。

曹理明被手铐铐在固定在地面上的椅子里,半趴在横在两个扶手之间的小桌上,神志昏沉,小腿一阵阵传来的疼痛令他不时发出呻吟,肾上腺素消退,恐惧席卷而来。

警察敲击桌面的声音传到耳内如轰然巨响,曹理明勉力抬起头看向铁栅栏外。

“犯罪嫌疑人,姓名!”

曹理明咬紧牙关不予配合。

陆骥轻笑一声,“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记得你好像最近是本城风云人物,想找你家亲属的联系方式应该不难,请你亲朋好友前来认人,也是一样的。”

说着往后一挪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响声。

尖锐的声音激得曹理明浑身一颤,强忍痛楚,“…不要,我说。”

曹理明断断续续根据问讯,交代自己的姓名、出生年月日、户籍所在地、现住地、籍贯、民族、职业、文化程度、家庭情况等。

随后连哭带诉,说起大嫂下药害妻子早产失去子宫,大哥明知是大嫂所为,却闷声不吭,事发只想替大嫂顶罪,他和妻子感情破裂,妻子将他赶出家门,一意孤行要与他离婚。母亲当天回去就气得病倒,却还是强撑病体,连夜从复式公寓搬回原先住的小房子。大哥每天闷闷不乐,只管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想请一个最好的律师,妄图为大嫂脱罪。

岳父虽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责怪过他,然而岳母却以离婚相要挟,在被分走一半身家与女婿之间稍作权衡,岳父利落选择罢免他的职务,将他辞退。他有家不能回,有子不能见,往日奉承他、巴结他的同学和朋友全都避他如瘟神,一切悉数是由这个女人一手造成!

陆骥听得连连冷笑,“真有本事,自己行差踏错,兄嫂心狠手辣,你倒怪在不相干的人头上。”

曹理明头晕目眩,听见这一声冷笑,心中气苦,“我本来想至少还可以去美国,与前女友和她腹中的孩子团聚,结果黄文娟把我的护照、签证、身份证全都扣下,转移我账户内的所有资金…她们要把我赶尽杀绝啊!我实在气不过,可是黄文娟出入身边都有司机和保镖,我一时冲动,暗中跟踪姓徐的,偷偷躲在她家楼道里,想吓唬吓唬她…”

陆骥看一眼放在审讯桌上物证袋里明晃晃寒光闪闪带有血槽的匕首,“你的一时冲动,准备得倒很充分。”

“我确实是一时头脑发热,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她!”曹理明嘶声为自己辩护,“她不是没有受伤嘛!我才是受害人啊!”

负责审讯的民警实在听不下去,“贼喊捉贼,你倒成受害者了!”

陆骥懒得再听曹理明歪曲事实,拍一拍干警肩膀,“我去叫其他人进来,你们按流程办理吧。审完让他签字按手印,省得到时候翻供说我们刑讯逼供。”

说罢走出审讯室,招另一位干警去审讯室。

外头惟希已经录完口供,看见陆骥,不由得微笑,“最近好像总在报案录口供,大约能得年度见义勇为奖。”

陆骥看她还能开玩笑,放下一颗吊着的心,遂将曹理明供述袭击惟希的前因后果向众人说了一遍。

“放心,必不教歹徒逃脱法律制裁。”

惟希点点头,曹理明自有法律会做出惩罚,她并没有将这一场暗夜袭击太当一回事。

奈何无论是唐心邵明明,还是卫傥蒲良森,众人都不赞成她回家过夜。连陆骥都表示,最好去亲朋家暂住几天。

惟希望向唐心,唐心挤眉弄眼,“哎呀,希姐,我家正在装修,抱歉!”

说罢挂着一脸贼笑,先行离开派出所。

蒲良森牵着未婚妻的手,两人齐齐朝卫傥一笑,“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去,明天请你们吃饭压惊。”

陆骥心中苦涩,对卫傥微微颌首,“请好好照顾惟希。”

卫傥点头,将自己的灰色大衣披在惟希肩上,一手拎着她的背包,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与陆骥告别,牵着做乖乖小白兔状的女朋友走出派出所大门,开车返回自己家中。

惟希等到坐进车里,后怕与倦意才慢慢涌了上来。

“幸好还没接阿娘过来住,否则万一吓到她老人家。”她有些许庆幸。

卫傥带惟希返回住所,将她按坐在飘窗上,下厨煮一碗有压惊安神效用的桂圆莲子糖水给她喝。

惟希以额头抵着冰凉玻璃窗,脑海中慢动作似地回放遇袭那短暂的瞬间,黑暗中压抑的沉重呼吸,身后利器刺来的破空之声,抡动背包带动空气产生的风声,后背衣服与防盗铁门之间摩擦的阻力,楼道地面冷硬的触感,皮肉与铁门碰撞声和骨头碎裂的闷响…一切都那么清晰。

一碗温热的糖水递到惟希跟前,“先趁热喝糖水。”

惟希乖乖接过白瓷青花描边小汤碗,一仰头就温凉不展的糖水喝个精光,两颗莲子桂圆在齿颊间用力咀嚼。

卫傥接过空碗放在一边,拥抱惟希,头挨着她的头,陪她一起坐在飘窗上。

“…师傅去世的时候,我第一次真切意识到,我所接受过的训练,与真正直面生死的较量,对心理是两种完全不同程度的冲击。在那样的环境下,永远都不知道死亡离自己究竟近到何种程度。”他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抚摸女朋友乌黑发顶,“你今天处理得很好,冷静沉着。”

曾经反复练习的招式已经融入骨血,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做出正确决定。

“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陪你加练半小时擒拿。”卫傥吻一吻惟希头顶,不容置疑地说。

“??”惟希愣在当场。

画风转变太快,她有点看不懂。

难道不应该抱着她好好安抚,花式哄女朋友开心么?

Chapter 63 可可热牛奶

夜深人静, 惟希已沉沉睡去,卫傥仍了无睡意。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些微光线, 他侧身深深凝视惟希的睡颜。

他伸出手, 想拨开散落在惟希脸颊上的发丝,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还是缓缓收回手。

窗外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仅有的微光。

卫傥起身,替惟希将被角掖好, 这才走出卧室, 进入隔音良好的书房,致电老友蒲良森。

富商黄忍之的赘婿, 其嫂用药致其妻早产几乎丧命, 在本城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所有媒体, 各种版面, 都充斥着相关新闻。有讨论麻雀飞上枝头也未必成得了凤凰,门当户对的必要性的;亦有八卦已然成为豪门婿, 却还贪心不足, 在国外养情妇的;更有专家从周汶下药动机, 到曹理光试图为妻子顶罪的心理,逐一进行分析的。

一切都如同一场热闹的荒诞剧。

随着时间流逝,甚嚣尘上的事件也终将平息, 被更劲爆的新闻取代。

卫傥原以为后续的纷扰, 已与惟希无关, 但今晚失去理智的曹理明的疯狂行为,令他意识到,事情远远未曾结束。

彼端蒲良森几乎立刻接听电话。

“你女朋友没事罢?”蒲良森关心。

“情绪还算稳定,已经睡了。”卫傥无意多讨论惟希的状态,“要麻烦你关照一下曹先生全家了。”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教姓曹的日子好过。”蒲良森语气里带着一丝少有的凉冷,“明明不断自责,说是她的莽撞决定,令惟希陷入危险。我劝了一路,回家不得不给她服用一粒安眠药,才能帮助她入睡。”

两个男人在电话两端各自静默片刻,卫傥轻叹,“恨不得代她承受。”

蒲良森压下一声轻笑,“姓曹的大嫂心狠手辣,他也不遑多让,这两个人怎么没凑成一对?也免得祸害旁人。”

卫傥只要一想到惟希差一点就可能受到伤害,便肝胆欲裂。

“这一家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实则一个比一个可恨。”

周汶毒害弟媳事实清晰,证据确凿,加之她当场承认更换药物的录音,已被警方拘留,并提请批准逮捕。其供词、证据等材料亦已同时移送审批,现已获准批捕。因其犯罪情节恶劣,被害人方面无意与其达成民事赔偿,故而不得保释,被关押在看守所内,等待审判。

“姓曹的,比照姓周的,尽快进入司法程序罢。”卫傥声音冷凝。

“令女友可见过你这副样子?”蒲良森好奇心骤起。

“你会把你这一面给未婚妻看?”卫傥反问。

那头蒲良森讪笑,“…过年带你女朋友一起回家吃饭,家父家母,令尊令堂,都很期待同她见面。”

“又是你多嘴。”卫傥无奈。

蒲良森嘿嘿笑,赶紧挂断电话。

卫傥盯住电话听筒数秒,轻轻摇头。

惟希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走进浴室,看见洗脸池上方架子上,卫傥替她准备的全新玻璃漱口杯和牙刷,还有一旁置物篮里干净的成套运动内衣,眼光为之柔软。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卧室,恰看见卫傥将早点端上桌。

“醒了?来吃早饭。”他转身去微波炉取出热好的牛奶,用打泡器搅打出绵密细腻的奶泡,隔着筛网撒上一个可可粉笑脸,端给惟希。

“一天好心情,从早餐开始。”

惟希望着用士多炉烘得金黄松脆的面包,煮得恰恰好对切开来的溏心蛋,大颗新鲜草莓和充满可爱童趣的笑脸牛奶,微笑,朝他招手。

“嗯?”卫傥趋近女友。

惟希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早安,男朋友。”

卫傥摸一摸自己嘴角,眼里闪过微笑,“早安,女朋友。”

吃早餐时,卫傥告诉惟希,“老白早晨来过电话,你还在睡,我替你接了。他让你这两天不用进公司,在家好好休息。”

惟希点点头,“嗯,我正好回去整理一下。”

卫傥轻笑,“忘记告诉你,警方说你家为案发现场,暂时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惟希喝一口牛奶以掩饰自己脸上想笑不能笑的表情,“总要让我去取几件替换衣物吧?”

“稍后商场开门,我陪你去买。”卫傥假装没看到女朋友忍得很辛苦的笑意。

“让你担心了。”惟希放下牛奶杯。

“以后不会再令这种事发生。”卫傥倾身吻女朋友额角,吻完笑着伸手抹去上头的奶泡,“总在报纸新闻社会版、法制版看见女朋友的英勇事迹,让我这个男朋友情何以堪?”

“发一枚奖章给我?”惟希笑问。

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惟希还是担心父亲和祖母从新闻中知道此事后为她担心,因而乖乖打电话给父亲和祖母报平安,又将头晚惊险的一幕尽量云淡风轻地向二老做了汇报。

饶是如此,祖母还是在那头连连咒骂曹理明黑心肝,自己做错事不思悔改,还要怪罪在别人头上。

徐爱国也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珮珮那么能干会持家,正树不晓得珍惜,好好的一对模范夫妻,因为珮珮不肯生二胎,他就能不顾夫妻情分,在公司和小姑娘勾三搭四…”

“这样说来,珮珮还算幸运,她老公至少没想着要她的命。”祖母叹气,“囡囡你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人品一定要好。阿娘想想新闻报道里那些女孩子嫁错人吃的苦头,倒宁可你单身算了。”

惟希笑起来,“等有空就带他来看您,您帮我把把关。”

在一旁洗碗兼偷听惟希讲电话的卫傥几乎打跌。

他要留给老祖母一个好印象才行啊!

将厨房清理干净,卫傥洗手换衣服,见惟希穿着他的衬衫与运动裤,裤脚挽起,露出一截纤细脚踝,套一双运动船袜,正略略苦恼地望着昨夜换下来的脏外裤,“没法穿了。”

楼道地面不算干净,她背靠防盗门滑坐地面,门上的网状格栅将衣服与外裤统统划得勾了丝,她还在地面上连滑带滚…昨晚就那么去派出所录口供,也不觉得如何,这时候才发现当时的情形有多狼狈。

卫傥找一件收腰款大衣替惟希披上,“先去买衣服。”

两人在一早顾客寥寥的商场里并没逗留多久,惟希买东西目标明确,绝不挑三拣四,直奔惯常穿的品牌,同款式衬衫裤子不同色号各买一件,又转去运动品牌旗舰店,购买运动内衣若干套,便已将购物清单上的所有物品买齐。

卫傥并没有在女朋友自掏腰包时抢着为她买单,只在走出运动品旗舰店后,笑问惟希,“我空手去见祖母,不太礼貌,你帮我参详参详,送什么给她老人家做见面礼比较好?”

惟希侧头想一想,“阿娘最希望我开心快乐幸福,你真心待我,其实就是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