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用手摸摸脸,以平缓心里的激动和心痛,但他能做什么呢?

“这是她现在的地址,你去看看她吧!舅舅这次支持你,就算是运用一下梁家的关系,也要让她回到B城,那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还有,威盛一直欢迎她。我一直在想,我也是庄千峰这个局中的一员帮凶吧,不知不觉地被他利用了。”阮书杰递给梁诚一张纸条,里面是弈棋现在的地址。

梁诚紧紧地攥在手里,看着阮书杰,他会将她带回来的,不惜一切代价。

小乡村又来了新客人,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上走出一个穿着非常讲究的男子,一身黑色的风衣,将高大俊朗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缓步走到弈棋家门前。

梁诚看着这栋很普通的小楼房,简陋的外表,灰白色的外墙,静静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心里则在痛惜,那样一个出色的女人,居然被逼得待在这种地方。

白母正从里面端着盘子走出来,寻找晴儿和小伊莲,这个刚学会歪歪扭扭走路的小女娃,整天就像小跟屁虫似的跟在晴儿后面。性情冷淡的晴儿,却没有拒绝她的靠近,带着她到处乱跑,简直就像两个野丫头。

“啪…”盘子掉在地方摔碎的声音。这个声音惊动了在楼上正讨论计划的夫妻俩,也惊住了梁诚。

“伯母,你好!请问这是白弈棋家吗?”梁诚非常有礼貌地上前询问。

白母不出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有着惊慌、痛苦,更有着深深地疑惑,然后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厨房。

2008-12-11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知道不知道》-卡洛儿

第80章空竹恋荷

“梁诚?你怎么来了?从非洲回来了?”弈棋从里屋跑出来,看到是梁诚,高兴地过来迎接他。

“嗯,过来看看你!风闲云,好久不见!”梁诚边回答弈棋的问题,边跟她身后的风闲云招呼。

“梁诚,欢迎,里面坐!”

风闲云大方地欢迎,不由得多看了梁诚一眼,岳母的反应让他有点儿好奇,他总感觉,弈棋的生世有很大的疑问。

弈棋将梁诚邀请到书房,并端上泡制好的新鲜绿茶。

梁诚稍稍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微微地心疼,这里根本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在这里只会埋没她的才能。风闲云也是个极出色的人才,却也被窝在这个地方,全是因为那个男人,他一定要让他们重回B城。

梁诚一坐定,就开始坦诚自己的来意,诚恳地说:“弈棋,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现在时间也过去了,曾经的风言风语也平息了。我是来邀你们回B城的,回去吧,那里才是适合你们的地方。”

风闲云跟弈棋互视一眼,夫妻俩的神情中平和而满足,这让梁诚非常羡慕,但更觉得可惜,这里不适合他们。

“梁诚,谢谢!我们都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在B城我们已经一无所有,而且我们现在还在还债。背着几百万的债务,这样的生活已经满足了,我们现在很快乐。”弈棋含蓄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为什么?还怕庄千峰实施行动吗?”梁诚激动地问道。

弈棋略为惊讶他居然知道庄千峰的事,不想再问太多,就说:“不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走吧,我们带你逛逛真正的南方乡村,包你回去以后会怀念不已。”弈棋准备起身带梁诚到附近逛逛。

梁诚却突然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喃喃地念道:“空竹?这个空竹是谁?这明明不是他的字画。”

弈棋看着书房仅有的挂饰,是爸爸的手笔,一副《竹山赏荷图》,爸爸将竹山与荷塘溶入到一副画中,竹子的优美姿态,荷花的清雅风韵相得益彰,画里浓浓的情感,才是感动人灵魂的所在。

“空竹?是我爸爸的笔名,怎么啦?”弈棋好奇地问道。

“不可能,这字与画风,明明是我三叔的风格。”梁诚非常肯定地说,三叔的字跟画,家里都一直仔细地收藏着,他从小看到大,不可能看错的。

“你三叔?”弈棋惊讶地问道。

梁诚点点头,急切地在屋内寻找,他看到了旁边整理得非常工整的书籍,在翻看诗集里的字迹、看到那些外文书籍之后,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弈棋,你爸爸人在哪里?快告诉我,他可能就是我们找了近三十年的三叔。”梁诚激动地抓住弈棋的肩膀,焦急地看着她。

弈棋已经怔住了,风闲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桌的柜子里,取出小盒子,上次岳母给他们看了照片以后,就再也没有要回去。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梁诚。

梁诚激动地看着照片,泪花在眼里打滚,是他,真的是他!他居然是弈棋的父亲,居然待在这样的小乡村几十年。

“是他!就是!他人呢?他人在哪里?”梁诚急切地希望看到那个在他心里最崇拜的叔叔,整个梁家曾经最出色的男人。

“你跟我来吧!闲云与棋棋也一起过来,你们该知道了。”白母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前,不待三人回答,就往楼下走去。

四人一起来到竹山的那座坟前,白母指指那座整理得非常整洁的坟墓,幽幽地说:“他就睡在这里,跟他最爱的女人一起睡在这里。”

白母的话让三人都震住了。梁诚是不相信三叔已经死了,弈棋跟风闲云则是惊讶这座坟里居然还埋着一个人。

故事就这样展开:

相差不到几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姐妹俩,一个漂亮异常,如荷塘里盛开的荷花,取名白荷;一个却平凡清秀,不算丑,但与娇艳的妹妹的一比,就失去了整个光彩,取名白萍。母亲因产后身体虚弱,还在月子中就去世了,只留下丈夫和一双嗷嗷待哺的女儿。

白荷聪明又美丽,性格温柔善良,是所有见过的人都喜欢的小宝贝,白萍却天生性格冷淡,可以一个月不开口说一句话。家境并不富裕的白家,努力要送白荷上大学,希望女儿将来能为家里争光,找一个好婆家,白萍自15岁就开始辍学干活,以支持白荷继续上学。

白荷不负众望地考取了B城的知名大学,一时成为轰动整个乡村的大事,更让白父高兴不已,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却在大摆喜宴时脑溢血突然死亡,一场好好的喜事硬是染上悲伤。

白萍生性冷淡,但对这个妹妹,她已经不知是嫉妒还是喜欢,她的人生非常简单,永远陪衬着妹妹,永远为了妹妹的一切,而去做一切。她挑起了家里的重任,独自一人干活送妹妹上大学,白荷也努力打零工,养活自己。

大学的生活,是爱情最易萌动的温床。

学外语专业的她凭着出色的外语能力,在一家高级酒店的西餐厅里当服务生,邂逅了梁逸麟。这个B城势力庞大的政治世家的三公子,他刚从德国留学获得博士学位归国。这个29岁如风般优雅的男子,疯狂地爱上了21岁的大学生,一朵清雅动人的白荷花。

梁逸麟是梁老爷子最大的骄傲,无论是才华、人品还是外貌,都仿佛是在老天爷的偏心下精心雕琢而成的。丰神俊朗,翩翩佳公子,满腹才学,诗文出众,会德、法、英三国语言,拿到博士学位,这样的外在条件,这样的才华,最适合当他的接班人。

老爷子用关系将他安排进外交部工作,一年后,当要派他驻美国大使时,被他拒绝了。他不想离开B城,他也不想进入政治界,他却想教书,想写写诗文,想画画或做翻译,怎么都好,就是不再想听老爷子的安排。

老爷子震怒了,以前最听话的儿子、他最得意的作品居然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他正在一步步为他的接班铺平道路,而他却要退出。调查的结果让他更加愤怒,儿子竟然迷恋上了一个女大学生,一个贫苦的大学生,他舍不得离开她。

在他们准备偷偷地离开B城去异地结婚生活时,被梁老爷子发现了,抓回了儿子,锁进宅院让他面壁思过,而让人打发掉白荷,并让学校把她除名,因为她怀孕了,乱了校风。

白荷艰难地在B城生活着,一种母性的坚强,一种要见到梁逸麟的毅力让她顽强地生存下来。她躲在只有梁逸麟知道的一个住处,这是他们曾经商量好的躲藏处。

梁逸麟从家里成功逃脱后,跑到这里时,白荷已经怀胎九月,但身子却异常削瘦,两人准备去邻城的医院生小孩时,却被派过来的人发现,白荷在躲藏的过程中动了胎气,被急送往医院,因身子实在太过虚弱,营养严重失调,在生下孩子后就不舍地离开了最爱的男人和女儿。

梁逸麟彻底地疯狂了,这个一直高贵的男子,失去了最爱,他抱着女儿及最爱女人的骨灰消失在B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一张纸条传到了梁老爷子手中:梁逸麟死了,跟白荷一起死了。

某天,平静落后的小乡村里来了一个落魄的男子,提着一个大箱子,怀抱一个小女婴,出现在白萍家门口。

男子直接叫出她的名字,然后说出了一个让白萍震惊的消息,白荷去世了,而他是白荷的男人,怀里的小女婴是白荷跟他的孩子,白萍最终留下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为了孩子能健康地长大成人,也为了白荷的名声,两人假结婚了,照片里是两人的合照,但结婚的姓名却是梁逸麟和白荷,一场纠葛就这样产生了。两人平静地生活着,众乡人都以为白荷飞出了村子,成了凤凰就不想再回来了。

让白萍最终下定决心准备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的,是两件事情:一件就是梁逸麟说白荷最牵挂、最愧疚的人,就是她,临死前,要他一定要照顾好她;另一件事情则是,她对这个男人动心了,对这个满心满脑全是妹妹的男人动心了。

她,似乎命中注定要为白荷而活,以前是为她本人,以后则是为她最爱的男人和女儿。

失去挚爱的粱逸麟也失去了人生方向,浑身充满着忧郁的气息,甚至想过要追随白荷而去,他将白荷的骨灰盒放在自己房里,有时甚至抱着它而眠,一个为爱已经彻底疯狂的男人。是女儿弈棋的笑容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全身心地照顾、教导女儿,变成了一个爱女成痴的男人,特立独行地在小乡村生活着,以空竹的笔名开始赚取一些生活费,他的全付心思都花在了女儿身上…

白母缓缓道来弈棋亲生父母的故事,然后悲伤地说:“空竹,心已经空了的躯体。只为一个目标而活着而已,心已经随着白荷的死而死了。”

空竹,梁逸麟的笔名,原来是这个意思。

弈棋哭倒在风闲云的怀里,伤心不已,梁诚则浑身震住,为这凄美的爱情故事,为三叔所经历的劫难,那个在他内心深处最最崇拜的男子。

白母幽幽地接着说:“在弈棋8岁生日时,她在荷塘里玩耍,掉落水中,逸麟跳下去救她,就再也没有起来。不是他水性不行,而是他不愿意再起来,他活得太累,思念得太久。他所有的故事是我在他的一个日记本里看到的,似乎是专门写给我看的。在最后一页,他说梦见了白荷,她说会在他细心为她种植的荷塘里等着他,然后…”

“原来是真的,爸爸是真的自己沉下去的,不是我看错了。呜呜…”弈棋埋头痛哭。

爸爸,那个最宠爱她的爸爸,那个总是喜欢看着荷花露出温柔笑容的爸爸。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妈妈!

“白荷最喜欢天鹅了,觉得它们高贵而优雅。而天鹅也是最痴情的动物,一个离开时,另一半也无法活得长久。他们,就是一对高贵而优雅的天鹅。”

白母的神情悲伤而轻松,为终于能说出积压在胸口的真相,也终于认清了自己执著一生的真相,她永远只是白萍,一个为白荷而活的女人。

梁诚走了,在祭拜了最敬爱的叔叔之后,带着心痛与极度的复杂离开了。

原来,绕了一大圈,那个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子,居然是自己的堂妹,是那样优秀的叔叔最疼爱的女儿。仔细想来,她的性格极像三叔,还有那些才华。

弈棋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也只能无奈地走了,但他必须要去做一些事情,他相信,她以后会回来的…

她应该是姓梁,是梁家的人,他唯一的妹妹,梁弈棋!

2008-12-12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音乐:《帘动荷风》

第81章谁能像你

弈棋现在天天坐在池塘边,看着一池开得极其漂亮的荷花久久地出神。

风闲云也被岳父岳母的故事震撼了,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这样自由地跟弈棋相爱相守,那样的爱情虽然美丽,但他不希望那样,太悲惨,现在这样就好。

两人有时划一条小船,进里面采莲子,近距离感受那种清香袭人的感觉,日子就这样过去,仍然平淡而温馨。

他们的事业,正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许多外出打工的人纷纷回来加入他们的公司,小乡村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与支持。但两人的重心,已经不再是那些。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培养别人,他们只当掌舵人,他们学会了放手。

两人更多的生活是一起散步、一起看着两个女儿玩耍,陪着白母聊天。自从知道所有的故事之后,弈棋对于这个母亲更加孝顺了。

懂得了真爱的她,折服于她几十年来的付出与那份深沉的爱。

这天,弈棋正在摘莲花,她小心地将一朵里面鼓鼓又被绳子扎好的莲花摘下来,上岸,将里面的茶叶倒在茶纸上,小心地包好准备再晒一次,却听到晴儿的娇呼声。

“你是谁?”晴儿娇嫩的声音传进弈棋耳里,她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她们又在玩什么游戏,果不其然…

“你是谁?”另一个稚嫩的娇声也跟着起哄,口齿仍不太清晰,但已经在极力地模仿她最崇拜的晴姐姐。两岁的小伊莲好奇地问着眼前高高的男人,他好高,跟爸爸一样高。

“我是谁?呵…你是小伊莲吧!长得真漂亮!我是庄伯伯!”男人蹲下身子,露出了慈祥的表情。

小伊莲一听这人认识自己,甜甜地露出笑容,小嘴里仅有几颗牙齿,但漂亮的小脸蛋上,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如一个小小的旋涡能将人的心给旋进去。

庄千峰温和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眼里有着宠爱,这个小娃娃,将来长大了不得了。

“是你?庄千峰!”弈棋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已经转过身子看着他,迅速走到他眼前。

“晴儿,带妹妹去玩!”弈棋柔声对晴儿说,晴儿清冷的眸子看了庄千峰一眼,懂事地带着小伊莲走开。

“晴姐…不,晴哥哥,我们去哪里玩?”小伊莲的声音越走越远,只看到剪着短发的晴儿抱起她走进后山。

“怎么?很吃惊吗?你应该知道我会来的。”庄千峰强装平静地看着她。

发现她除了身子太过清瘦之外,精神状态非常好,人似乎变得更加美了。在乡村生活,却丝毫不减她身上的特殊气质,反而这里的环境,更衬托出了她干净清雅的气质。

弈棋淡淡地瞥他一眼,不回答他,径自往里走去。庄千峰淡笑着跟上,他这次来,可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请坐!”弈棋弄来泡菜的茶具,边泡茶边漫不经心地跟他说话。

庄千峰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客厅里简单的陈设,眼神微微一暗。

两人心照不宣地彼此沉默着,一阵龙井茶的清香,莲花独有的清芬的味道迷散在空气中,让庄千峰惊讶得眼睛微微一眯,着迷地看着她泡茶。

弈棋将一杯淡绿色散发着芬芳的茶汤端到他面前,仍是淡淡地说:“你的运气非常好!我这是第一次做莲花茶,刚成功就被你赶上了。喝喝看,绝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她的声音里不无骄傲。

庄千峰非常给面子地端起杯子,还没喝进口就已经被那种特殊的香味迷醉了,然后缓缓地喝上一小口,闭起眼睛静静地品味起来,良久,他睁开眼睛,里面情丝涌动,淡淡地说:“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莲花茶?怎么做的?”

“在太阳刚出来时,将新鲜茶叶放进花苞刚开的莲花里,用麻绳绑好,第二天清晨再将莲花一起摘下来,将茶叶放到茶纸里包好,在太阳下晒,这样反复三次就制成了。制作方法很简单,但需要时间而已。要制作最好的茶,品尝出最美的味道,是需要心思与时间的。”弈棋平静地将制作方法讲给他听,也知道他仅是随便问问,末了淡淡地讽刺了下他,他是无法品尝出真正的好茶来的。

庄千峰毫不在意她的讽刺,诧异于她的转变,说:“你现在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吗?我看你真的很享受。你变了!”

“学会让自己慢下来是一种境界。我只是找到了这种境界而已。”又是讽刺他的回答。

“学会慢下来是一种境界!呵…不准备原谅我吗?我今天是来忏悔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为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过,但对你所做的,我后悔了。对你造成的伤害,对不起!这个给你。”

庄千峰诚恳地道歉,并递给弈棋一个信封,道歉的话语是这样轻松地说出口,并无想象中的难以启齿。他又喝了一口莲花茶,并将茶杯递给她,示意她再蓄满茶水。

弈棋给他倒满茶水,拿过信封打开仔细地看了一下,大方地收下,这些本来就是他们的,物归原主而已。庄千峰看着她的举动,微微笑了,这个倔强的女人,唉!

“弈棋,我今天是诚心来请你出山的,不对,也可以说是出村吧!你把这里搞得如此有生气,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千峰集团的位子一直给你留着,韩总一直等着你回去接他的班,我的事业需要你来协助。虽然这里发展得不错,但不是属于你的舞台。回去吧!而且你丈夫那样出色,他应该继续创造他的事业王国,他能成功的。”庄千峰缓缓道出自己此次前来的最终目的。

弈棋淡淡地看着他,回道:“容我补充一下,这里一切,都是我丈夫的功劳,我现在完全主内,只是出点儿小主意而已。”

看着庄千峰淡笑不语,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她略为满意他的态度,这个男人有点儿变了。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你爬过沙山吗?”

庄千峰微愣一下,也想了想说:“我登过许多名山,喜欢那种站在巅峰的感觉,也喜欢挑战自己的极限。”

两人像一对知心朋友,开始缓缓交谈起来。

弈棋也端起一杯茶品尝起来,语气平静地说:“我爬过沙山。沙山是用爬的,而高山大家都喜欢用‘登’,这就是他们的差别。爬沙山时不能太用力,你力气越大,沙子就将你陷得越深。当你累极终于爬到顶峰时,看到的却是连绵不绝的高低不一的沙山,这时你才知道,自己辛苦所爬的沙山仅是其中的一座而已。沙山的背面,往往是陡坡,你费尽力气爬上来,但你可以几步就从陡坡走下去,说是一泻千里也不为过。”

庄千峰仔细地品味着她的这一番话,接道:“当登山到巅峰时,一览众山小,但更多的却是寂寞,高处不胜寒啊,此时,需要有人能并肩而立,尤其是旗鼓相当的人。”

两人明明是在讲不同的话,表达不同的意思,却彼此保持默契地互不干涉。

“我曾经经历的职场,就是在爬沙山。爬的第一座沙山是威盛,刚爬上一座小沙山,却突然让我一步就到山底。第二座沙山是千峰集团,当时我以为爬上了人生中最高的沙山,却仍被一下拖到山底。这两座沙山我都爬得非常辛苦,也摔得非常痛,让我从陡坡急速下滑的人一直是你。”

“沙山就是沙山,不管它有多高,或者又换了哪一座,又是隔了多长时间再去爬它,它仍是沙山,而我不想再去爬。职场生涯注定无法逃脱爬沙山的命运,因为自己永远无法控制沙子。爬沙山的人以为爬到了山顶就是成功,却不知,能控制沙子的人才是最成功的人,因为他控制着所有爬沙山的人的命运。”弈棋非常平静地说完这一席话,垂下眼帘慢慢地喝了一杯茶,根本不去看庄千峰的脸色。

庄千峰端着茶杯,脸上有一丝难堪,还有深深的无奈,紧紧地盯着她,语气有点儿激动,说:“你还是不信任我!我庄千峰从不轻易许诺,许下的诺言就一定实现。我不会再伤害你。”

“谢谢!能让庄千峰许诺,我自然无话可说。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带你去逛逛吧。”弈棋微笑着站起来,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地不再排斥他。但要说原谅与亲近,暂时不可能。

两人来到田间小道上,弈棋指着眼前的这一切,神情清淡地说:“你看,这澄蓝的天空、飘着清香的新鲜空气、这路边的小花草,这池塘里鲜美的鱼,菜园里新鲜的蔬菜,这是在那里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而在这里,全都是免费的。我不是没有勇气再去爬沙山,而是想通了,有这样美的田园生活在等着我免费索取,我为什么要那样累地去爬那个变幻莫测,每一步都有可能深陷流沙的干涸沙山呢?这里的一切就是我的选择。”

“你愿意在农村生活一辈子,就这样平凡地活下去?不会觉得厌烦吗?弈棋,这里不适合你。”庄千峰反问,这里免费的东西多,但却都不是最好的,她值得最好的。

“我本就是平凡的人,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前能生活,现在为什么就不能再生活下去了?生活是精彩的,也是平凡的。有的人向往精彩,有的人向往平凡。过的平凡不见得不精彩,过得精彩不见得没有平凡。只要有真挚的感情,生活都是精彩的!你本就是不平凡的人,所以,理解不了我这种平凡人的生活哲学。”

弈棋不看他,用话语慢慢地将两人区别开来。她根本不期望他能理解,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今天能来,就让她刮目相看了,根本就不抱希望他会有多少认同,也没有必要得到他的认同。她的生活,是自己的。

此时,弈棋看到风闲云回来了,他是去见一个客商,正往这边走来。

“庄千峰,留下来吃一顿农家饭吧,保准是纯天然食品。我去做饭了,你跟闲人聊聊,你最应该道歉的人是他,还有另一个人。”现在已经有点儿走火入魔的弈棋,适时地推广自己的天然绿色食品,换来庄千峰的苦笑。

为什么在白弈棋面前的庄千峰总是如此不堪,从她这面镜子中,庄千峰第一次完全看清了自己的空虚与孤寂,还有就是拥有更多,也失去更多的体悟。

风闲云来走到弈棋面前,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在看到陪着她的竟是庄千峰时,微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弈棋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做饭了。

男人的事,还是男人自己解决。

两个男人静静地面对面站着,他们本来应该有着很深的仇恨,此时,却如此平静地注视着彼此。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我的做法有点儿过分,现在我郑重道歉。”庄千峰主动打破沉默。

风闲云并没有马上接受,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原不原谅你已经不重要,都已经过去了。如果是关于我的事情,我不认为你有错。商场就是战场,今天不是你来欺骗我,也可能会有别人,每一个处心积虑来欺骗的人,都不会是太弱的对手。败了就是败了,没有任何理由。”

风闲云的一席话让庄千峰对他刮目相看,这个他一直嫉妒的男人,真如商柏松所说,够资格成为对手。

“如果是关于你对棋棋曾经做过的事情,我保留意见!每次看到她伤痕累累的腿和手臂,看到她至今仍虚弱的身子,我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你的阴狠与残忍,但我偏偏不能拿你怎样,我不能原谅的是我自己。正如你所说,要做一个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我没有做到,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风闲云这一席话又让庄千峰汗颜。

庄千峰走上前,神情认真地说:“风闲云,来,这里,你揍我一拳吧!”

风闲云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眼神里闪过一丝欣赏,这个骄傲无比的男人,今天能来到这里又能说出这一句话,他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庄千峰了。

庄千峰见他不行动,知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就诚恳地邀请,“我希望你们回B城,我已经归还你们的一切,你的事业完全可以再有一个高的飞跃,你有这个能力。回去吧!”

“谢谢!”风闲云淡淡地道谢,对于他的相邀及勾画的美好前景无动于衷。

“你要让她做一个窝在这里的平凡妇人吗?你要浪费自己的才能吗?你们明明就不是适合这里的人,为什么就不肯离开呢?这里有什么好的!你们现在是在自毁。”庄千峰语气激动地质问。他都已经道歉了,再也没有什么让他们不离开的原因了,为什么他们反而选择留下。

风闲云仍是无动于衷,转过身子示意他跟他一起往回走,庄千峰跟他并肩走在田间小路上,风闲云的神情享受而悠闲,而心事太重的庄千峰,无法感受这大自然的魅力。

“你看过婴儿出生吗?”

“没有!”

“小婴儿出生时,手是紧紧地攥着的,手里空无一物地□着来到这个世界。而人在死时通常被叫做‘撒手人寰’,是摊开手掌离开人世的,仍是空无一物地离开。就算是你拥有全世界,你也带不走一丁点儿,就算是你最爱最爱的人,你也无法带走。”

风闲云的话让庄千峰震住脚步,皱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