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低着头,有些尴尬,许青青见江城没了反应,便朝着江春水冲过去,猛地跪了下去,嚎哭出声:“爸,你不能这样不公平的啊。同样都是孙子,你怎么能偏心成这样啊?!”

“虽然都是孙子,但是他们母亲不一样,”江春水终于开口,虚弱出声:“你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偿。许青青,你什么出身自己怕是忘了,江城名下的财产还不够填你的心吗?”

“我什么出身…”

许青青愣了愣,片刻后,她大笑出声来:“是是是,我许青青出身低贱,一辈子入不得您老的眼。但是也不知道您老是多高风亮节,您瞧不上我,可您的儿子不还是娶了我吗?”

许青青也不再装可怜了,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盯着江春水:“您江家门槛高,我们这些人不入流就不该进,可是江春水,您拦了一辈子,我不还是来了吗?知道为什么我嫁给你儿子吗?知道为什么你老婆这么早就去了吗?知道为什么您大儿子死得早吗?”

“因为你作孽!”

许青青猛地提高了声音:“你这个老王八蛋作孽太多,报应…”

“许青青!”

江澜猛地跳起来,一把推在许青青身上:“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许青青冷笑:“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他说我下三滥,他自己就没碰过我们这样的?他说怀南不够格,他自己就没几个私生子?他…”

“滚出去…”江澜打断她,颤抖着声:“你给我滚出去…”

“爸!”

江澜话没说完,就听见江言一声惊叫,大家这才发现,江春水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江言赶紧将江春水放到地上,江淮安立刻拨打了120,兵荒马乱一阵子后,江春水进了医院,这才安稳下来。

等出了病房,江城转过头去,便朝着许青青吼出声来:“你满意了吧?!我爸进了ICU,你心满意足了?!”

“是啊,”许青青冷笑:“他要是死了,我更是要回去大吃大喝,庆祝一番。”

“许青青!”

江城提了声音,他呆呆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女人,好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他先偏心的。”

许青青将头发挽在耳后,没见丝毫愧疚,平静道:“当年是他逼着咱们分手,我成了你情人,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嫁给了你,他却一直不肯正眼看我。”

“他欺我辱我,我都可以忍,现在他怎么对怀南的?!”

许青青猛地抬头:“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城你扪心自问,这么对怀南公平吗?!”

江城被许青青问得哑口无声,江淮安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见对峙的夫妻,听见这话,他轻轻一笑:“你问江城公不公平,你问过我妈公平吗?”

“许青青,我不知道当年我爷爷对你做了什么,可是我问你,他是怎么逼你的,他用不法手段了?他人身囚禁了?如果他把你关了起来,那我给你道歉,你马上去警局报案起诉,早能把我爷爷关很多年。你倒是和我说,他到底怎么逼你和江城了?”

看过江春水对夏啾啾做的事,对于江春水的手段,江淮安有了大致的了解。他靠在门边,双手环在胸前:“我不问你们到底怎么分开,这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问题是你们自己的爱情,为什么要拉扯上我妈?”

“许青青我妈怎么死的你不明白?你心里就没有半分愧疚?我妈癌症晚期的时候,就那么一点时间了,”江淮安哑着声音:“你,江城,你们都没有想过她。你拉着她丈夫,沉浸在你的爱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别人丈夫啊?!”

“可是我先认识你爸的!”

“但和江城结婚的是我妈,你就是小三你还不清楚吗?!”

江淮安暴怒出声:“难道这么多年你他妈还以为自己是真爱?!一个结了婚一个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你干的是什么事儿你他妈自己心里没点数?”

许青青被他吼得愣住,江淮安指着她的鼻尖:“这事儿不怪你一个人,我恨的也不是你一个人,我最恨的是他,”江淮安将手指向江城,江城僵住了身子,江淮安目光盯着许青青:“可是,这不代表你没错。你和谁都能讲公平,但在我面前,你不配。你欠了我一个妈,你欠了我一条命。”

许青青看着江淮安,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旁边江怀南靠在墙上,他一直低着头,听着这些人争吵。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多余的,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江淮安目光从许青青脸上挪走,抬头看向一旁低着头的江怀南,他也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同病相怜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又或许是骤然想起了那一声不情不愿又饱含热情的“大哥”。他走上前去,同江怀南道:“你跟我走。”

江怀南没有任何反抗,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上了阳台,从医院楼顶上眺望这个城市。

江怀南从包里拿出烟来,递了一根给江淮安,江淮安瞟了他一眼:“我不抽,你也别抽,我不喜欢吸二手烟。”

“哦。”江怀南把烟收了起来,垂下头去。

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许久后,江淮安突然开口道:“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江怀南有些不明白,但问出来之后,他突然又明白了江淮安是在问什么。

他在问他,面临这一切,是什么感觉。

烟没有点燃,在江怀南手里打着转。

他眺望着远方,却是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当年总和老爸吵架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不等江淮安回答,他自己就解答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多余的?”

“我、爸爸、我妈,我们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你就旁观着,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其实不是你这么觉得,很多时候我也这么感觉。咱们不是一个妈生的,大概这辈子都当不了亲兄弟。你和老爸说话,我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老爸对你和我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以前总觉得他对你好,所以我特别嫉妒。”

“对我好?”江淮安嘲讽笑开,江怀南目光落到他脸上:“你不知道,他对你有多大的期望。同样是考试,我不管考多少分,他都只会说‘好好好’,可是你就不一样,你考多少分,他都觉得这不是你的水平。”

“你该是什么水平?”江怀南勾起嘴角,眼里带了嘲讽:“江怀南什么水平都正常,江淮安那就该是天之骄子,只考个普通成绩,怎么行啊?”

“你应该是他的骄傲,可我不是。他从来不敢在外面吹嘘我,或者夸赞我。我一开始不懂,后来慢慢明白了原因。”

“我妈是个小三。”他平静开口,“你没说错,她是个小三,而我是个小三的儿子。”

“你是江家的孙子,我不是。你是江城正大光明的儿子,我和个私生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以前特别喜欢找你麻烦,一方面是因为嫉妒,另一方面,”江怀南抬手摸了一把头发,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哑了嗓子:“我想证明,我比你重要。”

“只有在找你麻烦的时候,我能找到一点安全感。”

“那你的安全感真微薄。”江淮安平静出声,江怀南笑了笑:“后来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真的不错。我对你这么差,老爸打我的时候,你也能将心比心骂他。有时候我会想,其实你当哥哥,也是不错的吧。”

江淮安没说话,和江怀南针锋相对惯了,面对这样骤然而来的好意,他有些不知所措。

江怀南看着远方,继续说着:“我没想过要争什么,也没想过要抢什么。我妈带着我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尴尬。可是这么□□裸听着我不是江家人,觉得我和你不一样,我心里…”

江怀南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好半天,却也只是说了句:“挺茫然,也挺难过的。”

“我从来不是江家人,从来当不上。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我选择的出生,可是我又要注定背负。你们都在谈公平,我妈说江春水对她不公平,你说我妈和老爸对你妈和你不公平,可我呢?我又公平?”

江怀南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淮安看着江怀南的侧脸,一年时间,江怀南似乎长高了甚多,神色也带了过去没有的成熟。江淮安静静看着,片刻后,他突然抬起手,搭在了江怀南肩膀上,笑着道:“兄弟,钱并不重要。”

“那是你有钱。”

江怀南翻了个白眼,往下一指:“你问问那些街上乞丐,钱重不重要?”

“行吧,”江淮安露出无奈的神色:“那这样,咱们家的财产,不靠分,靠挣。如果这次高考,我考上了清华,这份财产就是我挣的。如果我考不上清华,就等你考,你考上了,财产就是你的,你没考上,咱们俩就看谁考的名次高,就是谁的。你看怎么样?”

“你脑子有病吧?”

江怀南愣了愣,有些不理解江淮安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江淮安撑着下巴瞧他:“我就问你答不答应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江淮安想了想,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一个哥哥的爱啊。”

江怀南确定了,江淮安脑子有坑。

他目光复杂看着江淮安,江淮安扭过头去,慢慢道:“上一辈是上一辈的事儿,这一辈子,只要你别学你妈,好好做人,那你就是我弟弟。”

“但是在我这里,有我这里的规矩。东西不能白白的拿,都要靠自己努力自己争。你要当我弟,就得答应我。”

“行吧…”

江怀南别扭开口:“就这样了,随便吧。”

江淮安笑了笑,没多话。

和江怀南聊了会儿天,大家该去休息的就都去休息了,就留下江淮安和江言给江春水守夜。

本来也轮不到江淮安做这些,可是江淮安不放心江春水,也就留了下来。好在江春水情况基本稳定,没什么大碍,江淮安也还算安心。

夏啾啾集训画完画,给就江淮安发了信息,江淮安瞧见夏啾啾的信息,立刻给夏啾啾回了电话。

夏啾啾有些诧异:“你没在自习啊?”

“没。”听着夏啾啾的声音,江淮安就觉得心里平静下来,他靠在医院长廊的墙上,低着头笑:“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

夏啾啾有些紧张,江淮安忙安抚她:“没怎么,是我爷爷的事儿。”

江淮安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夏啾啾听得目瞪口呆的,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想的啊?”

“就觉得,江怀南吧…”江淮安想了想:“也怪可怜的。”

“而且,”江淮安声音突然明亮起来:“区区清华嘛,我考得上的呀。”

听到这话,夏啾啾严肃道:“不要骄傲自满,掉以轻心。”

“行啦行啦,”江淮安声音软下来:“我逗你玩呢,你想不想我?”

“不想。”

夏啾啾立刻否认。江淮安轻笑:“小骗子。”

“你怎么这么盲目自信啊?”

“我这不是自信。”江淮安听见夏啾啾不开心,想象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我这是对世界充满希望。”

“唉唉我不管你这些,”夏啾啾觉得再和他多说就要被洗脑了,赶紧道:“反正你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要是考不上清华,你就不要来见我。”

这可严重了。

江淮安赶紧严肃了声音,仿佛士兵面对长官一样:“明白,我保证完成任务。”

夏啾啾听着好笑:“你怎么都没格正经时候的?”

“我有的呀,”江淮安赶忙开口,夏啾啾有些疑惑:“什么时候?”

江淮安压低了声音,小声回答:“就亲你的时候呀。”

血气猛地涌上来,夏啾啾涨红了脸:“你这个人…”

“别害羞别害羞,”江淮安隔着电话耍无赖:“你一害羞我就想亲你。”

夏啾啾:“…”

真的是流氓到没谁了。

夏啾啾沉默下去,给了江淮安思索的空间。

这一天兵荒马乱,他在电话里,就这么平静听着夏啾啾的呼吸声,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很安稳。

很温和。

“夏啾啾,”他慢慢开口:“谢谢你啊。”

“嗯?”

夏啾啾有些疑惑。

“其实以前,我是想过报复江城、许青青还有江怀南的。”

江淮安垂下眼眸,说着自己年少的内心:“那时候我恨他们,讨厌他们,觉得我人生所有的不幸都是他们带来,我妈的不幸也是他们带来的,所以我要报复他们。”

“我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太多年。我有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他们没在一起,我妈是不是就不会死。”

夏啾啾静静听着,她从江淮安言语里听出了稍有的脆弱和茫然,他靠着墙,感叹出声:“我以前每次都会告诉自己,对,都怪他们。我人生所有的悲剧,都源于他们。可是今天我去想了,我却想起了很多细节。”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在很久以前。”江淮安声音平静:“他们的离婚协议不是在我知道他们离婚那年写的,他们离婚了很久,但是两人都没有说,只是为了我一直假装在一起。”

“我妈最后走到自杀,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背叛。她太疼太绝望了,是疼痛和生活一点点逼死了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怨恨江城,我甚至于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他们两的婚姻不是开始于爱情,而他们又太擅长于伪装,我甚至不知道,我母亲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只是不管怎么样,背叛是真的。”

江淮安低下声去:“我不会原谅他,也不能原谅他。”

“嗯。”夏啾啾轻轻应了一声:“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

“我以为我会这么在仇恨里过一辈子,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夏啾啾,”江淮安微笑:“我不恨他们了。”

“我不但不恨他们,我还从每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善和爱。”

“我觉得全世界爱着我,”江淮安笑出声来:“我不知道这份变化源于哪里,这份变化太错不及防了,所以我就想啊,为什么我会觉得全世界爱着我呢?为什么我会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如此可爱呢?我左思右想,我觉得吧…”

“夏啾啾,”他声音轻和:“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真的会改变全世界的。”

至少,能改变你的世界。

夏啾啾听着,她靠在床上,画着画的笔尖微微顿住。

画面上是一个少年,他坐在窗户边上,低头写着卷子。

这是她这一年最常看见的江淮安,当她没有集训的时候,她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对面窗户边上的少年。

他做事很专注,但是她盯着他看久了,他也会察觉,然后他就会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就微微一笑。

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温和起来。

夏啾啾握着手机,看着画面上的江淮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错觉,画面上的江淮安,或许会在某一刻慢慢抬头,然后对她露出笑容。

那笑容没有半点阴霾不安,和江淮安描述的这个对世界充满了恨意的少年截然不同。

夏啾啾看着画面,好久好久,终于出声。

“江淮安,”她声音平静:“我爱你。”

爱你的笑容,爱你的宽容,爱你的温暖,爱你的阳光。

愿我的爱传进你心里,驱逐黑暗,得见天光。

第93章第九十三章

和夏啾啾通完电话,江淮安心里所有的起伏都像被一双手熨得服服帖帖。

他收了电话进屋,看见江言坐在江春水旁边,抬头看向他,笑了笑道:“和女朋友打电话呢?”

“嗯。”

江淮安点了点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听着她说几句话,心里就安定了。”

“这么喜欢一个姑娘,真好啊。”江言眼里露出暖光,想了想,他又道:“方才你和怀南一起出去,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江淮安坐在江春水旁边,漫不经心道:“就是我和他说,爷爷给我的财产的事儿,我们两凭本事争。我要是考上清华,这是我应得的。要是我没考上清华,就看我们两高考谁考得好。”

“你这不是孩子话吗?”江言有些无奈:“你们都不在一年高考…”

“可以看名次。”

“最重要的事儿,你爷爷都说给你的东西了,你还给怀南机会做什么?”

“怀南…”江淮安迟疑了片刻,最后终于道:“既然生下来了,就好好当江家人吧。总不能生让他生了,管又不好好管。”

“许青青作孽是许青青的事儿,没有说父亲杀了人让儿子坐牢的道理。父债子偿只是让人找个发泄渠道而已,江怀南也不是求着许青青生下他的,因为出生就要去背负罪责,这不公平,也太残忍。”

江言没说话,江淮安见他没有言语,抬头看向江言,却发现他发着呆,江淮安叫他的名字:“二叔?”

“嗯?”

江言回了神,他连忙用手抬了抬眼镜,想遮掩自己那份不安,看着江淮安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江淮安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闲聊,方才二叔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言笑了笑:“就觉得,要是我有个孩子,就好了。”

江言没有孩子。

他曾经有过,却在一场车祸里没了。后来他和妻子一直在尝试怀孕,却一直没有成功,走访名医之后,最后才查出来,江言弱精,本身也很难有孩子。

后来一直折腾,想尽了办法,但孩子这事儿得看天意,没有就是没有,也强求不了。

江淮安觉得自己是戳到了江言的痛楚,忙道:“对不起二叔…”

“嗨,这有什么对不起的。”