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与容止晴是一起上山下乡插队的吗?”

季园长摇摇头,“我比她大几届,是高中毕业来的,她来的时候,根本还是个孩子,脸上一团稚气,什么活儿都不会干,要不是生产队里其他人东帮一把,西帮一把,她挣不满工分,连吃上一顿饱饭都困难。”

季园长一边回忆,一边翻开相册,找到其中一页指给惟希看,“喏,这就是容止晴,这是我,我们浦江来的知青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容止晴也不过是现在初三学生模样,一张鹅蛋脸,双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菱角小嘴,哪怕是在一张岁月久远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都能一眼看到她,纯净而毫无雕饰的美,让人见之难忘。

“好漂亮…”楚珊珊在一边轻轻说。

“是呀,好漂亮。”季园长微笑,“他们生产队里不少小伙子喜欢她,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争先恐后替她干活,其他女队员用现在的话说,那个羡慕嫉妒恨哟!”

楚珊珊听得噗嗤一笑,“季园长您好可爱!”

季园长摆摆手,“天天听他们小年轻挂在嘴上,我也得会一点网络用语,不然和他们说不到一处。”

“那容止晴有喜欢的人吗?”惟希问。

“确实有一个!”季园长将相册翻至另一页,“姓蒋,是当地师范的老师,带着学生到生产队来干农活,一来二去就和止晴认识了。止晴…她从小没有父亲,养母醉心于医术,对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很难给予她父亲的关爱。所以她一见到蒋老师,就立刻被蒋老师身上那种儒雅从容所吸引,深深喜欢上他。”

蒋老师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面孔棱角分明,其英俊儒雅,比之时下不少明星也不遑多让。

惟希忽然明白容止晴后来为什么会选择大她十五岁的教授,因为教授眉目之间与这位蒋老师依稀仿佛有几分相似。但她想在照片上寻找到与穆阳岚五官上的遗传相似点的努力,却以失败告终。

“那…容止晴的孩子,是蒋老师的吗?”惟希轻声问季园长。

楚珊珊听见“孩子”两字,倏忽自炕上跳起来,“我去外间接个电话!”

然后跑开了。

季园长合上相册,脸上有迢遥的回忆之色,“蒋老师?应该不是他的,否则容止晴不会一直到瞒不住怀孕的肚子,都不肯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在面对返城机会时也不会如此毫不犹豫,甚至丢下孩子也在所不惜。”

没人能还原那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件真相,只知道容止晴的肚皮一天天大了起来,无论是知青同乡,还是生产队妇女代表,亦或是生产队长,没人能从她嘴里问出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成了一个至今无解的谜团。

“但我想,孩子一定不是两情相悦的产物。”季园长轻叹,眉宇微锁,“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当时的情况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知青返城那一年。我去送我们生产队的一个浦江同乡返城,在火车站洗手间又遇见了止晴…那时候是冬天,天冷得滴水成冰,她就那么把孩子留在厕所里,这不是让孩子等死么?”

惟希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容止晴是否犹豫过,不舍过,又是否想过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季园长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我当时已经和镇长儿子结婚,儿子快一岁,还没断奶,看着襁褓里软糯糯一团的孩子,心一下子就软了。”

所以头脑一热,没和丈夫商量过就把孩子抱回家,遭丈夫好一通埋怨。幸好公婆都算通情达理,说她只要能照顾得过来,不找他们老的求助,他们就没意见。自打那之后,她背后背着儿子,胸.前挂着养女,早晨上班将两个孩子带去镇上唯一的托儿所,下班路上买菜再把两个孩子一背一挂接回家。日子有苦有甜,也就这么过来了。

“所以,您的养女雪生——穆阳岚的母亲——是容止晴的女儿?”惟希向她确认。

“是,我家雪生,是止晴的女儿。”季园长轻叹,“她们母女,从分离之后,再没见过。我也没告诉她,她的生母是谁。雪生脾气不晓得像啥宁,特别沉得住气,我不说,她也从来不问,唉…哪里想得到止晴这么早就走了。”

“那…容止晴或者穆阳岚知道吗?”

“阳阳肯定不知道,否则以他的脾气,哪里忍得住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啊?!”季园长摸一摸炕桌边沿,“至于止晴知道不知道,我还真不敢断定。她后来功成名就,要想回来找孩子,早就找来了。但是,这一别近四十载,她从未与我们这些故人联系过。”

不!她一定通过其他什么渠道知道了穆雪生就是当年被她抛弃的女儿,穆阳岚是她的外孙,这才会一路扶持穆阳岚的演艺事业,甚至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作为遗赠,留给犟头倔脑的中二少年穆阳岚。惟希在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ただいま她老人家造访,私房菜请假=_=

Chapter 75 番茄牛尾汤

自季园长家出来, 外头的小雨雪,已经变成小雪,纷纷洒洒, 打在伞顶发出淅淅飒飒的声响,

楚珊珊不如来时那么活泼多话,变得有些沉默。

“怎么了?”惟希纳闷。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爽直女孩子半垂眼睫,她本来只是想跟来看看偶像成长的家庭,结果却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惟希拍拍小姑娘肩膀, “不要紧, 别放在心上, 很快会有其他事情占据你的全副精力, 这些对你都将不再构成影响。”

“真的?”楚珊珊眼睛一亮。

“真的。”惟希一笑。对偶像的崇拜终将过去,还会喜欢,但已很难再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回程道路湿滑,楚珊珊小心行车, 用了来时两倍的时间返回市里。

惟希将行李整理完毕,婉拒楚珊珊送她去机场的提议,“你一来一回开车很辛苦了,我自己打车去机场。有机会到浦江来,我带你去玩。”

楚珊珊与惟希击掌,“一言为定!”

当飞机乘着夜□□落在浦江国际机场, 惟希双脚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归心似箭的感觉才稍稍按下。她先开机打电话给父亲,告知他已然安全抵埠。

父亲在电话那头叹气, “怎么不提早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就是不想劳烦您跑这一趟。”惟希笑起来,“等我休整两天,周末回去看你和阿娘。”

“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好。”

“只要是爸爸做的,我都爱吃。”惟希笑起来。

结束与父亲的通话,惟希才打电话给男朋友,“我回来了。”

那头卫傥声音中带一点笑意,“倦鸟快点归巢,我做了一大锅番茄牛尾浓汤为你接风洗尘。”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惟希坐上计程车,报上地址。

“我说心有灵犀能不能蒙混过去?”

“有点难度。”惟希在出租车后座上强忍了笑。

“好罢,我老实交代,是老白的战友通知老白,老白又通知我。”卫傥轻笑,“在赶去接你和在家准备一顿热乎乎的晚餐之间,我纠结万分,最后掷硬币决定还是当煮夫比较能获得女友的欢心。”

惟希终于笑出声来。

惟希拖着小旅行箱,按下自己指纹,推开门的一刹那,一室柔亮灯光,轻柔乐曲,系着雪白围裙的卫傥,都令她猛然生出真正回家的踏实感。

卫傥自开放厨房绕过餐桌走出来,接下惟希手中的行李箱,“先去洗手,马上开饭。”

惟希拽住转身欲回厨房的卫傥,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他嘴角。

卫傥用空着的手按住女朋友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这才放开彼此,揉一揉惟希头发,“乖,去洗手,然后让我满足你的胃。”

话音刚落,惟希的肚子就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噜声回应。

惟希老脸一红,“从老白战友家出来直奔机场,也没吃午饭,在机场随便啃一只面包充数,候机一小时,飞行三小时…我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

“一头牛有点难度,一根牛尾巴还是有的。”卫傥笑着牵起女朋友的手,将她推到浴室,“你先洗手换衣服,看看我还能不能变出点其他花样来。”

卫傥用一锅浓郁喷香的牛尾浓汤和一块紧致多汁的阿伯丁安格斯牛排,搭配新鲜爽口微苦的苦苣水果沙拉,以由霞多丽黑比诺葡萄酿成的桃红香槟为开胃酒,为女朋友接风洗尘。

香槟细腻优雅的气泡冲击味蕾,带来愉悦身心的甘醇体验。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桃红香槟相得益彰,不像红酒那么热烈浓郁,又不似白酒如此复杂酸涩。”卫傥朝惟希举杯。

初初相见,她就如同傍晚清新的风,瞬间掠过他的心田。

惟希回忆起两人的初见,也不过是六个多月前的事。他肤色古铜,面容刚毅,令她一见难忘。

“敬初见!”惟希微笑。

唐心见到惟希,笑叫一声,一个虎扑,抱住她,“希姐!希姐!希姐!你回来了!”

惟希勉强从唐心的熊抱中脱出手来,捏一把她脸颊,自挎包中取一只巴掌大礼盒交给唐心,“行程匆忙,只买了一件礼物送你。”

“什么礼物?”唐心接过礼物,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揭开泥金桑皮纸覆面的扁平方盒,“哇”一声,再次扑到惟希跟前,大红唇在惟希脸上落下一个明晃晃的唇印,“好漂亮!”

说完将扁平纸盒内的一对富贵牡丹皮影耳环拿出来,喜滋滋地将原本戴在一副钻石耳钉取下来,换上别具一格的皮影耳环,左右摆头,向惟希展示,“好不好看?!”

“好看。”惟希微笑。

“我要发朋友圈!”唐心跑去落地窗前找角度自拍。

惟希找师傅老板销假,老白问,“这一次可还顺利?”

“有所收获。”

老白忍笑,指一指自己脸颊,示意徒弟,“回去擦一擦。”

惟希下意识用手一抹,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摇头失笑,“坏蛋!”

回到办公室,惟希进茶水间抽一张湿纸巾,边擦去脸上的唇印,边问唐心,“基因比对报告出来了吗?”

唐心嘿嘿笑,凑到惟希身边,挽住她手臂,“我办事,希姐你还不放心?虽然只有疑似母亲、女儿双方,没有疑似父亲一方,但报告已经出来了,你猜?”

“容止晴与穆阳岚的母亲是母女,同穆阳岚有亲缘关系。”惟希笃定。

唐心将头一垂,随后又抬起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容止晴和穆雪生有亲子关系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惟希轻叹,“这一对母女,生时不相见,死后长别离。”

唐心靠在惟希肩膀上,两人齐齐沉默。

午休时间,惟希打电话给陆骥,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大致向他讲述一遍,“因属个人鉴定,不具备法律效力,仅供参考。”

“谢谢你提供如此重要的线索。”陆骥向惟希致谢,如此一来,容止晴将财产悉数遗赠与穆阳岚便有了极其合理的解释。

“希望能帮助警方早日破案。”惟希真心诚意。容止晴身故,留下大笔遗产和两家大企业,如今由职业经理人团队管理,但群龙无首,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早日破案,抓住凶手,尽早由继承人接手其产业,稳定人心才是道理。

市里想必是下了军令状,要求限期破案。

还未正式放春假,然而过年的气氛已渐渐浓厚起来。

商家纷纷挂出新春促销海报,大红灯笼与中国结悬挂在街头巷尾,老字号糕团点心店与南北货行开始排起长队,不少人赶在年前置办年货,购买年礼。

徐爱国收到补习班学生家长送的五百元代金券,一边排队,一边给女儿打电话,“你和小卫喜欢吃什么?我看外头菜单上有半成品全蟹宴,招牌酱方,蚧露虾球…”

惟希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好像很豪华的样子。”

“过年嘛,总要红红火火、喜喜庆庆。”徐爱国很期待除夕的这一餐。

“爸爸,我们今年吃饭改在小年夜如何?除夕我带你和阿娘错峰出去玩。”惟希征求父亲意见。

“出去玩?”徐爱国一愣,“去哪里玩?”

在他概念里,过年就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围坐在饭桌边,热热闹闹吃一顿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守岁到零点出门放炮仗迎新春。春节里外出旅游,他还真没想过。

“想不想去首都?看看雪中故宫,逛一逛地坛庙会,到什刹海滑冰…感受一下与江南截然不同的冬季风情。”惟希向父亲描绘北方的冬季。

“我们问问阿娘,再做决定,你看好不好?”徐爱国没有立刻答应女儿。

“也可以问问阿娘想去哪里玩,我听你们的。”惟希笑呵呵。

徐爱国心中柔软,感觉女儿自从认识卫傥以后,渐渐会撒娇,不再什么事都咬牙独自硬扛,笑容也比以前多。他欣喜于女儿这样的转变,希望能两个人能好好地,有一个圆满的结果,这样他也能放心了。

至于抱孙女什么的,哎呀,真是想想都会笑啊!

惟希不晓得父亲已经开始幻想含饴弄孙的幸福美好场景,仍在公司与手头为数不少的票据战斗。年关将近,公司行将封账,师傅老白叮嘱她万勿将公事差旅餐饮票据留待来年。

将积攒下来的一沓单据根据类型日期分门别类,贴在填写好的报销单背面,惟希去找各领导签字,当她拿着集齐所有签字几乎可以召唤神龙的报销单站在二老板面前,和蔼可亲的二老板接过单据,也不忙翻看,只笑眯眯地问惟希,“小徐啊,广告拍下来,有什么感想?”

惟希已将拍广告一事抛诸脑后,经二老板如此一问,先是一愣,随即微笑,“对演艺人士深表敬佩,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完全放空自我,投射到陌生的人物身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办得到。自愧弗如。”

二老板对面前年轻女郎清醒的自我认知露出嘉许颜色,更加和颜悦色地问,“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职业前途?想没想过在现有的基础更上一层楼?”

惟希不好对二老板说自己对目前的职位和薪水都还满意,只得与她打官腔,“有过考量,但没有明晰规划。”

二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年轻人嘛,有几个人能有宏观全局的意识呢?

“小徐啊,可愿意到总公司领导理赔调查部门?”

总公司?部门领导?惟希有些措手不及。

二老板挥挥手,“不用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眼镜盒找不到了,感觉家里像有个黑洞…

Chapter 76 肉丝炒年糕

收到耳报神消息的唐心气得跳脚, 一俟惟希回到办公室,她就冲上来将门“嘭”地大力一关,只差没揪惟希衣领咆哮, “希姐,你没答应老太婆吧?!”

惟希汗笑,消息莫非是以光速在传播?她前脚离开二老板办公室,后脚唐心已经得知。乐 文小说 ..。

“你还笑!你还笑!”唐心摇撼惟希肩膀,“他们这是调虎离山, 你懂不懂?!”

惟希拍一拍唐心手背, “不要乱用成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我成语用得准确不准确?”唐心怒目而视, “他们把你调去总公司, 我呢?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你若往总公司任职,我不跟去罩着你,总公司那群毫无人性的家伙还不把你生吞活剥?再说,我一个人留在分公司, 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生活还有什么趣味?”

惟希忍笑忍到内伤,“其一,我还没答复二老板;其二,满公司上下都是你的眼线,这都没有趣味?”

唐心恨恨甩手, “他们逼我回去彩衣娱亲不成,便玩阴的,拿职位和高薪引.诱你到总公司去。明知道我同你关系最铁, 你一走,我不可能留下…”

女孩子眼里泛起一片愤怒到无从发泄的火光。

惟希轻叹,上前拥抱唐心。

亲子关系一直是她死穴,无论平时看起来怎样游戏红尘,一旦涉及父母,唐心就仍无法淡定自处。

“我没有当场拒绝二老板,并不代表我对她的提议动心。”惟希拍一拍唐心后背,“乖,不要乱发脾气。”

唐心泄气,从惟希怀抱挣脱,负气坐在办公桌一角,“前几天家母打电话来,说老头子身体大不如前,例行体检查出颇多问题。老头子说他知道错了,希望我能原谅他们,回家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惟希能理解唐心的矛盾心情,父母感情不睦,年少的她为了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而想尽一切办法,逃学叛逆,伤害自己,只求能获得父母的注意,留在她的身边。但换来的只是表面的相敬如宾。对内心敏感的唐心而言,不过是为家庭的破裂蒙上一层光鲜虚伪的面纱而已。

“思多无用!”唐心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我要去找我家老方诉苦,走了!”

唐心潇洒地拉开办公室门,扬长而去。

惟希望着唐心窈窕的背影风一样冲出去,微微一叹。

她要是能像唐心一样随心所欲…大概她也不会真的如此我行我素罢。

惟希下班回家,卫傥难得还没到家。她换上居家衣服,从冰箱里取出缓归园直送的巴马香猪肉,洗干净用厨房纸吸去水分,摊在砧板上细细切丝。

惟希切肉切得一丝不苟,她需要通过机械重复的工作来令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权衡二老板抛出的诱人提议。

卫傥推门进屋,一眼看见女朋友站在厨房流理台前,微微垂头,在全神贯注地切东西,听见响动也没回头。

他将手中的车钥匙放在门口玄关处的壁龛里,换鞋走到惟希身后,下巴压在她肩膀上,一手环住惟希腰肢,一手从背后绕到她眼前,“两百天快乐!”

小小一束香槟玫瑰出现在惟希眼前,并无多余缀饰,只用一张简单的水墨印花纸包着。惟希垂头闻一闻玫瑰的清新香气,轻笑,“我腾不出手,帮我找只花瓶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